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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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瀾絲毫沒有放松,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他和常敘都深知這個道理,他本來還想用火把點了墻外的桐油,然而匈奴人早備了火浣布,估計不太頂用,現(xiàn)趁著這次打擊敵軍士氣時出戰(zhàn),城內(nèi)八萬守軍,此刻也在士氣高昂之際。 他轉(zhuǎn)身著甲,卻見延湄就在他身后,“怎么出來了?回城樓里去!”蕭瀾眼下沒有功夫與她多說。 延湄臉色有些發(fā)白,城墻上血氣太重,她不可能一點兒不怕,但還是站得直直的,這會兒倒是韓邕派來保護(hù)延湄的人先稟道:“侯爺,是這工匠剛剛非要求見夫人,屬下不敢僭越。” 蕭瀾看了一眼,是軍中的工匠,剛剛準(zhǔn)備桐油的,他問:“何事?說。” 那工匠肩上扛了塊大木板,聞言趕緊放倒在地上道:“小的冒犯了,實在是……” 蕭瀾:“說緊要的?!?/br> 那工匠將木板翻了個,一臉激動地說:“敢問這圖可是夫人剛剛畫的?” 蕭瀾轉(zhuǎn)臉看延湄,延湄皺眉說:“是我?!?/br> 工匠登時大喜:“侯爺請看……” 蕭瀾沒用他說完,自己已經(jīng)看明白了,——木板上,用碳條畫了輛,床弩? 第23章 熱血 工匠快語道:“床弩咱們軍中有,但比這要小得多,張弦絞軸時需八到十人,但夫人所畫的這一種是大型的,張弦時約莫得用幾十人,威力也不是小型弩可比。屬下曾聽過還有種神弩,需百人以上絞軸,能射出長達(dá)5米的箭,距離可達(dá)近四百步遠(yuǎn)!只可惜那神弩制法在早前就失傳了。屬下幾個閉門造過一輛……但箭矢射出去無力,還不如小型弩。剛看到夫人的圖,茅塞頓開,若是能得夫人指點,加緊改改,興許眼下能用上。” 蕭瀾:“……” 常敘大步過來,只聽到后半句,愕然地看看木板,又看一眼延湄,罵那工匠:“混賬玩意兒!添甚么亂!” 他實際上一是不大相信圖是這位小夫人畫的,說起來怕尷尬;二來城墻上不時地有流箭,傷著她怎么是好。 蕭瀾擰著眉:“你們做的東西在哪?” 工匠往下面一指:“就在下頭,前些天搬到墻上試來著。” 蕭瀾看了延湄一眼,想起了她常擺弄的木車,道:“先抬上來?!庇洲D(zhuǎn)而看常敘,“讓她試一刻鐘,能成最好,不成咱們還是按原計劃?!?/br> 常敘略微一頓,也即點頭:“好,我命人拿火把,將外墻的桐油點了?!?/br> 須臾,二十多人將那床弩抬上來,這弩也是個中型弩,張弦時需三十七人共同轉(zhuǎn)動絞車,那工匠道:“夫人請看,精細(xì)地方自然不能與夫人剛畫的相比,好在沒有太走樣兒,只是射出的箭不夠力,且沒那般連續(xù)?!?/br> 延湄自然地被這實物吸引了,走過去摸了摸,拍著絞車處說:“搖一下?!?/br> 工匠立即讓三十人一起推動絞軸,軸上兩指粗的繩子一圈圈纏緊,床弩發(fā)出木器摩擦特有的吱嘎聲,延湄一眼不眨地看著,說:“床牙太緊,軸也不對?!?/br> “哎是!”那工匠見她立即便指出了毛病,大喜道:“夫人能改么?” 延湄抬頭看蕭瀾,蕭瀾壓下眼中的驚奇,說:“試試?” 延湄便道:“皮墊,鐵片,刀,油。” “都有都有”,工匠立即跑進(jìn)城樓里將一應(yīng)工具取來,城墻上點起了火,桐油燒起來極難聞,蕭瀾拿了事先備好的布巾,浸了水,給延湄捂在口鼻處。 守兵們立盾,遮出片安全的地方,匈奴并沒有停止攻城,喊殺聲接連不斷,然而延湄眼中似乎看不見旁的,只專注在這輛床弩上。 蕭瀾原本說的是一刻鐘,但延湄只用了一半的功夫便直起腰,“轉(zhuǎn)車。” 工匠瞠目:“夫人,這……便能用了?” 延湄沒說話,蕭瀾道:“裝箭,先試一次。” 十支兩米的長箭一并裝上,三十多人開始轉(zhuǎn)絞車,絞繩漸漸繃緊,發(fā)出磨牙似的聲音,延湄手里拿著釘錘,在絞繩蹦到最緊時毫不遲疑地在弩牙上一敲。 嗡! 十箭同發(fā),直射百步之外。 周圍眾兵:“……” “成了成了!”那工匠激動道:“夫人真乃神人!” 兩米的長箭由這般的床弩射出去,能直接將人穿透,長箭從天而降,匈奴陣?yán)镱D時亂了一下。 常敘瞧見,大聲道:“再來!” 第二回不用裝填,可用箭匣供上去,嗡! ……一箭未出。 常敘張著的嘴還沒合上,一時有些尷尬。 延湄反絲毫不覺,半蹲下身子,她捂住一只耳朵,湊近了凝神細(xì)聽,片刻道:“匣子取下來,里頭沒有撞錘兒。” “對對對”,工匠道:“咱們沒想到要加這東西?!?/br> 可眼下沒有現(xiàn)成的,再打磨兩個估計耗時,延湄想了想,用兩個小木棍一橫一豎的搭鉆在一起,加在箭匣的送箭口,說:“好了,今日能用,過后里頭得改。” 這下不知行不行,再發(fā)射時常敘摸摸喉結(jié),還略有些緊張,不過看蕭瀾神色如常,便轉(zhuǎn)頭望著城外,也就喝口水的功夫,忽聽敵陣中“啊”一聲大喊,軍馬驚竄。 “呀!”常敘忍不住喝了一聲,扭頭對蕭瀾道:“這下多半是傷到了匈奴主將呼嚕古!” 他說話的功夫,已又十支長箭齊發(fā),敵陣大亂。 此時不殺還待何時! 蕭瀾立即點人,常敘守城,蕭瀾等人在汝陽的仇是要報的,這會兒敵陣中一亂,士兵們這口氣也憋了好久,因也不多囑咐,只道:“東邊的埋伏已經(jīng)打好,你們只管殺個痛快,我在這怯了他們的尾巴?!?/br> 蕭瀾跟他碰了下拳頭,下城墻時又交代延湄:“等在這里?!?/br> 延湄被血氣熏得胃里翻騰,臉色十分不好,卻對著蕭瀾點頭:“等你回來,不走。” 蕭瀾瞅她像個小可憐兒,但也不好多說什么,點點頭轉(zhuǎn)身走了,常敘在他身后笑道:“侯爺請放心,有常某在,定保夫人無虞?!?/br> 城門大開,蕭瀾與另兩名將領(lǐng)帶著五萬人馬殺出去。城上鼓點兒如雷,外面則成了修羅場。 這場仗自八月十四下午申時開始,直戰(zhàn)至第二日午時,煙火滾滾,尸橫遍地。 殺到最后,蕭瀾已經(jīng)麻木,聞不出血的腥味。 辰時,另有一隊人馬也加入了戰(zhàn)圈兒,與他們一同打匈奴,進(jìn)城后才知正是與韓邕約定好在中秋會和的那人,名叫韓林。 幾乎一天一夜,他們斬殺匈奴三萬兵,繳獲馬匹上千,輜重五車?!清ш柍羌爸翝}川十年來打擊匈奴最痛的一次。 收拾戰(zhàn)場時,無論兵將都已不成人樣,但這并不影響他們心里頭的暢快,進(jìn)城時甚至有不少百姓前來送吃食。 蕭瀾沒用上城樓,延湄已跟著人在城門處迎他,見他下了馬,延湄像只歸巢的小鳥,直接撲進(jìn)了他懷里。 蕭瀾完全沒有反應(yīng)過來,下意識伸手抱住了她,但也僅一刻,延湄就退開了,蕭瀾搖了下頭這才從耳邊依舊沒有消散的打殺聲中抽離出來。 等他回過神,身后已經(jīng)響起悠悠的口哨聲,先前大家與他不熟,也不敢打趣兒,現(xiàn)并肩殺敵了好幾次,除去小兵們還不知延湄是誰,跟過蕭瀾的那幫老兵們早起哄了。 只有那工匠在底下還戰(zhàn)戰(zhàn)兢兢道:“侯、侯爺,小的日后能不能,能不能偶爾請教夫、夫人?遠(yuǎn)遠(yuǎn)遠(yuǎn)遠(yuǎn)聽一句就行?!?/br> 蕭瀾睫毛上都滴著血珠,睇著他,“你來?!?/br> 工匠縮了縮脖子,覺得他這話不像是真心的。 幾萬人又累又餓,軍中大鍋飯已經(jīng)做好,大家且去喝rou湯啃饃饃。 蕭瀾帶著延湄回府時,馮添根本沒認(rèn)出來,叫了一聲“我的天爺!”才一溜煙跑去叫耿娘子趕緊燒水備飯。 實際水早都燒了,飯也早都做好,府里知道匈奴在攻城,兩個主子都在外頭,一個個等得心急火燎,見兩人進(jìn)院,耿娘子和桃葉差點兒沒哭出來。 一時人人都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著不知該先做啥好。 桃花在收廊下晾著的桃核,蕭瀾想起來這還是他們離京時,傅長風(fēng)專門給延湄送來的,桃核兒延湄都沒扔,留著種,他道:“別收了,都給我?!?/br> 桃花忙不迭地把桃核兒都倒進(jìn)藤籃里遞給他,蕭瀾沖著延湄勾勾指頭:“走,給你種桃子去?!毖愉匾幌碌纱笱劬?,跟著他又出了院子。 耿娘子在后頭追著道:“侯爺,夫人,不先沐浴吃飯么?” 蕭瀾帶著延湄去了遠(yuǎn)香堂,他也沒照照鏡子,不知自己此刻的模樣就像血海里爬出來的鬼。 遠(yuǎn)香堂前面有一大片的空地,原先是牡丹園,耿娘子叫人將根都挖了,土也翻過晾過,蕭瀾拿了把鐵鏟,過來時他才注意到自己手上除了血,還有rou沫子。 他有點兒后悔該洗個澡再過來。 但一場大戰(zhàn)之后,他的熱血尚未完全平復(fù),需要做點兒什么迅速靜下來。 他蹲身抓了把土擦手,看延湄在那兒一瞬不瞬地瞅他。 蕭瀾也不吭聲,拿著鐵鏟開始挖土,晚秋種桃子正是好時節(jié),來年春天樹苗會出的相對齊整,要是等到春天再種,出的少。 桃核兒不多,也不能撒得密,蕭瀾沒多會兒就拾掇完了,平完最后一下土,他將鐵鏟一扔,索性平躺在地上,大喘了幾口氣。 頭上一暗,延湄在上方彎腰看著他。 她這會兒眼神又和以往不大一樣,似乎重新在打量他,沒多久,她伸出手來,蕭瀾沒明白她的意思,也跟著伸出一只手。 延湄食指指尖一點兒一點兒接近,輕輕和他的指尖對在一起。 繼而,中指、無名指、小指都緩緩印過來,最后手指全扣進(jìn)他的手里。 蕭瀾覺得自己是還沒緩過勁兒來,像是又聽見鼓響了,臉上糊的血太厚,有點兒熱,耳根子都不舒服,偏偏延湄的大拇指還在他掌心來回摩挲。 她神情十分認(rèn)真,在記憶蕭瀾的手,以便之后認(rèn)不錯。 半晌,她抬頭說:“你真好?!?/br> 蕭瀾心道,給你種完桃子立即便好了?偏嘴里還問了一句,“現(xiàn)下覺得我好看了?” 延湄笑著晃晃腦袋:“嗯,好看。” 蕭瀾臉上騰一下,……他是不是被調(diào)戲了? 第24章 日常 回去時,蕭瀾走得飛快,把延湄落了挺大一截,但又忍不住暗暗往后瞥,見她也不在意,手里捻著棵狗尾巴草,樣子還挺開懷。 蕭瀾氣悶地?fù)坌渥樱峭痢?/br> 前院還有程邕等一干人,廚下燒了幾大鍋水,蕭瀾和延湄各自好生沐浴了一番,終于重回人樣兒。 先前的吃食都撤了,耿娘子讓人趁功夫烙了幾張蓑衣餅,撒上細(xì)細(xì)的蔥花和胡麻,金黃酥化,再配上筍脯、芥頭等幾樣小菜,就著雞豆山藥粥,開胃還不膩。 兩人都餓得厲害,延湄竟也破了平日里吃東西固定幾口或幾塊兒的習(xí)慣,吃的鬢角冒汗,肚子溜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