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jié)
江儼然是真被她嚇到了——不是她的臟,不是她的魯莽,而是回頭剎那,女孩黑亮的眼瞳里倒映出的自己脆弱無助的可憐模樣。 他一直以為自己堅韌而頑強,再恐懼也不會像五六歲時那樣沒用。 這一回頭,卻在別人的眼中看到了真相——也不過是一個自以為是、自私自利的沒用小孩。 跟樓下四處流竄的流浪貓狗,也并沒有什么實質(zhì)性的區(qū)別。 和野貓野狗不同的是,他還妄圖侵占養(yǎng)父母親生子女的位置——他其實并不介意去申請什么殘疾證明,對于再次被遺棄的恐懼,讓他“放得下”的東西實在太多了。 又是一次長時間的昏迷,這一次醒來,除了養(yǎng)父母,還多了鄰居一家。 小小的女孩被她溫?zé)岬哪赣H摟在懷里,大眼睛牢牢地盯著他,她的父親,便斯文禮貌地站在她們身后。 這才是真正的,一個家的模樣。 江儼然最看不得的就是這樣完美的家庭,挨得近了,覺得心臟都要被燙到。 偏偏,女孩卻不肯放過他。 不但當(dāng)著大人的面,哭哭啼啼地道歉,還開始頻繁地來找他。 有時是規(guī)規(guī)矩矩地敲門,有時則干脆在樓下扯著嗓子喊,用灌滿了水的氣球砸他的窗戶。 “我會保護你一輩子的!” “貝貝meimei,你下來跟我們一起玩呀!” 人最怕的就是日復(fù)一日,洗腦一般的被灌輸一種觀念。 女孩即便幼小,行動力卻強悍到可怕的地步。 江儼然初時,不過是為了養(yǎng)父看到他終于有了玩伴時眼中的那點欣慰,漸漸地卻成了習(xí)慣。 “保護”這個詞,楊曦同并不是隨便說說的。 任何一個孩子敢跟江儼然大聲說話,必然要成為她□□的對象。 “柔弱的貝貝meimei”,是“風(fēng)太大就可能被刮跑”的類型,怎么能這么粗暴對待呢? 萬一暈倒了,萬一再次生病,萬一醒不過來了,怎么辦? 江儼然自己都記不清,是在哪一次聽聞這些幼稚又可笑的話語時,當(dāng)真了的。 當(dāng)真了,那自然也就“放不下了”。 那時候的他,還不知歲月的可怕。 不知道一次看似短暫的分離,能給還在記事初期的孩子帶來多大的影響。 正如他6歲離開親生父母之后,連他們的面貌都記憶模糊。 搬離暫時安置房的楊曦同,飛鳥一樣回了林子里,很快就被各種新鮮事物包圍。 “貝貝meimei”,自然也成了天邊流云一樣,掛在嘴邊,卻隨風(fēng)不斷移動,最后消失不見的存在。 車子行駛出醫(yī)院,道旁全都是綠意盎然的樹木。 江儼然木然地開著車子,單手撥出電話,等了好一會兒,對方才接通。 “是劉姐吧,我是江儼然,”他禮貌地打著照顧,“咱們醫(yī)院,最近還需要新的義工嗎?” “需要呀,”劉姐是個特別熱心的胖乎乎女人,聽到“江儼然”三個字就笑了,“你最近又想給姐介紹誰呀?” “我爸,”江儼然面不改色的撒謊,“還有他的一個老同學(xué),學(xué)校老師——你們最近不是要去特殊兒童學(xué)校么,我想著,他們那輩的人多去去,能給孩子多帶些資源。” 他的聲音緩慢而認(rèn)真,一字一字,都是斟酌多次的。 唯一不靠譜的,大約就是當(dāng)事人還不知道,自己被安排了這件事。 臨時要掛電話了,江儼然又加了一句:“還有一個人也要報名,叫楊曦同……”他停頓了一下,視線余光瞥過車窗外的梧桐樹,“是個幼兒園老師?!?/br> 也是在這樣梧桐樹鋪天蓋地綠起來的時候,他平生第一次寫信,第一次背著書包,主動去別的學(xué)校找人。 滿口“我會保護你一輩子”的小混蛋,卻連頭也沒回地抱著球在他面前狂奔了過去。 滿臉笑容,滿心歡喜,全沖著身邊的新朋友。 一次回頭,一個眼神,都不曾給他。 第19章 同向春風(fēng) 雖然江家父子一口一個自己不適合出院,楊曦同還是認(rèn)認(rèn)真真跟前來查房的黃主任開口咨詢。 黃主任推了推鼻子上的眼鏡,仔細(xì)查看了之后,老老實實道:“再養(yǎng)個幾天吧,等炎癥消下去。” 楊曦同瞬間產(chǎn)生了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愧疚感。 吃過午飯,李小佳帶著霍琦和幾個孩子來看她,活似一只大母雞帶著一群嘰嘰喳喳的小雞崽。 楊曦同雖然欣慰,但也無不抱怨:“你帶他們來干嘛?我這兒躺著呢?!?/br> 李小佳哈哈大笑,“不能讓你忘記咱們幼兒園的氛圍嘛,怎么樣,天天近水樓臺,有沒有撈撈月亮?” 楊曦同一臉茫然。 李小佳嘆氣,狠狠地戳了下她腦門:“那小帥哥醫(yī)生呀,拿下沒有?” “拿……拿下他?”楊曦同語氣微妙,“我為什么要拿下他,他有什么值得我去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