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涼臉上陰晴不定，一只手卻停在了明珠的臉上。

    俊美的華衣青年立在紛紛擾擾的日光之下，身旁百花盛放，靜靜地將手覆蓋在懷里清艷少女的面上。

    幾可入畫……

    入畫個(gè)屁！

    一道金影閃過，齊涼的手上猛地一痛，就見自己的手背之上，正插著一只金燦燦的金針！

    他抬頭，仿若從那迷惑的幻境之中掙脫，看了看正往外冒著血珠子的手與入rou極深的金針，又冷著臉看了看抬頭森然的明珠。

    “再不放手，就不是這樣客氣?！泵髦閷?duì)齊涼的俊美完全無動(dòng)于衷，只惱這人竟敢摸自己的臉，簡直大逆不道！

    六姑娘高貴尊貴的臉是愚蠢的凡人能隨意觸碰的么？！這等凡人只配給自己遠(yuǎn)遠(yuǎn)叩拜的份兒！她只恨自己頭疼欲裂，竟沒有更多的力氣，不然解開腰間的荷包撒上點(diǎn)兒斷腸散什么的，回頭就叫這廝去見祖宗！見齊涼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明珠只冷冷一笑。

    “你刺我？”女人，這個(gè)時(shí)候不是應(yīng)如后宮那些妃嬪一般如藤蘿般纏上來？齊涼皺了皺眉。

    “滾?！泵髦檠院喴赓W地回答了這么個(gè)完全不需要回答的問題。

    青年一雙沉沉的眼落在弱小得仿佛自己一手就能捏斷喉嚨的女孩兒的身上。

    他第一次將她的打扮看在了眼里，方才看見自己的手臂上那蜿蜒得如同火紅的火一般長長的裙擺，看見她頭上精致的梳妝，又看到她鬢角那生出了幾分嫵媚的宮花兒，不知為何就想到了她今日為誰盛裝而來，竟生出了幾分不快，抬起了被金針刺中的手，一把將她頭上那玉色剔透的宮花拽了下來。

    “十分難看?！彼蛄嗣蜃旖?，沉聲說道。

    “閉嘴，送我休息?！边@人有病，六姑娘不用號(hào)脈都看得出來，不過這廝似乎病得不輕，不知得用什么辦法治療。

    藥湯想必是不能拯救這家伙了。

    明珠煩死了，一邊默默記仇，把今日這凡人的點(diǎn)點(diǎn)滴滴都記在心里，等著日后有了力氣就毒死他，一邊閉目轉(zhuǎn)身，用后背對(duì)著這青年。

    齊涼冷冷地看著對(duì)自己十分抗拒，甚至討厭的小小的女孩兒。

    他打從破家而出，入宮養(yǎng)在帝王皇后膝下，年少封王，就再也沒有一個(gè)人，敢這樣怠慢他。

    可是他卻生不出素日的惱怒來。

    他伸出手，試探地點(diǎn)了點(diǎn)明珠的柔弱的肩膀。

    明珠不耐地拍掉，完全不回頭看他。

    齊涼沉默了一會(huì)兒，垂頭去看依舊留在手上的金針，就見一點(diǎn)點(diǎn)的血跡在自己的手上蔓延，不知是不是他多心，這血似乎流得多了些，本小小的傷口很快就會(huì)痊愈，卻依舊在慢慢地往外流血。

    他瞇著眼睛動(dòng)了動(dòng)這只手，才敏銳地感覺到這手上有些微微發(fā)麻，金針的四周還有幾分叫自己感到很不熟悉的麻痹。他從不是一個(gè)愚蠢的人，愚蠢的人早就死在寧王府后宅了，立時(shí)就知道，金針上有毒。

    不是很要緊的毒，不過卻也不是善類。

    就跟它的主人一般。

    “本王流血了?！彼贮c(diǎn)了點(diǎn)明珠的肩膀，把自己流血的手遞給她看。

    只是顧六姑娘什么都有，就是沒有善良治病救人的心，她自然知道金針上有什么，只閉目冷淡地說道，“送我回房，解藥給你。”她不愿與人多說，也懶得見血，只閉目不動(dòng)。

    死了關(guān)她何事？

    狡獪！

    齊涼心里又生出了這么一個(gè)詞來，只是不知為何，這個(gè)詞在他心里盤旋又有些不同。他生在寧王府，后長在后宮，見慣了女子面對(duì)男子時(shí)美貌可愛，人后卻猙獰丑陋爭寵，滿腹心機(jī)的嘴臉。他厭惡女子，也從來不喜多言，卻與一個(gè)小小的女孩兒說出這么多的話來。

    他默默地看了被自己托在手上的這個(gè)女孩兒很久，一雙幽暗的眼中光影交錯(cuò)，最終化作深深的暗色，不再多話捧著她就追上了前方回頭看來的宋王世子妃，一同將明珠送到了一處十分雅致，里頭一草一木都十分精心的幽靜的小院兒。

    這院落里帶著淡淡的花草的香氣，并不濃烈，明珠感到草木的香氣，頭疼都緩解了些。

    她見自己被送到了一間小房間，被放在了軟軟的榻上，一睜眼，來不及看屋里的擺設(shè)，就看見齊涼俯身冷冷地看著自己。

    他渾身氣勢(shì)驚人，俯身而來的時(shí)候，帶著咄咄逼人屬于男子的凜冽的氣息。

    明珠瞇了瞇眼睛，在他緩緩而下，俊美的臉接近了自己，彼此鼻息交纏之間，默默去摸腰間的荷包。

    齊涼似乎知道她要做什么，修長的手落下，壓在她腰間的小小冰冷的手上。

    “宮花……”他靜靜看著目光森然乖僻的美麗女孩兒很久，突然輕聲道，“真的十分難看！”

    作者有話要說：

    ☆、第 11 章

    “這是怎么了？”宋王世子妃正往外看兒子齊澤可過來了沒有，不見兒子的影子，不得不自己進(jìn)來，隨手將身邊一個(gè)十分伶俐的小丫頭手中的燉盅攏在手里。

    她小心翼翼地進(jìn)來就看見了齊涼正俯身在明珠的眼前。那青年修長俊美，風(fēng)姿絕倫，一頭長長的黑發(fā)垂落在羸弱少女的身上，他不知面色，垂頭與明珠說話，搖曳的床幔之間看不清這兩個(gè)的動(dòng)作，世子妃不知為何，心里一跳。

    她心里有些猶疑，也素來知道齊涼的性情陰郁，恐他傷了明珠，急忙含笑上前問了一句。

    “沒有什么。”齊涼若無其事地收回手，把手背上幾根才被刺進(jìn)去的金針給掩在了身后。

    他另一只手給閉目冷笑的明珠掖了掖錦被，見她看都懶得看自己一眼，抿了抿嘴角，轉(zhuǎn)身坐在了一旁。

    世子妃沉默了一下，目視齊涼。

    這個(gè)……閨中未婚女孩兒都要睡了，郡王殿下還留在這兒，是不是不大合適？

    “我累了，坐一坐?！饼R涼的目光下意識(shí)地去看明珠的臉，見她一頭滾進(jìn)了坐在床邊的世子妃的懷里，想到初時(shí)世子妃還很不大喜歡明珠，這短短時(shí)間已經(jīng)學(xué)會(huì)把明珠摟在懷里柔聲細(xì)氣兒地勸她吃燉得爛爛的燕窩，心里只覺這姑娘十分狡獪，還知道拉攏人心，只是他低頭趁著世子妃不在意，抬手舔了舔手邊淋漓的鮮血，心里翻涌的卻是一股子陌生的不快。

    這么知道討好諂媚，怎么不來拉攏更值得拉攏的郡王殿下？！

    他漫不經(jīng)心，完全沒有表情地將手上的幾根金針拔出手背，仿佛受傷的不是自己，又見明珠正一小口一小口地垂頭在世子妃懷里吃燕窩，皺了皺眉。

    “吃得太少了?！彼戳丝疵髦樘摳〉哪樕@才冷冷地說道，“你生得病弱，卻還吃得這樣減薄，越發(fā)多??！”

    他完全沒有想過自己說這話就跟詛咒一樣，心里覺得宋王府對(duì)這姑娘小氣——堂堂親王府里頭連一點(diǎn)血燕都沒有？這姑娘胃口這么小，就是血燕那吃得也不多，連這么點(diǎn)兒就舍不得，實(shí)在叫人看不過去。巧得很，郡王殿下得皇帝陛下的寵愛，王府里什么千年人參百年王八金絲血燕的堆滿了整個(gè)庫房。

    齊涼自己一個(gè)人住空蕩蕩的郡王府，人參王八什么的還能自己解決一二，只是燕窩這等滋陰補(bǔ)腎的，實(shí)在不是郡王殿下的菜，都留著在墻角落灰呢。

    因王府里沒有個(gè)女人，也是暴殄天物了。

    “久病成醫(yī)，且侯府不及貴王府奢侈，不必殿下?lián)奈业纳碜印！惫纺煤淖樱∵@家伙語氣里滿滿的都是嫌棄自己是個(gè)病秧子，素來多心記仇的六姑娘又記了這廝一筆。

    她就想不明白，天底下怎么會(huì)有這樣叫人生氣的家伙呢？

    “靖北侯府確實(shí)很窮?！睂?duì)于靖北侯，長于京中的齊涼還是頗有印象的，蓋因靖北侯大人有一個(gè)嫡親且十分親熱的好meimei榮貴妃在宮里跟皇后對(duì)著干呢，不是看在顧遠(yuǎn)與昌林郡主的份兒上，齊涼早就搞死靖北侯八百回。

    冷眼見明珠攏著那身兒火紅的束腰長裙，目若晨星，他飛快地收回了目光有些陰郁地說道，“衣裳都不新鮮，首飾宮花也是宮里挑剩下的?！?/br>
    靖北侯竟然怠慢自己的親侄女兒，真不是個(gè)東西。

    雖然郡王殿下王府里沒有長裙首飾什么的，不過皇后有?。?/br>
    言畢，齊涼俊美的臉劃過淡淡的漣漪，往明珠的方向默默盯緊。

    郡王殿下什么都有！

    要什么有什么！

    “呵呵……”王八羔子鄙夷了自己外祖，又鄙夷了自家侯府，還用這樣陰郁仇恨的眼神盯著自己看，莫非是在示威？！

    明珠吞了最后一口的燕窩，什么都懶得說，只伏進(jìn)了嘴角抽搐的世子妃的懷里不動(dòng)。

    齊涼略等了等，見這小姑娘竟然半點(diǎn)兒都沒想與自己討要燕窩首飾 ，冷著臉想了想自己方才的暗示，抿唇握緊了腰間的重劍！

    “你啊，做表哥的，也不知心疼meimei。”宋王世子妃眼見大事不好，齊涼已經(jīng)手放在了重劍上眼瞅著是要送人死一死，她才默默地回想了一下想當(dāng)年寧王繼妃差點(diǎn)兒叫這小青年兒一刀給送去見祖宗的英雄事跡。

    那真是刀刀見血來著，世子妃想想都心涼，又見明珠半點(diǎn)不給點(diǎn)兒熱乎氣兒，急忙含笑將手上的半盞燕窩放在齊涼修長的手中說道，“既然你心疼你meimei，那燕窩兒衣裳什么的，也給你meimei送去些，就是你的心意了。”

    宋王世子妃這真是客氣話，天曉得，世子妃也覺得這小子方才是在譏諷宋王府與靖北侯府，順便嫌棄了一下病怏怏的明珠。

    “可以。”齊涼眉目冰冷地微微頷首。

    “可以？”世子妃方才這真是一句客氣話。

    “您既然開口，做晚輩的自然會(huì)送?！饼R涼暗沉的眼掃過明珠那襲火紅的裙角，眉目之間就帶了幾分不快，默默在心里盤算王府里仿佛還有銀紅櫻桃紅桃花紅粉紅大紅赤紅明紅等等等錦緞，順手又舀了手上的燕窩嘗了嘗，微微皺眉說道，“不如血燕多矣?！?/br>
    他似乎沒有想到這是明珠吃剩下的，面不改色地吃了，見世子妃呆呆地看著自己，只不動(dòng)聲色，俊美的臉上是一片的平靜。

    “阿涼的手……”世子妃動(dòng)了動(dòng)嘴角，實(shí)在不敢提醒齊涼這是他最厭惡的女子吃剩下的，那還不掀桌子啊，目光落在他的手上，急忙換了話題問道。

    “無事，只是多流了一些血?！饼R涼吃了燕窩，覺得也不怎么樣，反手看了看滴滴答答淌血的手背緩緩地說道。

    這還叫無事？

    天都要塌了好吧？

    世子妃哪里能叫他這樣不把自己當(dāng)回事兒，先溫柔地將懷里的明珠放進(jìn)了軟綿綿的錦被里，見她抱著自己的手臂仿佛撒嬌，急忙柔聲道，“多歇歇，你表哥傷了，到底得叫太醫(yī)瞧瞧?！?/br>
    大抵是憐惜齊涼身世悲苦，又因他與皇后頗有淵源，皇帝對(duì)齊涼素來看重疼愛，就算是皇子里頭，除了太子，余下諸皇子也比不過齊涼的寵愛。他一舉一動(dòng)都在帝王的眼中，若是在宋王府傷了，只怕不好交代。

    “您不必?fù)?dān)心，在外頭傷了罷了?！饼R涼見世子妃焦急的模樣，淡淡地勸了一句，又仿佛不在意地說道，“多流些血，死不了人?！?/br>
    他橫了明珠一眼。

    榻上錦被紗帳之中若隱若現(xiàn)的小身影完全沒有動(dòng)作，鐵石心腸，半分不在意他的生死。

    “這是什么話！”齊涼這樣不將自己的安康放在眼里，世子妃端莊慈愛的面上就已經(jīng)帶了幾分不滿，仿佛是嗔他，又仿佛是擔(dān)憂，起身叫身邊的丫頭去請(qǐng)?zhí)t(yī)，早就把齊涼吃了明珠的燕窩忘到了天邊兒去。

    只是她雖然在意齊涼，卻并不肯走出這閨房叫齊涼與明珠沒名沒分地獨(dú)處，見明珠嚶嚀一聲緩緩從榻上撐起了肩膀，柔弱地靠在床頭看過來，便抬手護(hù)了護(hù)她。

    柔弱的女孩兒弱不勝衣地橫斜在床幔之中，目光之中含著清凌凌的水光，屋中有些昏暗，叫人抬頭，只看見那雙瀲滟柔媚的眼。

    就連世子妃看著明珠，也覺得心里微微一顫，不知為何，她突然有些悔意。

    不分青紅皂白，就婉拒了這門親事，也不知是對(duì)，還是錯(cuò)。

    她心中正有些微微動(dòng)容，就聽見了外頭傳來了一連串兒的腳步聲，不大會(huì)兒功夫就聽見昌林郡主明快的笑聲。

    聽著這笑聲，世子妃就知道昌林郡主該是在宋王妃處得了什么滿意的承諾，她急忙含笑看去，就見神采飛揚(yáng)的昌林郡主正叫一個(gè)面上帶著恭順笑意，眉目俊朗的少年扶著進(jìn)來。那少年生得眉眼疏闊英俊，眉宇之間又見沉穩(wěn)慎重，一雙眼清澈正直，顯然是一個(gè)格外心胸開朗的端貴子弟。

    他生得英姿勃勃，世子妃見了也忍不住得意起來。

    她膝下二子，長子寄予厚望自然是最好的，然次子卻也并不是只知道敗家享樂的紈绔。

    哪怕宋王世子也有兩個(gè)庶子，然而因世子妃有這樣的兒子，也都不在意了。

    “這是心里歡喜極了？”她從前就與昌林郡主十分和睦，想當(dāng)年宋王世子納妾有了側(cè)室，她初嫁，又是嫁入了王府臉皮薄不敢在王府生事，只好忍耐，還是尚未出嫁的昌林郡主還指著世子的鼻子罵了一回，又呵斥了得寵的妾室才叫她在王府立得住。

    想到昌林郡主當(dāng)年為了維護(hù)自己的種種，世子妃心里不由生出幾分慚愧，她目光落在含笑磊落，長身玉立的齊澤身上一瞬，面上便越發(fā)柔和。

    罷了……兒女都是緣分……若齊澤真的中意明珠，她就定了這門親事又有什么不愿意呢？

    只要兒子喜歡……

    “父親應(yīng)了我，會(huì)與陛下求情呢。”顧遠(yuǎn)的爵位是昌林郡主心中大事。夫榮妻貴，侯夫人比宗室郡主叫人羨慕多了。她得了宋王點(diǎn)頭，此時(shí)已經(jīng)喜上眉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