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jié)
荊淼便將臉色一放,漆黑的雙眸自甘梧臉上打量了一下,淡淡道:“下不下來?!?/br> 這才嚇住甘梧,委委屈屈的拖著尾巴可憐巴巴的從桌子上跳下去,把小小的身軀盤在荊淼的袍子上,低低嗚嗚的哽咽著。 “這……”段春浮略有異色。 “不必理它?!鼻G淼輕輕推了推甘梧,伸手一指,正對著一個光禿禿的樹樁,催促道,“去,到那兒哭去,別叫我煩心?!?/br> 甘梧正捂著臉,聞言便從掌心里探出頭來,對荊淼好一頓呲牙咧嘴,憤憤不平又垂頭喪氣的抱著自己的小尾巴去樹樁處,跳上去盤起腿坐好。 段春浮便笑吟吟的瞧著他倆,荊淼一回眸瞥見段春浮袖口缺了一塊,不甚明顯,但瞧見了卻難以忽視,于是問道:“你里頭的衣裳怎么破了?!?/br> 紫云峰四季如春,暖和的很,段春浮早將狐裘解下擱在一旁,狐裘上的寒氣都化作細微水珠,他正拿手順著,聽見便道:“約莫是時間長久,被蟲蟻蛀了吧。”神色之中很是有些無所謂。 “蟲蟻如何會蛀成這樣?!鼻G淼不由好笑,見段春浮對衣著不如往常那般在意,不由有些好奇,“而且這會兒哪來的蟲蟻,你又不是穿得舊衣?!?/br> “那許是在哪兒不小心勾破了?!倍未焊∫琅f并未往心里去。 荊淼便想著那可是極不小心了,瞧這裂口,恐怕布料被勾去不少了。只不過這事兒被與他也沒有什么關系,他只是隨口一提,既然段春浮本人都不怎么在意,荊淼自然也不會打破砂鍋問到底。 ☆、第十七章 兩人呆坐了一會兒,荊淼握著鎮(zhèn)闕,沉青色的劍薄薄的貼在膝頭,雪白帕子仔仔細細的擦過瑰麗艷美的劍紋。 段春浮沉吟了片刻,忽然幽幽開口道:“小貓兒,報恩本是尋常,但若是報恩的那個人卻是個壞人,這時候應當怎么辦呢?” 他這么一問,便很是有些令人琢磨了。 荊淼的手輕輕一頓,然后便道:“他待你好,與待別人不好,又不怎么沖突。他便是十惡不赦,你要念及他的恩情,那盡管報恩就是了。你是你,他是他,既然是你欠了恩情,自然怎么做全在你了?!?/br> “你好像是在煽動我為虎作倀?!倍未焊】嘈Φ馈?/br> “有嗎?”荊淼神色淡淡,便又想了想,不算安慰的安慰了幾句,“如今這世道,欠錢的才是老大,若真有違道義,不做便是了。白眼狼總比是非不分要好聽些?!?/br> “欠錢的才是老大?!?/br> 段春浮將這句話翻來覆去念了兩邊,神情古怪無比,不由啞然道:“小貓兒,你好像總是出乎我的意料?!?/br> 荊淼聽了,便輕輕應了一聲,淡淡道:“哦,是嗎?許是我比你嚴肅些吧?!彼袂檎J真,話中卻帶了些自我調(diào)侃。段春浮起初一愣,反應過來后便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欠錢才是老大很嚴肅嗎?” “比為虎作倀嚴肅些?!?/br> 甘梧聽了,便沖這頭吱吱叫了兩聲,又是捂嘴又抱肚皮,仿佛是在譏笑荊淼。荊淼也全然不理,倒是段春浮看見了,沖甘梧做了個大鬼臉,氣得甘梧倒立起來,變著花樣跟段春浮做鬼臉。 之后兩人便又談了些門派里的八卦俗事,荊淼全然是不知道的,便只聽著,覺得有趣便插幾句話。段春浮自備了瓜子跟鹽水花生,一邊剝一邊說,仿佛沒有窮盡,有時候荊淼也是感慨幸好段春浮修仙了,否則按他說話的量,每次聚會還要備著一桶水候命。 “對了?!倍未焊『鋈坏溃靶∝垉?,你不想下山走走嗎?” “下山?”荊淼不由微微一愣,便又道,“又沒甚么事情,下山做什么?高官厚祿于你我無意,金錢財寶也不算罕見,至于求仙訪道,你我不是早已在這修行了嗎?” 段春浮長長一嘆,大翻個白眼道:“怎么這好端端的三千紅塵到了你嘴里,就變得一文不值,一點兒意思都沒有了。小貓兒,你這般看破紅塵的模樣,豈不是除了得證仙道,就一點意思都沒有了?真是沒勁透了。”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br> 荊淼恍若看不見段春浮那張作怪的臉,用雙指撫過鎮(zhèn)闕劍身,耍了兩個劍花,細細描繪著鎮(zhèn)闕的劍紋,“人生于世,無非吃穿住行,路要一步步走,飯要一口口吃,我接下來要辟谷,這難道不是有意思的挑戰(zhàn)嗎?” “天啊——!”段春浮夸張的長吁短嘆一聲,趴在小幾上,臉挨著他的狐裘蹭了又蹭,只抬了半邊臉瞅荊淼,悶悶道“你真是沒救了!” 荊淼瞥了他一眼,只心中暗道:你這模樣,還好意思叫我小貓。 段春浮閑著無聊,便又與荊淼說起凡間的有趣來了,他口才本就不差,這會兒下了功夫想勾起荊淼的興趣,更是口燦蓮花,直把人間夸得天上有地下無,仿佛這紅塵俗世不走一遭枉在人世活過了。他說到半路,想起荊淼也曾是下過山的,便又說起小鎮(zhèn)寧靜,大城繁華,田野青翠,高山流水…… 這紅塵俗世,似乎無一不美,遠勝過高居九天,孤寒寡清。 “你說得這般動心,怎么偏來修仙了。”荊淼靜靜聽了,卻只用一句便噎住了段春浮。 見段春浮不說話了,荊淼便又再低下頭去,細細擦著鎮(zhèn)闕,他性子修道多年,早已是沉靜不已,骨子里本也就是個大人,雖看起來比段春浮年幼,事實上卻較他沉穩(wěn)許多。更何況荊淼一門心思想要修道,加上也不是沒有經(jīng)歷過凡塵,自然不受誘惑。 “小貓兒,我愿意與你做朋友,真是你八輩子修來的福氣。”段春浮長長呼出一口氣,神色十分誠懇。 荊淼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 天地積陰,寒則為雪,盛則凝霜。 紫云峰縱然有結界庇佑,然而遠處眺望,仍是一片白雪茫茫,與峰上春景迥然有別。一片冰雪凋零落下,融成星點水意,荊淼瞧著冷場,便仰頭望了望,微將眉頭一蹙,只道:“今年的雪真大?!?/br> “是啊?!倍未焊∫猜杂懈锌疤鞛闹乜?,人間現(xiàn)在已經(jīng)連晉微觀都央上了?!?/br> “晉微觀?” “小貓兒不知道嗎?就是顓陽派的古昊然,他已經(jīng)出師多年,晉微觀是他的道場?!倍未焊∥⑽⒁活D,“說起古昊然,不過幾日,天玄宮的端靜真人就要來了,誰你都可以不好奇,但是端靜真人你很是應該去瞧瞧?!?/br> 荊淼有些不解:“為何?” “別問為什么,包你回本兒!”段春浮腆著個臉,神神秘秘的對荊淼眨眼道,“小貓兒,我問你,你覺得咱們宗里誰是第一美人?” 荊淼微微垂頭想了想,不確定道:“我覺得師尊生得好看?!?/br> “嘿?!倍未焊∶掳托Φ?,“那你就等著瞧吧?!?/br> 荊淼瞧他神神秘秘,其實也已經(jīng)模糊猜出這位端靜真人到底是哪里長處了,人皆有好奇之心,便不由問了一句:“怎么,這位端靜真人生得很是好看嗎?” “豈止是好看啊?!倍未焊÷晕⒏锌艘宦?,“哎呀,總之你見到便知道了,簡直就是冠絕天下無姝色?!?/br> 仙家之地俊男美女并不稀少,荊淼心中也很是有些不以為意,但也不去與段春浮爭辯,只問道:“端靜真人來此是為了今年的雪災嗎?” “是啊?!倍未焊〉?,“說是有什么魔物出世,魔族結界松動,要來商量對策,具體之類的,我也并不是很清楚了。這場雪來得奇怪,今年怕是個多事之秋?!?/br> 這場雪,也確實生出許多事情來。 ☆、第十八章 山中無歲月,但冰雪未見消逝,反而愈發(fā)大了起來,不知不覺,也到了端靜真人來訪的日子。 天玄宮是劍法雙修,與天鑒宗這種器宗出身有極大的區(qū)別,因此兩派私底下雖有些競爭的意思,但表面上卻頗為和氣友好,互相之間有來有往,并不曾傷過和氣。 這一日段春浮早早便來尋荊淼,荊淼挨得近,嗅到他身上透著一股子藥味,便疑惑道:“你生了病嗎?” 段春浮便訕訕的摸了摸鼻頭道:“前些日子下山除妖時不慎,受了些傷。” “下次小心些?!鼻G淼淡淡道,便御起鎮(zhèn)闕,青芒乍現(xiàn),破空而去了。 段春浮也乘上葉舟,翩然隨行。 他們兩人到廣場上時已有數(shù)百弟子在場,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三五成群,顯然都是各門弟子。加上巡邏弟子走過廣場,便顯得更為人潮涌動,段春浮與荊淼居于云上,只覺哪兒都有人,便又四處瞧了瞧,好不容易才尋了個沒人的角落落下。 荊淼忍不住問道:“這端靜真人好大的名氣?!?/br> 段春浮翻個白眼道:“百花峰的女弟子們?nèi)紒砹耍瑤熜值軅冊跄懿粊?。這還不叫盛景呢,十五年前我剛入門,你還未來,那次端靜真人代天玄宮來訪,商量萬妖谷的事兒,不知道多少叫師姐妹們恨嫁呢。” “哎!小淼,春??!” 兩人轉(zhuǎn)頭望去,見是秦樓月,不由有些愕然,再見她身側長身玉立的,不是凌紫舒是哪個。 段春浮便與荊淼走至跟前,苦笑道:“樓月,師嫂,我的姑奶奶啊!我真是對你服氣的很!人家看美人,你也來看美人,還帶著我?guī)熜忠黄饋砜?,怎么,家長里短不嫌事多嗎?” “紫舒要是這般小肚雞腸,我嫁他做什么?”秦樓月輕哼一聲,淺淺笑道,“用不著你cao心,美人自然是人人看得,不然你們兩個大男人來瞧什么,紫舒,你說我說得對不對?” 凌紫舒苦笑不語,半晌方才開口:“樓月有了身孕,她說是多看看美人,孩子也會生得好看些,我放心不下,也……只能叨擾?!?/br> 此言一出,兩人具是怔愣,見秦樓月一臉嬌羞,想是默認了,段春浮呆了半晌才將自己下巴安回去,瞪大了眼睛喃喃道:“師兄,你……你這手腳,未免也忒快了些。” “渾說什么話!”荊淼輕輕一拍他頭,對凌紫舒拱手道,“那真是恭喜師兄了?!?/br> “同喜同喜?!绷枳鲜姹阋驳馈?/br> 段春浮又古怪道:“同喜甚么,小貓兒又沒下崽。” 秦樓月伸手便是一擰,只抓過段春浮耳朵來狠狠一掐,挑眉道:“我這娃娃生出來,難道不是你們師侄女嗎?是不是同喜?!?/br> “哎喲喂!是是是!快放手快放手,耳朵要扯下來了!”段春浮跌了個踉蹌,大呼小叫道,這才叫秦樓月放手,輕哼了一聲。段春浮揉著耳朵又道:“師侄女師侄女的,要是生個兒子呢?” 凌紫舒只笑:“生男生女我都喜歡,只是樓月愿意,生到女兒出來也無妨。” 荊淼暗道要是凌紫舒基因偏生兒子,那豈不是要生個足球隊看能不能中大獎了。 他心里雖然想歪了,面上卻不顯露,只是微微笑道:“是男是女都好?!?/br> 秦樓月先是嬌羞的一跺腳,面上緋紅一片,暗暗擰了擰凌紫舒胳膊,啐他:“瞧你這不正經(jīng)的模樣。”后又偏頭去看段春浮,母老虎般發(fā)威道,“瞧瞧你!還沒有小淼會說話,這舌頭長來只會惹我生氣!” 段春浮瞧她一瞬間做出兩面來,只摸了摸小心臟,半晌才道:“我要是會說話了,哪有小貓兒說好話的地方,我當然是要讓他的?!?/br> 荊淼便吐槽他:“我哪里需要你讓?!?/br> “就是。”秦樓月自然是幫著荊淼的,只是她本也就是故作惱怒,這會兒便笑展開來,又對荊淼噓寒問暖,“你在紫云峰上可還好嗎?我與紫舒成婚后,本想去探望你的,但又敬謝師伯威嚴,不敢胡亂造次?!?/br> “都還好?!鼻G淼感她關懷,便微微笑道,“謝師姐關心?!?/br> 偷跑了紫云峰數(shù)次的段春浮只抬頭去看云朵,并不說話。 四人正談得開懷,也不知人群中誰喊了一聲,全場便都肅靜下來,段春浮拉著荊淼穿行在人群里,忽然站定了。荊淼又轉(zhuǎn)頭去看,見秦樓月被凌紫舒扶著站在一群人中,皆是規(guī)整齊平的,不由暗道恐怕這隊形已然排列過許多次了。 其實這事兒也與荊淼上學時迎接那些領導之類的差不了多少,唯一有別的,大概就是上學那會兒為了學分不情不愿,這會兒為了美人卻是集體踴躍。 段春浮見他走神,便伸手一擰他的頭,叫荊淼看正前方,悄聲道:“別瞎動?!?/br> 荊淼這才一動不動。 也沒有等多久,忽然一劍破來,一道人影出現(xiàn)在石階之上,山門弟子唱喏拜山貼。 “恭迎天玄宮端靜真人!” 長長一聲,震天徹地,自山下層疊而來,如波浪推進,隨后余聲漸消天地間,足足唱了三遍。 荊淼心中驚駭,便對段春浮眨了眨眼,只恨不能說話,否則非要嘆一聲心中驚訝:守門的弟子好大的肺活量! 那人影走得不緩不急,似也未覺這兩旁弟子有甚么多少可稀奇的,約莫無人他也是這么走,有人也對他沒有什么區(qū)別。荊淼正壓在人群中偏了偏頭,便瞧見那端靜真人的側面,只覺腦子轟隆一聲,便是一片空白。 他這會兒已知段春浮絕沒有騙人了。 待荊淼回過神來,掌門等人已迎了端靜真人入內(nèi)議事,段春浮正在拽他的袖子,帶著一臉洋洋得意道:“我說得沒錯吧。” 其實荊淼確有驚艷之感,便老實贊嘆道:“的確天下無雙?!笨伤植辉敢姸未焊∵@般得意無比的模樣,于是打擊道,“只是又不與你有一點相關,你與有榮焉什么?!?/br> 段春浮吃癟,半晌沒能想出回嘴的話來,便憋屈道:“小貓兒你學壞了?。 ?/br> “難道我說得哪里不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