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然，不二話。”

    “阿瑤，拿紙筆來，立契書?！?/br>
    阿爹果然沒讓她失望，雖然沒爭過沈金山，但一百四十萬兩也不算墜了沈家名聲。心情再次好起來，阿瑤遞過紙筆，沈金山唰唰兩筆立下保證，又按朱泥畫押，當(dāng)場將此事砸瓷實了。

    待一切徹底確定后，胡九齡自衣袖中掏出一紙契書：“不知沈兄可識得此物？”

    ☆、第66章

    “不知沈兄可識得此物？”

    圍著烤全羊，直沖云來樓門口最為尊貴的三個座位上，胡九齡從自己位置上站起來，邁過正中央小侯爺位置，然后穩(wěn)穩(wěn)地站在沈金山前面地毯上，將手中之物亮到他面前。

    那是一張半新不舊的契書，白紙黑字上明白記錄著離青城最近、每年產(chǎn)極品生絲最多的村落將春蠶所出生絲賣給胡家。

    “這……”

    原來只是這個……沈金山長舒一口氣，胡九齡剛亮出東西時，他著實嚇了一跳。

    方才腦子一熱咬著胡九齡喊價，最后為了壓下去，甚至喊出了一百八十萬兩的天價。饒是沈家多年積累，拿出這筆銀子來也有些傷筋動骨，一段時間之內(nèi)捉襟見肘也是在所難免。這只九尾老狐貍雖然外表上看著風(fēng)光霽月，可一根腸子通到底的人怎么可能做好生意，多年交手他早已知對方不好對付。如今他突然拿出契書，誰知道這里面藏著什么貓膩。

    “今春青城大半生絲，可都掌握在沈兄手中。連與胡某簽下契約的蠶農(nóng)，也都紛紛毀約改投沈兄，據(jù)說毀契的銀子由沈家一力承擔(dān)？”

    “那是當(dāng)然?！?/br>
    “這些蠶農(nóng)與胡家合作多年，彼此相熟，故而當(dāng)日定下的數(shù)額也不高?！?/br>
    沈金山點頭，他向來精于算計。若非知曉胡家仁義，定下的數(shù)額不高，當(dāng)日借由黑炭逼迫蠶農(nóng)重新簽訂契約時，他也不至于豪氣地包攬悔契約所需銀兩。

    “沈兄點頭，那便是承認此事？”

    難道胡九齡想現(xiàn)在跟他要銀子？想到此點沈金山心下踟躕。

    “如今是在進行征募軍餉之事，胡兄與沈某間這等瑣事，過后私下商議便是?！泵翡J地察覺到危機，他決定行“拖”字訣。待他當(dāng)上會首，總覽綢市各項事宜，到時這筆銀子給不給還是兩說。要知道民不與官斗，就算他真不給，難不成這九尾老狐貍還能奈何得了他！

    “沈兄所言差矣，此時不僅與今日征募軍餉宴有關(guān)，而且還是息息相關(guān)?！?/br>
    息息相關(guān)？

    在短暫的回神后，聽胡九齡以阿瑤名義捐百萬紋銀，陸景淵重新陷入沉思中。明眼人都能看出來，胡九齡此舉是在為阿瑤鋪路。乍一看可能大多數(shù)人都認為，他實在是太寵女兒?？赏钐幭胂?，寵歸寵，至于拿出這么多銀子？整整一百五十萬兩，不少大綢緞商全副身家都不一定到達這個數(shù)。

    如此巨款，就這般輕輕松松地拿出來，難道這只是寵？

    身處大夏最高的權(quán)利漩渦，陸景淵看得很明白。當(dāng)年太上皇寵珍貴太妃，平王也是諸皇子中最受寵的，吃穿用度甚至連中宮所出皇子都隱隱不及，可平王所享有的也就只有這些面上的東西。等真正立太子時，他還是選擇了元后嫡子、文韜武略樣樣俱全的今上；不僅如此，在危急時刻需要新帝登基時，他依舊將江山社稷交付給太子，任憑寵冠六宮的珍貴妃哭得梨花帶雨都無濟于事。

    從此事上不難看出，寵愛和敬重完全是兩碼事。喜歡一個兒女，可以平日偏心些；可到了最關(guān)鍵的時候，大多數(shù)人所倚重的依舊是有本事、能扛得責(zé)任的子女。

    太上皇還不算太英明的皇帝，尚能做到如此；胡九齡這般清醒之人，難道會僅僅因為寵愛，就為女兒隨隨便便耗費半數(shù)家產(chǎn)？

    一定是這其中發(fā)生了什么，讓他對阿瑤的寵愛中，成功地摻雜進一絲信賴。

    想到自己方才猜測，陸景淵心中天平再度傾斜。莫非……

    抬頭向那丫頭不看去，然后他就聽到旁邊胡九齡的話。

    “卻是息息相關(guān)?！彼乱庾R地附和道，見所有人面露疑惑，稍作停頓后他解釋道：“不僅拜師儀式當(dāng)日，甚至連所下請柬中，本候都再三提起過，本次征募軍餉完全自愿，各家只需量力而行，千萬莫因此事而影響到日常生意?！?/br>
    原來您那話是這意思？眾商賈恍然大悟，然后臉色有一瞬間的不自然。既然是這樣想的，那您特意在請柬末尾標個數(shù)字，注明我們?nèi)遒Y產(chǎn)大概有多少，那又是什么意思？難道用朱砂特意標明的數(shù)字，意思不是再說：本候知道你們很有錢，要是敢不出力，這如血色的朱砂就是你們的下場。

    難道不是？

    將他們望向桌上請柬的眼神看得真切，陸景淵微微搖頭。當(dāng)然不是，本候標那么個數(shù)字不過是為了嚇嚇你們，誰叫你們一個兩個打著把兒子嫁進胡家的主意。

    敢跟本候搶女人，即便只是有那么個意思，也是罪無可??！

    當(dāng)然這等想法他絕不會說出來，一來是為麻痹胡九齡；二來，要是他先表明心跡，那丫頭尾巴豈不得翹上天，以后成親后如何振起夫綱。

    小侯爺這九曲十八彎的心思，在場就沒一個人能猜透。

    如今多數(shù)人都在思索，小侯爺這句話到底是什么意思？就那句“影響到日常生意”。帖子上用朱砂標出的數(shù)目的確十分精確，這三日他們核對賬目后，發(fā)現(xiàn)家中所能拿出的現(xiàn)銀，與這數(shù)字**不離十，由此可見小侯爺是真正做足了功課。

    只捐十萬兩，還遠不到影響自家生意的地步，甚至不少人家還多有盈余。小侯爺這句話，到底是本意呢？還是敲打他們？

    本來有胡九齡帶頭，前五輪他們只捐十兩沒什么，可第六輪胡家突然出個天文數(shù)字，一下把前五輪的十兩抹平了。只是胡家抹平，他們還抹不平。若真是后一種，被小侯爺記恨上……

    想想就覺得頭頂陰云密布！

    正當(dāng)擔(dān)憂之時，阿瑤的話卻解救了他們。

    方才阿瑤就注意到旁邊幾位追隨沈家的商賈，聽到阿爹最后依然捐十兩時的幸災(zāi)樂禍。當(dāng)時阿爹那樣，她也沒臉去說人家。但現(xiàn)在阿爹可是捐了一百五十萬兩，雖然是以她名義捐的，但誰不知道她一文沒賺，所有錢都是阿爹的。

    有仇不報非君子，這會她腰板硬了。趁著放筆墨時，走到旁邊桌子前。

    “人家都捐十萬兩，為什么你只捐十兩？”

    雖然聲音不高，但依舊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被她問道的商賈臉“騰”一下紅了。他也捐了，而且還不止十萬兩，昨晚吸了阿芙蓉渾身輕飄飄的，他直接喊出了二十萬兩，整整是別人的兩倍，白紙黑字朱紅手印，明明白白的契書如今正攥在小侯爺手里。

    可他卻不能說！

    不是小侯爺那邊有什么威脅，而是他心里清楚，這事要不說，頂多損失點銀子；要是說出來，公然跟朝廷作對，賄賂平王，不管哪條都足以讓他們保不住身家。

    兩害相權(quán)取其輕！

    干了這碗黃連水！

    坐在犄角旮旯的位置舉著十兩牌子，本來他們心里已經(jīng)夠苦的了，偏偏胡家姑娘還要往心頭插一刀。不愧是小侯爺師妹，師兄師妹一左一右各一刀，不帶這樣的?。?/br>
    可他們卻毫無辦法。

    正好前面小侯爺話傳來，對著阿瑤，那商賈臉上揚起討好的笑容：“這不是量力而行?！?/br>
    “摳門！”阿瑤沒好臉色地說道。

    而剛捐了十萬兩，這會正處于猶豫中的其他商賈，聽到門邊動靜，終于注意到這些從頭到尾捐十兩的人。原來還有墊底的，這下小侯爺就算有所不滿，怒火也會先朝這些人發(fā)。

    他們只捐了十萬兩，比原先預(yù)計的少出銀子不說，還額外得了面子。想到前五輪跟風(fēng)捐的十兩，省錢的眾商賈紛紛對胡九齡感激不已，果然跟著胡老爺準沒錯。

    與他們相反，跟著沈老爺?shù)哪切┤诉@會可算是恨死了沈金山。其實仔細想想，人胡家姑娘雖然直接了點，但她性格就是這樣，而且她說得本身確是事實，沒有絲毫問題。歸根結(jié)底，他們丟面子，還不是因為被沈金山騙去了錢。

    好你個沈金山，這梁子我們結(jié)下了，以后仇人見面分外眼紅。

    在小侯爺說完話的短短片刻內(nèi)，因為阿瑤看似天真實則真·報復(fù)的簡短一問，商賈們情緒持兩極分化。

    站在最前面，胡九齡再度開口：“沈兄聽，侯爺也這樣說過，不要影響正常生意。我們兩家彼此多少也了解，別怪我說話直，這會沈兄突然捐出一百八十萬兩，我還真擔(dān)心您過后沒銀子結(jié)這賬?！?/br>
    “不過是毀掉契約的丁點銀子，沈某這便給胡兄結(jié)了，二十萬兩夠不夠？”他早已暗中算過，去掉零頭二十萬兩正好不多不少。雖然出了這筆銀子他有些心疼，可單從胡九齡那拿來的三成就不止這個數(shù)，更不用說后面還余下的四成，這錢也是從他姓胡的手里出。

    “二十萬兩？”胡九齡連連點頭，“按去年的價來說的確是夠了?！?/br>
    “那就這樣。”沈金山當(dāng)場拍板，對著門口揚聲喊道：“胡姑娘，如今總可以公布結(jié)果了？”

    “沈兄且慢，胡某還未說完?！?/br>
    阿瑤放下手中記賬的花名冊，而在最前面，胡九齡站在沈金山跟前，指著最后面一行，說道：“沈兄再仔細看看這契書。”

    “生絲收購價早已定下，但反悔時的價格，卻是按時價來收。這個時價，可不是指得去年價格。如今青城的生絲價，想必沒誰比沈兄更清楚。”

    作者有話要說：　　我更晚了，非常不好意思。

    明天科目二，今天去看場地，昨天忘記告訴大家了。

    ☆、第67章

    青城綢市繁榮，綢緞商們一個個賺得盆滿缽滿，這一切的根本還是下面一戶戶不辭辛勞、種桑養(yǎng)蠶的普通農(nóng)戶。

    沒有生絲，就沒有眼前的一切。

    從很早起胡九齡便已意識到此點，自他接手胡家生意后，便改了與蠶農(nóng)間的生絲契約。按上一季行情預(yù)估本季需求，進而確定一個比較合理的生絲價位。按此價簽訂契書后，待生絲出來，不論當(dāng)時價格是高還是低，都不得更改。

    他定的價格很是公道，按這個價格蠶農(nóng)大都能豐衣足食。但新契約也有一層隱患，若是市價低了，蠶農(nóng)當(dāng)然樂意按契書上的高價賣予胡家；可反過來若是市價高了，他們肯定不樂意。胡家是做生意的，可不是開善堂的，哪能做這等冤大頭，故而契約后面跟了一條：若是違約按時價來賠。

    胡九齡本就是為了改善蠶農(nóng)生活，歷年來定的價格都不低，鮮少有毀契之人。一年、兩年、十年、二十年，時日久了這條形同虛設(shè)的違約條款逐漸被眾人所遺忘。

    然而親自擬定契約的胡九齡卻從沒有忘，是以當(dāng)日知曉沈金山小動作后，他非但沒有阻止，反而命胡貴收攏下人、龜縮不動，自己則在書房盯著契約原稿，笑瞇瞇地聽著他如何上躥下跳。

    前面還只是胡貴來報，沈金山又有那些舉動，沒想到昨日一大早他竟親自找上門來，還獅子大開口要跟他三七開，自己獨吞七成。

    哪來的底氣！

    用盡半生商海沉浮所練就的定力，他才能維持住面色沉著，勉強沒笑出聲。

    當(dāng)時能忍住笑，這會他卻是再也忍不住，眼角笑出褶子，他聲如洪鐘：“昨日清早，沈兄用這些生絲，要去了我胡家今春進貢以及青城綢市七成的純利潤。如此算來，生絲現(xiàn)價又該幾何？”

    怎么會這樣？

    沈金山死死盯住他手中契書，白紙黑字上寫得明明白白——若是毀契，按時價雙倍收取銀兩。不僅胡九齡手上這張，他隱約記得自己匆匆看過的契書上，末尾畫押前最不起眼的一行，也是寫著這句。

    時價，青城這些年生絲價格波動都不大，他壓根沒怎么在意?？伤麉s忘了，自己前面那番舉動，卻在很短時間內(nèi)將生絲價格抬到一個望塵莫及的高度。

    “這……怎么能這樣算？”

    臉上維持著笑容，胡九齡不慌不忙，從袖中抽出另一張契書：“這事昨日簽訂的契約，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沈兄甚至已經(jīng)事先預(yù)支了七成中的三成?！?/br>
    說到這他看向陸景淵：“侯爺，今日征募之事并非小女阿瑤不愿出力，而是老朽昨日剛支取大筆現(xiàn)銀，這會胡家內(nèi)里實在空虛?！?/br>
    一百五十萬兩還叫不出力？這讓我們這些只捐十萬兩的臉往哪擱！

    云來樓內(nèi)響起一片片抽氣聲，感慨過后他們又不禁佩服，胡家都已經(jīng)支出這么大一筆銀子，這會還毅然捐出一百五十萬兩。不愧是他們青城商人中領(lǐng)頭的胡九齡，無論是祛淤還是其他事從來都沖在最前面、出錢出力，如今征募軍餉依舊不改其本色。

    樓內(nèi)這些商賈，有一部分直接是跟著胡九齡的，中立商賈向來敬佩其品格，這會自然站在他那邊。至于先前唱反調(diào)的主力，也就是跟隨沈金山的那些商賈，被他坑了那么大一次，這會正在氣頭上，看他倒霉都來不及。

    見胡九齡拿出證據(jù)，最先開口幫腔的都是他們。

    “今年生絲還沒下來，本來不清楚價格。還好沈老爺有遠見，完成第一筆交易，這下可算有了價格?！?/br>
    “生絲全都控制在沈老爺手里，想怎么賣還不是他說了算。這第一筆交易的價格，只怕比以后價格只低不高?！?/br>
    “有道理，一張契書定價格，另一張契書寫著按時價賠，白紙黑字清楚明白。當(dāng)著侯爺?shù)拿?，沈老爺該不會想賴賬吧？”

    “我看八成要賴，沈家?guī)旆坷镉袔讉€錢咱們這些人還不清楚？這么賠怎么不都得兩百萬，真要賠了，他再到哪變出這一百八十萬兩雪花銀。剛才敲鑼打鼓、沿街報喜說得痛快，等到動真格的時候蔫了吧？”

    最后一句話是離阿瑤最近的商賈說得，本來他財力不豐，昨日把半幅家底賠進去了，方才又被阿瑤弄那么一出，這會體內(nèi)火氣旺的堪比一座火山口。對著“大仇人”沈金山，他已經(jīng)完全不管不顧，火力全開直接揭對方短處。

    “當(dāng)真如此？”陸景淵轉(zhuǎn)身，鷹隼般懾人的目光看向沈金山。

    沈金山只覺一股冷意撲面而來，不自覺地打了個冷顫，連忙保證道：“侯爺放心，小人說過要捐一百八十萬兩，就絕不會有所更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