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jié)
趙大玲一口氣說完,自己也覺得很不講理,人家只想安安靜靜地去死,又沒求她相救,是自己一廂情愿地救他,讓他多受了好多罪?,F(xiàn)在這樣挾恩求報,很有幾分無賴的意思。 他默默不語,在昏暗的油燈下,甚至看不出胸膛呼吸的起伏。趙大玲屏住呼吸看著他,一直舉在半空中拿著湯勺的手都開始打哆嗦了。就在她忍不住要放棄的時候,他微微張開嘴,銜住了裝滿水的勺子…… ☆、第6章 送佛送到西 趙大玲喂了他大半碗水,他輕輕搖頭,表示不要了。正好大柱子回來,帶回來一包草藥。趙大玲打開一看,她只認識其中的蘆根、金銀花、麥冬、甘草幾味常見的中藥,還有些看不出是什么的,想來是清熱敗火的方子。 大柱子又一邊自己玩去了,趙大玲用小灶剩余的爐火煎藥。想著這個人瘦成那樣,必是很久沒吃東西,便熱了一碗中午剩的玉米粥,廚房里份例的雞蛋已經(jīng)沒了,趙大玲只能翻箱倒柜地找出友貴家的藏的雞蛋臥了一個在里面,雖然玉米渣粥臥雞蛋很是不倫不類的,好歹也算是一點兒營養(yǎng)吧。 御史府聽上去光鮮,那也是幾個主子們的光鮮。底層的仆役們沒什么油水,連雞蛋在外廚房都是緊俏貨,采買的份例給的很少,一個月也就一簍子,最多能炒菜時打幾個當配料或者在一大鍋菜湯里飛幾個雞蛋花。架不住吃飯人多,這一簍子雞蛋根本支撐不到月底。 友貴家的雖是廚娘,但也不敢公開多吃多占,府里的規(guī)矩大,再說友貴家的雖然潑辣卻也不是那貪小便宜的性子。這屋里剩下的為數(shù)不多的十幾個雞蛋還是友貴家的平日省吃儉,存下幾個大子兒讓外院的小廝從外面買回來的,預備著自家人吃的,所以用一個粗瓷碗裝著藏在了里屋的柜子里。 趙大玲用勺子舀起熱粥,吹溫了喂給那個人。他只嘗試著吃了一口,卻一歪頭干嘔了起來。趙大玲順著他的后背,碰到他背上的傷口又趕緊改為輕拍,“我知道你好久沒有吃東西了,胃里已經(jīng)不接受任何食物,可是那你也要強忍著吃一點兒。一會兒還要喝藥,空腹吃藥效果不好。” 在趙大玲的輕聲勸慰中,他慢慢安靜下來。趙大玲一邊勸著一邊又舀了粥喂給他,他聽話地咽下,只是每一勺都咽得很慢很艱難,眉頭緊鎖,手指緊緊地揪著身下的毯子,僅僅是吞咽的動作都讓他承受著巨大的痛苦。 一碗粥喂了大約有小半個時辰。大柱自己也玩膩了,哈欠連天地困得睜不開眼。趙大玲拉過大柱子,打水給他,讓他自己洗了臉和手腳,又逼著他用粗鹽刷了牙。大柱子搖搖晃晃,閉著眼滾到里屋的炕上,不一會兒就呼呼地睡著了。 藥已煎好,黑乎乎的一碗,散發(fā)著濃烈的苦味。趙大玲這一晚上沒干別的,光是喂水喂粥喂藥。 夜色已濃,友貴家的串門回來,“今天手氣還不錯,最后幾把牌想啥來啥,掙了十幾個銅錢,把那幾個老貨氣得直翻白眼?!彼贿叴蛑芬贿呥M了屋。 “死丫頭,你干什么呢?”友貴家的哈欠打了一半突然頓住,瞪著眼睛指著趙大玲大聲喝道。 她嗓門太大,在寂靜的夜里格外突兀,趙大玲嚇得手一抖,剛舀起的一勺熱湯藥都灑在了那人的臉上?!皩Σ黄穑瑺C到你了吧!”她手忙腳亂地用袖子去擦他的臉。 友貴家的“嗷”的一嗓子,“你個不知羞的,你怎么……”她及時地收了嗓門,警惕地回身關上門,勉強壓低了音量,氣急敗壞道:“你個姑娘家的,怎么把個大男人摟在懷里,若是被旁人看到,你這輩子就完了,別想嫁出去,你知不知道?” 趙大玲低頭看看,自己只是把他的腦袋放在了腿上,方便喂藥,不算摟懷里吧?還不待趙大玲分辨,友貴家的已經(jīng)上來一拽趙大玲的胳膊把她拉起來,那人的腦袋“咚”的一聲落在了地上,趙大玲看著都替他疼得慌。 “娘,”趙大玲趕緊解釋,“我就是給他喂藥呢,我沒力氣把他拖進里屋搬到床上去,只能讓他躺地上,可是他躺地上太低,我只能把他腦袋架起來……” “老娘怎么生個你這么個沒腦子的賠錢貨!老娘不過出去打會兒牌,你就抱著腦袋給他喂上藥了?!庇奄F家的氣瘋了,用指頭對著閨女的腦門戳戳點點,“怎么?你還要把他搬炕上去?” 趙大玲有些無語,她倒是一時情急忘記了古代男女大防嚴重。雖然他們這樣的下等仆役不像貴族小姐那樣有那么多的忌諱,連看一眼都算是失了清白,但是肢體接觸還是被禁止的。 趙大玲手里還舉著剩下的半碗藥,向友貴家的道:“還剩半碗,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吧。” “老娘來送!”友貴家的豪邁地接過碗,上前兩步,一把捏住那人的下頜,趁他張嘴之際,將半碗藥都倒了進去。在趙大玲的目瞪口呆中,友貴家的得意地站起身,“這不就行了?!?/br> 時辰不早了,到了睡覺的時候,友貴家的圍著那個人轉了兩圈,也有些發(fā)愁,“雖說就剩半口氣了,但也不能把個男人放屋里吧,你將來還得嫁人呢,這傳出去可不好聽?!?/br> “深更半夜的,也不好再另找地方,就讓他在屋里待一晚吧,明天我把外面的柴房騰出來再把他挪過去。”趙大玲向友貴家的央求道。 友貴家的想了想,也沒有別的辦法,一摔簾子進屋睡覺去了。 趙大玲拿了床被子蓋在那人身上。他習慣性地蜷起身體,向里側臥著,手抱著自己的瘦削的肩膀。因為看不到他的臉,也不知道他是睡了還是醒著。 雖然累得渾身癱軟只想一頭倒在床上,但趙大玲還是燒了一盆熱水端到柴房擦洗,這是作為廚娘的女兒最大的福利,她可以天天有熱水擦身洗澡。作為現(xiàn)代人,每日洗澡已是基本的生活需求,其他的可以慢慢適應,只有這一點根深蒂固。 進了柴房鎖好門,她才脫下身上灰不溜秋的粗布衣服,用布巾蘸了熱水慢慢擦洗。這具身體很年輕,帶著少女的青澀和消瘦。熱水沾到后背有點兒刺痛,扭頭能看到后背上一道一道粉色的傷痕,傷疤掉了,露出新長出的嫩/rou。 擦洗后她換上干凈的細布里衣又將外衣套在身上,才舉著油燈回到屋里。屋子分為里外兩間,外屋是灶臺,還有一張破木頭桌子和幾個凳子。里屋便是她們娘仨兒住的屋子,與外面的廚房僅有一道破舊得看不出顏色的門簾隔著。屋里有一個破柜子,一個掉了漆皮露出木頭且搖搖欲墜的梳妝臺和一個臉盆架。沿窗根是一個大通鋪。 就在這個大通鋪上,趙大玲躺了三個多月。準確的說前一個月因為后背的傷都是扒著的,后面才能仰面躺。那幾個月里背上的劇痛、病得渾渾噩噩,再加上莫名穿到異世的惶恐讓她恨不得立刻死掉,是大玲子的娘一直照料她。雖然她嘴里罵罵咧咧,沒有一刻得閑地數(shù)落大玲子這個“討債鬼”,但是為了給大玲子醫(yī)病治傷,她花光了所有的積蓄,甚至找別人借錢才保住了趙大玲這條命。 雖然現(xiàn)如今的趙大玲不是她的女兒,但是卻占用了她女兒的身體,再說就憑她那幾個月的照料,叫她一聲“娘”,也讓趙大玲心甘情愿。 這會兒大柱子四仰八叉地睡在大通鋪的最里面,在睡夢中還不時哼哼唧唧地磨牙,友貴家的也攤著手腳打起了呼嚕。 趙大玲想起了自己的爸爸mama,眼窩一熱落下淚來。當她還是顏粼睿的時候,爸爸和mama離了婚,各自組建了家庭,又各給她添了一個弟弟,只是一個同父異母,一個同母異父。 她當時躲在被子里哭,雖然父母依舊對自己很好,繼父和繼母也對自己很客氣,但是她總覺得父母不再愛她,整個世界都背棄了自己,以至于她跟兩個弟弟都不大親近。 現(xiàn)在想來,是自己太自私了。此時此刻她很慶幸自己不是父母唯一的孩子,雖然自己的驟然離開會讓他們痛苦難過,但好在他們還各有完整的家庭,有別的孩子在膝下承歡,還有精神寄托。這多多少少讓趙大玲感到安慰。 趙大玲甩甩頭不敢再想,拿起桌上的掉了幾個齒兒的梳子,對著梳妝臺上烏突突破損了一個角兒的銅鏡一下一下地梳通頭發(fā)。鏡中人有著一頭烏黑濃密的頭發(fā),長度及腰,這讓趙大玲不得不放棄了每天洗頭,改為兩、三天一洗。因為在古代洗頭太麻煩了,又沒有吹風機,等著晾干就要一個時辰。 昏黃的油燈下,趙大玲仔細打量著銅鏡里的人。這具身體的皮膚很好,細膩光潔,也是古代沒有污染的緣故,看上去水靈通透,而且還很白皙,即便與五小姐那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秀比也毫不遜色,大概是這三個多月一直躺在屋里給悶白了。鏡中映出一張荷瓣兒一樣的小臉,下頜優(yōu)美,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再加上挺秀的鼻子和形狀美好的嘴,雖算不上有多美艷絕倫,但也是個明眸皓齒,青春美好的女孩子。 聽說以前的大玲子很健壯,一頓能吃兩個饅頭,還很有一把子力氣,躺了這幾個月瘦了許多,成了現(xiàn)在這個模樣。 其實單就相貌而言,友貴家的年輕時肯定不差,是那種明艷爽朗的漂亮。趙大玲的眼睛和嘴跟她娘很像,只是趙大玲整體偏清秀,少了她娘那種潑辣爽利的氣度。即便現(xiàn)在,友貴家的也算是風韻猶存,只是常年繁重的勞作,讓她過早顯得衰老。算算歲數(shù),她也就不到四十,卻已經(jīng)皮膚粗糙,不笑的時候眼角也能看出皺紋。 趙大玲知道她過得很不容易。她也曾風光過,未出嫁時是老夫人跟前的二等丫鬟,老夫人做主許給了當時在老爺跟前當差的趙友貴,用她的話說,趙友貴清清俊俊的很是個人物。這點上從趙大玲的相貌也能看出來,趙大玲主要還應該是長得像她爹的。 可惜五年前,大柱子才剛一歲的時候,趙友貴就病死了,留下了友貴家的和兩個孩子。失去了丈夫,再加上自己又是那么個自以為不吃虧,實則四處得罪人的脾氣,便被發(fā)放到外廚房做廚娘,活累還沒油水。原本在外院他們一家人住著的兩間聯(lián)通的屋子也被府里收回了,娘仨兒被打發(fā)到廚房旁的破屋子里住,美其名曰住的近,方便做飯。 作為柳府的家生子,趙大玲實在是看不到她的生活有什么光亮,未來有什么希望。沒有主家的發(fā)話,她根本不可能離開這里,過自由自在的生活。這里等級森嚴,戶籍制度嚴苛,逃奴只有死路一條。最要命的是家生子都是死契,不像從人牙子手里買來的仆役,還有攢夠錢替自己贖身一說。死契的意思就是這條命都是屬于主子的,除非主子開恩給消了奴籍,否則一輩子要在柳府里為奴為婢。滿十八歲,如果沒能成功爬上男主子的床成為通房什么的,主子可以隨意指給哪個小廝,將來生的孩子還是這家的仆役。 這個認知讓趙大玲郁悶得半宿沒睡著,趙大玲從異世穿過來,還一直處在震驚和難以置信中。在這屋子里躺的那三個多月里只想著怎么回到現(xiàn)代去,直到她傷愈從炕上爬起來時才認命,自己是穿過來,回不去了?,F(xiàn)階段,她的首要任務只是活下去,至于怎么活得好,活得有尊嚴暫時無法提到日程上來。 直到后半夜趙大玲才勉強瞇了一會兒。她夢見了在現(xiàn)代的mama,微笑著給她開門,mama做了一桌子的菜都是她愛吃的。趙大玲倍感幸福地坐到桌前,剛拿起筷子夾起她最愛的龍井蝦仁,墻上咕咕鐘的黃色小鳥就推開窗戶探出頭來,“咕咕、咕咕”地叫個不停。 ☆、第7章 躺著也中槍 趙大玲心煩意亂地揮揮手,那個聲音卻揮之不去,好像就響在耳邊一樣。勉強睜開眼睛,才發(fā)現(xiàn)mama和龍井蝦仁都不過是夢一場。趙大玲躺在*的土炕上,不遠處大柱子睡得口水橫流。窗外依舊黑洞洞的,那個惱人的聲音是窗根下的大公雞在打鳴。 友貴家的已經(jīng)起身開始準備早飯了。她每天天不亮就會起床,因為過了寅時,就會陸續(xù)有各院的仆役來領早飯。從早到晚,友貴家的一天根本不得閑,忙得跟陀螺一樣。好在外廚房的飯菜簡單,早飯就是主食加粥,午飯與晚飯是一個熱菜,一樣主食,一個粥或菜湯,只有逢年過節(jié)或是老夫人和老爺夫人的生辰才能多幾樣菜。 趙大玲也是穿過來以后才知道身為下等仆役,只能吃得如此簡陋。古代物資還是很匱乏的,即便是那些主子,也不是天天的山珍海味隨便吃。這里沒有催熟劑,沒有農藥,所有的農副產(chǎn)品都是依靠老天,因此產(chǎn)量遠比不上現(xiàn)代,平民百姓過年才能吃上rou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兒。唯一的好處就是吃著放心,再也不用擔心有毒有害。 當然身為主子,再怎么說也比仆役們吃得好多了。除了友貴家的掌勺的外院廚房以外,柳府有好幾個廚房專門是給主子們做飯的。老夫人的院子里有一個小廚房;老爺夫人院子里也有一個小廚房;大少爺院子里本來是沒有的,可是大少奶奶是蜀中人,吃不慣京城的飯菜,從家里帶了一個蜀中的廚子自己做著吃,可憐大少爺常常吃得滿嘴起泡,不時要到老夫人或者是夫人那里打牙祭。其他姨娘、少爺、少奶奶和小姐這些主子的飯都是由內院的大廚房做的,跟友貴家的掌勺的外院廚房有著天壤之別。 耳聽外屋的廚房里呯呯邦邦的,趙大玲趕緊起來,換上放在床頭的粗布外衣,也來到廚房幫友貴家的準備早飯。 她先去看了一眼地上的人,他依舊保持著昨晚的姿勢,抱著自己的肩膀側臥在地上,仿佛一整夜都沒有動過。趙大玲趁友貴家的不備,將手悄悄地放在他的背心,隔著一層破布感覺到他輕緩的心跳敲擊著自己的掌心。她不禁吁出一口氣來,還活著呢。 趙大玲直起身若無其事地起身幫友貴家的熬粥,又將昨晚的剩饅頭放在籠屜里加熱。預備好早飯,天也亮了。 最早來領飯的是內府四小姐沐霜苑的齊媽一進門“哎呦”一聲,“哪個缺心眼兒的把東西放在過道里,差點兒把老娘絆倒?!贝辞迨莻€人,捂著心口驚叫道:“怎么是個血刺呼啦的人??!” 友貴家的不愛聽了,“說誰缺心眼兒呢?這屋里就這么大的地方,不放這兒,放你房里去啊?” 齊媽也有些訕訕,“友貴家的,我這不是順口這么一說嗎?差點兒閃了我的腰咧?!彼锨皟刹?,一副八卦上身的模樣,“聽說昨天府里送來個‘那個’地方抬出來的,只剩一口氣了,不會就是這個吧?嘖嘖,竟然分到了你這里,瞧這一身的傷,據(jù)說那個地方打人可狠呢,都是往死里打的。虧得你家大玲子剛挨過鞭子,屋里備著金創(chuàng)藥,好歹救了這個人一條命?!?/br> 話說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齊媽這么說趙大玲,趙大玲自己倒是無所謂,可是這句話卻戳中了友貴家的痛腳,別看友貴家的自己罵閨女賠錢貨、倒霉鬼罵得不亦樂乎,可是卻容不得別人說趙大玲一句不是,更忌諱別人提及趙大玲挨打的事兒。 友貴家的摘下腰間的圍裙扔在地上,一手叉著腰,以茶壺狀直指齊媽的腦門,“我家大玲子還不用你這老貨來說三道四,有那閑工夫還是多cao心cao心你家二丫吧,落了個那樣的名聲,要我看想嫁出去都難,還有哪個正經(jīng)男人敢娶她?” 齊媽臉紅一陣白一陣的,“我不過隨口說了一句,哪兒就惹來你這么多零碎。大玲子頂撞二小姐被打是大家都看見的。我家二丫可是被冤枉的,春喜那下作胚子送了她一個銀簪子,二丫哪能要他的東西,想著還給他的,推搡間被尋院的看見?!?/br> 友貴家的不屑地撇嘴,“是不是冤枉,自有夫人發(fā)落。我們又沒半夜三更的去盯著他們兩個,誰知道是還簪子還是干點兒別的見不得人的勾當。” 齊媽漲紅了臉,上前就去揪友貴家的頭發(fā),“你這破落戶才有見不得人的勾當……” 打架斗嘴方面友貴家的向來不甘于落下風,伸手就往齊媽臉上撓,“你這不要臉的老貨……” 場面一時失控,趙大玲趕緊上前將二人分開,混亂中被友貴家的搗了一拳,被齊媽踹了一腳。 “行了,這是要把別人都引過來看笑話嗎?”趙大玲壓低聲音,“前兩天夫人還交代下來各房各院管好自己的人,別一天到晚搬弄是非,失了御史府的顏面。齊媽,這事兒若是讓夫人知道了,我娘自是免不了被夫人責罵,您老也落不到什么好處不是!” 二人忿忿地分開。齊媽挎著食籃罵罵咧咧地走了。趙大玲撿起地上的圍裙遞給友貴家的,“娘,何必跟這種人斗氣呢?她說什么就讓她說去好了,不用跟她一般見識。” 友貴家的氣不打一處來,狠戳了趙大玲腦袋一下,“還不是因為你這個死丫頭,讓老娘丟盡了臉。以前老娘在府里腰桿挺得直直的,現(xiàn)如今一個兩個的總是拿你的事兒墊牙,讓老娘抬不起頭來!” 趙大玲也很無奈,她又不能堵住別人的嘴不讓人說。對于這個便宜娘,趙大玲也是很無語。只要有人提及大玲子受傷的事兒,她就像炸了毛的公雞,跟別人斗個你死我活,罵急了就動手,在趙大玲穿過來的幾個月中,已經(jīng)發(fā)生了若干起這樣的謾罵最后演繹到全武行的事件。 友貴家的是個極其要強的女人,容不得別人說個“不”字,卻又沒心眼,沒手腕,只會跟人對罵,怎么痛快怎么罵,再不行就上手掐架,是府里公認的母老虎。所以也在府里得罪了很多人。明面上從不吃虧,實際上虧都吃在了暗處。 比如今天的事兒,雖然趙大玲也討厭齊媽一臉興奮猥瑣的八卦樣,但她提到趙大玲的事兒時,很大程度上是無心的,而友貴家的罵二丫就屬于揭老底,讓齊媽惱羞成怒。這個梁子算是結上了。 友貴家的還在不停地數(shù)落趙大玲,“也是你不爭氣,好好的二等丫頭混成現(xiàn)在這樣,讓你娘我在人前都抬不起頭來,府里的人天天拿你的事兒當樂子說,老娘一世聰明,怎么就生了你這么沒心沒肺的討債鬼?!?/br> 趙大玲低著頭地由她數(shù)落。對別人她可以心懷記恨,但對友貴家的不會。趙大玲忘不了當自己在大玲子身上睜開眼時,看到友貴家的哭得死去活來,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樣子;忘不了她見趙大玲醒過來一把抱住她,一邊捶打一邊哭:“你個討債鬼,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娘也不活了!”雖然趙大玲不是真正的大玲子,不是她的女兒,那一刻卻鼻子酸酸的。 友貴家的為了給趙大玲治病療傷,求府里的人去請郎中,花光了所有的積蓄,甚至不惜向一直嘲笑她的人借錢。在趙大玲臥床的幾個月里她盡心盡力地照料趙大玲,將所能找到的紅糖、雞蛋這樣的營養(yǎng)品一股腦地送到趙大玲嘴里,連大柱子都只能眼巴巴地看著,更別提她自己,更是一口都沒嘗過。 她是個脾氣暴躁又粗糙的母老虎,但是她盡她所能地做了個好母親。對于這樣的娘親,趙大玲只有感激。 友貴家的罵也罵累了,眼睛一瞥又看見了地上一動不動的人,“哎呦!挺尸吶!一個大男人,半死不活的,連自己的命都保不住,活著也是浪費糧食,廢物一個,還能干什么? 趙大玲覺得那個人很無辜,無聲無息地躺在地上,沒招誰沒惹誰的卻莫名躺槍。 “還有你,”友貴家的指著趙大玲,“離那個半死不拉活的倒霉鬼遠點兒,即便你是好心也別跟他拉拉扯扯的。你看看二丫現(xiàn)在都成了府里的笑柄,春喜被夫人打一頓攆到莊子里去了,夫人看在齊媽的面子上放過了二丫,可是女娃子就怕丟了名聲,名聲臭了就什么都完了?!?/br> 趙大玲只能點頭,“娘,我知道了?!?/br> 友貴家的罵了一早晨,又打了一架,身心俱疲。陸續(xù)各院的都來領早飯,友貴家的張羅著盛粥撿饅頭。 趙大玲熱了湯藥,來到那個人身前,剛要伸手去扶他。他卻自己伸出一只手來,雖然手腕上殘留著被繩索綁縛過的淤青血痕,但腕骨纖細優(yōu)美,白皙修長的手指搭在土褐色的粗糙碗上,仿佛一件美玉雕就的藝術品落入凡塵。 他費力地用另一條胳膊撐起上半身,自趙大玲手中接過粗瓷碗,手抖得跟篩糠一樣,趙大玲都擔心他會把一碗藥都扣在自己身上。他哆哆嗦嗦地將碗湊到嘴邊一口一口地費力喝了藥,將空碗交給趙大玲后又力竭地倒回在地上,閉著眼睛又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生人勿擾的模樣。 ☆、第8章 就怕豬隊友 外廚房人來人往的不方便,趙大玲揪著毯子的角想把他拖里屋去。可是他再瘦削,畢竟是個男人,毯子只滑動了不到一米,趙大玲就一個沒揪住脫了手,自己也坐地上了。正好大柱子揉著眼睛出來,她和大柱子一人一角揪著毯子,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他拖到里屋。 這一折騰也到了趙大玲該去枕月閣當差的時辰。她將一碗粥和一罐清水放在那人身旁的地上,又囑咐大柱子看著他點兒,若是水喝完了就幫他添一些,這才拿起裝著枕月閣仆役早飯的食盒匆匆趕往枕月閣。 趙大玲依慣例先到正屋給五小姐請安。屋里一片寂靜,五小姐正在用早飯,本著食不言寢不語的大家閨秀做派細嚼慢咽,連咀嚼都顯得小心翼翼的,生怕發(fā)出任何聲響。 趙大玲伸脖子看了一眼,桌上有一盆碧玉粳米粥,六樣佐粥小菜還有一碟豆沙卷、一碟桂花糕。 柳府號稱清流,在京城中的官吏中走低調勤儉路線,姨娘的份例是四菜一湯,一主食,一點心。少爺小姐們是六菜一湯,兩主食,兩道點心。得寵的大少爺和二小姐可以常去夫人那里蹭吃蹭喝,其他人也只能守著份例,偶爾想吃點兒新鮮對口的就要自己拿銀子額外添加。 其實對一個小姑娘來說,這么一大桌子的東西絕對夠吃了,放在今天也可以說是豐盛。但是每次五小姐對著滿桌的飯菜都要做西子捧心狀,蓮湘、蕊湘也是一臉的心疼,仿佛這樣的飯菜是辱沒了自家小姐,“二小姐自不必說了,山珍海味還不是由著她點?三小姐那里有梅姨娘接濟,也常常拿了梅姨娘的私房錢去大廚房添菜,四小姐常陪著夫人用飯,也時不時地得些賞賜,只有咱們小姐整日里對著這些清湯寡水?!?/br> 蓮湘說著眼淚都快下來了,五小姐還要低聲埋怨一句,“就你話多,幾位哥哥jiejie都是一樣的飯菜,人家吃得,我有什么吃不得的?這話若是傳母親的耳朵里,定要怪我不識好歹了?!?/br> 趙大玲就看不慣她們幾個的矯情樣,吃幾天外院的飯菜試試,那蘿卜熬白菜,白菜熬蘿卜的,絕對綠色純天然,減肥還刮油。 正胡思亂想這呢,就見五小姐只喝了大半碗粥,吃了半塊桂花糕就要水漱口,讓蓮湘把早飯撤了。 跟其他幾位小姐比,五小姐較為高挑壯碩,二小姐總是不屑地稱她為“廊柱”,動不動就說五小姐擋了她的視線,所以五小姐頗為自己的身材煩惱,每頓飯都刻意少吃??磥砉磐駚恚瑴p肥永遠是女人的終身事業(yè)。當然,減肥的都是有閑情逸致的人,像趙大玲這樣每日三餐白菜饅頭的,根本沒有減肥的資格。 一直到五小姐漱完口,凈了手,才微微向趙大玲點頭示意讓她該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趙大玲剛出了屋,蕊湘便追了出來,“大玲子,前兒個五小姐給四小姐送桂花糕,為了好看用的是案子上的那個纏絲瑪瑙碟子,你去四小姐的沐霜苑那里取回來,沐霜苑的丫鬟毛手毛腳的,別失手跌了,咱們小姐臉皮薄也不好意思讓她們賠,這一年下來可是搭上了不少物件。” 屋里傳來五小姐的低喝聲,“別胡說,若是讓四jiejie知道了,豈不是要怪我連這點兒子東西都跟她計較,沒得讓我們姐妹生分?!?/br> 蓮湘跟了出來,呵斥蕊湘道:“大呼小叫的成什么樣子,若是被人聽了去,定要說小姐御下不嚴,失于管教。再有,你什么事兒都支使大玲子,你這會兒閑著怎么不自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