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jié)
呼倫王憤怒地大吼,是罵那些連站也站不住就昏過去的侍妾,也是罵床前跪著的這些醫(yī)師。 “治好他!如果治不好大王子,就拿你們的人頭,來給大王子做藥引!” “是!是!臣等這就想辦法!” 醫(yī)師們驚慌地連連磕頭。哪怕現(xiàn)在沒有辦法,也一定要想出辦法先止住大王子身上的血。 赫連渾晚來一步,身后的轎輦上抬著腿腳不便的江坨。其他幾位聞訊趕來的王子正你一言我一語地向呼倫王表達(dá)對大延此舉的憤怒,赫連渾一來,呼倫王當(dāng)即揮手,要他們閉嘴。 “渾兒身邊可有什么能人異士?”呼倫王的兒子不少,可已經(jīng)死了一個二王子,若是連大王子也死了,那到時候就不止一位王后的母族會出來鬧事。 他有些急:“渾兒要是認(rèn)識什么擅長醫(yī)術(shù)的能人,不妨速速請來為你阿兄診治!” 赫連琨的傷勢說來也奇怪。 他傷在肩膀,臉上的傷不重,從大延到烏吞的路上,臉上已經(jīng)逐漸結(jié)痂,但肩膀上的箭傷,卻是好了又撕裂開,傷口處的血流了又流。從車上抬下來,到進(jìn)宮的路上,呼倫王就親眼看見赫連琨疼痛難忍,自己抓自己的傷口,硬生生把手指扣進(jìn)了赤裸的血rou之中。 赫連渾近身,看見床上的赫連琨疼得在床上打滾,幾個醫(yī)師都不敢用力抓住他上藥,肩頭的血又染紅了新?lián)Q上的衣裳。 “這傷有古怪?!甭牶者B渾形容了赫連琨的情形,因?yàn)樯〔荒苓M(jìn)殿湊近看的江坨咳嗽道,“大王子被救回城后,是誰先處理的傷口?” 貼身的幾個親衛(wèi)因保護(hù)不當(dāng),此時都被呼倫王趕下去杖責(zé),一時能回答他的,只剩下扶著臉色蒼白的赫連琨正妻走出正殿的漢人舞姬。 “劉娘子?!焙者B渾用胡語喊了一聲,見人練筆帶劃的在用僅會的幾句胡語跟赫連琨之妻呼延氏說話,赫連渾又該用漢話喊道,“劉娘子,可否過來一下?!?/br> 劉娘子低頭走來,咬唇拜見呼倫王。 赫連渾直接道:“阿兄身上的傷是誰治的?” 她說的依然是大延官話,只能偶爾冒出幾句胡語來,卻有些不大會用,最后只能靠著赫連渾和江坨,把說的話傳達(dá)給呼倫王。 她說,從大王子肩頭拔下來的箭,箭頭有些古怪。 她還說,吃的喝的東西,都是由隨軍醫(yī)師親自查驗(yàn)過,沒有問題才喂給大王子的。 末了,她說,最初治療大王子的醫(yī)師是個漢人,喂了大王子一種藥,這才保住性命,只是因?yàn)閭麆莘磸?fù),那醫(yī)師被親衛(wèi)氣急之下一刀砍死了。 這些話,借由赫連渾的口,一一說給呼倫王聽。 宮外的天,陰沉的,淅淅瀝瀝下起了難得的雨。不多會兒,竟從小雨變成了大雨,之后瓢潑而下,砸的到處能聽到啪啪雨落的聲響。 “去,去把殺人的親衛(wèi)找來。”呼倫王沉聲道,“我要知道,那個喂給大王子保命的藥,出自哪位神醫(yī)的手?!?/br> 赫連渾口中稱是,領(lǐng)命離去。呼倫王看了兩眼轉(zhuǎn)身又去扶赫連琨正妻的劉娘子,擰起的眉頭逐漸松開,隨后扭頭,再度走進(jìn)殿中。 不過是個還聽不大懂胡語的女人罷了。 除了依附他們,就只有死路一條,想來不會做背叛他們父子的事情。 大鉞氏公然毀約,大鉞氏新國王命其子率領(lǐng)騎兵萬人沿途侵?jǐn)_大延邊境,并試圖攻打宜州的消息,震動了燕都每一個角落。 四公主出嫁前的畫面,仿佛仍在眼前。他們還記得,這位小公主出嫁前得到新帝給予的封號是平樂。 平樂,平樂,寓意平安喜樂。 可隨著接二連三傳來的戰(zhàn)報,燕都幾乎所有人都知道,大鉞氏毀約了,平樂公主的和親成了笑話,一力主張求和的太皇太后被重重打了臉…… 趙貞覺得身上的龍袍頃刻間重達(dá)千斤,他坐在殿內(nèi),耳邊是滿朝文武激烈的爭論聲,他下意識地陷入呆滯,意圖將所有聲音屏蔽在身外。 邊關(guān)的那些變故,他不想管,宮里太皇太后和攝政王的針鋒相對,他也不想管。 可一日接著一日送來的戰(zhàn)報,直將他壓得喘不過氣來。 趙貞醒過神來,看著底下爭論不休的文臣武將,有些懷疑自己之前的決定是否正確。 和親…… 將他最小的meimei送去遙遠(yuǎn)的大鉞氏,這個決定似乎已經(jīng)被證實(shí),是錯誤的了。 可是不和親…… 就只有打。 趙貞也想打,他信賴慶王,相信以西山營的實(shí)力,能夠打贏大鉞氏。只要他提供充足的軍備,及時供給糧餉,一切都不會成為問題。 但是,太皇太后不許。 即便到了眼下,大鉞氏再逼邊關(guān),連屠幾座邊關(guān)小城,被守在宜州外的西山營打得屁滾尿流,殺了二王子,重傷大王子,太皇太后卻是沒有憤怒大鉞氏的毀約,反而…… “皇上,西山營重傷大鉞氏王子,并斬殺二王子,此事太過惡劣,恐怕大鉞氏不會善罷甘休!” 自與攝政王趙殷撕破臉皮后,太皇太后毅然垂簾聽政,帶著朝中一波傾向她的臣子,時時刻刻與攝政王相對。 見趙貞滿臉愁容,又是一副怯弱的姿態(tài),太皇太后氣不打一處出,在垂簾后,猛地拍了下桌案。 “趙晉領(lǐng)兵在外,重權(quán)在握,不受召喚,其心已然不臣?,F(xiàn)下,不聽圣意,擅自發(fā)兵,禍亂朝堂,引來戰(zhàn)火,其心可誅!” 太皇太后不聽朝臣反駁,當(dāng)面令趙貞身旁的大太監(jiān)銀華取來紙筆,逼著趙貞就要寫下圣旨,奪慶王的兵權(quán),并將慶王父子押解回燕都。又要罷免慶王麾下幾位大將,抄家滅族,不留活口。 她這一招,若是放在平日里,不過是強(qiáng)奪兵權(quán)的一種方法,千百年來歷朝歷代如此所為的皇帝不在少數(shù)。太皇太后卻只怕,只此一人。 但,現(xiàn)在不是平日。 大鉞氏尚未臣服,隨時可能再起紛爭,奪了慶王的兵權(quán),西北一代誰來守護(hù)? 西山營大將,抄家滅族,哪又有朝中的那位大將軍,愿意踩著前人枉死的血跡,去為這樣的皇族效命? 這些,太皇太后像是都有想到。 她只想到要想盡辦法令大鉞氏不發(fā)怒,想盡辦法借機(jī)奪走兵權(quán),以防日后的皇位之爭。 趙貞拿著筆,嘴唇緊抿,遲遲不肯落下。 今日攝政王大病,并未上朝,他不敢就這么下旨…… “皇上!”太皇太后掀開垂簾催促,“你在猶豫什么?想要看著大鉞氏日后兵臨沉下,懸你首級在宮門上嗎?” 趙貞搖頭,鼻尖冒汗,汗珠落于紙上,殿外突然傳來聲音。 “來人!將太皇太后請下大殿!” 殿外,滿臉病容的趙殷強(qiáng)撐著站立,身后兩排鐵甲軍士頃刻入殿,在滿朝文武的驚惶中,強(qiáng)硬地將太皇太后“請”到殿后。 趙殷大步上前,臉上冷汗淋漓,走到趙貞身前時,劈手奪過未落一字,卻已經(jīng)蓋上玉璽大印的圣旨,冷笑一聲,道:“太皇太后有恙,即日起不再參與朝政。眾卿有什么事,就同本王說!” 第83章 自那日后,太皇太后病在宮中,再未曾出現(xiàn)在人前,后宮有趙貞的四位妃子共同掌管,而朝政則全部由攝政王趙殷把持。 趙貞為此松了口氣,竟索性兩手一攤,將所有的事情都交給了攝政王,自己躲回后宮,如非每日還需上朝,他甚至連文武百官都不想再見。 對于大鉞氏毀約一事,朝廷內(nèi)吵得不可開交,依然是主和與主戰(zhàn)你來我往,甚至有武官不惜在朝堂之上,對著咬死了主和的文官動手。 大鉞氏如今的情況和大延有些許不同,相同的卻都是對于此戰(zhàn)的憤怒。 接到呼倫王命令,赫連渾很快將殺人的親衛(wèi)找了出來。 一百軍棍落在身上,不死也能去掉半條命。若非施刑的人手下留情,只怕赫連琨身邊的這幾個還活著的親衛(wèi),也要一道去底下跟其他兄弟作伴了。 得知赫連渾是來詢問被殺漢人醫(yī)師的事,那親衛(wèi)一五一十將當(dāng)時大王子受傷后所有的情況,清清楚楚地告訴給他,并再三表示,隨軍的那名漢人醫(yī)師,是早前跟隨商隊來大鉞氏后,被赫連琨看中留下的。 “聚魂丹?那是什么,丹藥?” 聽到赫連渾提起這個陌生的藥名,呼倫王的眉頭當(dāng)即皺起。 漢人的醫(yī)術(shù),在草原上是出了名的好。雖各處有各處的醫(yī),像大鉞氏既有普通看診的醫(yī)師,也有牛鬼蛇神的巫醫(yī)。赫連琨的傷,在呼倫王看來,如果隨軍的醫(yī)師救不了,就只能依靠巫醫(yī)。 可送回烏吞的當(dāng)晚,烏吞最出名的幾位巫醫(yī)便被請到宮里,卻是依然束手無策。 “那聚魂丹,兒知道出自誰手。” “何人?” “漢人有個姓楚的大夫,兒曾在燕都,聽聞他醫(yī)術(shù)了得。當(dāng)初回宮前,曾試圖半路綁他來烏吞,為我所用。可惜,他生性狡猾,用計逃脫,后來遇上陸庭,兒只好作罷。這聚魂丹,就是他所做。” 呼倫王面露不解:“你阿兄的醫(yī)師緣何會認(rèn)識這個人?” 赫連渾并不隱瞞:“那醫(yī)師是我退而求其次,從大延找來的,手里有不少藥,都是那位姓楚的大夫所制。只是來到大鉞氏后,被阿兄看中,這才去了他處?!?/br> 呼倫王不語,沉默地看著赫連渾。這是他的兒子,也是他手底下最聰明的一個,過去輔佐先王長子,如今輔佐自己,如果不是出身太低,他倒是想給這個兒子一個身份。 只可惜,漢人的種,再聰明也是卑賤的。 “去想辦法把那個人找來?!焙魝愅醯?,“你阿兄將來是要做王的人,不能折損在這個箭傷上?!?/br> 赫連渾口中稱是,離了宮,就一頭栽進(jìn)私邸,準(zhǔn)備寫信傳給大延皇帝身邊的探子。 只是,才剛落筆,卻有下人緊急送來了密信。 送信的人快馬加鞭,跑死幾匹好馬,這才把信送進(jìn)了烏吞。 赫連渾命人將送信人帶下去休息,自己拆開密信。 他在大延還有眼線,這些年培養(yǎng)出來的眼線雖然陸陸續(xù)續(xù)被攝政王拔除,但仍有一部分,因?yàn)樯矸蓐P(guān)系,已經(jīng)無從查證是否有二心。 這一封信,就來自于大延皇帝趙貞身邊的大太監(jiān),銀華。 信中提到大延主和的太皇太后,因?yàn)橐谶@個關(guān)鍵時刻,奪慶王兵權(quán)一事,被攝政王幽禁宮中。 并且,在信中,銀華表示,隨公主出行的人員當(dāng)中,在途徑宜州時,混進(jìn)了幾名大延的探子。 銀華少時便為赫連渾所用,之后成為太子的親信,自然而然為他送了不少要緊的消息。昔日的太子如今成了大延皇帝,銀華所能得到的消息便越發(fā)顯得重要。 赫連渾絲毫不去懷疑銀華,拿著信,當(dāng)即就命人進(jìn)宮向呼倫王報信。自己則帶上兵卒,再度對漢人公主的隨行人員,進(jìn)行查探。 他絲毫不知,在他一心撲在政務(wù)上,為大鉞氏鞍前馬后時,他的兄長卻已經(jīng)在不知不覺中踩中了楚衡等人布置下一道陷阱。 vvv 赫連琨妻妾無數(shù),這些年,為能和呼倫王其余幾子爭奪世襲的爵位沒少娶妻,等到呼倫王篡位后,他更是一連娶了三位正妻,鞏固自己的勢力。 幾個妻子,除年少時娶進(jìn)家門的正妻外,大多年紀(jì)不過十三四歲,還未生育,容貌上也不見得有多漂亮。而他的那些侍妾,雖各個美艷,卻都不曾懷有身孕。 如今,聽得自己搶來的漢人侍妾,在病床旁侍奉時,時不時笑盈盈提起能說漢話的赫連渾,病中情緒越發(fā)暴躁的赫連琨登時暴怒。 本就不算英俊的面孔極度扭曲,面目猙獰如惡鬼。 “大殿下,大殿下莫動,小心傷口……” 正在斟茶的侍婢看見赫連琨要從床上起來,驚得趕緊上前勸阻。話沒說完,閃著寒光的劍已經(jīng)架在了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