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jié)
秦寬惶然跪下,“老臣繼續(xù)找!” “怕是晚了。”下一刻,男子猛地將手中的茶杯砸的粉碎,微怒道:“傳我命令,計劃有變,即刻點兵!” 秦寬一怔,隨即伏低身子顫聲應允。 男子好看的十指緊握成拳,力度大到骨節(jié)發(fā)白。他咬牙冷哼道:“本想讓你多活兩天……李扶搖,這可是你逼本王的!” …… 軟轎內,涂靈簪掀開簾子悄悄往外一瞥,發(fā)現竟到了兵部府衙,不禁大驚:“你把樓皓藏在了兵部?兵部不是霍成功的地盤么!你……” 她猛地轉過頭,然后忽然愣住了。 轎子內的空間十分狹窄,李扶搖俊美的臉就在離她不過一尺的地方,他們并肩而坐,隨著轎子的搖擺而衣料摩挲著衣料,肩膀觸碰著肩膀,她可以很清楚的對方蓬勃的肌rou,淡淡的體溫,以及偶爾撲灑在自己臉上的,燥熱的呼吸。 涂靈簪怔怔的望著李扶搖深不見底的眸子,平生第一次生出‘男女有別’的尷尬來。她不動聲色的往后挪了一丁點,眼神飄忽半響,突然忘了自己該說什么。 兩人無言對視著,氣氛有些古怪,但她一時卻想不出古怪在何處,只好岔開話題:“你老看著我作甚?” 李扶搖噗嗤輕笑:“我在想,這轎子要是換成紅色的就好了?!?/br> 涂靈簪也笑了起來:“紅轎子是新娘子才坐的?!?/br> “是呀,我忍不住在幻想師姐成為新娘子的那一日。”李扶搖悠悠的撐起下巴,一副饒有興致的樣子,看起來心情不錯,狐貍眼都瞇成了一彎迷人的月牙:“師姐坐著紅轎子來到我身邊,我再輕輕把你抱下來,跨過火盆……” 心中的違和感越來越重,涂靈簪一時沒繞過彎,下意識問道:“我成親,為何要你抱我下來?長安有這風俗么,jiejie成親要弟弟抱下轎子?” “……”李扶搖無言以對,晶亮的眸子一下子黯淡了下來,笑意僵在嘴邊。一股低沉的氣息瞬間充斥著整個狹小的空間,過了許久許久,李扶搖才嘆了口氣:“到了,下轎吧。” 涂靈簪一臉莫名。 不知為何,今天的兵部府衙空空如也。李扶搖帶著涂靈簪一路轉到監(jiān)牢,中途卻沒有一個人阻攔,實在是怪異的很。 兩人從監(jiān)牢門口往下走,不一會兒就到了陰暗潮濕的地牢。負責看守的獄卒見李扶搖來了,只微微躬了躬身,一言不發(fā)地點燃了墻壁上的火把,似乎早就知道李扶搖會來。 陰冷的光斜斜照射進來,空氣中沉浮著腐朽的氣息,李扶搖走到最深處,在一間特別加固的牢房前站定,盯著陰暗角落里看了半響,沉聲道:“定遠侯在這,可曾習慣?” 陰暗處,樓皓嗤笑一聲,身上的鐐銬叮當作響,他自嘲道:“陛下來此,是專程來嘲笑罪臣的?” “自然不是。”李扶搖向前一步,望著披頭散發(fā)、神情枯槁的樓皓,瞇著眼笑得意味深長:“朕來此,是想和侯爺做個交易?!?/br> “什么交易?”樓皓狐疑。 “現在秦相正滿天牢的搜查侯爺,侯爺可知為何?” 樓皓沉吟不語。李扶搖繼而道:“因為侯爺手里有秦相最害怕的秘密,而讓這個秘密消失的最好方式,便是殺了侯爺?!?/br> 樓皓強裝的冷靜瞬間崩潰,他猛地朝牢門撲來,卻又被鐵鏈牽制住,只能徒勞的掙扎道:“陛下到底想說什么?” “我記得侯爺說過,寧可戰(zhàn)死沙場將功贖罪,也不愿死在別人的陰謀里?!崩罘鰮u曼斯條理的撫了撫衣袖,瞇著眼笑得人畜無害:“所以我來找侯爺做個交易呀!你供出你所知道的一切,我便許你像個英雄一樣的戰(zhàn)死沙場?!?/br> 地牢里一時間只聽得見樓皓粗重的喘息,見他已動心,李扶搖狐貍似的瞇了瞇眼,繼續(xù)引誘:“……還會保全你一家妻小的性命,如何?” 這句話終于成了壓倒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樓皓用渾濁的眼睛盯了李扶搖半響,方頹然的跌在地上,啞聲道:“君無戲言?” 李扶搖正色:“君無戲言!” 一旁的獄卒拿來早就準備好的紙筆,從鐵柵欄的縫隙中塞了進去,樓皓猶疑片刻,終是顫巍巍的拿起紙筆,撥開地上腐爛的秸稈,一條一條的將雪藏多年的秘密羅列出來。 涂靈簪靜靜的看著他奮筆疾書,心中卻是忿恨和悲傷交疊涌上:李扶搖以放過樓氏一族的承諾換來扳倒秦寬的證據,或許是現在最明智的選擇,但她依舊無法容忍。 光是看見樓皓那張面目可憎的臉,她恨不得撲上去將這個害死父親,又斬下自己頭顱的叛賊千刀萬剮! 似是感受到了她的殺氣,李扶搖悄悄的伸出一只手,一點一點的打開她緊握的拳頭,勾著她的尾指安撫一笑。 涂靈簪心中一顫,回手緊緊握住了李扶搖修長的指節(jié)。 恍惚中,李扶搖捏了捏她的指節(jié),側首附在她耳邊呵呵低笑,聲音繾綣而誘人:“師姐的手掌變得好小、好軟,好舒服。真想一輩子握在手里!” ☆、第24章 問罪秦寬 兵部府衙的地牢陰暗濕冷,李扶搖余毒未清,在里頭呆了半個時辰,臉色又浮現出令人擔憂的蒼白來。 陰牢里,樓皓終于收了筆,咬破拇指,在滿滿兩大張罪狀上烙下一個血手印。 李扶搖強壓下喉頭涌上的腥甜,從獄卒手中接過那兩頁薄紙。見身后的涂靈簪一直盯著他手上的罪狀看,李扶搖有些擔憂,輕聲道:“我怕你看了,心中會難受?!?/br> 涂靈簪深吸一口氣,竭力鎮(zhèn)靜道:“我想知道真相?!?/br> 李扶搖輕嘆一聲,終是將手中的罪書交到涂靈簪手中。 薄薄的兩頁紙,拿在手中卻如有千斤之重。她打開卷紙,每看一排字,她的眉頭便皺緊一分,心中有如遭受千刀萬剮的凌遲。勉強咬牙看到第二頁的時候,她已是兩眼濕紅,雙手因極度的的悲憤而劇烈的顫抖著,薄紙嘩啦啦的抖動,幾乎要被她揉碎在手里。 良久,一行冰涼的清淚打在罪狀上,暈開一團淡色的墨跡。 “師姐?!崩罘鰮u將修長的指節(jié)覆在她顫抖的手上,輕輕摩挲著,似乎想借此來緩和她心中無以言喻的的巨大悲傷。 陰暗的地牢內,樓皓疑惑的看著涂靈簪,努力想要分辨她的身份。方才這宮女打扮的小娘子一直垂首站在李扶搖身后,他以為是李扶搖的侍婢,故而沒太留意,現在看來兩人姿勢親昵,好像關系并不簡單。 涂靈簪顫抖著合上手中的薄紙,緩緩閉上眼,竭力將心中那股火山噴涌般的情緒壓下去。良久,她睜開眼冷冷的望著樓皓,眼神折射出清冷的光芒,好似月光下的萬年積雪。 她艱難的邁動腳,走到樓皓牢房的柵欄前站定,聲音冷而冽:“你為何要視涂家為眼中釘、rou中刺,不惜聯合秦寬通敵叛國,也要除之而后快?” 樓皓瞇著眼打量涂靈簪片刻,只見此女相貌柔美、身量嬌小,眼神卻是十分銳利,渾身有著一股熟悉的、令人膽顫的氣場。樓皓思索了半響,卻怎么也想不起這股熟悉的壓迫感從何而來。 如今人為刀俎,我為魚rou,樓皓不敢質疑,只好啞聲道:“我樓家也曾助李家人征伐天下,可自從涂氏一族崛起后,太宗也好,先帝也罷,眼中從來都只有涂風起,而沒有我樓皓!樓氏一族出生入死多年,卻總被涂氏踩在腳底下,有涂氏一日,我樓皓便永無出頭之日!這叫我如何能忍?” “所以你就在秦寬的慫恿下,泄露行軍圖,害死我父……涂風起!”涂靈簪雙手握拳:“那后來呢?涂風起被你設計害死,為何你還不滿意,又再一次刺殺先帝,害死他女兒涂靈簪???” 提到先帝,樓皓渾濁的眼中終于浮現出一絲悔恨。他閉上眼澀聲道:“先帝是秦寬聯合北燕殺手刺殺的,我樓皓雖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會為了貪慕權勢而弒君!是秦寬騙了我。當年,他傳密信讓我?guī)艘_涂氏部將,說是要趁機助我圍殺涂靈簪,我不疑有它,便照做了……可誰知等我回到陣營時,陛下已遇刺身亡,我這才明白,他說助我是假,謀逆是真……我想事已至此,不如將計就計嫁禍給涂靈簪……” “然后你便借機殺人,三萬部將圍殺涂靈簪一人,讓她一人于萬軍之中掙扎了整整一天兩夜,最終力竭而亡,死于你萬箭之下!”涂靈簪一拳狠狠砸在鐵柵欄上,發(fā)出一聲沉悶的哀鳴:“她到底與你有何深仇大恨,要你不惜趕盡殺絕,落個身首異處、死不瞑目的下場!” 樓皓眼中的一絲悔恨徹底消失殆盡。他猛地起身,拉扯著身上沉重的鐵鏈怒吼道:“她難道不該死嗎?我以為涂風起死了,大殷就只能依賴于我,樓氏便能在朝堂上挺胸昂首,再也不用被別人踩在泥地里!可誰知,誰知涂風起死了,又莫名的多出了一個涂靈簪!” 他呵呵冷笑,狂暴道:“她憑什么!區(qū)區(qū)一個女人,憑什么也能帶兵打仗!憑什么她能世襲侯爵,而我卻永遠只能是一個別人瞧不起的副將?!大殷皇朝憑什么要躲在一個女人的裙裾下過活!我才是武將,我也曾受過傷、流過血,我的兒子戰(zhàn)死沙場時才十八歲!可這些……”他以手掩面,發(fā)出一聲野獸般的痛苦哀嚎:“……可這些,陛下還記得嗎?” “侯爺說的這些,朕自然記得。不止朕,先帝也都記得。”李扶搖悠悠的開了口,正色道:“可是李家從不敢重用你,可知為何?” 樓皓從掌中緩緩抬起頭,瞪著一雙充滿血絲的眼。 李扶搖勾了勾唇角,虛著眼看他:“因為在你的心中功利心太強,不知‘忠’為何物,這樣的武將實在是太危險了啊!你在戰(zhàn)場上受傷流血不假,但你的血從來都不是為國家而流的,而是為了你自己——為了你的榮華富貴。至于令公子十八歲戰(zhàn)死沙場,這的確令人心痛,但你有沒有想過呢,令公子的死,也不過是你為了換取權勢的籌碼罷了!” 聞言,樓皓仿佛一只被戳了痛處的獅子,猛地向前一步,掙扎著吼道:“不,不是的!我兒是為國捐軀,是陛下負了他!是大殷負了我樓皓!” “是么?”李扶搖冷哼一聲,嘴角的一泓笑意越發(fā)譏諷起來:“換句話說,為了得到榮華富貴,你可以犧牲自己的一切,包括出賣你的兒子和良知。你每付出一分,便要求大殷還你十分,沒有得到你想要的,你便覺得是大殷虧待了你。 今日,你可以為了權勢害死涂氏一族,明日,你是否就會為了權勢逼宮篡位呢?” 樓皓瘋狂地搖著頭,崩潰道:“不是……不是這樣的!” “不管樓侯爺如何否認,如何不擇手段,都難掩一個事實:你們樓家,永遠都比不上涂氏一族!這輩子,下輩子,乃至永遠永遠,都只能如爛泥螻蟻般被涂氏踩在腳底!”李扶搖字字珠璣,一言一語都仿如利箭,將樓皓刺得面目全非。 “憑甚?!”樓皓瘋狂的拉扯著身上的鐐銬,崩潰的嘶吼:“就因為他是忠,我是jian嗎?!!” “并非僅僅如此。”涂靈簪忍不住插話,可憐又可悲的看著樓皓,心中升騰起一股難言的快意 她輕聲冷笑,神情鄙夷:“就因為當年慕容恪兵臨城下時,樓將軍你非但不誓死報國,而是建議先帝割地求和。只有涂靈簪——這個被你瞧不起的女人,只有她孤身迎戰(zhàn)了??!” 樓皓喘息著,一雙血紅的眼睛狠狠瞪著涂靈簪。 她繼而道:“說到底,你也不過是一只躲在女人裙裾下的可憐蟲,哪有你想的那般偉大?” 樓皓猛地瞪大眼。他回想起八年之前,那個戴孝入殿的少女亦是倚著八尺長刀,一字一句咬牙對他說:“樓將軍貪生怕死,我不怕!貪生怕死者,躲在我身后即可!愿為國死者,請隨我一戰(zhàn)——!” 太像了,面前這個小宮女身邊的氣場,和那個令她恨之入骨的女人太像了! 樓皓踉蹌著后退一步,如同見鬼般抖著手指向涂靈簪,神情可怖道:“你……你究竟是誰?!” 涂靈簪輕輕的握住鐵柵欄,從縫隙中睥睨樓皓,光和影在她臉上劈成一明一暗兩個部分。她舔了舔唇,露出森白的牙齒:“樓將軍不記得我了?當年本侯的頭顱,還是你親自斬下的呢!真的、真的好痛啊……” 樓皓發(fā)出一聲慘叫,跌倒在腐朽的稻草堆里。 李扶搖寵溺的笑笑:“師姐,樓將軍老了,你別嚇壞他?!?/br> 涂靈簪面無表情的轉過身,快步走上樓去,仿佛多看樓皓一眼都覺得骯臟。 李扶搖目送涂靈簪出了地牢,這才站在原地晃了晃手中的認罪書,朝驚恐萬分的樓皓道:“這個,多謝侯爺了!” “陛下,陛下!”樓皓跌跌撞撞的站起來,乞求道:“還望陛下信守諾言!” “哦?”聞言,李扶搖極慢極慢的轉過身,歪了歪腦袋,一臉茫然道:“朕答應過侯爺什么嗎?” 樓皓神情一滯,隨即掙扎著爬向李扶搖,朝他拼命伸出一只手:“只要罪臣認罪,供出秦寬的秘密,陛下就答應罪臣戰(zhàn)死沙場,還放過我一家妻小性命!陛下,君無戲言哪!” 李扶搖煞有介事的思忖半響,然后在樓皓充滿期待的目光中,他燦然一笑,“朕不記得了。不過侯爺放心,等不了多久,你們樓氏一大家子都會在九泉之下匯合的。” “陛下!李扶搖!”身后,傳來了鐵鏈瘋狂的抖動聲,以及樓皓悲憤的、絕望的怒吼:“李扶搖!你這過河拆橋、出爾反爾的小人!沒想到我機關算盡,最終還是栽在你手里!早知如此,三年前我就該讓秦寬宰了你!李扶搖!你這惡魔,你以為你能瀟灑幾天?等著吧,我會在九泉之下等著你!” “呵,侯爺罵得好,朕的確是惡魔。”李扶搖抬起下巴倨傲一笑:“我是惡魔,師姐是地獄爬出的修羅。惡魔配修羅,天生一對嘛!借侯爺吉言!” “啊——啊啊啊——??!”樓皓宛如困獸,瘋狂的嘶吼從地牢深處傳來:“涂靈簪!李扶搖!你們不得好死!” 涂靈簪站在門口,陽光穿過濃厚的云層灑在她身上,溫暖而安定。聽到身后沉穩(wěn)的腳步聲,她沒有轉身,看著遠處屋檐下的銅鈴發(fā)呆,下意識問道:“你和他說了什么?” 李扶搖搖搖頭不作答,緩緩走到涂靈簪面前站定,逆光而笑,燦爛的仿佛每一根睫毛都在發(fā)光。 “師姐安心,這一世,我們誰也不會死。”李扶搖微微低下頭,兩片淡色的、微薄唇緩緩靠近她,卻在離她的唇只有毫厘之差時堪堪停住。在涂靈簪疑惑的目光中,他輕嘆一聲,溫熱的唇瓣擦著她的臉頰而過,接著,她聽到他低沉富有磁性的聲音在耳畔響起:“讓我一輩子陪著師姐,好么?” 剎那間,涂靈簪心跳如鼓。 她有些慌亂的推開李扶搖,后退一步,捂著發(fā)熱的臉頰許久。和煦的微風從他們之間來回穿過,她輕輕側過首,將視線投向無法企及的天邊:“別高興得太早了,秦寬還沒解決呢!” 李扶搖無奈的笑笑:“師姐,你可真遲鈍。” 涂靈簪轉身就走。誰知才走了兩步,便聽到身后傳來撕心裂肺的咳嗽聲。她心下一緊,忙回過身去扶住李扶搖,擔憂道:“扶搖,沒事罷?” 李扶搖以袖掩面,緩緩直起身子,只露出一雙燦若星辰的眸子來。他眼眸彎成新月,笑吟吟道:“那解決了秦寬后,師姐就要和我永遠的在一起?!?/br> 涂靈簪這才發(fā)現自己的被騙了,頓時又好氣又無奈,伸出一根食指戳了戳他光潔的腦門:“你呀,差點嚇死我!” 李扶搖笑得如同一只吃了rou的狐貍,一臉幸福和滿足。 ☆、第25章 逼宮篡位 天剛擦黑,大殷的文武朝臣俱接到宮內密旨,說當今圣上病重,要求各部官員即刻趕往來儀殿恭聽遺詔。 朝臣們雖有疑惑,卻是不敢耽擱,紛紛乘上馬車,行色匆匆的往宮中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