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節(jié)
就是不知道,這條命能留到幾時。 有奴隸在賀默兒的指揮下,上到二樓臨近驛站大門口的屋檐下,手里的弓已經(jīng)搭箭拉弦,準備好見勢不對就朝外射擊。 只是月色下,他瞇眼一眼,辨認出門外那黑漆漆的人影竟有幾分眼熟。 “是曇奴!” 奴隸們并不知楚衡和陸庭的身份,只當他二人和他們一樣,都是為了公主和親,才被招攏過來的。唯一知道情況的,只有幾名隨行的小官員,但那些人此時已不知是生是死。 一聽到二樓的胡人奴隸喊“曇奴”,楚衡便直接沖了上去。 門被賀默兒從里頭拴上了,不用蠻力,外頭撞不開。楚衡平日的力氣并不大,然此時卻好像能舉起千斤重鼎,一下子就將門栓拔開砸到了地上。 打開的門外,高大的身影費力的靠著一側(cè),濃重的血腥味撲鼻而來。 月色下,男人的半張臉,半邊身子都是血污,依稀還能看到有血水,從他被撕裂的袖口處往下滴。 遠處,傳來狼嚎。 “都進去?!?/br> 陸庭伸手,半靠在楚衡的身上。 賀默兒看著他,稍稍側(cè)過身:“都進去,除了守夜的,都關(guān)好門窗警醒一些?!?/br> 楚衡從前只在動物園和電視機里見過狼,身邊最像狼的也只有黑背跟傻兮兮的哈士奇,但這些都不足以讓他在逃跑過程中,第一回遇見野狼的時候還能保持鎮(zhèn)靜。 好在次數(shù)多了,也就習(xí)慣了,就連狼rou也成了偶爾能夠打牙祭的好東西。 “它們是來進食的。” 被楚衡扶回屋子,陸庭只來得及說了這么一句話,便疲憊地靠著他沉沉睡去。 楚衡沉默地坐著,借著好不容易翻出來,只有短短一截的蠟燭,他看著男人熟睡的面容,眼眶發(fā)紅,低頭吻在他的發(fā)上。 那些被血污掩蓋住的臉上,并沒有任何受傷的痕跡。沒有受傷,也沒有少了什么。 他心愛的男人回來了。 活著,回來了。 這一夜,楚衡睡得很香甜,夜里的寒意沁入門窗,他卻絲毫不覺得冷。 身側(cè)的男人盡管滿身血腥味,卻溫暖得讓他仿佛泡在了溫湯內(nèi)。 一夜好夢。 直到翌日醒來,楚衡才知道昨夜陸庭說那些狼是來進食的,究竟指的是什么。 探路回來的胡人奴隸比劃著形容看到的慘烈場面。 距離驛站不遠處躺著十幾二十來具尸體,具體是多少人,已經(jīng)數(shù)不清楚了,但一個個穿的都是大夏和大鉞氏的衣裳。還有好幾匹馬尸,看樣子是戰(zhàn)馬。 只是這些尸體,沒有一具是完整的。 不是被咬掉了半張臉,就是肚子已經(jīng)破開一個大洞,內(nèi)臟被拉出,到處可以看到被猛獸撕咬過的痕跡。 昨晚那些狼,吃的大概就是這些人。 天還蒙蒙亮,所有人整裝待發(fā)。 趙嫣依然被賀默兒護在懷中,外頭罩著的極其寬大的大氅,內(nèi)里襯著狐裘,是途中從大夏一戶人家家里偷來的。他們留了銀錢,卻不知,是否抵得過這件大氅的價錢。 陸庭沒有馬,楚衡的馬就需要再多承擔一個男人的重量。 楚衡想要去看一下趙嫣的狀況,陸庭驅(qū)馬到邊上。 “我沒事。”大氅中,露出一張蒼白的臉,趙嫣的身體若是再得不到妥善照顧,不僅腹中胎兒留不住,只怕這條命也困難,“我撐得住,得走了,不能叫那些人追上。” 楚衡有些不放心,趙嫣卻攏了攏身上的大氅,側(cè)身縮進賀默兒的懷中,閉上眼道:“我想回家?!?/br> 楚衡的眼忽然被人從后面蒙上,直到耳畔聽見馬蹄聲噠噠響起,陸庭這才放開手。 “走吧,她是大延的平樂公主。不是一個普普通通,只等著旁人疼愛的小娘子。” 楚衡嗯了聲,過了一會兒,問:“那些人都是你殺的?” 陸庭沒有否認:“追蹤你們的人太多,不殺了他們,你們走不了。我追上來的時候,這波人已經(jīng)在商量要怎么夜襲驛站,怎么拿人頭去邀賞?!?/br> 楚衡點頭:“赫連渾不是個蠢的,大鉞氏想要和大延談條件,就必須保證公主的安全。他們可以拿公主作威脅,卻不能拿一個已經(jīng)死了的公主去作威脅。” “他現(xiàn)在威脅不了我們了。”陸庭說,“呼倫王出事了?!?/br> 楚衡一愣:“怎么了?” “三王子得知赫連渾回來了,并且親自率兵捉拿我們,擔心兵權(quán)旁落,在宮里動了手腳。呼倫王睡的一個女人夢囈,說漏了嘴,把與她勾結(jié)的三王子等人的計劃說了出來。” 陸庭將探子送來的消息說了出來。 呼倫王得知三王子竟然意圖弒父后,先下手為強,命人將人抓來審問,不想三王子破罐子破摔,索性一鼓作氣舉兵造反。 宮里早有被買通的人,加之精銳大多由赫連渾親率出宮追捕漢人公主,呼倫王能調(diào)動的人最終竟不過千余。 沾染了過多酒色的呼倫王,一氣之下催發(fā)了體內(nèi)接二連三被兒子、敵人下的慢性毒素,直接倒下,只剩一口氣躺在了病床上。 “赫連渾帶來的那些人都是精銳,要攔住他們,費了我很大功夫。”陸庭說,“殺了他數(shù)十人后,我砍掉了赫連渾的一只手掌?!?/br> 楚衡倒吸一口氣,目瞪口呆。 陸庭忽然低笑了一聲:“大鉞氏內(nèi)亂不停,赫連渾就分不出神來對付西山營。而要停下內(nèi)亂,以赫連渾的出身,將會受到極大的掣肘。所以,”他低頭,趁人不備,在楚衡的耳朵上落下一吻,“接下來的路,大家可以稍稍放松一些,相比其他追兵在得到消息后,都會暫時無法顧及到我們?!?/br> 之后的路,的確如陸庭所言,再也沒有大鉞氏的追兵。 一路向東,即便是撞上大鉞氏的游牧部落,因著身份不明,那些牧民們也不敢輕易靠近他們。 楚衡等人在經(jīng)歷了漫長的逃亡后,終于松下了一口氣。 朝歸雁城走的路上,不時能見到餓死的、重傷而死的兵士,大多穿著大鉞氏的兵甲,很多人已經(jīng)兩頰凹陷,被草原上的猛獸啃食了尸體。 有禿鷹被騎馬經(jīng)過的他們驚起,怪叫著在天上盤旋,直到馬蹄揚起的煙塵落下,人影如豆,這才重新落下,繼續(xù)方才對尸體的奪食。 距離歸雁城越近,看到的尸體越少,連猛獸的腳印也難尋蹤影。 倒是多了不少馬糞,和馬蹄印,整齊劃一地像是一支完整的隊伍。 陸庭下馬查看,起身的時候,洪灝問道:“有埋伏?” 陸庭搖頭。 此時已是黃昏時分,他們從烏吞出逃時,不過九月,如今到了大延邊境,已不知今夕何夕,只知曉夜色落幕極早,這黃昏的天色都已顯得發(fā)沉。 這樣的天色下,他只能辨認出這一整排的馬蹄是新近留下的,至于是否是埋伏,不好說。 洪灝正欲再問,突然遠處傳來聲音,有人大喝:“前方來者何人?” 說話間,陸庭已能聽見前方拉弓搭箭的聲音。 “趙聞生!”陸庭高喊一聲。 “陸成檀?!” 遠處的聲音透著難以置信,瞬間拔高,幾乎破音:“陸成檀,你們回來了?” 馬蹄的聲音朝著這邊過來,這一回,就連楚衡都聽見了趙篤清呵斥勸阻他當心有詐的親衛(wèi)的聲音。 看到熟悉的臉龐出現(xiàn)在面前,楚衡終于有了回到大延的感覺。 “太好了,你們都沒事!” 趙篤清的身邊緊緊跟著親衛(wèi),后頭的騎兵們cao控著坐騎,就在不遠處守衛(wèi)著。梁辛安也在邊上,漂亮的臉龐上多了一道疤,顯然是之前奪回歸雁城時受的傷。 “能回來就好,快,快進城!” 趙篤清高興的不行,連連招呼陸庭等人趕緊進城。 陸庭摟住楚衡的腰,作勢就要驅(qū)馬上前,懷中的身軀卻突然軟了下來。 “楚大夫?”洪灝咳嗽兩聲,見楚衡忽然低下頭,當即叫出聲來。 陸庭伸手扭過楚衡的臉,見其臉色發(fā)白,手下guntang,心頭一緊:“他病了,得趕快看大夫!” 趙篤清吃了一驚,忙命人先進城去請大夫到慶王府,賀默兒也緊接著變了聲音。 “快!進城!公主在流血!” 第93章 能回到大延,所有人都喜極而泣。 顛沛流離的逃亡,讓他們的身上滿是風霜。 趙篤清原本還打算與陸庭好好敘舊,然而楚衡和趙嫣接連出事,讓他一下子揪心起來,根本顧不上敘舊,直接領(lǐng)著人縱馬狂奔,呼喊著進城。 自奪回歸雁城后,慶王一馬當先,又接連拿下了過去曾經(jīng)被大鉞氏搶走的幾座邊關(guān)城池。趙篤清在之后,便帶著兩千兵馬與自己的一些親兵,游走于邊關(guān)各地,將伺機想要反撲的一些大鉞氏兵士驅(qū)逐或殲滅。 歸雁城內(nèi),慶王坐鎮(zhèn),百姓們陸陸續(xù)續(xù)聞訊歸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逐漸將沉寂的這座城市再度熱鬧起來。 百姓們的激動之情難以言喻,對于慶王及世子更是越發(fā)感恩戴德。 趙篤清領(lǐng)著人飛快地沖進城門,一路在黃昏中開始空蕩的街道上狂奔,有路過的百姓吃了一驚,仔細一看后頭的人,當即吼道:“是陸將軍!陸將軍回來了!” “陸將軍回來了——” “陸將軍回來了——??!” 那一聲聲的呼喊,像是打開了什么,緊閉的房門窗子在呼喊聲中統(tǒng)統(tǒng)打開,無數(shù)歸鄉(xiāng)的百姓向外張望,果真看見了騎在馬背上的陸庭。 作為慶王義子,陸庭的漢胡混血并沒有使得他在西北遭受旁人的欺侮。相反,他的軍功卓越,他的為人處世,使得他能夠在這里成為僅次于慶王和趙篤清的第三人。 西山營退居宜州后,因慶王受傷,城中很多事,都是由陸庭在負責,因而他的名望很高。此前陸庭離開宜州,百姓們并不知情況,時隔多月,見人回來,自然歡欣鼓舞。 一行人在呼喊聲中沖到了慶王府前,門口的護衛(wèi)上前牽過馬,口中道:“已經(jīng)請了大夫,正在里頭候著?!?/br> 陸庭勒住馬匹,一腳蹬開馬鐙,摟緊了楚衡,當即翻身下馬。他身上風塵仆仆,可根本顧不了這些,抱著人直接沖進王府。 王府一切如舊,先前過來通報的親衛(wèi)帶來了他們歸來的消息,滿王府的下人都歡喜極了。見陸庭抱著人就往里頭沖,當下就有人大喊:“郎君他們回來了!” 等到看見緊隨其后的賀默兒,有眼尖的頓時就發(fā)現(xiàn)了被裹在大氅中,垂下的衣料上大片的血跡:“有……有人受傷了!” “是四公主?!壁w篤清疾步道,“快去把大夫請到廂房,王爺呢?” “王爺在軍營議事。”王府管事急忙迎上前來,“世子,可要現(xiàn)在去請王爺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