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jié)
只是一個月的口糧,還不夠那些百姓重新振作起來的。 “其實,如果揚州的糧價能夠降下來,說不定他們的日子會好過一些?!?/br> 雖然是楚衡和陸庭兩個人在說話,和陸庭的身后還跟著條小尾巴——是之前被陸庭訓(xùn)斥的校尉,一直不遠(yuǎn)不近地跟著,直到這會兒才忍不住插了嘴。 “聽說,揚州城里有位姓楚的富商,竟然帶著其他商家一道,趁著天災(zāi),哄抬物價,逼得百姓們連糧食也吃不起……” 校尉的話還沒說話,卻見陸庭皺著眉頭看過來,目光銳利,嚇得當(dāng)即就閉了嘴。 “你不要介意?!标懲セ仡^,看著身前的楚衡,心下嘆息,“揚州楚家的事與你無關(guān)?!?/br> 校尉似乎這時候才想起,眼前的楚衡正是出自揚州楚家,當(dāng)下變了臉色,連眼神也變得晦暗不明。 楚衡卻不打算較真。 他低頭,瞇起眼仔細(xì)想了想,對著陸庭直言道:“如果我說,我能幫忙壓制住揚州城內(nèi)的糧價,朝廷可會給我什么好處?” 他張口就要好處,校尉恨不得撲過去打他一拳,陸庭這時卻動了動腳步,將上前一步的校尉擋在身后。 “三郎有主意?” “主意是有的,就看朝廷愿不愿意付這個價?!?/br> 楚衡瞥了一眼被陸庭擋在身后的校尉,似笑非笑的唇角勾勒起一個微揚的弧度,眼神中不自覺地帶上了揶揄。 “只要朝廷肯出價,收購走我這的糧食,再以低價賣出,攪亂市場,除非他們不賣,愿意繼續(xù)藏著等以后,不怕?lián)P州的糧價不跟著跌下來。” “那如果那些米商當(dāng)真不肯賣呢?” 有人邁著大步走了過來,楚衡迎著聲音看去,見是張略顯得陌生的臉,一時半會兒也想不起是誰,只好看了眼陸庭。 “三郎,這位是慶王世子?!标懲ピ谂越忉?,又揮退追著趙篤清的腳步跑來的小太監(jiān),只留了幾個親衛(wèi),“大郎怎么來了?” 趙篤清把手一揮:“還不是為了你口中的楚三郎來的。揚州那幫jian商,快把我氣死了,真想手起刀落把人一個個都砍了!” 楚衡站著,聽陸庭喊了聲“大郎”,忍不住把眼前這個穿著絳紗袍的男人仔細(xì)打量了一眼。 書里對慶王世子的描述,都是五官剛毅,因常年行軍打仗皺眉苦思,因此眉心有個川字。 他忍不住往趙篤清臉上去看,果真隱約可見眉心的“川”字。這一打量,又叫楚衡注意到了站在趙篤清身邊的一個親衛(wèi)打扮的少年。 “楚三……楚郎君,你還未回答,如果那些米商不肯賣糧,又該如何壓下糧價?!?/br> 趙篤清為賑濟(jì)災(zāi)民而來,可入了揚州城,卻被當(dāng)?shù)氐母簧虃償嚭系念^昏腦漲,就連他親自登門勸說,都只能得到那些jian商的推諉。 一想到跑去允城的陸庭,再想起一直被陸庭掛在嘴邊的楚三郎,趙篤清索性跑到別云山莊,就為了聽聽這人對糧價一事是不是有什么不一樣的建議。 果然,才來找陸庭,就叫他聽到了有意思的東西。 楚衡掬手:“回世子,其實很簡單。先人有言,先禮后兵。” 趙篤清挑眉。 “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是為禮。倘若禮不夠用,那就兵上。不必派兵圍了那些人家,只消摸準(zhǔn)了各家糧倉的位置,派上幾個人充作白臉,手持火把威脅燒糧,再用幾個能說會道的扮作紅臉,許以利益,不信他們還會不肯答應(yīng)?!?/br> 這主意到的確簡單。 趙篤清眼前一亮,伸手就要去拍楚衡的肩膀。抬起的手臂被人輕輕卸了力,他扭頭看向面無表情的陸庭,咳嗽兩聲:“這主意倒是不錯,只是難免容易引起商戶們對朝廷的不滿?!?/br> 楚衡收斂面上笑意,雙手一掬,深深一擺:“正因如此,故而楚某懇請世子,先用我別云山莊的存糧低價出售,逼一逼他們。到那時,哪怕不滿,也只是對于楚某的不滿,與朝廷不關(guān)?!?/br> 趙篤清不是個只會舞刀弄槍的武將,楚衡的盤算哪怕他并不知情,也知道里頭肯定有什么算計。 楚衡面上卻是一副忠肝義膽,又與人清點糧食,又命管事把算盤撥得“啪啪”作響,完了以極低的價格,將別云山莊所有的存糧都賣了出去,只留下足夠全莊百余人吃上一個多月的口糧。 趙篤清這才帶著陸庭等人來賑濟(jì),隨身所帶的自己的銀兩根本不足以支付這筆糧食。 可這一位絲毫不覺得丟臉,推了身邊的陸庭出來,抬手就寫了欠條,取刀劃破陸庭的拇指,按上一個血指印。 “待揚州事了,自會有人另外送來欠款。陸庭……就為本世子做一次擔(dān)保?!?/br> 趙篤清丟下話,招呼人帶著糧食直接出了別云山莊。 留下的楚衡一臉黑線,直想捂住臉不去看那張欠條上的血指印。 因事情緊要,他把人帶到書房商量價錢,卻不想碰到個沒帶錢的主。不僅如此,連擔(dān)保人還是……還是臨時抓了過來隨便按上指印了事的。 “三郎不怕被揚州那些富商恨上?” 陸庭忽然開口,打破了僅剩二人后書房的沉寂。 楚衡搖頭:“怕??蛇@事總得有人做?!?/br> 更關(guān)鍵的是,他做這件事,不管趙篤清會不會告訴朝廷,他都在這人面前留了影子。再刷幾次臉,不怕下回有麻煩的時候,慶王府的大腿他抱不上了。 至于陸庭…… 楚衡突然覺得屁股疼。 到底是坐不住了,楚衡站起身,從陸庭身邊經(jīng)過,伸手就要去拉開書房的門。身后伸出一雙手臂,按住門,將他完完全全罩在身前。 “我一直沒能問你,那晚,你說各取所需,指的是什么?” 聲音自耳后傳來,低沉的,帶著不解,隱約還有呼吸吹拂到他的耳側(cè)。 楚衡身體僵硬,背對著陸庭,忍不住咳嗽:“不過就是喝醉……”然而,陸庭的聲音就貼在身后。 “我回去之后想過了,那晚酒里加的應(yīng)該是鹿血。雖然不多,但是借著酒勁,我們……我想了很久,你索求的是什么,我需要的又是什么。直到現(xiàn)在,三郎,我還沒想明白,這個答案,你是不是可以告訴我?” 第19章 【拾玖】有所求 這個姿勢,有些微妙的尷尬。 楚衡忍不住挪了挪腳步。 可惜,不用余光都能看得見擋在身邊的兩條胳膊。 他又往前動了動,避開吹拂在脖頸后的呼吸:“你也知道,就只是喝錯酒而已……” 感覺到陸庭收回一條胳膊后,往自己后頸去了,楚衡嚇得一個轉(zhuǎn)身,貼著門便道:“我就是想找個靠山!” 陸庭的手停了動作,微微低頭,像是仔細(xì)打量了下楚衡眼底的神色,復(fù)又伸手,覆在了他的脖頸上。 “如果要找靠山,那你就找錯了人?!?/br> 這叫他怎么說? 難道要講,在看過的書里,你陸庭就是頭戴主角光環(huán),敵人聽到名字,就會聞風(fēng)喪膽,潰散而逃? 楚衡想了想,往后仰了仰脖子,想要躲開陸庭的手掌:“那日在山上見到你,我便覺得,陸郎君不是什么尋常人物,若是救你一命,不求日后一命報一命,總還是希望能看到救命之恩的份上,能幫上幾個忙?!?/br> 楚衡這話說得并不突兀。 陸庭想起自己出事時,身上穿的絳紗袍,再看楚衡一個勁往邊上躲開的視線,心下明白這家伙說的話,半真半假。 倒不是個不經(jīng)嚇的。 “三郎應(yīng)當(dāng)知道,陸某乃是庶出,如不是慶王收我為義子,只怕陸某的日子過的,還不如三郎這里來的輕松?!?/br> 陸庭的手仍舊覆在楚衡的脖頸上,掌心下清晰的心跳穩(wěn)而不亂,輕而易舉地暴露了不同于臉上慌張神色的情緒。 他忍不住笑了笑,低頭靠近楚衡,“這樣的我,三郎覺得這救命之恩是否還能再報?” 我他媽怎么知道后來老子會被你睡了! 楚衡心里咆哮,深吸一口氣:“救命之恩,實不必掛在心上。江湖雖大,日后總還是有再見的時候,到時陸郎君再請楚某一杯酒水,就當(dāng)是還了這份恩情……” “一杯酒水不夠?!标懲ニ砷_手,聲音暗啞低沉,“三郎如若不愿一命抵一命,那就當(dāng)這份人情,陸某先欠著,來日再還。” 楚衡看著那雙冷厲鷹眸中,明晃晃的“來日方長”,想起書中對這人的形容,忍不住心里一陣捶胸頓足。 為啥他好救不救,把主角就回家了! 他只是想抱個粗大腿,知道是主角后只當(dāng)是粗大腿進(jìn)化成金大腿,沒想過金大腿再進(jìn)化成金床伴! 可陸庭的人設(shè)就是有時候近乎刻板的一個人,言出必行,點滴之恩,必將涌泉相報。 所以……他還是換另一種方式報恩吧! “其實,陸郎君想要報恩也很簡單。楚某手上有些藥散,自問不比軍中大夫所制的要差。郎君不如幫楚某和西山營牽線搭橋,楚某為西山營做行軍藥散,西山營只需用比這些藥散的成本價高出一成的價錢收購即可。” 楚衡利索地提出生意往來,語速有些快,說話間還抬手,一邊報藥名,一邊在扳手指:“郎君是用過楚某親手所制藥散的,應(yīng)當(dāng)知道,楚某的藥見效快,價格也不低廉,這筆生意想必對西山營來說,不賠?!?/br> 西山營里有隨軍的大夫,藥品方面自有朝廷供應(yīng)??梢坏┌l(fā)生戰(zhàn)事,藥品總是最快見底的。 陸庭知道楚衡的藥有多好,也知道趙篤清早就在打楚衡那些藥的主意,如此一來,這筆生意倒是可以做。 只是,他如今再見楚衡,對于救命之恩,卻已經(jīng)打定主意要用自己的方式來回報。 “生意可做?!标懲サ囊暰€往楚衡脖頸上掃了一圈,有些流連地摩挲著自己的指腹,“但陸某身上沒帶那么多現(xiàn)錢?!?/br> 楚衡不語。 陸庭回過頭,見書案上攤開的筆墨紙硯,當(dāng)即邁開步子,提筆沾墨,稍一沉吟,落筆在紙上寫下幾行字。 楚衡湊近一看,頓時抽氣:“欠條?” 想起趙篤清離開前打下的欠條,楚衡就覺得牙疼。 敢情這對義兄弟都喜歡給人打欠條? “西山營的確需要囤積一批藥以防萬一。但我不能做主?!?/br> 楚衡眉頭一挑。 “先賒一批藥散,我會命人送往西山營。等義父點頭,這筆生意自然就能做成,日后也會有來有往。如若義父……那些藥,就當(dāng)是我買的。欠的藥錢,回頭我就派人送來?!?/br> 說了半天,還是一張欠條! 楚衡深呼吸,咬牙道:“趙世子還欠了我一大筆銀子,還是陸郎君給做的擔(dān)保,眼下再欠一條,郎君這是虱子多了不怕咬嗎?” 這欠條最后到底還是增加了一張,楚衡心底團(tuán)著火,把陸庭趕出書房后,自個兒又在里頭一待就待了很久。直到有人不留神喝了不干凈的水,得了痢疾,他這才匆匆離開書房,重新投入東奔西跑的工作當(dāng)中。 而陸庭,始終留在別云山莊,視線追隨著那個清瘦的身影一遍又一遍。 幾日后,回到揚州的趙篤清派來親衛(wèi)傳話,說是靠著楚衡的那一招,揚州的糧價果真壓了下來。可有從別云山莊回城的人,卻也往那些富商跟前透了話,說是他低價賣出去的糧食,都是從別云山莊楚三郎手上買走的。 這幾日,那些來山莊避難的百姓,走了不少,當(dāng)初賣糧給趙篤清的事,楚衡并未做任何隱瞞,自然也會有人知道揚州現(xiàn)在那些糧食的出處。 楚衡心里清楚,自己這一招勢必得罪揚州那些富商,但也不覺得需要害怕。反倒是陸庭,還特地派了人手跟在他的身邊,似乎是擔(dān)心揚州那邊有人來尋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