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節(jié)
劉娘子有大義。 第88章 時入九月,立秋早過,大鉞氏諸地天氣日漸生出涼意。 劉娘子的死訊,以及對于赫連渾殘殺手足的猜想,從三王子口中由專人轉(zhuǎn)化為文字,寫在卷宗上,遞給了呼倫王。 為三王子寫這份卷宗的,是他的門客。條理清晰,字字珠璣,將劉娘子塑造成為了保護赫連渾,畏罪自盡,更是編制了一出好戲,說是赫連渾記恨手足,就游說愛慕自己的劉娘子混到赫連琨的身邊,借機下藥,并且聯(lián)手將其殺害。 這卷宗寫得奇妙,叫人看了,非但無法信服,更是覺得這其中的紕漏如此之大,斷案之人若非沒有隱情,就是自以為水落石出。 但這些,別人說了沒用,呼倫王點了頭,就是有天大的冤屈,也一朝東流水,追不回了。 赫連渾是王子,哪怕他的出身卑賤,時至今日也不能被人接受,也改變不了他是王子的身份。 呼倫王摒棄他,但沒有當即下旨,剝奪他的身份,并處以刑罰。而是將與赫連琨一案有關(guān)的所有人員,包括侍奉他的那些醫(yī)師、侍婢全部下旨處死。 處決的前一晚,烏吞的大牢依然重兵把守,幾位王子特地交代了要好生看緊關(guān)在牢里的赫連渾,甚至還特地派了自己的人馬守在附近。 他們都盼著赫連渾死,但呼倫王至今還未下旨處決他,那他們也只好想辦法盯著,試圖抓取把柄,再狠狠地奏他一本,叫他從此再沒有起來的可能。 當晚,月上三更。 除了左右巡邏的聲音,牢房里靜悄悄的,只能聽到囚犯的呼嚕聲。 赫連渾睡不著。 從幾位兄長趾高氣揚的拿著父王的旨意來宣讀時,他就開始在回憶,自己究竟是從什么時候,落入了這個看不見的圈套里。 他那日去找赫連琨,不過只是去探望一眼。 赫連琨的傷雖好痊愈了,但脾氣越發(fā)古怪暴躁,他忍著陪坐,也跟著有些心浮氣躁。直到屋子里學漢人點的香爐內(nèi),香料似乎燒到了最底下,氣味變了一種,他的精神才開始舒緩起來。 他雖覺得異樣,但只以為是茶水的問題,試圖和赫連琨詢問,但之后究竟是如何睡過去的,卻已經(jīng)一點記憶也沒有…… 他甚至……甚至不知道,赫連琨身上的傷,是不是在他失去意識的時候,當真由他捅出來的。 前頭忽然傳來“鐺鐺”幾聲,不遠處關(guān)著的幾個人驚醒,惶恐地往角落里縮了縮。 赫連渾未動,直到有腳步伴隨著驚呼聲、抽泣聲、求救聲匆匆走來,他這才抬起眼皮看向牢門外。 “殿下!” 黑衣人一刀劈開牢房的門鎖,大步邁進,蒙住臉的面巾拉下,是赫連渾的親衛(wèi)首領(lǐng)。 “你們怎么來了?”赫連渾從地上起來,皺眉看著這些熟悉的人。 “我們是來就您的!”親衛(wèi)首領(lǐng)飛快地答道。 “你們難道想劫獄?” 首領(lǐng)是個忠心的。呼倫王的幾個兒子中,跟著赫連渾的注定得不到好的發(fā)展。赫連琨等人沒少從他的親衛(wèi)中挑出表現(xiàn)好的帶走赫連渾的親衛(wèi)換了一批又一批,倒唯獨這一個,卻長久的留了下來。 “殿下蒙冤,聽聞三王子等人已經(jīng)在上旨,請求陛下下旨處決殿下。我等若是再不救殿下出去,殿下只怕就要死于父子相殘了!” “你們帶了多少人?” “三十兄弟。余下的兄弟,都被幾位王子要走了。”首領(lǐng)咬牙,其他牢房的求救聲越來越大,他帶來的幾個弟兄只能想盡辦法鎮(zhèn)壓,以免節(jié)外生枝,“殿下,我們做了萬全的準備,一定能救你出去的!” 饒是赫連渾知道,這分明又是一個陷阱,可面對這些冒死來劫獄的親衛(wèi),他卻注定已經(jīng)一腳踩進了這個陷阱里。 被人從牢里救出后,他看著昏倒在地的獄卒守衛(wèi),問道:“死了?” “還活著,只是迷暈了。不好全殺了,太容易驚動別人?!?/br> “誰給的藥?” “不知……是直接送到弟兄們的房里?!?/br> 具體的情況定然是問不出了。赫連渾無法,只好騎上早就備好的快馬,趁動靜還未鬧大前,逃離牢房。 而牢房外不遠處的轉(zhuǎn)角,割開最后一人的喉嚨,楚衡伸手擦了擦陸庭臉上被濺到的血跡。 “你先回去等。”陸庭擦了把臉,拍拍楚衡的臂膀,“我這就把人帶過去?!?/br> 楚衡頷首,走了不遠的一段路,繞過小門,就入了一座只有一進的民宅。 他把蠟燭點亮,坐在屋子里像模像樣地烹茶。不多會兒,就聽見了院子里的動靜,而后房門打開,陸庭扛著一口麻袋走了進來。 麻袋被扔到地上,里頭傳來啊的一聲,有人在里面奮力掙扎。卻毫不客氣,上前就是一腳。 “誰?是誰?” 里頭的人還想呼喊,被楚衡接連踹了幾腳后終于開始求饒。 解開被綁得十分結(jié)實的袋口,里頭的家伙掙扎著露出了大半個身體。 是駱托。 這人如今一副狼狽模樣,雙手被縛,想要捂住身上被踢疼的地方卻連胳膊也抬不起來。 楚衡看著他,不禁皺眉。他踢的那幾腳,雖然泄憤,但并不會有這么大的反應,顯然牢房里對駱托還是又動了刑的。大概,是想從他身上打探出更多的不利于赫連渾的情況。 看到站在面前的兩個陌生的面孔,駱托驚恐問道:“你們是誰?” “你又是誰?”楚衡看了陸庭一眼,后者頷首,確定沒有人跟蹤過來。 “我……我只是個醫(yī)師?!?/br> “醫(yī)師?”楚衡半蹲下身,伸出自己的手,“你看,這才是醫(yī)師該有的手。你的手十分白凈,一看就不是長年學醫(yī)行醫(yī)的人。” 駱托瞪大雙眼,驚愕地說不出話來。 “你究竟是什么人?”楚衡并不打算好言好語,想到劉娘子的死,他就恨不能將這人抽筋剝皮,“你跑到烏吞來的目的是什么?喂給赫連琨的藥里摻了什么?呼倫王那是不是你也動了什么手腳?” 楚衡一連幾個問題,問得駱托說不上話來。 陸庭這時抽出劍,架在他的脖子上,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駱托嚇得咬舌,打了幾個顫,終于老老實實的把自己的事抖了個干凈。 駱托是屈支國人,屈支國滅時,他年紀尚小,跟隨家中長輩逃離故土。之后在草原眾部落之間,顛沛流離。他過去也曾是屈支國的貴族之后,長輩在流亡生活中從不忘記告訴他屈支和大鉞氏的仇恨。 長輩們灌輸了一輩子的仇恨,直到死于他鄉(xiāng),這才讓駱托生出了報仇之心。他學過醫(yī),但只是皮毛,駱托這個名字也來自于一起逃亡的堂兄。 堂兄學的醫(yī)術(shù),有些古怪,他啃了幾個用來坑蒙拐騙害人的方子,又拿了堂兄記載著藥案的冊子。 他借著死于意外的堂兄的名字混進烏吞,就是想拼一拼,報個仇。 他跟赫連渾沒有合作關(guān)系,純粹是湊巧被人發(fā)現(xiàn)。他想弄死的是呼倫王,但呼倫王將他直接放到了赫連琨的府邸。于是,退而求其次,慢慢磨死赫連琨也不是不行。 他喂給赫連琨的藥,外敷治傷,內(nèi)服積毒。長久服用下去,就會出現(xiàn)心悸、妄想等癥狀,再過個幾年,一條命就能悄無聲息地沒了。但是沒想到,這一回會出現(xiàn)意外。 “所以你就把別人推出來,只為了擺脫自己的嫌疑,把別人推出來硬生生陷害成兇手?” 劉娘子的死,楚衡心中一直懊悔不已,但駱托的舉動更是令他覺得氣憤。 赫連琨是要死,但他的計劃中,并不是在這個時候死。他給劉娘子的藥,以及埋在香爐下,每日焚燒一定時間的加了料的香薰,這都是計劃內(nèi)的。 “把你的藥方報給我?!背夂敛豢蜌獾赝{道。 冰涼的劍就貼在脖子上,駱托嚇得只好報出日常喂給赫連琨的藥。 每聽他報一個藥材的名字,楚衡的腦海中都飛快調(diào)動出此種藥材的模樣,藥性以及禁忌。萬花谷的藥方,加上中華五千年文化博大精深的中草藥配方,足以從中看出駱托的這份藥方,從撞上他給劉娘子的那些藥材后,就出現(xiàn)了意想不到的問題。 暴躁,情緒失控,幻覺,妄想,施虐…… 這些都是赫連琨在服用兩種藥后產(chǎn)生的癥狀。而這個癥狀的后遺癥,就是在赫連琨和赫連渾兄弟二人同在一事時,失去理智的赫連琨在因為香薰藥物混合作用下產(chǎn)生的幻覺中,怒傷自己。 但也有一種可能,是赫連琨在當時,已經(jīng)意識到自己的不對勁,想要借機再坑害赫連渾一把。 具體的過程,現(xiàn)在誰也不知道。唯一知道真相的赫連琨,已經(jīng)死了。 “你如果想報仇,就應該拿出自己的本事,繼續(xù)去下毒,繼續(xù)想盡辦法坑害赫連氏,而不應該在事情暴露的時候,第一時間把責任推諉到劉娘子的身上?!?/br> 駱托發(fā)抖,張嘴:“那個女人是……是你們的人……” 楚衡并未應和他的是與不是。該問的都已經(jīng)問清楚了,余下的事情他便不會再去過問。 他轉(zhuǎn)過身,從屋內(nèi)走出,身后只聽得幾下悶哼,再回屋時,除了沒來得及擦拭干凈的血跡,里頭已經(jīng)沒有了人。 宮中,呼倫王正與新得寵的女人歡好罷,還沒來得及摟著美人閉眼睡下,門外頭忽然傳來急報。 “什么事?”呼倫王心中不悅,習慣性地質(zhì)問了一聲。 “陛下,”隔著一扇門,門外傳信的人聲音顫抖,“有人……有人劫獄……” “什么——”呼倫王翻身下床,正要伸手去抓扔在桌上的衣裳,門外忽然傳來叫聲,卻是有人潛入宮中,開了他豢養(yǎng)猛獸的囚籠,將猛獸驅(qū)趕得到處跑動,其中一只猛獸的背上竟還綁了一具身體。 好不容易制服了猛獸,有人上前辨認,依稀認出這人是之前赫連渾舉薦給呼倫王的一個醫(yī)師。 人分明還活著,卻被割斷了舌頭,十根手指整齊斬去,只余一口氣還吊在那里。 第89章 昨夜宮里頭猛獸橫行的事,天剛亮,就傳到了宮外。 街頭巷尾對此議論紛紛,大多都在慶幸那些猛獸出籠后沒能傷到人。有人卻在此時提起那被綁在猛獸背上的人。 知曉此事的大多是近射服侍呼倫王之人。呼倫王雖不愿外人知曉此事,可瞞得住一人,卻瞞不住所有人。 聯(lián)想近日烏吞發(fā)生的種種,越發(fā)有人覺得,這是上蒼的警示。他們的王也許做了什么違背上蒼意愿的事情。 要不然,怎么兩位王子接二連三的死了,還有一位被卷入了人命案子中末了還有人劫獄連夜?jié)撎恿恕?/br> 不管宮外那些人怎么想,對于呼倫王來說,如今的情況越發(fā)難以預估起來。 雖然明晃晃的一個連環(huán)套就擺在了自己的面前,可不光他自己,就連幾個兒子也接二連三地中招,且一旦踩中一個圈套,后續(xù)就有一個接著一個的跟上,根本來不及讓他們反應。 他雖明知赫連渾十有八九是被任陷害的,可想起那十之一二的可能性,呼倫王仍舊覺得此子難能大用。 前一刻他好想把赫連渾好好關(guān)上幾天,作為貶為庶人,再將人安頓在身邊繼續(xù)輔佐,當晚就發(fā)生了劫獄,且各方證據(jù)顯示,劫獄的還是赫連渾的那一群親衛(wèi)。 面對朝中大臣們的強烈反應,及宮中幾位王后的哭訴,呼倫王氣急,終是下了道旨意,下旨全大鉞氏通緝赫連渾,不論生死,只要能帶回烏吞,就有賞銀。 這么一來,竟是要赫連渾無處可躲。 九月,西北天氣漸漸轉(zhuǎn)涼,難得下幾場雨,都冷得開始往人骨子里沁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