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著明芳簇新的流光溢彩的錦緞衣裳，心里就難受得不行。

    那針線十分粗糙，顯然倉促做成，大抵是明芳才做好穿給自己安心的。

    “并沒有什么，誰家過日子沒有個磕磕碰碰呢？只是二哥哥是一心為我，母親要記著二哥哥對我的情分。”

    明芳見幾個meimei都在，只覺得嘴里發(fā)苦，卻不能說，垂頭握住靖北侯夫人的手給她看白膩的手腕子上一套嘩啦啦作響的羊脂玉鐲子，那上頭的雕花精致，活靈活現(xiàn)，顯然是罕見的珍寶，笑道，“這是國公爺給的，您瞧瞧？還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她又頓了頓，繼續(xù)說道，“國公爺……”

    “他若待你好，你二哥能打他？”其實顧懷麒給明芳出頭，靖北侯夫人痛快極了。

    有個男人能撐腰，確實是叫人安心的。

    “母親別說這個了。我這回來，聽說家里分家了？”明芳飛快地抽手，突然問道。

    “你二叔封了南陽侯，再在家里住著，也不合適?！本副焙罘蛉吮闩πΦ?。

    這就有粉飾太平的意思了，明芳來前都打聽清楚，卻只是點了點頭，垂目不語。

    韓國公太夫人那日上門問罪就覺得靖北侯府事兒不對，回頭細(xì)細(xì)探問，頓時就有了消息。

    顧遠(yuǎn)在家中踹翻了兄長靖北侯，且因舊年的恩怨與兄長不依不饒，失望之余帶著家眷分家而出，這都不必說，只說宮中的榮貴妃也突然沒了消息，接連幾日，宮外外命婦入宮請安都沒見著榮貴妃，一打聽才知道，招了昌林郡主的忌諱，跟七皇子一起被關(guān)了。

    又有與靖北侯反目的顧遠(yuǎn)突然封了南陽侯，一子做了三品的顯威將軍，一子做了從四品的太仆寺少卿，另有一女帝王格外青眼，已為縣主……

    這一連串兒的封賞京里都傻眼了好么。

    如今京里最有市場的八卦就是靖北侯愚蠢無能，逼走了有能耐的弟弟，活該侯府?dāng)÷洹?/br>
    明芳作為靖北侯之女，還能在婆婆面前得著好兒？

    不是擔(dān)心顧遠(yuǎn)會為明芳出頭，韓國公太夫人才不會叫明芳回家。

    明芳最近的日子過得艱難，韓國公韓林是真的傷得不輕，況那人也從不在意她，自然不會管她的死活。

    “你只說，到底怎么了？”靖北侯夫人如今只有女兒們的幸福了，生出執(zhí)拗，只拉著明芳問道。

    她一臉執(zhí)著，顯然明芳就是不認(rèn)也不行了。

    “母親別問了。”明芳心里酸澀，輕聲說道。

    她本以為自己是個有福氣的人，生在侯府為嫡長女，長大以后嫁給品貌相當(dāng)?shù)捻n國公為妻，卻沒有想到……

    “都是命。”她哽咽了一下，還是沒有忍住。

    “你們出去?！币娒鞣加杂种梗樁紳q紅了，靖北侯夫人想到顧懷麒的憤怒，頓時心里咯噔一聲。

    這不知里頭會有什么齷蹉，她也知道明芳大抵是沒臉在meimei面前說起，不然怎會叫顧懷麒閉口不言？她穩(wěn)住心神揮手叫幾個女孩兒都出去，見她們的腳步聲消失在了門外，過了一會兒，方才捂著自己的心口臉色蒼白地問道，“到底怎么了？畜生？他做了什么？莫非納妾了？”

    她斷然想不到，明珠正跟明嵐藏在外頭的窗外，偷偷兒聽她與明芳的對話。

    “如此，不好吧？”明云與明柔叫自己勸走了，明嵐躲在窗下，隔著頭上幾枝橫斜的花枝，與一雙小爪子搭在臉上有氣無力的明珠問道。

    “二jiejie不是擔(dān)心？”明珠哼了一聲方才說道。

    她確實不耐煩大房的閑事兒，若是靖北侯靖北侯夫人那點兒狗屁倒灶的事兒自然不會管，可是眼下的，卻是一個清清白白的女孩子的一輩子。

    “我就是隨便聽聽！”從來很無情很冷酷的縣主大人扭頭哼哼著說道。

    “好?！泵鲘姑念^，突然聽見里頭不知說了什么，傳來明芳一聲尖銳凄涼的哭聲。

    那哭聲仿佛要把多年的心酸與委屈都哭出來一般，里頭帶著的那無助叫明嵐臉都白了，忍不住探頭往屋里看去，就見明芳已經(jīng)哭得倒在了床上，嬌軀顫動，一旁的靖北侯夫人臉色慘白，似乎不敢置信，又似乎是恨毒痛苦，許久之后突然尖聲道，“什么，什么叫從不圓房？！”

    什么叫還是個清白姑娘？！

    韓國公他竟敢！

    明珠也叫靖北侯這一嗓子給叫住了，她歪頭聽了聽，聽懂了。

    韓國公大人娶了媳婦兒卻不睡她，還頂著一張寵愛妻子的臉來拒絕老娘給自己塞小妾，叫妻子掙足了婆婆的仇恨值。

    莫非有斷袖之癖？

    縣主大人默默在心里揣測。

    不然守身如玉做什么？修仙吶？！

    明珠見明嵐氣得渾身發(fā)抖，哼唧了一聲拉了拉她的裙擺叫她躲回窗子底下，請她稍安勿躁，聽里頭明芳繼續(xù)說話。

    明芳本不想說這丟人的事兒，到底這已經(jīng)是陰私，只是一則是面對母親，一則是話一出口，就變得順利了起來。

    她嚎哭了許久，伏在靖北侯夫人顫抖的懷里失聲哭道，“難道叫我往外嚷嚷著這樣的丑事？我的臉全都沒了！”夫君不睡就嚷嚷得天下都知道，難道是什么好聽的名聲不成？她一把把手腕兒上那自己戴出來充門面的鐲子給抓下來在地上摔個粉碎，抽泣道，“都說我得他的心，霸著他，誰知道我不過是個幌子！”

    一個屋里住著，她睡床，他睡地上，美其名曰守身如玉。

    王八蛋！

    “若明晃晃對我冷淡也就完了，偏把罪過都推到我的頭上。”她清清白白的，怎么可能有兒子？連小妾都打著她的旗號推掉，無子嫉妒還搬弄是非，韓國公太夫人哪里會喜歡她，只覺得她是仇人也差不多了。

    那畜生還裝模作樣，里里外外做出珍愛她的樣子，太夫人但凡說她一句，他肯定要說許多的話叫太夫人更不喜自己。明芳哭了半晌便低聲說道，“就算他冷淡，我也想著，太太平平過日子也就完了，誰知道他叫母親厭惡我，我……”

    “這到底是為什么呀！”韓國公這是不是有?。?！

    “我多少聽說了，他早年愛慕他表妹三皇子妃，如今大抵心意也沒變。就算人家成了三皇子妃，他也心有所屬，不肯碰別的女人，給三皇子妃守身呢！”

    明芳恨到極點，從前自己要憋著忍著，如今一股腦就與震驚的靖北侯夫人哭道，“我就問他，若心里只有三皇子妃，也不預(yù)備碰她以外的女人，那娶我做什么？！”那青年的回答叫她怨恨到了極點，顧懷麒揍他揍得差點兒去見祖宗，她心里其實十分快活。

    “若我不娶，連累旁人猜忌她的清白怎么辦？”她那時幾乎是不敢置信地面對跟自己細(xì)心刨白的新婚的丈夫。

    這樣的欺辱與委屈，她忍了多年。

    “我，我！”靖北侯夫人從未想過這世上還有這樣的畜生，她眼睛發(fā)直，很久之后，才迸出了痛苦的悲音。

    明珠躲在窗下默默地聽著，突然感到一滴guntang的眼淚，落在自己的手背上。

    她抬頭，就見明嵐面無表情地聽著，安靜地流著眼淚。

    她抹了一把臉，伸出手來，把明珠的耳朵捂住，低聲說道，“這不是六meimei該聽的話?！比粼缰沁@樣齷蹉的話，她不會留著明珠聽，污了meimei的耳朵。

    “二jiejie難過？”明嵐的手有些guntang，明珠感覺到耳朵上的熱度，突然問道。

    “我恨。”明嵐陡然怨恨地說道。

    “我不會出手為大jiejie做主。”明珠見明嵐聽見自己的話心無芥蒂地笑了，仿佛自己不理會明芳也并沒有什么錯的樣子，她哼了一聲偏頭道，“自己報仇，才能豐衣足食?！?/br>
    她有氣無力地爬起來，軟軟地搭在窗子上，懨懨地看著里頭霍然扭頭震驚無比的苦逼母女，哼哼著問道，“本縣主有特別的報仇法子，要么？”

    ☆、第52章

    “自己報仇？”明芳正哭得滿臉是淚，就看見外頭窗外探進(jìn)來一顆小腦袋，正哼哼唧唧地看著自己。

    “愚蠢的大jiejie喲！”這漂亮可愛，生得眉目似畫兒的小姑娘，看見她眼眶紅腫地看著自己，偏了偏自己的小腦袋很嫌棄地哼唧了一聲兒。

    也難怪縣主大人覺得自己這堂姐軟趴趴的。

    換了縣主大人試試。

    分分鐘叫韓國公府?dāng)嘧咏^孫！

    既然想要守身如玉，縣主就幫幫他。

    “報仇？！”靖北侯夫人臉上一驚，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依舊在后院兒日日哀嚎，血rou模糊卻永遠(yuǎn)都不能使傷口結(jié)疤，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章姨娘。

    那是她從未見過的仿佛佛經(jīng)之中地獄般的模樣兒，就算是靖北侯夫人再恨章姨娘，也就是想弄死算了，再沒有想過叫她活著受這樣的痛苦，此時想來她渾身發(fā)涼，因此見明珠難得有興趣地趴在窗臺往里看，哪怕她生得清麗昳麗，卻叫靖北侯夫人打心里感到畏懼。

    她竟會畏懼一個無力的小姑娘。

    “他辜負(fù)大jiejie，弄死算了?！泵髦榻忻鲘箯纳砗蟊ё】值麓白?，漫不經(jīng)心地打了一個小小的哈欠。

    小事一樁，有什么好哭的。

    誰一生沒遇上過幾個壞蛋呢？

    “還是，還是……”靖北侯夫人嘆明芳命苦，只是卻從未想過要弄死韓國公，她見明嵐臉上竟然露出異色，恐這丫頭被說動了心，急忙握著明芳已經(jīng)消瘦到握起來都是骨頭的手腕兒含淚低聲說道，“六丫頭隨心任性，只是她年紀(jì)小，想不周全，這怎么能報仇呢？”

    她忍著明芳吃苦的心酸哽咽地說道，“給人做媳婦兒，誰不是這么過來的？回頭，我與你婆婆說道說道，叫你與你家國公爺和緩，至少，日后生個兒子就好了……”有了兒子，韓國公日后守著心上人更好，還沒有庶出的與明芳來掙未來的國公府了。

    “母親?！泵鞣紡那熬褪蔷副焙罘蛉私虒?dǎo)出來的，顫動著嘴唇，竟不能反駁。

    “男人在外頭叫別人迷了心去，你只要守住正妻之位，有了兒子，以后國公府還是你的。”這說的就是靖北侯夫人的金玉良言了，見明芳垂頭擦眼淚，她便忍不住也哭道，“若說出去了，還是你丟人。且就算報了仇又如何？難道你的名聲好聽？”

    她一心都為了明芳打算，咬緊了牙關(guān)含恨低聲說道，“你放心！不就是三皇子妃？有了這個把柄，只要韓國公不想死，就得回你身邊兒來！”

    明芳還是沒有手段。

    既然韓國公連這樣的大事都與明芳缺心眼兒地說了，正該趁著這個機(jī)會生下兒子來，日后再叫韓國公守身如玉呀！

    有了嫡子，又不擔(dān)心生出庶子，明芳的一生安慰不說，以后也富貴雙全，也做個國公太夫人就是。

    一時報仇痛快了，以后明芳又該如何自處呢？

    “可是……”若是從前，明芳總是會叫母親說服，可是她不知怎么，就想到明珠那雙漆黑如同寒星的眼睛。

    給韓國公生個兒子，叫他親近自己，從前這是她的夙愿，可是為什么……

    “他那樣惡心，母親還叫大jiejie與他生個兒子？”明嵐正扶著明珠在窗邊膩膩歪歪，聽見了靖北侯夫人的勸說，她心里忍不住生出幾分悲哀地說道，“大jiejie就這樣下賤，他回頭就要逢迎？他的心都不在大jiejie身上，就算押著他同房，這是作踐還是折辱？！”

    明嵐看著屋里怔忡的jiejie，眼淚就落了下來哽咽地說道，“大jiejie身份也很尊貴，正經(jīng)侯府嫡女，為何要如此？就算沒有兩情相悅，至少也要舉案齊眉才是夫妻！”

    就為了兒子，什么屈辱與輕賤，都能忍耐么？

    “二meimei與母親都別說了?！泵鞣悸犞忸^meimei的話，又看看一心為自己的靖北侯夫人，絕色的臉上生出淡淡的苦澀。

    “要不要報仇，給個痛快話兒?！泵髦榭匆娋副焙罘蛉吮е抗饷Ｈ坏拿鞣?，母女抱頭痛哭，歪了歪小腦袋不耐地說道，“沒說叫大jiejie丟了名聲！”

    這些愚蠢的人類還真以為縣主大人是任性妄為不要名聲的人呢？好罷她確實有的名聲很不在意，不過既然對別人，自然會十分周全。她窩在明嵐的懷里，感覺到她摸著自己的后背仿佛是在安撫，一雙小手兒緊緊地抓著她的衣襟兒哼了一聲說道，“若自己愿意給別人跪著，那就罷了。”

    好容易看在愚蠢的二堂姐的面上給個主意，竟還不要。

    “六meimei與我說說?！泵鞣寄抗饴亻W爍起來，她看著自己露出青筋的蒼白的手背，仿佛韓國公的輕慢與有恃無恐都在眼前，心中氣血翻涌，叫她忍不住推開了哀叫了一聲的母親。

    她起身，見明珠也不進(jìn)來，只趴在窗子上，臉上露出一個柔美的笑容來，上前先給明珠福了福低聲說道，“是我小看了六meimei。今日之言，出得你口，入得我耳，不管日后如何，都是我自己的主意，與六meimei無干?！?/br>
    她被韓國公欺負(fù)了這么多年，不想忍了。

    生兒子？做夢去罷！

    “要和離么？”明珠覺得明芳還蠻有血性的，有些滿意了，轉(zhuǎn)著小腦袋漫不經(jīng)心地問道。

    “我既然嫁給他，為何要和離？”明芳當(dāng)了沒名沒分的韓國公夫人好幾年，自然不會將名分拱手相讓，她撫了撫自己如云的長發(fā)，臉上突然露出柔和的笑容來輕輕地說道，“就算夫妻不諧，我也是國公夫人。他就算厭惡我，一輩子也要與我捆在一起。旁人說起時，我是他的妻子，他戀慕的那個，永遠(yuǎn)跟他挨不上！”

    這就是要跟韓國公死磕到底的節(jié)奏了，明珠本以為和離了就算了，誰知道明芳也真是拿自己一輩子跟韓國公玩耍的節(jié)奏。

    “大jiejie何苦？”明嵐有些難過，卻設(shè)身處地，也覺得如此才是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