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jié)
如果這一世是自己先生下皇子,那么其余的一切便都不是問題。 她有什么好阻攔的,于是很爽快地蓋了鳳印。 事情似乎在往好的方向走,然而拋卻它究竟會引發(fā)什么,回到事情本身來看,這其實(shí)很奇怪。 為什么?因?yàn)?,賀子芝上輩子根本就沒有生過這場病。 這件事不是她干的,父親的手顯然還伸不進(jìn)后宮。賀子芝病得蹊蹺,說病竟就病了,只能說這大概便是天意吧。 姜樰把冊文交代下去,心情頗好。 “這張方絹奴婢洗干凈了,還是還給雍王吧。”白芍把一張干凈的蠶絲方絹攤在手里,呈到她面前來。 正是昨夜雍王用來包蓮香酥的。 姜樰輕瞥了一眼,把柳眉微挑,笑得不咸不淡:“怕人嚼舌根?”她太懂白芍了,這丫頭總是謹(jǐn)慎過頭。 “這上面還繡著雍王的名號呢,奴婢覺得,當(dāng)然要還給他。不然……” “不然,你擔(dān)心本宮會背上和小叔子茍且的罪名?” 這話嚇得白芍膝蓋一軟,跪到地上嘭的一聲,連帶著在一旁研墨的青霜也嚇得跟著跪下去,也不嫌膝蓋疼。 這樣生分的場景,還是主仆之間頭一回。 “起來吧,不過是開個玩笑而已,瞧把你們嚇的?!彼齻冞@反應(yīng)也讓姜樰嚇了一跳,一時心疼起她二人來。 她倆自小跟著自己,早已不是普通的丫鬟。自己一時心煩口快,忘了分寸,實(shí)在不應(yīng)該,只得老老實(shí)實(shí)賠笑。 “……娘娘,玩笑可不是這么開的!”青霜癟嘴不高興了,耍起小脾氣來。剛才那一跪她被墨滴濺了一臉,眼下胡亂用手抹了一把,活像個小花貓似的。 “知道你們好心,怕本宮落人口實(shí)?!苯獦萆焓謱咨址銎饋恚呐乃氖?,輕言輕語說道,“還給他倒不必,你若怕人說閑話,就直接燒了吧。” “可是……如果雍王問起……” “一張方絹而已,若是重要,他就不會拿來包酥了。” “也對!”青霜把手一拍,聳聳肩,嫌棄地看看自己烏黑的雙手,“娘娘,墨已經(jīng)研好了,奴婢先去洗個臉。” 白芍聽話地點(diǎn)起燭火,把那方絹放在火上燒了個精光。跳躍的火光映在她的臉上,映出她平靜的神情,以及那眸中的氤氳水光。 姜樰嘆了口氣,不再言其他,提筆寫起信來。 也許在外人看來,雍王是那么用情的一個男人,就連白芍這個心思細(xì)膩的也不免可憐他。雍王啊,不愧是魏恒的同胞兄弟,做戲的本領(lǐng)高超,騙了不少的人。 上輩子的雍王也這樣深情款款,令人唏噓。他恨心頭所愛被魏恒搶走,更恨只差一步就能得到皇位。 后來來得后來,出于同樣的目的,他和父親站到了同一條船上。父親答應(yīng)他扳倒魏恒便立他為帝,而他給父親的承諾則是只要能得到她,他便甘心做一個傀儡。 他只是個閑散王爺,并沒有什么大志,所以父親也就不介意再利用一次女兒。 那七年里,雍王當(dāng)真不曾娶妻,府中就連姬妾也一個沒有。 可是故事的結(jié)尾卻并不像父親想象的那么美好。雍王,他終究是姓魏的,從一開始他就是魏恒安插在父親身邊的一個特殊耳目而已。 早在她進(jìn)宮之前,魏氏兄弟,就已經(jīng)布好了棋局。 直到最后,被下了大獄的父親才后知后覺,雍王早將他的計(jì)劃和行動一個不少地透露給了魏恒。明白已晚矣,一朝踏錯滿盤皆輸,姜家就這么敗在魏氏手中,險些被滿門抄斬。 她寫著信,回想起從前那個可憐著雍王的自己,曾苦勸他罷手的自己……多么的無知。既然她已經(jīng)知道了結(jié)局,又何來的顧慮。 雍王對她用計(jì),她也就將計(jì)就計(jì)好了。 魏恒下了朝便去了和風(fēng)殿,又在那里用過了膳才算完成自己的“任務(wù)”。 賀子芝已經(jīng)好多了,行走說話和平常無異,只是覺得總沒什么精神。他索性又在和風(fēng)殿小憩了一會兒,才安心離開。 這是太后的意思,他忤逆不得。 昨夜太后急急忙忙趕來和風(fēng)殿,甫一聽到太醫(yī)說賀子芝身體有恙,不宜承寵的消息,當(dāng)下便愁得頭疼。 世家貴女之中,她最喜歡賀子芝,賀家又是唯一能夠借以抗衡姜家的,此前費(fèi)了許多工夫才將之弄進(jìn)宮和姜樰爭寵,怎么能不著急。 如今太醫(yī)說不宜承寵,那還能怎么爭?!靠后宮那幾個朝中無勢的嬪妃嗎?這才剛立后,少則一年不宜選妃,這不等于讓姜家女在后宮一手遮天么。 太后思來想去,覺得只有先晉位保住賀子芝在宮里的地位才行。至于平常,雖然不能侍寢,但皇帝也該多去和風(fēng)殿陪陪她。 太后的擔(dān)心魏恒理解,卻不能勸說。他總不能告訴太后他是活過一輩子的人,看多了真真假假,就是他命人給賀子芝下的藥。 若然如此,太后恐怕會以為他瘋了吧。 他不免有點(diǎn)擔(dān)心。從前,他把姜家一點(diǎn)點(diǎn)打壓下去,太后滿意他的手段,故而并沒有插手過什么事。但現(xiàn)在不同,他要護(hù)著姜樰這件事,和鏟除姜家是相互矛盾的。太后不明白他的心思,他又無從解釋,往后恐怕會橫加干涉。 除非,及早見到朝中局勢有所好轉(zhuǎn)。 這可真讓人頭疼。 本想去崇光殿的他因此有所猶豫,短暫思量后索性改道昭軒殿。在那里,他要盡快部署安排,一則要拔除姜家勢力,二則需盡快招攬人才。 這兩件事迫在眉睫,如不盡快辦妥,又如何將她救出兩難境地。 魏恒走到半路,忽而想起自己昨夜匆匆離開,到現(xiàn)在也沒回崇光殿,便又怕姜樰多了心,于是命馮唐親自跑一趟,就說稍晚些回去。 然而馮唐這一趟卻撲空了,皇后不在,卻是去了和風(fēng)殿。 宮中嬪妃生病,況且這還是個不一般的嬪妃,姜樰身為皇后怎么能不去瞧瞧。若是放到以前,聽說好姐妹臥病在床,哪怕風(fēng)大雨大,她是連夜也要趕去的。 和風(fēng)殿的裝飾和賀子芝的人一樣,素凈。 這里是她曾經(jīng)無數(shù)次踏足的地方,哪個犄角旮旯里有什么東西,哪一個角落的景致好看些,她比現(xiàn)在的賀子芝還要清楚。 后來,冊立太子之后,賀子芝又晉位貴妃,搬去了太和宮,她便再也沒有來過這里。 “昭儀病著,怎不好好休息,在這兒吹冷風(fēng)?” 合歡樹下站著的那個女子,一身鵝黃碎花的交領(lǐng)襦裙,烏發(fā)就那么散在腦后,晃眼一瞧,清清瘦瘦竟若下凡仙娥。清風(fēng)徐來,仿佛下一刻她便能隨風(fēng)飄走。 剛晉了位分,卻有止不住的愁緒。 “皇后娘娘駕到,臣妾有失遠(yuǎn)迎?!彼麄€人都恍恍惚惚,見到姜樰微有一滯,隨后才福了福身。 “這里是你的皎月宮,不必講那么多規(guī)矩。本宮是來看看你的,見你無大礙,也就放心了。”姜樰說著,抬手接住一片早枯落下的葉子,捏在指尖轉(zhuǎn)悠起來。 這才初秋,已經(jīng)有了枯葉,很應(yīng)景呢。 院中兩個女子,一個素衣素面,一個盛裝雍容,單看兩張絕世容顏,便已是極美的畫面。秋風(fēng)乍起,又吹落幾片黃葉,其中一片,不偏不倚飄落在那素衣女子的頭上…… 姜樰鳳眼微瞇,伸出手幫她取下,又悉心為她拍拍肩上的小碎葉。 “jiejie……我,可以叫‘jiejie’么?!?/br> “嗯?”姜樰微一挑眉,輕快回笑,“在你的宮里,你既然想,那便這么叫吧。本宮倒不是要你把尊卑放得那么重,只是人前好歹做個樣子。” 賀子芝略帶踟躕,眼中水光漸起,握住了姜樰的手:“陛下昨晚在meimei這里,jiejie不會生氣吧?” 這算是什么問題,示威么? “呵,怎么會?”姜樰微屈起食指,輕輕在她額頭上敲了敲,笑道,“本宮那天說了,身為皇后,不僅凡事按規(guī)矩辦,更要以身作則。后宮雨露均沾,本宮占了初一十五,其他的日子,陛下想去哪里都是陛下的自由?!?/br> “……jiejie此話當(dāng)真?不生meimei的氣么?” “你我好姐妹,我與你計(jì)較什么?” 姜樰笑道,命人抬了兩張貴妃椅,就放在那棵合歡樹下。罷了,又讓翠屏去取了件披風(fēng),給她披上。 兩人說了許久的話,相處起來倒是和從前一般親密無間,仍是一對好姐妹的樣子??蛇@其中曲直與心機(jī),兩人各自感受,各有感慨。 后宮哪里留得住真情,她們都明白的。話好像總也說不完,直到太陽快落山時,兩人才止住話頭,兩相散了。 ☆、第9章 曖昧 姜樰回到東梧宮時,正是霞光四溢,金光漫天的時候。 她在小樂湖傻站了許久,盯著那水波瀲滟的湖面發(fā)呆。風(fēng)溫柔地吹,吹起裙擺搖曳,她的思緒隨之已不知飄向何處。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嘆了口氣,轉(zhuǎn)身拍拍白芍的肩膀,終于往崇光殿去了。 白芍看不懂她眼里所蘊(yùn)含的究竟是什么情緒,自從小姐入宮做了皇后,她就發(fā)現(xiàn)自己很難再猜到小姐的心思了,于是只得安靜地跟在身后,并不敢多問。 白芍何曾知道,如果姜樰繼續(xù)了上輩子的路,這小樂池將會是她險些投湖之處。只是終究被姜樰攔下,到最后偷偷吞了生金。 魏恒在亭中老遠(yuǎn)便看到姜樰了。 她一身妃色廣袖仙裙,發(fā)髻高高挽著,耳發(fā)在清風(fēng)吹拂之下絲絲撩動,金色的晚霞撒在她身上,只消一眼便讓他再難挪開眼睛。 美景美人,如詩如畫。然而,她看起來并不急著回去,卻是在小樂池站著發(fā)呆,柳眉微微皺著,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魏恒心尖陡然一顫,仿佛又看到了上一世,在最后兩年的時光里,那個時長皺著眉頭,心虛縈懷的她。 那時候,他們之間的仇怨,只剩下一層薄薄的窗戶紙沒有捅破而已。她擔(dān)心姜家撐不下去,他則擔(dān)心她會插手他的事。 然而,直到最后,她也沒有干涉他。只有在決定如何處罰姜家之時,她曾苦苦哀求過。最終夷三族變成了抄家,姜家男丁留下了姜平一個。 有時候,他會想,究竟是什么讓身為姜家女兒的她放棄幫扶母家。也許是情,也許是忠,也許是察覺到她父親終不能成事。 不管她是出于什么原因,她不曾虧欠他,他卻欠了她良多。 故而,在看到她獨(dú)自發(fā)呆的時候,魏恒心底涌起一絲歉意來。她為什么發(fā)愁?只是因?yàn)樽约涸谫R子芝那里呆了太長時間? 姜樰腦中雜亂,徑直便往崇光殿走進(jìn)去,完全沒有留意到魏恒就站在旁邊亭子里,即便還有個馮唐杵在不遠(yuǎn)處。 直到青霜慌張地提醒了她一句,她才發(fā)現(xiàn)魏恒正負(fù)手站在亭中,以一種復(fù)雜難懂的眼神盯著自己。他身著一身鴉青常服,亭子旁邊又都是草木,站著一動不動,便與那些草木融為一體。 “皇后在想什么?朕在這里也沒有看見?!蔽汉阆铝伺_階,帶著笑信步朝她走去。 先前還一臉凝重的姜樰,在看到他后竟抿嘴笑起來,臉上的陰云一掃而散:“陛下怎么不去殿里等著,害臣妾沒有看到。” 魏恒失笑:“皇后竟也撒起潑來。是皇后自個兒沒有看到朕,倒怪起朕來了?!?/br> 說她撒潑,她還真就撒起潑來,偏著頭無賴笑道:“陛下站在那里,像根兒柱子似的,臣妾哪兒看得到!” 魏恒哈哈大笑,一下沒忍住便在她鼻尖上輕刮了一道,百般寵溺:“好好好!皇后都說得對!怪朕站得太直了,才像根柱子。” “嘁,陛下繞著彎兒打趣臣妾呢!”姜樰聳聳鼻,便賭氣似的先一步朝殿里跑去了。 魏恒無奈地?fù)u搖頭,委實(shí)喜歡她這般撒嬌,轉(zhuǎn)念卻又想起她方才在湖邊的神情,只得安慰自己,女子嫁人之初,難免多愁善感。若是當(dāng)真不高興,這會兒又怎會如此歡悅。 一時便將心頭的陰霾掃空,跟著她的腳步進(jìn)去了。 清平樓。 這回宮里來的信并沒有送到姜威手里,竟是直接送到姜平那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