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置個下人不算什么大事，她擔(dān)心的是另一件事。

    本來她找百十號村民給胡家商隊(duì)造勢，也算不上多大的事?？赡浅粜∽訖M插一崗，出動了羽林衛(wèi)，這排場可就大了。

    這般榮耀，那胡家姑娘能穩(wěn)得住？

    抱著這種疑惑，她進(jìn)了茶樓二層觀景位置最好的包廂。就在她眼皮子底下，前來感恩的百姓圍住了胡家商隊(duì)。

    胡家姑娘下馬車時，她清晰地看到了那張臉。是個美人胚子，閱盡父皇后宮三千佳麗的她完全想象得到，再過幾年她長開后會是何等風(fēng)華。臭小子眼光不錯，顏控的大長公主對阿瑤第一印象很好。

    所以在隨后阿瑤面對眾人感激張皇無措時，她沒有厭惡，而是有些擔(dān)憂。

    可憐見兒的。

    臭小子救場救得好！在小侯爺甩響鞭子、英雄救美時，大長公主心中滿腹豪情。

    可隨后阿瑤的一番話卻完全驚住了她。人的名樹的影，羽林衛(wèi)開道、萬民贊賞，這種極有可能青史留名之事，只怕連朝中老臣都會忍不住心下激動。

    而她卻全推給了皇上！

    不用再多看了，如果這等人還不夠格嫁進(jìn)侯府，那她就等著兒子孤獨(dú)終老好了。

    終于徹徹底底放下心，大長公主喝下空海大師親手烹的茶。茶是她帶來的極品大紅袍，就嶺南那幾棵古樹上采摘的，每年就出有數(shù)的幾斤。空海大師泡茶技術(shù)與他神乎其技的醫(yī)術(shù)齊名，這般泡出來的茶自然是無比香。

    可很快她就喝不下去了，因?yàn)榈紫掳幍牧硪环挕?/br>
    “說來慚愧，其實(shí)連這糧種也不能算我胡家給的。之所以能拿出這筆銀子，還是因?yàn)榛噬鲜ッ鳎瑴p免了青城稅賦。這樣算來，歸根結(jié)底糧種還是皇上給的?！?/br>
    名聲誰不愛？

    前世親眼見過沈墨慈的風(fēng)光，阿瑤更是知曉有名聲后的種種好處。若是可能，她也想替胡家收下這天大的名譽(yù)，可她更清楚自己不能！

    賑災(zāi)乃是朝廷份內(nèi)之事，你胡家急吼吼湊上去，是不信任朝廷？

    現(xiàn)在萬民感激，鬧出這么大動靜，一群百姓嚷嚷著受災(zāi)后要賣兒賣女，這不是在打朝廷的臉？

    況且這還是在京城，離天子最近的地方，簡直是當(dāng)面扇皇帝一巴掌。

    活膩歪了是吧？

    想到這阿瑤出了一身冷汗，要只是百十號百姓感激，她接受完后命下人把人送回去也就是了。如今鬧這么大動靜，加上景哥哥的本事，只怕也無法平息。思來想去，只有把這份天大的名聲甩出去。

    甩給皇上是最簡單，也是最好的選擇。

    聽景哥哥說法，龍椅上那位是個明事理的人。指不定高興了，能再給胡家點(diǎn)甜頭。

    確認(rèn)目標(biāo)后她也有了動力，用無比篤定的語氣說出最后一句話，她徹底把這份功勞移花接木，安在了皇帝頭上。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br>
    出錢的都是大爺，原來是皇上救了他們。一時間百姓無暇去想，為何富庶的青城會減免稅賦。當(dāng)然等到他們冷靜下來想到此點(diǎn)后，再看看自己比之太上皇在位時少了不少的稅賦，便自然而然地認(rèn)為青城也是如此。不過這都是后話了，此時此刻他們只知道是皇上的恩德感動了胡家，讓胡家出銀子買糧種救他們。

    山呼萬歲聲響徹天際！

    “這丫頭，未免也太過小心謹(jǐn)慎。”茶樓上，寧安大長公主對阿瑤的稱呼已經(jīng)從生疏的胡家姑娘變?yōu)榱擞H昵的丫頭。

    空海大師點(diǎn)頭，用玄妙的聲音說道：“小侯爺本性張揚(yáng)，有個謹(jǐn)慎之人在他身邊，恰好互補(bǔ)?！?/br>
    也該有個人管管那猴兒，寧安大長公主點(diǎn)頭，而后出聲喚外面大丫鬟進(jìn)來。

    跪了一路的大丫鬟膝蓋有些脹痛，此刻走路的姿勢也有些別扭。

    “你可知道錯了？”

    在隔間親眼目的外面一切，大丫鬟對阿瑤也頗為佩服。聽大長公主問話，她心悅誠服道：“奴婢知錯，日后斷不會僅憑出身便莽撞地斷定一個人的見識與品性?！?/br>
    “恩，你帶幾名侍衛(wèi)跟在胡家商隊(duì)后面，請他們姑娘入我公主府小住?！?/br>
    丫鬟領(lǐng)命，屈膝退下。

    待房門關(guān)閉，空海大師笑道：“這是認(rèn)定了？”

    “景淵單看上他，我還能反對？”

    “難不成殿下還會反對？”

    心思被戳破，長公主佯怒道：“虧你還是得道高僧。出家人以慈悲為懷，你倒好，非戳破本宮心思不可?！?/br>
    空海大師笑笑，蒼老的眼眸中滿是睿智與慈悲。兩個都是他徒弟，手心手背都是rou。前面小侯爺可憐些，他就在那丫頭跟前說說小侯爺童年有多凄慘。如今小侯爺明顯得償所愿，那他自然也得多向著點(diǎn)貼心的小徒弟。

    畢竟是女兒家嫁進(jìn)來，遠(yuǎn)離父母爹娘，進(jìn)入一個完全陌生的環(huán)境，多心疼點(diǎn)也是應(yīng)該的。

    “現(xiàn)在你放心了？”

    都是人精，長公主又豈會看不破空海大師心思。此刻的她哪還有半點(diǎn)人前端莊貴氣的天家公主風(fēng)范，剜了空海大師一眼，她無奈道：“相識這么多年，你還不了解我為人？我又豈是那等尖酸刻薄之人。放眼京城，如景淵這般大的，又有幾個未成婚？他那犟脾氣，肯成親我就阿彌陀佛。退一萬步講，就算我想欺負(fù)，那也得先過景淵這一關(guān)。”

    茶樓內(nèi)兩人打著機(jī)鋒，茶樓外一個隱蔽的角落里，頭戴黑色圍笠的沈墨慈望著面前山呼萬歲的人群，心下萬分苦澀。

    靖王先一步灰溜溜離開青城，隨著他同時離開的沈墨慈亦早一步來到京城。她本以為憑借前世記憶，自己會在這如魚得水?？烧嬲率趾蟛胖溃瑳]了曾經(jīng)的美貌和財力，其實(shí)她什么都不是。那些前世對她趨之若鶩的男人，如今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一只癩□□。

    在她快要忍不住時，終于等到了一線生機(jī)。有人告訴她，胡家捐了糧種賑災(zāi)，會有百姓在胡家商隊(duì)進(jìn)京時沿路表達(dá)感激。

    這等好事竟會落在胡瑤頭上！

    幾次三番吐血，她心頭那幾口老血也差不多吐光了，這次總算沒吐出來。最初的氣悶過后，她從中找出一線希望——

    小侯爺跟胡瑤一道入京，隨行的還有欽差帶去的羽林衛(wèi)。來京城這些時日，她對小侯爺?shù)陌酝跗庥兴?。若叫他撞到此事，一?zhǔn)會鬧大。

    天子腳下，如此多的百姓對胡家歌功頌德，滿朝文武會怎樣想，皇上又會怎樣想？

    這事鬧大了，天大的名望絕對能壓垮胡家。事到如今她已經(jīng)不再奢望達(dá)到前世那般成就，她只想狠狠報復(fù)胡瑤。畢竟她淪落到今日境地，全是對方害得！

    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中，胡瑤高高興興地收下萬民敬仰，而后等著被彈劾的折子壓死。

    萬事俱備，偏偏臨到頭對方不按計劃行事。

    這可是能青史留名的大事！你就毫不利己專門利人，一股腦全推皇帝頭上？

    沈墨慈已經(jīng)能想象得到，乾清宮那位皇帝，在聽到城門外傳來的山呼萬歲時，會是何等的龍心大悅！

    ☆、第140章

    胡家在京城是有落腳點(diǎn)的，是位于錦緞胡同的一處四合院。

    錦緞胡同云集了大夏四面八方的綢緞，青城胡家也堆積了不少綢緞樣品，阿瑤年幼時，胡九齡曾把她抱在膝頭，一樣樣教她辨認(rèn)，這也算是父女間的娛樂活動。

    她本就有這方面的天賦，這會路過一家家鋪?zhàn)?，穿過門簾看著里面所掛樣品，掃一眼便能大致分辨出杭綢、蜀錦等諸多不同的料子。

    “不愧是京城，匯聚天下之奇珍?！?/br>
    同坐車廂內(nèi)，一路“護(hù)送”她回來的陸景淵點(diǎn)頭，而后又道：“終究是青綢居上品?！?/br>
    “各有千秋?！?/br>
    阿瑤本心里也自信胡家所產(chǎn)綢緞是最好的，但她多少了解其它綢緞的獨(dú)到之處。想要在激烈的競爭中保住皇商名頭，就萬不可掉以輕心。

    “阿瑤無須如此小心?！?/br>
    回到自己地盤上，陸景淵逐漸恢復(fù)了往日的張揚(yáng)。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他毫不留情地戳破她心思。

    而后他承諾道：“有我在，定可保證胡家更上一層樓?！?/br>
    被他這般護(hù)著，阿瑤別提有多高興，不過她理智尚存，“我自是知道景哥哥肯幫忙，正因如此，胡家才更不能在外面落你臉面。”

    朝里有人是一回事，綢緞能頂起來才是真的。若弄些粗制濫造的東西進(jìn)貢上去，到時宮里貴人穿得連普通官宦都不如，到時候做保的景哥哥臉面往哪擱。

    “你啊?！?/br>
    這丫頭，有捷徑不走，非得靠個人實(shí)力取勝，真……不愧是他看中的人。想當(dāng)年他不也是這樣？明明可以靠皇帝舅舅關(guān)系直接封候，他卻偏偏選擇了另一條充滿血腥的艱辛道路。

    可他并不后悔，若不是那些年的拼搏，這會他又怎會說話如此硬氣？

    “也罷，你想做什么，那就去做?！弊笥矣兴诤竺娑抵?，這丫頭一定會所向披靡。

    說話這會功夫，馬車已經(jīng)停在了胡家鋪?zhàn)娱T口。

    陸景淵身負(fù)皇命，還要回去復(fù)命，這會也不能多做耽擱。分別在即，馬車內(nèi)氣氛有些凝滯。

    阿瑤挪挪寬袖，掩蓋在下面的手覆在他手掌上，很快被他反客為主、握在掌心。

    “我進(jìn)宮一趟，很快便回來找你。”

    “恩，”阿瑤點(diǎn)頭，從青城相識到現(xiàn)在，他一直住在胡府。雖不能時時見面，但兩人從未分開過太遠(yuǎn)。想到剛剛路過時窺到朱雀大街一角，深宅大院讓她沒由來的恐慌。

    “不用怕，我很快就回來。”他再次重復(fù)道。

    這次阿瑤終于恢復(fù)神智，“你離京日久，中間還受過傷，長公主肯定多有牽掛，最好先回家報個平安?！?/br>
    “也好?！狈凑o娘請安也用不了太久。雖然心下不愿，但在她期待的目光下，陸景淵勉強(qiáng)點(diǎn)頭。

    目送他騎馬離去，阿瑤任由青霜扶下馬車，入目便是一間頗為寬敞的鋪?zhàn)印?/br>
    三層樓高的鋪?zhàn)恿⒃跐M大街皆是二層的鋪?zhàn)娱g，氣勢立顯。得知主家要過來，胡家在京城的下人早已將鋪?zhàn)觾?nèi)外收拾一新。方才沿途走馬觀花，見過不少鋪?zhàn)雨愒O(shè)，這會阿瑤更能感受到自家鋪?zhàn)拥牟煌?/br>
    倒不是說有多豪奢，而是主要差在一個寬敞上，房子大了看著就是敞亮。

    然而前世這處鋪?zhàn)訁s被沈墨慈奪了去，待她進(jìn)京后，門口胡家牌匾已經(jīng)拆下來，換成沈家名號。

    今昔對比，驀然間阿瑤心下升起股商海沉浮的滄桑。突然間她福至心靈，對城門口的大陣仗有所感應(yīng)。若非她小心謹(jǐn)慎，把功勞推出去，是不是沈墨慈會趁機(jī)大做文章？

    鼓動人心向來是她最擅長的手筆。

    由此再反推回去，那突然出現(xiàn)的百姓，會不會是有人刻意安排？不然緣何解釋他們恰好出現(xiàn)在景哥哥進(jìn)城的道路上，又恰好被他撞到。京城中了解景哥哥做派的人可不少，沈墨慈想知道并不困難，她完全有功夫、也有動機(jī)設(shè)計這一切。

    “姑娘，外面有人來，說是寧安大長公主府的人?！?/br>
    掌柜的一溜小跑進(jìn)了后面，聲音中難掩擔(dān)憂。

    沉思中的阿瑤被打斷，下意識道：“長公主府？快請?！?/br>
    等說完她才注意到前面封號，寧安？那不正是景哥哥的生母。她前腳剛進(jìn)京，連把臉都沒來得及洗，后腳便派人過來，怎么聽都覺得有些來勢洶洶的味道。

    不管怎么說，長公主府來人總得要見的。稍微梳洗下，又換了身輕便的衣裳，阿瑤就在鋪?zhàn)雍竺娓糸g，平日談生意的地方見了這位丫鬟。

    “見過胡家姑娘?！?/br>
    被長公主教導(dǎo)過規(guī)矩的大丫鬟這會規(guī)矩極了，而這幅恭敬的姿態(tài)也讓阿瑤長舒一口氣。

    對方不是來挑事的，這樣就好。

    “姑娘不必多禮，快請坐。青霜，上茶?！?/br>
    在她一疊聲吩咐后，丫鬟并沒有坐在她對面位置，而是選了下手離她最近的位置坐。這等細(xì)節(jié)更是讓阿瑤明白許多，比如長公主已經(jīng)知道了她的存在，也應(yīng)該知道她跟景哥哥的關(guān)系，并且對方對她的貌似還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