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jié)
面前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一股股的血腥味傳入鼻端,帶著陰腐的氣息,讓人覺得毛骨悚然。此時的趙大玲重新?lián)碛辛松眢w的重量,一步步地踩在地上,而不是飄在半空,那種感覺跟做人的時候是一樣的,所以她能實實在在地感覺到自己頭發(fā)根兒都立起來了。她哆哆嗦嗦地往前走了兩步,旁邊墻壁上的蠟燭“呼”地爆出一個藍色的火苗,借著那點微弱的光,趙大玲這才看見這里是一間巨大的囚室,四壁黑石,連窗戶都沒有,暗不見天日,整整一面的墻壁上掛滿了刑具,光是粗細不一的鞭子就有整整一排,還有許多趙大玲叫不出名的東西,一件件都泛著幽冷的光,讓人看了便覺膽寒。不知從哪里吹來一股陰風,燭火跳動著,映得整個房間影影幢幢,更是增添了陰森恐怖的氣氛。 趙大玲心中嘀咕,難不成自己的魂魄是到了地獄了?沒道理啊,想她兩世為人都沒做過傷天害理的事兒,雖算不上十世大善人,但也絕對不夠格下地獄。 她適應了一下這里昏暗的光線,才看見角落里隱隱有一個淡黑色的人影,抱膝坐在冰冷的地上,他垂著頭,亂蓬蓬的頭發(fā)遮住了臉。那人身上只有一件單薄的布衣,已經被鞭子抽破成一條一條的,染著斑斑的血跡。雖然只是一個依稀的人影,但是趙大玲知道她沒有認錯,她忙跑上前叫了一聲,“長生!” 那人一動不動,依舊保持著那個姿勢,好似壓根沒有聽到趙大玲的呼喚。趙大玲來到他身前蹲下來,雙手捧起他的臉,“長生……”趙大玲喜極而泣,她終于能夠用自己的手再次觸摸到他,感受到他。 然而他的眼神麻木空洞,目光穿過趙大玲的身體落在遠處。他的身體那么冷,像冰塊兒一樣不帶一絲的溫度,趙大玲將他摟在自己的懷里,想用自己的體溫來溫暖他。而他卻輕輕推開她,縮到角落里,將自己蜷得更緊,仿佛縮在一個禁錮的殼兒中。 ☆、第133章 夢醒 趙大玲呆立在那里,一時不知所措。一個看不清面貌的黑影拿著皮鞭過來,手腕一抖,鞭稍在空中崩成一道筆直線,然后無聲地落在長生的身上,他的身上立即又多了一道血痕。一鞭又一鞭,鞭子落得又快又急,卻聽不到任何聲響,長生一動不動地承受著鞭子,身體隨著鞭打的沖擊力而晃動,被打得東倒西歪,血珠飛濺在空中,他卻始終連遮擋一下的動作都沒有,任憑鞭子帶著勁風在他身上留下數不清的傷痕。 趙大玲猶如一個旁觀者,在看一出血腥卻沒有聲音的默劇。她忽然明白過來,這是長生的夢境,失去了她,長生的世界便如同暗無天日的地獄,沒有光亮,沒有溫暖,有的只是無盡的黑暗和陰霾。同時他無法原諒自己沒有救出趙大玲,即便在夢中也重復著對自己的懲罰。 趙大玲看著那個在鞭打中蜷縮的身影,眼淚蒙住了雙眼,她沖過去奮力推開那個持鞭的黑影,黑影在她手下化作一股黑煙消散在空中。“長生,”她流著淚叫他的名字,“你的夢境不應該是這樣的!” 她從墻壁的刑架上拿起一個大鐵錘,用力砸向森冷的黑色石壁,“轟隆”一聲巨響,石壁破了一個大洞,金色的陽光自洞口照進囚室,驅散了囚室里的陰寒和血腥。長生不適應地瞇起眼睛,畏光地伸出手遮擋著照在他臉上的陽光。 在趙大玲不斷掄砸下,四面的墻壁倒下,仿佛一個立方的盒子被打開。她扔掉手里的鐵錘,來到長生身前,俯下/身,沖他伸出一只手,臉上帶著疼惜與鼓勵的微笑,“來,長生,隨我來!” 長生仰頭看著她,陽光照在她的頭頂,她整個人都籠罩在金色的光芒中,清風徐來,她雪白的衣裳和烏黑的發(fā)絲,在風中飄舞,舒緩而優(yōu)美??諝庵屑毸榈墓饷⒄凵渲?,仿佛灑落了滿地的碎金,空氣中傳來清雅的幽香,一如記憶中她身上的味道。她就這樣面帶微笑地看著他,伸出的手如盛開的蘭花舉在他的面前。 如同受到蠱惑一般,長生緩緩地伸出手抓住了面前的那只手。指尖的溫暖好似電流一樣迅速傳導到他的全身。趙大玲輕輕一拽,將長生從地上拉起來。長生茫然看著四周,囚室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陽光明媚,鳥語花香。 “長生,還記得太清觀后山的小溪嗎?”趙大玲微笑著問他。 長生下意識地點點頭,他怎么會不記得,那是他和她為數不多的幾次出行,在自由的天空下暢所欲言。趙大玲揮手一劃,面前出現(xiàn)了一道波光粼粼的小溪,順著林間蜿蜒而過,溪邊有幾塊青色的石頭,趙大玲拉著長生的手,與他并肩坐在青石上。她脫去鞋襪,將赤足浸到溪水里,溪水清澈見底,映得她的玉足如白蓮般皎潔可愛。她扭頭沖他笑,一如當日在溪邊的情景,“要不要試試,這里不會有別人,只有我們兩個?!?/br> 長生點頭,略帶羞澀地除去鞋襪,他這才發(fā)下自己身上是一件雪白的衣裳,剛才的傷痕和血漬都不見了,見他微微發(fā)怔,趙大玲伸出手指點著他的衣襟,“看看你這件,再看看我身上的,這叫情侶裝。” 長生釋然一笑,將腳伸到清涼的溪水之中,流動的溪水拂過他的腳面,他舒適地嘆了一聲,緩緩閉上眼睛,將頭靠在她的肩膀上,好像長途跋涉、疲憊不堪的人終于找到休憩港灣,“大玲,剛才我做了一個很可怕的夢,夢見你被……” 他哆嗦了一下,不敢說下去,隔了一會兒才息嘆道:“如果真是那樣,我活著還有什么意義?” 趙大玲心中一酸,都不忍說破他的錯誤,他弄混了現(xiàn)實和夢境,以為此刻才是真實的,趙大玲的被俘只是他的一個噩夢。她攬著他瘦削的肩膀,只覺得現(xiàn)在這樣即便是虛幻的也足夠讓她感到幸福和滿足?!伴L生,”她親吻著他的面頰,“無論是哪里,我都會和你在一起。我要你知道,我一直在你身邊?!?/br> 他嗯了一聲,扭頭去尋找她的唇,吻得心滿意足,卻莫名地覺得傷心。臉頰上一陣溫熱,他伸手抹了一下,看到指尖晶瑩的水滴,不解地問:“為什么我會流淚?” 趙大玲撫著他的面頰,“因為你愛我愛得心痛,就像我愛你一樣。” 長生握住她的手放到唇邊親吻,喃喃道:“我覺得我已經有好久沒有看見你了,那種感覺很可怕,仿佛是到了世界末日,滿心的荒蕪和絕望。大玲,不要離開我……”長生忽然頓住,他莫名地看著自己的手,將手舉到眼前,對著陽光看自己的手腕,他的手腕是是有一道傷疤的,那是曾經的禁錮捆綁留下的痕跡,可此時,他的手腕卻是完好無損的,皮膚光潔,毫無瑕疵。一陣恐慌襲來,他撕扯著自己的衣服去看自己的胸膛,竟然也是一點傷痕也沒有,光滑得好似一塊整玉石。記憶在大腦深處沖撞,無數的念頭充斥在腦海中,讓他應接不暇。他扭頭看向旁邊的趙大玲,只見她雙眼含淚,靜靜地看著他。 仿佛被一道滾雷在眼前炸響,電光火石間,他終于意識到現(xiàn)在的他才是身處夢境之中。周圍的藍天、溪水浮光掠影一般迅速褪去,眼前趙大玲的面龐也變得模糊不清,天光暗了下來,陰暗恐懼將他緊緊包圍…… 床榻上的長生忽然蹙緊了眉頭,左右搖晃著腦袋,眼球也在眼皮下不安地滾動。一直密切注視他的蕭翊驚訝道:“咦,剛才我看他眉目舒展,好像還笑來著,這會兒怎么又緊鎖眉頭了呢?” 旁邊的玉陽真人用拂塵打中蕭翊的腦袋,“笨蛋,他那是要醒了,還不快想想辦法,讓他回到夢中。” 蕭翊趕緊沖著長生的脖頸又給了他一掌刀。長生只感覺自己身子下墜,似落入懸崖,再睜眼時,又到了鳥語花香的溪邊。這一次他清楚知道這只不過是夢境,已是心如死灰,自責和愧疚將他淹沒,“大玲,我竟然沒能救你,那日我在山谷,我能感覺出來你就在那里,我卻沒能救出你。我寧可當日被抓去的是我??墒菫槭裁雌悄?,偏偏讓你去受這種苦?!?/br> 趙大玲親吻他流淚的眼睛,嘗到了苦澀的味道,“長生,這不是你的錯,不要這樣折磨自己,你這樣會讓我心疼的。” 他急切地抓住她的手,生怕一放手,她就會灰飛煙滅,“帶我走吧,不要把我一個人留下來,無論是陰曹地府,還是碧落黃泉,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長生,聽我說,我們現(xiàn)在不能走,蕭翊需要我們的幫助,還有我娘和大柱子、柳惜妍她們,這些人我們不能坐視不管。而且,我們還有機會?;蕦m中蕭衍舊居的東宮有一條密道通往山谷,你去找我,我被埋在了一棵老槐樹下。我在用火御寒冰陣掙脫魂魄的時候,三魂六魄,留了一魄在身體中,所以那具身體應該不會損壞。” 接下來趙大玲細細地告訴了長生這十二天來發(fā)生的事情,略去了自己挨鞭子的事兒,只說潘又斌的秘密,他和蕭衍的矛盾,文思瑤的死因,埋葬的地方。她還用樹枝在地上畫出了東宮通往山谷的通道,槐樹的位置。最后她親吻了他的嘴唇,戀戀不舍道:“長生,你該醒了?!?/br> 長生想挽留她,趙大玲伸出一根手指點在他的唇上,“我會一直陪著你,記得按時吃飯,按時睡覺,你乖乖的,我就會進到你的夢里?!?/br> 眼前的一切,幻化成無數水晶一樣的碎片,長生從床榻上猛地睜開眼睛,外面晨曦微露,已是第二日的清晨。蕭翊坐在椅子上,手肘支著頭,頭一點一點地打著盹。長生翻身下床的聲音驚醒了蕭翊,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打著哈欠問:“你見到趙大玲了?” 長生點頭。蕭翊揉著臉嘟囔了一句,“臭丫頭,重色輕友,也不知道進我夢里跟我打個招呼。” 玉陽真人得知長生睡醒了也趕了過來,長生將夢里趙大玲告訴他的事兒都講給蕭翊和玉陽真人,又在紙上畫出暗道。玉陽真人也覺得不可思議,“貧道進宮兩趟都沒找到這條暗道,沒想到竟然入口在東宮的浴室里?!?/br> 長生向蕭翊道:“今日正好是潘皇后的壽辰,京城中的權貴親屬,文武百官,還有命婦家眷都會入宮給潘皇后賀壽,我們正好可以借機混進皇宮,再進入地道。” 蕭翊點頭,“今日既是潘皇后壽辰,蕭衍和潘又斌自是要守在潘皇后身旁無暇脫身,倒是個好機會讓我們行動。”“時辰尚早,先吃點兒早飯,再商議混入宮中的事兒?!笔採醋屜氯藢⒃顼埶瓦M來,又特意為玉陽真人準備了素齋。 長生站在沙盤跟前,“你們先吃吧,我再看看*八卦的陣法,這個陣法基本破了,只欠推演出陣法的生門和死門。” 空中的趙大玲生氣地繞著長生轉了一圈,長生猛然想起夢中趙大玲說的要按時吃飯,按時睡覺,只有乖乖聽話,趙大玲才肯入他的夢境與他相會。雖然知道這只是趙大玲的一句威脅,但為了不讓她擔心,長生還是乖乖地坐到八仙桌前,舉起了面前的一碗粥。 ☆、第134章 掘墓 宮中一片張燈結彩,因是潘皇后五十歲的整壽,所以cao辦得格外隆重,不但京城中的達官顯貴悉數來賀壽,連京外的高官也攜命婦前來拜奉。賀壽的人群在宮門前排了長長的一隊,連宮中甬道上都站滿了衣著光鮮的人。長生換上蕭翊侍衛(wèi)的朱紅色長袍,隱在侍衛(wèi)間,順利地混進了皇宮。金鑾殿上帝后端坐在寶座上,一*前來賀壽的人磕不完的頭,說不完的頌揚的話,偏殿里擺滿了進奉給潘皇后的壽禮。蕭翊向潘皇后祝壽后,奉上一尊半米高的白玉觀音像,潘皇后贊賞一番,含笑收了。 蕭翊退到一旁,眼見蕭衍這個太子和潘又斌這個外甥都奉承在潘皇后左右,便悄悄退出了金鑾殿。找到殿外的長生,又帶了幾名精干的侍衛(wèi),潛到東宮。東宮因是太子舊居,蕭衍很少在此留宿,所以守衛(wèi)并不多,尤其今日金鑾殿有盛宴,又抽調了幾名宮人去那邊侍候,這里尤其顯得冷清。 放倒了幾名值守的禁衛(wèi)后,他們幾人順利進入位于后殿的浴池,趙大玲的魂魄也跟著飄了進來,緊隨著長生。此間宮殿極為敞闊,裝飾奢華卻也簡單,沒有任何的遮擋,只在大殿的中央有一個墨玉砌的浴池,足有二十米見方,池中一汪碧水,浴池四角有四個獸頭,獸嘴里噴出水柱,嘩嘩作響。此間引入了地下溫泉,因此水池上方蒸騰著溫熱的水汽。雖然蕭衍很少留宿在這里,但為了保證他隨時可以使用溫泉,浴池里的水便循環(huán)流動著。 看上去一目了然的一間浴室,沒有太多的陳設,若不是事先通過趙大玲知道密道所在,尋常人絕想不到此處暗藏機關。長生上前,依次轉動四個獸頭,有的向左,有的向右,機關啟動,就見浴池底部一陣水花飛濺,池水中分,池底中間竟然現(xiàn)出一條走道。幾個人順著走道進入一道池底的暗門,暗門后是長長的臺階,直通斜下方。蕭翊掏出夜明珠,借著夜明珠的光亮率先進入暗道。 金鑾殿中的蕭衍和潘又斌發(fā)現(xiàn)蕭翊走了一陣不見回來,兩人眼神一對,正想去一探究竟,太監(jiān)進來傳報,“大長公主,沖虛元師玉陽教主到。” 皇上沒想到玉陽真人會親自前來,忙下了寶座親自到大殿門口相迎。玉陽真人依舊是那副道骨仙風的模樣,身穿道袍,手持拂塵,“貧道已是道門中人,久離紅塵,不敢勞圣上親迎?!?/br> 皇上對這位小姑姑一向敬重,聞言笑道:“皇姑姑這話說得就見外了,姑姑雖然入教,卻依然是朕的姑母,這一點是永遠都不會改變的。” 玉陽真人念了句道號:“無量天尊,陛下是重情重義之人,貧道也是近日有感年事已高,愿意與晚輩多親近親近?!庇耜栒嫒饲謇涞哪抗鈷哌^蕭衍和潘又斌,“貧道看那兩個孩子資質就不錯,頗有眼緣?!?/br> 圣上龍心大悅,這一高興就讓殿內的太子和潘世子與玉陽真人多親近去了。二人不敢違抗圣命,愁眉苦臉地站到玉陽真人跟前,“孫兒愿聽皇姑奶教誨?!?/br> 蕭翊一行人順著暗道中向下的階梯走了一炷香的時間,面前豁然開朗,眼前是一道黑漆漆的暗河,河水墨黑,無聲地涌動著,河邊??恐凰倚〈?,纜繩拴在木樁上。他們上船又在水路上行了半個時辰,才漸漸看到光亮。船只??吭谝粋€溶洞里,洞內有幾名士兵把守,還在用火把照亮想看清來人是太子還是潘世子。不料還未看清,便被船上跳下來的蕭翊和侍衛(wèi)放到。蕭翊早有準備,迅速解決了幾個士兵,帶著長生和侍衛(wèi)出了溶洞到達山坳之中。 山坳上空一團灰色的迷霧,中間是一個巨大的漩渦,和幾天前他們用炸藥炸開豁口后進入山谷時看到的一樣。但此時長生已經了解了六和八卦陣,自然能看出陣眼在何處,按照陣卦指揮著侍衛(wèi)搬動了幾處布景,砍倒陣門上的幾棵樹,眼前的景致便在眾人面前現(xiàn)出了本來的面目。這里儼然是軍營的格局,蕭衍圈養(yǎng)的死士就在這里秘密受訓。左前方一排高大的青石屋,長生眸色一黯,知道那里就是曾經關押趙大玲的地方。遠處一隊士兵正在拆一個高大的熔爐,叮叮當當的頗為熱鬧,正是前幾天不斷冒煙的地方。如今趙大玲不在了,蕭衍意識到自己上了她的當,盛怒下讓士兵趕緊把這礙眼的熔爐拆毀。 趙大玲的魂魄先一步飛到老槐樹那里,蕭翊和長生也看到了這棵樹。幾個人迅速來到樹下。槐樹的灰黑色的枝丫延伸在空中,仿佛一只只干枯的手臂。樹下一個墓碑,上面鐫刻著文思瑤的名字。不遠處的地面上插著一根枯萎的柳枝。此處在山坳的最里面,較為僻靜,旁邊一道山丘,正好將士兵營房擋住,巡查的士兵也很少過來,于是幾個人加緊行動。文思瑤的魂魄坐在枯枝上,紅衣如血,正托腮看著他們。 長生來到柳枝前,雙膝跪地,十指挖土。蕭翊想勸他用鏟子,但也知道他心里的苦遠勝過十指的痛,便只能由他。蕭翊跟侍衛(wèi)一起用隨身帶的一尺長的小鏟子小心挖掘。墳墓很淺,不過下挖一尺,便露出了一角草席,蕭翊他們的鏟子下得越發(fā)的輕,拂去草席上的土塊,便看見一頭露出一雙女人的腳,一只腳上套著鹿皮底兒湖藍色緞面鞋,正是趙大玲失蹤那天穿的鞋子,另一只腳卻是光著的,白慘慘、臟兮兮地半埋在土里,鞋子落在了旁邊。蕭翊默默地拾起那只鞋,套在她的腳上。他記得趙大玲不愿意讓除了長生以外的男人看到她的腳。 長生挖得指甲都松了,指尖滲出鮮血來,趙大玲呃魂魄心疼地跪在地上,一邊鼓起嘴沖他受傷的手指吹氣,一邊埋怨,“傻瓜,你不會用鏟子嗎?” 長生當然聽不見她的話,只執(zhí)著地用手挖著草席這一頭的土,終于露出了趙大玲的一綹黑發(fā),混在褐黃色的土里。長生窒了一下,心中痛得好似車輪碾過,他用手拂去草席上的土,顫抖著小心翼翼地揭開這一頭的草席。坑邊的趙大玲魂魄趕緊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睛,雖說留了一魄在身體里,但她也不確定這一魄能起什么作用,畢竟離她被埋葬已經過去整整一天了,若是草席下露出一張嚇人的臉該怎么辦,她都后悔讓長生來找她了,早知道就該入蕭翊的夢,讓蕭翊先行一步將她的尸身收拾利索,能見人了再交給長生。 還好,土坑里趙大玲的臉雖然慘白,但神色安詳,既沒有發(fā)紫發(fā)青,也沒有生出不該有的小生物,忽略周邊的環(huán)境和她滿頭滿臉的泥土,猛一看上去跟睡著了也沒有太大的不同。身上的土漸漸情理干凈,蕭翊和另外一名侍衛(wèi)一人揪著一頭草席將趙大玲從土坑里揪了出來,放在旁邊的地上。草席揭開,露出她整個身體。她身上是一件黑色的寬松袍子,松松地罩著她,一看就不是她自己的衣服,露在衣服外面的脖頸和手臂上滿是觸目驚心的鞭痕,一道道紫紅縱橫交錯,傷口處皮開rou綻沾著泥土,已經看不出皮膚本來的顏色。 長生眼前一黑,差點兒暈過去,雖然一早知道趙大玲落在潘又斌的手里有多兇險,但是親眼看到她身上的傷痕還是讓他心痛欲死,恨不得用自己的血rou以十倍的痛楚替她受這些苦。長生輕手輕腳地抱起地上的她,將她摟在懷里,面頰緊貼著她冰冷的臉,溫熱的淚水落在了她的臉上,一恍惚,仿佛是她在流淚。趙大玲的魂魄依偎過去,明知道長生聽不見,還是輕聲細語的安慰,“長生,別難過,我現(xiàn)在不是沒事兒了么?!?/br> 山坳里的巡查兵發(fā)現(xiàn)了溶洞里的幾具尸體,吹響了防御的哨音。蕭翊嚴峻的臉上浮現(xiàn)出一抹冷笑,“來得正好!正好試試現(xiàn)代的新式武器。” 他側頭看向長生,長生跪地抱著趙大玲尸身的場面也讓他鼻尖一酸,“小顧,你行嗎?” 長生微微點頭,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風,將趙大玲裹住,他動作溫柔,呵護備至,但眼中滿是雪亮的恨意,沉聲道:“蕭衍和潘又斌會為他們的行為付出應有的代價?!?/br> 最先發(fā)現(xiàn)槐樹這邊有情況而跑過來的士兵被蕭翊和侍衛(wèi)用□□射死。之前趙大玲畫圖的弓/弩已經生產出來,在幾百米外便可準確地射中目標。弩架上有一個存放小箭的機關盒,可以連珠發(fā)射,而且這個盒子跟子彈夾似的可以替換,簡單方便,更是節(jié)省了時間。迎面跑過來的士兵,慘呼著倒下一片,剩下的躲在山丘后面,不敢再冒然跑過來。 ☆、第135章 山崩 蕭衍訓練的死士沖殺過來,他們被藥物控制,眼珠碧綠,沒有痛感和意識,只知道服從命令,因此前仆后繼,即便中箭也接著往前沖,沖到最前端的死士跟蕭翊他們短兵相接,被砍掉胳膊,仍然用頭來撞。蕭翊一劍砍掉一名死士的腦袋,那人往前又撲了幾步,無頭的身軀才跪地倒下。 蕭翊抱怨了一句,“怎么跟一群喪尸似的?!彼屖绦l(wèi)護著抱著趙大玲的長生后退,所有人都躲到旁邊的一塊巨石后面,他這才從懷中拿出一個茄子樣的圓球,掄圓了沖死士堆里扔去。幾秒種后,隨著“轟隆”的一聲巨響,死士被炸得斷胳膊斷腿兒漫天亂飛。 空中趙大玲的魂魄不禁沖蕭翊豎起大拇指,“厲害,手榴彈都研發(fā)出來了?!?/br> 仿佛知道趙大玲在夸他,蕭翊得意地沖空中晃晃腦袋,又故作謙遜道:“其實這個的威力還差一點兒,一會兒再讓你看看炸彈的厲害?!?/br> 蕭翊和他的侍衛(wèi)接二連三地扔出手榴彈,對方手持冷兵器的死士和士兵們在這種現(xiàn)代武器面前不堪一擊,毫無還手之力。這根本就是一場毫無懸念又力量懸殊的對抗。上一次他們不敢動用這些威力強大的炸藥□□,生怕誤傷到被關押在這里的趙大玲,如今沒有了這層顧忌,蕭翊和他的手下將手榴彈不要錢似的扔向對方的人群。 山谷的死士不過百人,加上一千駐守的士兵,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就被炸得七零八落。蕭翊拍拍長生肩膀,“兵分兩路,我從原路回去,你破了這里的陣法,去找趙大玲說過的那個安嬤嬤,找到她后將她帶到山谷外。谷外我已經安排了接應的侍衛(wèi)?!?/br> “好,”長生沉聲道,“這里交給你了?!?/br> “放心吧,用不了多久,這里就會夷為平地?!笔採茨抗鈭砸?,“一個時辰夠嗎?咱們都離開山谷后,我會用引線引爆炸藥?!?/br> 長生抱緊趙大玲,“這里離陣法的生門不遠,半個時辰就能出山谷?!?/br> 蕭翊讓幾名侍衛(wèi)跟著長生,自己帶著剩下的侍衛(wèi)斬殺殘余的士兵和死士,然后布下炸藥。 長生和侍衛(wèi)們都將一方面巾系在臉上,遮住了面容,只露出一雙眼睛來。他們在石屋旁邊的雜物房里找到了一個五十多歲的嬤嬤,身材瘦高,頭發(fā)花白,面上神色清冷,仿佛沒有波瀾的一潭死水。根據趙大玲的描述,這位一定就是他要找的安嬤嬤了。 安嬤嬤聽到剛才山谷里的轟鳴聲,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驟然見到幾個蒙面人,目光中充滿警惕和戒備。長生上前兩步,“您是安嬤嬤吧,我是來找我娘子的身體的。我娘子托夢于我,告訴我她在此地,也講了您對她的關照。多謝您這十幾日照顧她。”說罷對著安嬤嬤深深一拜 娘子耶!這是長生第一次用這個詞稱呼趙大玲。趙大玲的魂魄欣喜地在空中轉了一圈,差點兒忘了自己的尸首還被長生橫抱在懷里呢。 古人對死人托夢一事深信不疑,安嬤嬤上下打量著長生,又看了看他懷里的滿身塵土血污的趙大玲,終于放下防備。能將一具埋了一天又挖出來的尸體以如此呵護的姿勢抱在懷里的,只會是真心愛她的人。安嬤嬤緩緩點頭,“我知道了,你就是趙姑娘口中那個讓她無怨無悔的人。她臨終時囑托我將她葬在槐樹下,還說會有人來找她,如今你果真是來了,也不枉她至死對你念念不忘?!?/br> 長生心中銳痛,眼淚又落了下來,將懷中的趙大玲抱得更緊。他告訴安嬤嬤他是來帶她出山谷的,會將她送回定遠侯府,讓她將文小姐的死因和墳墓所在告訴定遠侯。 安嬤嬤激動地淚流滿面,“太好了,我老婆子茍延殘喘這兩年就是等著有一天能將小姐的冤屈告訴侯爺知曉?!?/br> 事不宜遲,他們要抓緊時間出谷。長生根據時辰日光算出*八卦陣的各處陣門,破解了整個山谷的陣法。山谷上方的灰色漩渦消失了,久違的陽光照射進來。 他們一行人順利地出了山谷,接應的晉王府侍衛(wèi)早已在谷外備好了馬車。趙大玲的魂魄飄回到槐樹那里,找到坐在樹上的文思瑤,“一會兒會地動天搖,你不要害怕,這種人間的東西傷不到你的。安嬤嬤已經逃出去了,我們會送她到定遠候府,她會將你的事兒告訴你父親。你只需要在這里安心地等上一兩日,你父親就會來找你了?!?/br> 文思瑤凄然一笑,“我等了整整兩年三個月零十一天,不在乎再多等這一兩日。” 趙大玲點點頭,她還有是有些不解,忍不住問文思瑤,“被潘又斌害死的人很多,為什么你的執(zhí)念這么重留了下來?” 文思瑤黝黑的眼珠看著遠方,臉上浮現(xiàn)出朦朧的笑意,“當日我穿著大紅色的嫁衣嫁到慶國公府,蓋頭掀開,我看到一個秀美的年輕男子沖著我微笑,他就是我的夫君,我一眼就喜歡上他了?!敝車庯L乍起,文思瑤的聲音也變得凄厲,“可是,他又是怎么對我的?他虐死了我的陪嫁丫鬟,一不高興就對我拳打腳踢。府里隔三差五地死人,我沒想到,我全心全意愛著的人竟然禽獸不如!”大滴的血淚順著她的眼角留下,她字字泣血地控訴,“他把鞭子抽在我身上,還口口聲聲地罵我是‘賤人’。我不甘心,我要親眼看見他受到報應!” 趙大玲嘆口氣,飄然而退。文思瑤坐在樹枝上一邊梳著幾欲垂到地上的長發(fā),一邊唱起了旋律哀傷的歌謠,她的歌聲掩映在此起彼伏的手榴彈爆炸聲中,卻始終清晰地縈繞在山谷上空。 蕭翊趕回金鑾殿時,壽宴剛剛開始,穿著粉紅色宮裝的宮娥手舉托盤奉上珍饈美味,每一道菜肴都有一個寓意福壽延綿的吉慶名字。玉陽真人見蕭翊順利回來,才解了蕭衍和潘又斌的禁錮。蕭衍來到蕭翊身邊,面上掛著虛偽的笑容,咬牙切齒地問道:“三弟怎么去了這么長時間,為兄正想去找你呢。” 蕭翊目不斜視,“吐蕃和波斯等國的使團來向母后賀壽,我去安排使團覲見。” 蕭衍自然不信,“那是禮官的事兒,怎勞三弟你這個親王的大駕。” 正說著,外面隱隱傳來一聲緊似一聲的轟鳴,開始大家還驚訝,是鼓聲嗎?鼓聲不會這么沉悶。那就是煙花?可是哪有大白天放煙花的,那不應該是夜幕降臨后的節(jié)目嗎?漸漸地大家意識到不對,那聲音更像是暴雨前的雷鳴,雖然因為離得遠,聲音不是那么巨大,但是那種大地都在震顫的力量讓人不由倍感驚懼,仿佛正有千軍萬馬自遠方奔騰而來,殿內膽小的嚇得手中的金樽都滾落到地上?;噬虾突屎笠搽x開了寶座,眾人跟在他們身后到殿外觀看,就見東面的天空中升起一朵巨大的圓形云霧,延綿數里。 皇上沉聲問:“這是怎么回事兒?” 欽天監(jiān)的監(jiān)正盧鸞趕緊上前,“啟稟陛下,京城東面的山巒發(fā)生了地裂山崩?!?/br> 所謂地裂山崩,其實通俗說就是地震。古人迷信,覺得這是不祥之兆,甚至是映射著王朝的國運興衰,尤其是發(fā)生在潘皇后的壽辰之日,讓向來端莊,喜怒不形于色的潘皇后也一下子變了臉色。 蕭衍鐵青著臉看著東面天空上灰黑色的巨云,那個方向有自己秘密訓練死士的營地,還駐扎著自己一千親兵,此刻還不知是否受到了波及。想到幾日前有人硬闖他布置在山坳里的營地,曾引天雷將山谷轟出一個豁口,他不禁狐疑地看向蕭翊,蕭翊卻一臉的氣定神閑,標準的置身事外看熱鬧的神色。 皇上皺眉問欽天監(jiān)的監(jiān)正盧鸞,“既是天意,之前天象上可有預兆?” 盧鸞恭敬道:“三日前微臣夜觀天象,見熒惑光芒大盛,紫微星暗淡無光,斗星月移,乾坤倒置,乃分崩離析之象,且禍晦在東方,請陛下甚而對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