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jié)
大延立國之初,那些蠻夷小國也曾那同樣的手段試圖對付大延,從大延王朝手中奪一二好處。 但趙家先祖敢于馬背上爭天下,敢于推翻前朝,就不是一個這么容易低頭的人。 那一年,大延十萬騎兵駐守邊關(guān),將那些侵擾邊境百姓的番邦胡人盡數(shù)斬殺驅(qū)逐。 至此,大延邊境太平了些許年。而那十萬騎兵,也就是西山營的前身。 但這一切,從明德帝登基起,就發(fā)生了變化。 邊關(guān)依舊穩(wěn)如磐石,誰也無法撼動。 可朝堂之中,重文輕武的傾向在明德帝的默許下,越發(fā)嚴重,丘家只手遮天,幾乎將整個朝堂掌控在手中。明德帝更是惟命是從,只始終記得自己曾經(jīng)答應先帝,不能動西山營,不能動慶王。 “歸雁城一破,那些人的膽子也就跟著破了。再加上,這些年朝政混亂,兵部戶部撥給西山營的糧餉和軍備大半要被某些人私吞,只怕有心之人都明白,西山營的戰(zhàn)力不比從前?!?/br> “與其擔驚受怕,不知道什么時候宜州也跟著破了,還不如早先求和,說不定還能把大鉞氏給安撫下來?!?/br> “皇上……”趙篤清嗤笑,對于那個穿著龍袍卻看不出真龍模樣的堂弟,他只能搖頭,“他還是太年輕了一些,丘家倒了,他能聽到的聲音就多了,心里頭一亂,最后竟然聽了太皇太后的話?!?/br> 太皇太后的話并非不能聽。 然而,對于慶王等人來說,太皇太后的眼界過于狹隘。 世人常說婦人之見。并非所有的婦人都見識短,但位居高位的婦人說是見識過短,偏生又手握重拳,卻是件極其可怕的事情。 在歸雁城出事后,朝堂之上就因此事分分兩派。 和之前的情況不同,這一次的兩派,卻是涇渭分明地站在了朝堂之上。攝政王趙殷在丘家倒臺之后,以極其銳利的姿態(tài),站在了人前,強硬的讓人折服。 攝政王趙殷主戰(zhàn),認為唯有一戰(zhàn),才能讓大鉞氏永不進犯,即便不能承諾永不進犯,五年、十年,甚至二十年之內(nèi),以大延的兵力國力,只要把他們打得心服口服,就段時間內(nèi)絕無復起之望。 以太皇太后為首的文武大臣們,卻主張求和。 求和,這是戰(zhàn)敗一方向勝者示弱的信號。 這也是當年前朝滅國前曾一度主張的舉動。 為此,趙殷幾乎上下奔忙了數(shù)日,更是幾度求見太皇太后,希望能說服她,借此也說服現(xiàn)在猶豫不決的趙貞。 只可惜,太皇太后一意孤行,明知大鉞氏狼心狗肺,絕無可能因為求和便退兵千里,還是決定派遣使臣,前往歸雁城,向呼倫王求和。 而趙貞,似乎在丘家倒了之后,便再也無心朝政。猶豫不決后,最終選擇相信太皇太后,同意了求和。 在送到西山營的密信中,就已經(jīng)提到了此番求和所派遣的使臣姓甚名誰,又是一個怎樣的出身。 “洪顥?!睉c王顯然對這個名字有點印象,“是太和元年的狀元。” “義父認得此人?” “曾聽聞過此人在朝堂上怒斥先帝的大名。” 慶王口中的先帝,指的是駕鶴西歸的明德帝。 這一位的荒唐事做的太多,近的遠的說也說不完,御史臺的人已經(jīng)習以為常,再沒那個耐心去說什么。但時年不過任從六品下御史的洪顥,卻是在侍奉明德帝時,怒斥其荒唐行事,實乃昏君。 “昏君”沒來得及發(fā)脾氣,丘家轉(zhuǎn)頭就將其構(gòu)陷入獄。 這一次,想來是因為丘家倒了,此人終于被放了出來。 一放出來就被扔了個使臣的任務,看起來趙貞也是一時半會兒不知該如何安置此人,索性將其派了出來。 “這么個脾氣,怕是到了呼倫王面前,也只有一死的份。” 楚衡并不認識洪顥,也不記得書里什么時候出現(xiàn)過這么一個角色。 他現(xiàn)在所能回憶起來的劇情,只到楚三郎自焚這部分戛然而止,后面的劇情,妹子沒寫,他無從得知后續(xù)的發(fā)展。 “倒不一定會死。”陸庭搖頭,“這位大人應當是位能忍辱負重的?!?/br> 看楚衡疑惑,他解釋道:“脾氣直,所以能在先帝面前怒斥其行事荒唐。但被丘家構(gòu)陷入獄后,既未獲大不敬之罪,更是一直住到了丘家倒臺,不曾因為構(gòu)陷絕望無助。這樣的人,能屈能伸,也能忍辱負重?!?/br> 派這人出來,也不知是趙貞在朝堂之中找不到人,還是趙殷又在其中動了什么手腳。 事已至此,不管慶王他們?nèi)绾稳ハ肭蠛瓦@件事,朝廷的意思已經(jīng)擺在那里了,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圣旨的降臨,并且為使臣保駕護航,送其安全進入歸雁城,與大鉞氏的呼倫王進行一次見面。 慶王的燒才退,說了這么會兒的話,神情已然浮上了疲憊。三人不敢再留,喊來侍奉的副將,吩咐其照顧好慶王,這才出了主帳。 “大延開國至今,幾代君王哪一位不是執(zhí)意親征,皇爺爺當年命父王執(zhí)掌西山營,為的就是有朝一日,大鉞氏再度攻入大延邊關(guān)時,可為百姓抵御強敵?!?/br> 趙篤清靠著梁辛安,受傷的腳不能長時間落地,軍醫(yī)們恐嚇多次,才令其乖乖聽話,不至于日后連上馬都成問題。 他生在慶王府,注定了就要繼承慶王的衣缽,一輩子就留在邊關(guān),望著大漠孤煙,長河落日,鎮(zhèn)守一方山河。 “說句大不敬的話,我只盼著皇叔早日動手,趙貞他,不適合坐那張龍椅?!?/br> 主帳周圍并未他人,守在帳外的親衛(wèi)皆是親信。趙篤清并不擔心這些話叫人傳回宮里。 陸庭眉頭雖一直擰著,卻不反對趙篤清的話。 趙貞的確不適合當皇帝,若在亂世,他就是那個亡國之君。亡國之君,哪怕在史書之上,史官也不會記他一筆好的,更別提百姓日后口口相傳的內(nèi)容。 外地擾邊,內(nèi)起禍亂。大延危矣。 沉默地回到營帳,楚衡放下帳簾,正欲轉(zhuǎn)身,身后突然傳來“砰”的一下,卻是陸庭一拳打在了桌案上。 硯臺被震得落在了地上,好在天氣冷,里頭的墨早就干了,這才不至于弄臟了地。 “你在生氣?”他走到桌案旁,桌案很硬,要不然早被陸庭這一拳打壞了,“氣趙貞無能,還是氣太皇太后短視?” 只有兩個人的帳篷,楚衡說話并不婉轉(zhuǎn)。 他生在后世,不說對那些皇權(quán)始終生不出敬畏之心,單就說皇室干的那些個混賬事情,想要一點點的敬畏心,他都拿不出來。 他以為丘家倒了,趙貞能頂用一些,到結(jié)果,還是不行。 “陸成檀,你說過的,大延不會破,歸雁城會重新回到我們的手里,所以,一時的退讓不是退讓,永遠的退讓才是真正的問題。” 楚衡面色沉定,握著陸庭的手,吹了吹他指骨間被捶打后發(fā)紅的痕跡。 “洪大人要來了,西山營理該做好一切準備。求和,可以,但假若大鉞氏獅子開口,西山營的刀斧卻不會因為一場的退讓就銹跡斑斑。” “是的?!?/br> 陸庭伸手,將楚衡攬在懷中,緊緊擁住,低聲道:“西山營的刀斧,永不生銹?!?/br> 第76章 臘月晃晃悠悠走到盡頭時,本該歡歡喜喜迎接元月的宜州百姓,依舊緊張擔憂地關(guān)注著前頭的戰(zhàn)事。 誰不知道大鉞氏那就是一群啃骨食rou的野狼,日日蓄勢待發(fā),隨時都可能撲向宜州。 聽說歸雁城已經(jīng)空了,留在歸雁城內(nèi)拖延時間的妓女們,死的死,殘的殘,沒有一個落得好的。 還聽說,曲玉那邊,因天高皇帝遠,未能及時被株連的桂刺史,打算開城獻降,卻被許太守帶著人手亂刀砍死。首級掛在衙門前,警示所有官吏,人在城在,人亡城破,并學著歸雁城的樣子,將百姓盡數(shù)轉(zhuǎn)移。 曲玉城破,許太守自刎的消息傳來宜州時,來自燕都的圣旨送到了西山營的主帳中。 同圣旨一同來的,還有使臣洪顥。 圣旨一如既往,并非是皇帝的親筆手書,但下的是龍紋大印,表的是一國之君的意思。慶王聽著頒旨的太監(jiān)念完圣旨,面上冰冷一片,待人離開后,徑直將圣旨扔到了地上。 趙貞翻來覆去的意思,還是如之前密信上的一般,派遣洪顥為使臣,去向以呼倫王為代表的大鉞氏王室求和。 “堂堂大延,向一關(guān)外蠻國求和!”劉臣恨不能往圣旨上踩上幾腳,可看著留在主帳內(nèi)的洪顥,他咬咬牙,忍著怒氣往邊上坐下。 慶王不語。他面上雖無表情,可心底早已怒火沖天。 大延是趙氏江山,是先祖在馬背上一點一點拼殺下來的社稷,如今卻…… 楚衡心知他二人心底的怒意,與梁辛安一道,趕緊斟了兩杯茶水,遞到他們面前。 先前聽聞曲玉城破,他擔心慶王的情緒,特地命人煮了一壺清心潤肺的養(yǎng)神茶湯。才喝了沒兩口,卻又接到了圣旨,更是看到了風塵仆仆,面容消瘦的使臣洪顥,此刻只怕慶王跟劉臣心里只想抓著龍椅上的趙貞,狠狠地打上一頓。 那不是熊孩子,那是比熊孩子更可怕的亡國之君。 洪顥往前走了兩步,彎腰撿起圣旨:“慶王殿下何必生這么大的氣?!彼部闯鰜響c王動了氣,一手將圣旨擺到桌上,一手捋著自己拉碴的胡子,“陛下既然已下了圣旨,身為臣子,除了去做,就沒有第二條路可以走。只是,下官充當使者,為大延求和容易,想要大鉞氏心滿意足卻不容易?!?/br> 楚衡有些驚訝的看著洪顥。 他原以為,能在朝堂之上公然指責明德帝的洪御史,應當是個說話鏗鏘有力的言官,然而此時聽到洪顥說話,卻是個慢條斯理的語速。 “實不相瞞,下官知道,慶王殿下雖不在燕都,并不知朝中發(fā)生之事,但以殿下常年在邊地生活,熟知關(guān)外諸國的情況來看,殿下定然和攝政王一道,是堅決主張對大鉞氏開戰(zhàn)的……” 洪顥看著主帳內(nèi)的幾人,大多都能辨認出身份,唯獨站在一側(cè)看著身形瘦弱的青年,卻是陌生的很。他不知楚衡是否可信,一時話說了半截,不再繼續(xù)。 “洪大人。”慶王淡淡道,“這位是我軍中的大夫,亦是門客。大人有話,但說無妨?!?/br> 洪顥點頭:“攝政王雖鮮少在邊關(guān)生活,但對于主戰(zhàn),下官倒是贊同他的意思。以前朝為例,每次與關(guān)外諸國和親,說的是十年、二十年內(nèi)不再來犯,但不過幾年,便會毀約入侵。如此的求和、和親、毀約再就和,數(shù)十年來都是如此反復,從未成功過。對于這樣的先例,最好的方法就是將那些餓狼徹底打敗。否則,永無寧日?!?/br> 洪顥說著,眼中閃過一絲郁色。洪家的先祖曾在前朝任官,祖上有言官,曾多次上書建議當時的皇帝反擊,然而從未采納。祖上的遺憾,經(jīng)由家中先輩的口口相傳,一直留到了大延。 洪顥入朝為官后,一直慶幸西北有慶王的西山營鎮(zhèn)守,原以為自己不會像先祖那樣,遇到低頭求和的事情,卻不料他才被放出牢中,就接到了小皇帝的任命——以使臣的身份,出使大鉞氏,向其求和。 “洪大人,朝中如今都有哪些人主和?”楚衡問。 洪顥嘆氣:“大多都是文臣,可嘆這些人目光短淺,只知一時利益?!?/br> “今大鉞負戎馬之足,懷禽獸之心;遷徙鳥舉,難得而制也?!?/br> 楚衡說一句,洪顥的眉頭就蹙起一分。 “漢數(shù)千里爭利,則人馬罷,虜以全制其敝。且強弩之極,矢不能穿魯縞;沖風之末,力不能漂鴻毛。非初不勁,末之不便,不如和親。1” 他頓了頓,問:“那些人,說的可是這個意思?” 洪顥一愣,眉頭隨即解開:“是?!彼行┮苫笄嗄甑脑?,不由地問,“你這些話……”又是從哪兒聽來的? 楚衡道:“這是從書中看來的。前朝滅亡后,從宮中流傳出不少書,楚某偶得一二,恰好有記錄當年一場朝議。這些話,就來自于當時的和親派?!?/br> 他話鋒一轉(zhuǎn):“漢與大鉞和親,率不過數(shù)歲即復倍約,不如勿許,興兵打之?,F(xiàn)下,其實連千里爭利都不必,只需朝廷給予充沛的軍需軍備,西山營聯(lián)合附近的軍士,與大鉞氏一拼高下的能力還是有的。興兵打之,才能永世安樂。” 慶王對于楚衡的表現(xiàn)一直看在眼里,卻也是頭一回知道,這個青年竟然還這么的博聞多識。 他不由地看了陸庭一眼,后者的目光始終停留在青年的身上,多少情誼映在眼中,比尋常的歡愛更多幾分生死不離,并駕齊驅(qū)的袍澤之誼。 洪顥并不知楚衡和陸庭的關(guān)系,只覺得慶王身邊的這個門客,竟會記得前朝書中的這些話,有些令人詫異。 楚衡毫不在意洪顥的打量,張口便問:“皇上可是打算和親大鉞氏?” “誰和?”陸庭與趙篤清幾乎同時追問道。 他們的確曾猜想過和親,但密信中沒有提及此事,他們就想著應當只是求和。糧餉、銀錢,除此之外,別無他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