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jié)
直到溺水般的眩暈襲來,李扶搖才放開了她。 他的眼角濕紅,炙熱的體溫混著雄性氣息撲灑過來。涂靈簪甚至感覺到他下腹隱約有一個陌生而炙熱的硬物,她疑惑,下意識要伸手去探,疑惑道:“這是什……” 李扶搖眼疾手快的抓住她手腕,喉結幾番滾動,半響才啞聲艱難道:“別亂來啊,師姐。我真會吃了你的?!?/br> 他的眼神從未有過的危險、深邃,涂靈簪忙放開手,直覺告訴她不能再繼續(xù)下去了,必須與他保持安全距離。 李扶搖深深的吸氣、吐氣,覺得自己大概要被磨瘋了。 見他漸漸冷靜下來,涂靈簪才開口試探道:“你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李扶搖恍惚:“什么?” “喜歡我?!蓖快`簪補充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喜歡我的?” 李扶搖沉默片刻,緩緩道:“這個過程很漫長,你要聽么?!?/br> 涂靈簪靜靜的回望著他,輕而堅決的點點頭:“沒能早點明白你的心意,我很抱歉?,F(xiàn)在我想重新了解你,可以么。” 昏暗的密室內(nèi),李扶搖望著對面那像陽光般溫暖耀眼的女子,眼眸幾番閃動,他覺得自己剛壓下去的邪火又要竄起來了。 他沉默,似乎在猶豫該如何措辭。片刻,暗啞的聲音才低低傳來:“我打小就喜歡你,真正意識到自己對你的愛,是在十六歲那年,王世闌的出現(xiàn)。” ………… 那是泰元五年冬,剛及冠成年的王世闌世襲了已故父親的爵位,生平第一次以長沙王的身份來長安朝貢述職。 就在這個白雪紛飛的冬日,他邂逅了人生中的第一次心動。 那是在離長安城不到一百里的郊外,大雪紛飛,馬車的轱轆卡在了雪地里,行走艱難,王世闌只好棄車上馬,頂著寒風繼續(xù)趕路。 四周白茫茫的一片,連溪水都被凍結,郊外人跡罕至,唯有雪花簌簌墜落的聲音。遠處林子里的樹木被積雪壓彎了枝頭,間或傳來嘎吱一聲樹枝被壓斷的脆響,驚起一兩只不知名的飛鳥。 年輕俊逸的長沙王騎著馬晃悠悠的走著,又忍不住伸出手來接住空中飄落的雪花,嘖嘖嘆道:“美哉,壯哉!在南方,可從未見過如此洋洋灑灑的大雪?!?/br> 在前頭押送貢品的王府護衛(wèi)催促道:“王爺,您快些行不,咱們要在天黑前趕到長安?!?/br> “爾等俗輩?!蓖跏狸@呼出一口白氣,瞇著艷麗的桃花眼,煞有介事的搖頭晃腦:“依本王所見,這世間最好聽的兩種聲音,一種是凌晨花開的聲音,另一種嘛,就莫過于雪落的聲音了。自然是要慢慢走,欣賞呵。” 侍衛(wèi)們朝天翻了個白眼。小王爺又忘記吃藥了? 變故,就是在這一刻發(fā)生的。 王世闌還未欣賞完,卻見一支羽箭破空而來,帶著呼呼的風響,直取他的胸膛。 “王爺小心!” 離王世闌最近的那個侍衛(wèi)反應過來,手中□□一橫,堪堪隔開那只利箭,箭尖擦著王世闌的胳臂釘入身后的雪地中。 “保護王爺!” 十幾個侍衛(wèi)紛紛圍成一圈,將王世闌護在最中間。 王世闌只是一瞬間的驚愕,隨即鎮(zhèn)定下來,琉璃色的眸子盯著被箭矢割破的月白袍子,半響方輕笑一聲:“可惜了我的新衣裳。” 王世闌摸不清敵方有多少人,目的是什么,便干脆朝箭矢飛來的方向拱了拱手,高聲喊道:“敢問閣下是要錢,還是要命?要錢好說,這有南方上等的湘繡和瓷器珠寶,任君選擇!” 樹林里靜得只聽見雪塊墜落的聲音。 王世闌緩緩直起身子,嘴角彎出一抹嘲諷的笑來:“看來,是要命了?!?/br> 話音剛落,只見十來個蒙面的黑衣人如捕獵的狼群一般從雪林深處緩緩走出,他們舉著明晃晃的刀劍,微微弓著身子,擺出一副攻擊的姿態(tài)。十來個人踩在厚雪之中,卻不會發(fā)出一點聲響,可見都是訓練有素的殺手。 像王世闌這般的外姓王爺,要么有權,要么有兵,自然是有人想巴結,也有人想他死。 兩隊人馬很快纏斗在一起,一時間只聽見刀劍碰撞的聲音。王世闌的侍衛(wèi)雖也是軍中一等一的高手,但和訓練有素、配合默契的職業(yè)殺手相比,還是漸漸落了下風。 正亂糟糟斗成一團,忽見遠處有三人拍馬而來,接著,三只羽箭同時射出,將圍在王世闌身邊的幾名刺客擊殺。其中有一箭力度極大,甚至穿透前一名刺客的脖頸,釘入后一名刺客的胸膛。 接著,一道穿著殷紅武袍的身影宛如血蝶般飛起,一路踏雪無痕,宛若驚鴻翩然降落在王世闌的面前。 只見她烏黑的長發(fā)高高束起,手中的弓弦絞上黑衣人的脖子,刺客們甚至還沒來得及痛呼一聲,鮮血便從頸脈中噴薄而出,灑在雪地中綻開一串串血梅。 “好大的狗膽!”她輕喝:“天子腳下,豈容爾等猖狂!” 眼前的這個從天而降的紅衣少年,看上去不過十□□歲的年紀,身量有些單薄,卻生的極為好看。英眉,鳳眸,帶笑的紅唇,旋身間衣袂翻飛,映著迷離的碎雪,有一種跨越了性別的美感。 “師姐,當心身后!”身后拍馬而來的白袍少年驚呼一聲,順手斬落兩個黑衣人。 正此時,密林深處又是數(shù)只羽箭射出,箭矢堪堪擦過那位漂亮的紅衣少年的頭頂,射掉了她頭頂束發(fā)的紅色發(fā)帶。 霎時間,烏黑的青絲宛如朝霞散落,柔柔的披散在她的肩頭。她猛地回首,朝身后的黑衣青年道:“烏鴉!” 不需要多余的言語,那名叫烏鴉的黑衣青年立刻會意,飛身竄入雪林中。不一會兒,伴隨著陣陣慘叫,密林中的雪塊被震得簌簌落下,一個接著一個黑衣殺手的尸體被扔出林子。 手起刀落,最后一個刺客被斬殺,那白袍少年揮劍入鞘,倨傲的揚起下巴,朝長發(fā)飛舞的紅衣少年笑道:“師姐,都清理干凈了?!?/br> 師姐,長發(fā),這是個…… “……女人。”王世闌怔怔的望著她,喃喃自語。 孰料那做少年打扮的紅衣女子耳力極佳,他那聲比落雪還輕的喟嘆沒有逃過她的耳朵。她緩緩轉過身來,明明臉上、手上都還沾著鮮血,卻忽的綻開一抹明媚的笑來,與方才戰(zhàn)斗中的肅殺判若兩人。 她一笑,整個世界的冰雪都將消融。 那一瞬,王世闌感覺自己的心跳仿佛漏了一拍。 “在下長安涂靈簪。”那紅衣武袍的女子朝他笑道:“以前不曾見過你,不知是誰家的世子?” 他微微訝異:涂氏靈簪,三年前于萬軍之中手刃北燕慕容恪,一戰(zhàn)成名,是大殷朝開天辟地的第一位女軍侯。 居然……還是個美人。 大雪紛飛中,王世闌唰地抖開紙扇,一雙風流的桃花眼饒有興致的打量著她,雖剛剛死里逃生,他卻不見一絲狼狽,紙扇輕搖,全然是一位濁世佳公子。 “長沙,王世闌?!彼旖青咧汇鼫\笑,攏袖輕聲說,“多謝女侯爺搭救之恩?!?/br> 涂靈簪亦是還禮:“天快黑了,不如我護送王爺入城罷。” 烏鴉拍了拍肩頭落下的碎雪,聾拉著腦袋走了出來,朝涂靈簪比了個手勢。 “刺客都死了?算了,不怪你?!蓖快`簪翻身上馬,朝王世闌歪了歪腦袋:“抱歉,沒有留下活口,不知暗殺王爺?shù)木烤故呛稳?。?/br> “無礙,本王能猜到是誰?!蓖跏狸@目不轉睛的看著長發(fā)飛揚的她,呼出一口白氣來,露齒一笑:“都怪本王生得太俊了,遭人嫉恨?!?/br> 涂靈簪被逗得笑彎了腰。 王世闌也笑了。若不是親眼所見,王世闌還真想不到威震一方的安國女候竟是如此溫和愛笑的女子。 一路上并肩而行,王世闌的視線總是忍不住黏在她身上。涂靈簪身邊的那個白衣少年見了,微微蹙起英眉,朝王世闌投去冷冷的一瞥,似是不滿,又似是警告。 接著,那少年調(diào)轉馬頭,硬生生的擠在王世闌和涂靈簪之間,隔絕了那道灼熱的視線。 王世闌暗自咋舌,只好悻悻的收回了視線。 “真晦氣?!鄙倌陝e有深意的瞥了王世闌一眼,低聲抱怨道:“本想帶師姐出來打獵散心,結果狐貍雪兔沒逮著,倒惹了一身的血腥氣?!?/br> 涂靈簪溫和的看了他一眼,笑而不語。 王世闌就算再遲鈍也感覺到了這少年對自己的敵意。 “師姐,給?!蹦前滓挛渑鄣纳倌晏纸庀伦约旱陌l(fā)帶,遞給涂靈簪道:“用這個把頭發(fā)束一下罷。” 涂靈簪也不客氣,順手接過那條藏青色的發(fā)帶,一邊綁頭發(fā)一邊朝少年笑道:“謝啦,師姐沒白疼你。” 少年靦腆的笑笑,望著涂靈簪的眼睛晶亮得不像話。 嘖,涂靈簪的師弟……當今太子? 王世闌漫不經(jīng)心的視線越過少年,落在涂靈簪英氣而精致的側顏上,心想:看來將來的情敵會很難纏??! 不過,這樣才有意思啊,不是么? 那日長安郊外的大雪,是王世闌二十年來見過最美的一場雪。柔軟的雪花連同她的笑,輕輕的,輕輕的,落入他的心里。 …… 泰元六年初春,涂靈簪眼瞅著要二十了,依然是孤家寡女一個。 今日朝中牝雞司晨的流言越來越盛,皇帝李平秋是又心急,又擔憂,某日實在忍不住了,試探著問她:“老大,你是不是該定門親事了?” 涂靈簪正和李扶搖在庭院中扔飛鏢,聞言,二人俱是一怔,隨即異口同聲道:“不要!” 李平秋被他倆中氣十足的一吼嚇了一跳,訕訕道:“為何?” 涂靈簪頗為為難的撓撓頭,半響才憋出一句:“陛下,臣沒想過這事?!?/br> 李平秋:“從今開始,可以考慮了。” 涂靈簪敷衍的‘哦’了一聲,又笑問他:“陛下,我若嫁人了,你怎么辦?” “唉,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朝中流言正盛,朕怕你受委屈。”李平秋嘆了口氣,眉宇間是經(jīng)年不散的憂愁,“朕欠你們涂家的,已是夠多的了?!?/br> 涂靈簪默然。 李平秋又轉頭看著悶悶丟飛鏢的兒子,問道:“你師姐要嫁人,你因何不同意?” 李扶搖青澀的面龐籠罩著一層陰云。他悶聲不響的丟完最后一只鏢,這才擰著眉悶悶道:“誰也配不上師姐?!?/br> 說完,他自己的臉倒是先紅了。 涂靈簪噗嗤一聲笑出聲來。 三個人半響無語。涂靈簪仰頭看著枝頭的一抹新綠,忽然輕聲道:“陛下若覺得為難,那便嫁罷?!?/br> 李扶搖倏地瞪大眼看她,像是聽到了什么不可接受的噩耗似的。接著,他默默的丟了飛鏢,轉身就走。 涂靈簪的婚事從開春一直到入冬,都不曾定下來。 倒不是沒人提親,相反,有意和涂氏結姻的還不少,只是不知為何卻沒有一樁是成功的。 有人嫌她過于厲害死活不娶,有人落荒而逃,還有一個李扶搖從中作梗,剩下的都是一些不入流的諂媚之輩。漸漸的,她的終身大事眼看就要黃了。 李平秋急的頭疼,把涂靈簪叫到身邊問道:“文忠伯家的二郎,不是對你挺中意的么,為何也被嚇跑了?” 李平秋于涂靈簪而言,是君亦是父,哪怕她性格再大咧,也不敢在他面前造次,只好乖乖答道:“臣不小心徒手拍碎了庭中的石桌,正巧被二郎看見了,他便嚇跑了。” “不小心?”李平秋險些噴出一口茶來,“你沒事拍桌子作甚?” “師弟和楚王要玩蹴鞠,那桌子擋在院子里太礙事,我便……”涂靈簪越說聲音越小,最后可憐兮兮的低下頭去。 李平秋只好放下茶杯,神情復雜的望著李扶搖:“你明知二郎那個時候要去老大府上,你還要她拍石桌,這是何居心?” 李扶搖梗著脖子直視皇帝:“文忠伯家的老二弱雞一般,哪配得上師姐?” “那周尚書家的長公子呢,那可算得上是威武強壯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