第22節(jié)
“月梅?”有熟悉的聲音叫她,“你怎么在這里?” 月梅看過去。 月色下,董懷禮一襲灰色舊冬袍站在不遠(yuǎn)處,明滅的燈火下,他身姿如松,臉上起先是喜色,接著就變成了讓人不忍多看的悲傷。 “你今日去哪里了?”原主的情緒如今已經(jīng)不怎么能影響月梅了,她忽略掉他的神色,急急道:“你家里今日出了事,你快些回家看看吧!” “今日去拜見了先生,在先生家……”董懷禮下意識的回答,然后猛然停住,“我家里出了事?出了什么事?” 這話月梅還真不好怎么說。 人的根是變不了的,哪怕她厭惡吳氏和程月杏到不行,但那兩人始終是她這具身體的母親和meimei。她即便被“賣”了,但只要吳氏找上門,她不理,就是不孝! 她苦笑道:“你還是先回去看看吧,這個我一時也說不清。” 家中只有年邁的祖母和失明的母親,董懷禮十分不放心,朝著月梅略一點(diǎn)頭,便大步向前,眨眼就沒了蹤影。 月梅也一路小跑著,趕到了董家門口。 董家門口里三層外三層的圍著人,月梅看到董懷禮已經(jīng)沒了身影,而人群里傳來吳氏震天響的哭喊聲。 良明清呢? 她找了一圈沒看見人,正好瞧見程大力的媳婦。 “嬸子?!彼哌^去叫了一聲。 程大力媳婦回頭,踮著的腳也放了下來,卻是沒說話,神色有些慌張的拉著月梅就跑。 “嬸子,發(fā)生什么事了嗎?”月梅被她的舉措弄的心里發(fā)慌,“你看到良大哥了嗎,他過來看看情況,這么久了還沒回去,現(xiàn)在事情怎么樣了?” “噓——小聲點(diǎn),小聲點(diǎn)!”程大力媳婦食指按著嘴唇,快速回頭看了一眼后,把月梅拉到了一邊的墻角后才開了口,“你這丫頭,身上不好怎么還出來了?出來也別過去,你娘和月杏在那胡鬧呢,你娘把董太太頭給打破了,月杏直接拿了扁擔(dān)擂了你娘的腰,你娘現(xiàn)在是被打趴下了!” 月梅唬了一跳,沒想到戰(zhàn)況這么激烈。 “那良大哥呢,他沒……”月梅掩去心底的擔(dān)心,故意這么說道。 程大力媳婦恨鐵不成鋼一般狠狠戳了她的額頭一下,“你這個蠢丫頭噢!你娘和月杏那么對你,還勒索了小良十兩銀子,也就他跟你一樣也是個傻的,這時候還往這事前湊!” 月梅心底一緊,良明清不會真的怎么了吧? 卻聽程大力媳婦又道:“小良被你大力叔給拉回家去了,這邊都是女人打架,你讓小良一個外人拉誰好?誰他都不能拉!走走走,你也別往跟前湊,與我回家去,回頭這邊的事情我跟你說,你心里知道也就是了!” 程大力的媳婦是個憨厚的人,先前她也沒想到這一點(diǎn),還是程大力來瞧熱鬧看見了拉了良明清,又對她好一頓罵,她這才反應(yīng)了過來。現(xiàn)在看見月梅,只恨看不住她,哪里還肯讓她往跟前湊。 知道良明清沒事,月梅也就放心了。這邊董懷禮也回來了,吳氏那又還有程月杏,也用不著她擔(dān)心了。 她隨了程大力媳婦從這邊繞路走了,路上程大力媳婦把之前陶家的事情學(xué)給她聽。陶家來人打也打了,鬧也鬧了,可吳氏就是不肯把聘禮銀子還回去,還說程月杏已經(jīng)和陶家定了親,那就是陶家的媳婦,反正她愿意嫁女兒,不愿意退聘禮銀子。 事情鬧到這樣,陶家哪里還肯要程月杏,當(dāng)然只要錢不要媳婦。于是兩方今日戰(zhàn)斗暫時休停,明日吳氏若不肯退錢,陶家的女人還會再打來。 反正都是鄉(xiāng)下的人,名聲已然丟了,錢就不能再丟。 吳氏知曉明日還是躲不過要干架,于是氣呼呼的去找了董太太要說法,董太太說不出個所以然,吳氏便讓董家出三兩聘禮銀子出來,好把陶家的錢給還上,然后再把程月杏嫁給董懷禮。 董老太太心中,她那孫子娶公主都能娶得的,她哪里能瞧得上程月杏。于是一吵一鬧的,兩方就動起了手。 月梅都不知道要怎么說吳氏了,真是從沒有聽說過這樣的奇葩。不過這事兒發(fā)生了,大嫂劉氏大肚子不方便出門,父親程大海下不了床,那大哥程剛呢? 出了這樣大的事情,他這個男人不應(yīng)該出來管管嗎? 月梅一向覺得程剛只是耳根子軟,可現(xiàn)在一想,心底卻隱隱多了一層想法。難不成他還和程月杏一樣,是個不敢承擔(dān)責(zé)任的嗎? 倒還真有點(diǎn)像! 他若是有擔(dān)當(dāng),若是敢于承擔(dān)責(zé)任,若是真的疼愛meimei,之前就不該讓程月荷早嫁,現(xiàn)在也不該讓程月杏為了他媳婦肚子里的孩子嫁給不想嫁的人。 畢竟,吳氏這么做,目的可是為了他! 看來這程家,除了程大海和程月荷稍微好一點(diǎn),其他都是心腸爛掉的了。 程大力的家里,良明清正被拉著說話。 “你怎么來了?”見到月梅進(jìn)屋,他起身,有些詫異的道。 “月梅來了。”程大力跟著起身,嚴(yán)肅的看著她,“不是大力叔說你,你這孩子也是太任性了點(diǎn)。你娘那性子滿村的人都知道,這事情就是她鬧騰起來的,本就該你爹和你大哥去管,你叫小良回來管個什么?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你七叔公都已經(jīng)給你們見證過了,你如今就是良家的人,哪有嫁出去的女兒帶著女婿來管娘家事情的?” 他居然開口就訓(xùn)斥了月梅。 月梅雖然知道他這么說是在維護(hù)她,但還是被訓(xùn)的有些暈乎。按理程大力雖然是她的族叔,可往日對她并沒有這么親厚的。 “大力叔,不是這樣的,月梅之前暈倒了,我過來他是不知道的?!绷济髑逭镜皆旅访媲?,幫著解釋。 程大力卻轉(zhuǎn)而訓(xùn)了他,“那就是你的不對了,你媳婦都暈倒了,你不在家好生照顧他,往村里來做什么?” 還真是這個理! 良明清吃癟,半晌才道:“……大力叔,這回是我錯了,再沒有下回了?!?/br> 程大力的臉色這才緩和了一些。 “行了行了,兩孩子厚道善良,是做了好事,又沒有做什么不好的事,你跟著哼哈什么呢!”程大力媳婦卻不樂意了,拉著月梅道:“你們回來還沒吃晚飯呢吧,正好我們家也還沒吃呢,你大妮妹子做了菜餅子,你帶幾個回去吃,也省得你們自己做了?!?/br> 程大力媳婦說著,就高聲往灶房喊了女兒端了菜餅子過來,也不搭理程大力,把一大碗菜餅子塞給了月梅,就攆著他們走。 “趕緊走趕緊走,回頭那邊的事明日我去告訴你,現(xiàn)在別在外面磨蹭,天黑了路不好走?!?/br> 兩人被一路趕到了村口,程大力的媳婦才扭身又往董家門口去了。 天很黑了,過了村口就伸手不見五指,良明清伸手接過月梅手里的大碗,然后牽住了她的手。 “天黑,小心點(diǎn)?!?/br> 月梅“嗯”了一聲,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么。 她其實(shí)很想解釋一下她為什么會來,可他不問,她主動說似乎有些欲蓋彌彰似的。 良明清也不知道說什么好。 他知道月梅是掛念董家婆媳的,可是他卻被程大力拉去了家,她親自找來了,正好撞見他沒有幫著她打探消息,也不知道她有沒有多想。 兩個不夠信任又互相猜測的人,總是不好說太多話的。有時候說多錯多,反倒是容易惹出不必要的麻煩。 到了家,鍋里的飯菜早就涼透了,月梅熱了一回后,才擺了桌子準(zhǔn)備吃飯。 “我……” “我……” 卻沒想到兩個人同時開口了。 月梅停下來,看著良明清微微一笑,“你先說?!?/br> 她的笑柔柔的,淡淡的,良明清忽而也想笑,這樣的小事也放在心里半天不知道怎么說好,他從前可不是這樣的人,可見人總是會變的。 不過這樣好也不好。 好的是,有了牽掛有了惦念,不至于總活在黑暗里。但不好的,卻是有了痛腳,容易被人拿捏。 他清清喉嚨,選擇了開門見山,“我去瞧了,董家婆媳兩個人,雖老的老,殘的殘,但你娘也占不到什么大便宜。后來你meimei也去了,她就更是只能嘴上過過癮,正好大力叔過去拉我,我便順便跟他去了?!?/br> 至于為什么去,去了又說了什么,這些他就沒有細(xì)說。 月梅自然不會多問,再親密的人都會有秘密,何況她和良明清之間本就有秘密。如今他們更像是在現(xiàn)代,相親認(rèn)識了不錯的異性,開門見山的把自己的條件和要求提出,兩方覺得都能接受,于是便決定搭伙過日子。 只不過,他們要略微好一點(diǎn),不僅僅是互相有好感。而是這好感要再往上一點(diǎn),她對他動了心,她能看得出來,良明清也一樣。 她于是也開門見山,把話說的十分敞亮:“我是見你去了那么久沒回來,怕你有什么事。” 良明清微微一怔,繼而爽朗的笑了。 “我這么大個人,能有什么事?!彼麏A了一塊子雞蛋放到月梅碗里,“今天出去了一整日你也累了,多吃一些?!?/br> “好。”月梅一笑,低頭夾了雞蛋放到了嘴里。 ☆、第33章 董家大門口,狼狽不堪的吳氏一手鉗制住程月杏,一手高高抬起,指著狼狽護(hù)在祖母和母親身前的董懷禮。 “董懷禮,你可是讀書人,讀書人得講道理!”她大聲說道:“你娘這個人滿嘴甜言蜜語,哄得我家月杏答應(yīng)給你做媳婦,又親自去陶家把月杏已經(jīng)定好的親事給毀了,那你現(xiàn)在就得負(fù)責(zé)起來!” “母債子償,你娘犯下的錯,就該你來彌補(bǔ)!”她眼睛瞪的溜圓,那虎視眈眈的模樣,好似董懷禮敢說一個不字,她立刻就會撲上去一樣。 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說不清。 董懷禮此刻就是這樣,他倒不是說不清,而是吳氏壓根不給他機(jī)會說。他只要一開口,吳氏就大喊大叫著罵起他娘來。為人之子,哪里能見著親娘被罵,可他一個書生,文縐縐的話吳氏聽不懂,又學(xué)不來吳氏那般的潑婦罵街。幾個來回之下,早已面色漲紅,百口莫辯。 董太太和兒子一樣,都是口齒不好的人。尤其是程月杏這事兒,的確是她擔(dān)心兒子先湊上去,接著又答應(yīng)了要幫著去陶家退親的。 說到底,是她的錯,她現(xiàn)在如何還能開口辯駁。 見董家人這番表態(tài),吳氏嘔了一天的火終于消散了大半,趾高氣揚(yáng)的抬高了下巴,看著董家一家人。 董老太太年歲大了,被她幾個推搡如今已經(jīng)頭暈眼花說不出話,而董太太和董懷禮都是無能之輩,還不任由她揉圓捏扁? “我家月杏如何,滿村的人都曉得的,家里的家務(wù)活干的好,地里的莊稼也會伺候,雖然相貌上的確不如她大姐,但已經(jīng)是百里挑一的好女孩兒了。如今配給你破鍋破灶的董家,也是你們董家祖上冒青煙才能有的事兒!”她說道:“我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我家月梅出嫁是十兩的聘禮銀子,到你們董家,那就折一半,你們給個五兩也就是了?!?/br> 董懷禮在書院讀書,抄書寫信賺的錢,不僅要供自己,還要供祖母和母親生活,哪里來的五兩銀子娶妻。何況,他根本就對程月杏沒有那方面的想法。 他說不過吳氏,只好求助于程月杏,“月杏,你快與你娘好生說說,咱們,咱們是清白的,咱們什么事情也沒有啊?!?/br> 程月杏不吭聲。 她低垂著頭,恨不得躲到吳氏身后。是,董懷禮是不喜歡她,但是她喜歡董懷禮呀。他長得俊,還有學(xué)問,她若是嫁給了他,以后說不定還能成為村里第一個官太太呢。 她本已對吳氏心寒厭惡,但此刻,卻忽然希望吳氏能再無賴一些,再潑皮一些,能真的叫她這門親事成真了才好。 “清白,清白個屁!”吳氏果然不負(fù)她的希望,跳起來罵向董懷禮,“你娘害得我家月杏沒了親事,這個你不負(fù)責(zé)?你娘哄著我家月杏給你做媳婦,這個你不承認(rèn)?你家害得我家月杏名聲盡毀,你可是個讀書人,難道你不懂要如何做?” 她一句一句咄咄逼人,董懷禮一句話也應(yīng)對不上。 吳氏繼續(xù)哼道:“你不負(fù)責(zé)看看,我去縣里告你去,叫你書院里的老師同窗們都瞧瞧,你這樣一個毀女子名聲卻不肯負(fù)責(zé)的人,配不配讀書,配不配科考!” 她罵完,得意洋洋看著董懷禮瞬間變色的臉。卻不知道,人群里知曉她本性和看清這事件真相的人,均對她生了厭惡的心思。 程大力的媳婦是個憨厚的人,此刻看不下去了,也顧不上吳氏是個什么人了,上前道:“嫂子,我瞧著你這樣有點(diǎn)不大好。結(jié)親是喜事,這鬧得成了仇家了,以后月杏嫁過去了,日子可怎么過呀?!?/br> 吳氏一怔,回身看了眼垂頭不語的小女兒,一瞬間也有些猶豫了。她喜歡錢,也偏心兒子,可是對于女兒,卻也不是一點(diǎn)都不在意的。 事到如今,月杏的名聲毀了,在這十里八村的是不好嫁了,也就只有董家這條路了。 她不能把董家得罪的狠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