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jié)
他想跟著出征,一來是這身醫(yī)術,萬花谷本就行醫(yī)問藥,留在城中不如跟隨征戰(zhàn)更能發(fā)揮用場,二來卻是為了劉娘子的尸骨。 但陸庭不肯,臨行前更是承諾,班師回朝時定會親自帶著劉娘子歸來。 如此,他才退讓了一步,留在歸雁城等候他們的歸來。 “楚大夫?!壁w嫣的聲音透著倦意,“我已經,開始想他了?!?/br> “啊,這樣啊。”楚衡摸了摸鼻子,想起那個馬背上高大的背影,笑道,“我也是吶?!?/br> 御書房中,趙殷坐在桌案后,修長的手指在攤在桌案上的起居注上點著,一言不發(fā),似乎在等著底下的人先開口。 跪在書房之中的幾人年紀尚輕,倒是被請到一旁坐下的幾位,皆已白發(fā)蒼蒼,垂暮之年。 趙殷看的起居注,是先帝的。 起居注此物,由負責修起居注的官員,在帝王所有公開的活動中隨侍在旁,然而記錄下帝王的一言一行,甚至還包括了向后宮太后問安等等行蹤言語。 趙殷從先帝的起居注中,找到了那年龜茲商人在旁人的引薦下,向先帝敬獻龜茲舞姬的記錄。 其中,就有一個被先帝隨口問及名字的舞姬,被當時的起居令記在了里頭。 那個舞姬,名叫旃歌。 “當年的這批龜茲舞姬,如今都在何處?” 宮中教坊的舞姬,從不會留下年紀漸大的人。有才學者,若是好運,倒也能留在教坊為官,教授新來的舞姬如何在宮宴上為人助興。 但更多的舞姬,尤其是這些胡人舞姬,通常是作為物什,被賞賜給朝中官員,或者到了年紀,送出宮去。 趙殷查過教坊的記錄,這一批的龜茲舞姬有入教坊的記錄,卻找不到任何一人離開的內容。想來,有人動了手腳。 “大多,大多陸陸續(xù)續(xù)賞給了朝中的大臣們?!?/br> “這個叫旃歌的,賞賜給了誰?” “臣……臣記不得了?!?/br> 趙殷停下動作,抬頭,視線落在了跪在地下應話的太常寺卿身上,后者臉色微白,并不明白他為何突然提起這事。 教坊司歸太常寺管,名下的舞姬樂師進出皆有太常寺登記。太常寺卿的年紀不算輕,然與先帝在世時的太常寺卿相比,卻顯然年紀更輕一些,能記住的也更多。 “皇上,”太常寺卿咬牙,“此事時隔多年,臣當時還只是奉禮郎,故而很多事,臣并不……” 趙殷不說話,嘴唇抿成一條線。 他登基不久,才剛肅清了太皇太后留在朝中的那些勢力,如今對六部的人,他還多有估量,但并不是說他不敢殺光六部。 “太常寺卿是否覺得,一句不知,朕就能放過你?!壁w殷嘆息一聲,闔上起居注,道:“何老,您說說,那個叫旃歌的舞姬,去了哪里?!?/br> 被點名的何老是前任太常寺卿,亦是如今這位太常寺卿的長輩。此刻,何老心里明白,這位新登基的皇上怕是已經聽說了什么。 “皇上,那個叫旃歌的龜茲女,老臣若是沒記錯,早些年就已經賞賜給了靖遠侯?!?/br> 聽到了想要聽的,趙殷微微頷首:“你們都下去。” 話音落,書房內其他人起身告退,匆匆出了屋子,滿身冷汗。 “皇上……”何老嗓子干澀,聲音發(fā)啞。他如今年紀已大,當初得知了那樁皇室秘辛后不久,他就選擇了辭官隱退??捎行┦拢降走€是沒能讓他帶到棺材里。 明德帝并不知事,太皇太后多年隱而不發(fā),更多的是因為先帝將事情做到了極致,可這位不一樣。 “如今的慶王義子,究竟是誰的骨血?” 趙殷也不拐彎抹角,開門見山道。 何老仔細聽著心思百轉,隱約猜出了趙殷的意思。 “旃歌的確曾侍奉過先帝。彼時,旃歌同慶王及慶王妃投緣,素有往來,因此在教坊中,無人敢隨意欺辱她。先帝醉酒,無意中將其寵信,之后也是照著往日的規(guī)矩,給喝了湯藥,以免懷上子嗣。” 趙殷仔細聽著,并不打斷何老的話,身后的屏風“咚”了一聲,他往后靠了靠,屈指敲擊椅子扶手。 “先帝酒醉,對于寵信后就匆忙逃走的旃歌并無記憶。第二日,聞訊而來的太皇太后便借口恩賜,將連同旃歌在內的幾個胡人舞姬,都賞給了朝中的幾位大臣,其中就有靖遠侯?!?/br> “說下去?!?/br> “是……聽聞靖遠侯對此女多有寵愛,不久就傳出消息,說懷了身孕。” “孩子,是誰的?” 如果楚衡在這,他一定會說,在沒有dna檢測的時代,一個孩子的生父,并不能依靠生母沒有足月生下孩子,來判斷這個孩子是不是隔壁老王的。 何老只能說:“得知此女懷孕后,先帝身邊得力的大太監(jiān)將此事告知了先帝,之后又陸續(xù)派了奉御為其把脈,想來……這孩子的確是先帝的骨rou。” 聽到屏風后的微弱動靜,趙殷微微側頭:“靖遠侯是否知情?” “靖遠侯并不知情。只是此女未足月生下孩子后,似乎有人與侯爺說了什么,孩子很快就被侯爺放任不管,旃歌也當即失寵。聽說是侯爺懷疑這個孩子是慶王殿下的?!?/br> 陸庭被認為是慶王私生子的事,朝中早有傳聞,畢竟從容貌上,二人的確有相似之處。 趙殷轉過頭,沉沉的看了一眼屏風,又問:“先帝為何不將這個孩子認祖歸宗?” “皇上,當時太子未立,就連皇上您,先帝也費了好一番功夫再臨終前保下,又如何能分得出精力,去保護一個尚且還在襁褓中的孩子。倒不如,就將錯就錯,讓孩子生活在宮外,當個普通人,也全了一個做父親的愧疚的心意。” 這話出口,趙殷的臉色更沉了。 “這事除了何老與太皇太后,還有誰知?” 知道即便自己不說,以趙殷的本事,還是能查出當年曾過手此事的一干人等,何老嘆息一聲,道:“還有先帝身邊的大太監(jiān),不過那位在先帝賓天后,已被下令處死。” 何老被送出御書房,趙殷坐在桌案后,沉默地聽著屏風后急促的呼吸聲。 半晌,他屈支敲了敲桌案:“出來吧,侯爺?!?/br> 屏風后,靖遠侯陸戰(zhàn)躬身走出,其后還跟著夫人袁氏。 他二人此番被召進宮,一開始毫不知情,還以為趙殷初登基,想要拉各方勢力,打算與他們商量親事,納他們的女兒為妃。哪知,竟會聽到這樣的話題。 靖遠侯此時又恨又懼。 恨旃歌的惹是生非,懼趙殷的皇權滔天。若不是旃歌已死,陸庭又遠在天邊,靖遠侯只怕要將這一腔怒火,都發(fā)泄到他們母子二人身上。 袁氏相對冷靜一些。 她過去只當陸庭身份有異,但孩子既然生下,總是需要好好照顧的,卻從未想過,這個孩子竟然會是……先帝的骨rou。 “陸戰(zhàn),你都聽清楚了?!?/br> 趙殷聲調平平,目光將人壓得抬不起頭來:“旃歌究竟是因為什么死的,當真是自縊?” 他的確對于突然出現的手足心有不滿,但遺落在外的先帝之子遭人欺凌的賬,還是要好好清算一筆的。 靖遠侯跪在地上,似已心如死灰,不住發(fā)抖:“是……是臣……是臣親手……掐死的……” 袁氏一聲低呼,根本沒料到陸庭生母的真正死因,竟是被自己的夫君活生生掐死的。 趙殷眼神微微變。靖遠侯還跪在地上,一聲一聲在道:“是我殺了她……是我把那個不貞的女人掐死的……” 第97章 歸雁城雨聲嘩嘩,閃電不停。此時的西山營眾將,也不知一路高歌猛進,打到了何處。 因著早有商量,陸庭那邊每半月才會利用機甲鳥傳回一次消息,因此劉臣等人便靠著那古怪的小鳥得知前頭戰(zhàn)況如何。 楚衡的身體已經好全,因每日與趙嫣一道吃茶用膳,臉上也微微長出rou來。有時候出個門,帶著江離站在集市上買些新奇有趣的小玩意兒,有時則關上門,教白術和江離二人分別讀書識字。 對大鉞氏的征討之戰(zhàn)大約也是快到了尾聲,戰(zhàn)況激烈起來,楚衡已經半月有余沒有收到陸庭傳來的書信。 他站在窗邊,盯著雨幕下屋外新栽種的幾棵樹苗,衣袖在底下被輕輕拉扯。 他低頭去看,江離一手扯著他的衣袖,一手揉著眼睛:“楚楚,我困了?!?/br> 楚衡在烏吞時,江離一直有白術照顧著。他回歸雁城那日大病,聽說這個孩子一直擔心地掉眼淚,直到聽說他醒過來這才歡歡喜喜地跑來撒嬌。 趙嫣失去孩子后,對身邊能見到的小孩總是笑盈盈的,想要親近。只是公主的身份在那里,倒是沒有人敢讓孩子離她太近,生怕小孩不知輕重,一不留神傷了她。 大概是因為江離這張臉,趙嫣時常會留意到她,楚衡有意識地讓她倆接近。 卻沒想到發(fā)展到后來,尤其是賀默兒隨軍出征后,江離的小枕頭小被子,都長了腿似的,運進了趙嫣的臥房里。 “外頭下雨,就在這兒睡會吧?!背馍焓?,摸了摸江離的小腦袋。窗外這時卻有幾個侍婢,撐著傘匆匆走來。 “公主特地囑咐奴過來問問,小娘子是否做好了功課可以回屋睡會兒,歇一歇?!?/br> 楚衡微微一愣,身邊的江離,已經歡呼一聲,踮起腳打開房門跑了出去。 外頭的雨很大,她絲毫不介意被弄濕,笑嘻嘻地揮手:“楚楚,我去陪公主jiejie睡覺了?!?/br> 楚衡見狀,哭笑不得地點了點頭,隨即轉身,看著桌案上被畫得貓一樣的紙,輕笑一聲嘆道:“這丫頭的性格到底像誰?!?/br> 江離日后的生活,楚衡和陸庭不止考慮過一次要將她收養(yǎng)在身邊,遠在燕都的慶王妃也提起收養(yǎng)這個孩子的事情。 但,趙嫣對這個孩子的關注,顯然也存了幾分收養(yǎng)她的意思。 如果,趙嫣真的愿意收養(yǎng)江離,不失也是個好辦法。 跟著曾為國犧牲,如今光榮歸國的公主,總比跟隨兩個隨時可能因為戰(zhàn)事,或真相曝光后,被皇帝所忌憚的男人好。 楚衡想著,拉開抽屜,從中取出了一疊來自燕都的密信。 趙殷召見了靖遠侯夫婦。 趙殷翻看了先帝的起居注,召見了前后兩任太常寺卿。 趙殷出宮,前往長秋寺。 “這就是父王身邊那位大太監(jiān)石公公生前造的寺廟?” 站在寺廟外的山道下,皇室輕裝簡行的隊伍就停在路邊。趙殷著一身常服站在車外,抬頭看向石階盡頭。 宮中無事,趙殷親自帶著人馬微服出行,來到了臨商鎮(zhèn)。好在鎮(zhèn)上有百姓指路,這才叫他們找到了這座幾乎已經沒有了香火的寺廟。 “就是這里?!?/br> 何老被人扶下馬車,路邊已經備好滑竿:“皇上要去見人,何必帶上老臣?!?/br> 趙殷看他一眼,回頭喊來身邊的人,將一人從隊伍后頭拉了上來。 “石銀華,朕帶你去見見你義父生前的老朋友,你覺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