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jié)
裴祐道:“真的。你看,哥哥已經(jīng)好轉(zhuǎn),娘很快也會好起來的,你莫怕?!?/br> 裴玉蓮吸著鼻子點點頭:“玉蓮不怕,娘和哥哥都會長命百歲的……” “對,我們都會平安一生,長命百歲的。”裴祐小聲安撫道。 姜谷壓低聲音道:“姐,沒想到裴先生會這么想?!彼行╅_心,畢竟流言這東西,村里人都深信不疑,如今裴先生說那些話是胡說,他怎么會不開心呢? 他興沖沖地側(cè)頭,卻發(fā)現(xiàn)姜婉面色微沉,并未因此而展顏,不禁困惑地皺起眉頭。 姜婉二人一直在裴祐家門外等著,直到聽到里頭二人回屋的聲音,這才往自家走去。 姜谷時不時看一眼姜婉,終于在走進自家院子時奇怪道:“姐,裴先生那樣說,你怎么好像不開心?。俊?/br> 姜婉心不在焉地說:“我沒有不開心啊。” 姜谷還想再說些什么,可見她似乎有心事,他只得吞下方才想說的話。 按理說,今日聽到裴祐說不在乎流言,否認她克夫與他的病和他娘的摔傷有關(guān),姜婉該高興才對。可方才她聽著的時候,分明聽出了裴祐話中的遲疑。 或許她該高興才對,裴祐只是遲疑罷了,最后他還是明說了他不相信那個流言。可她忍不住會想,過去她總跟他說不要聽信流言,最近最嚴重的一次,因他差點被流言所影響,還造成了他跟她之間最嚴重的誤會,因此,在對待流言的問題上,裴祐如今的第一反應(yīng)必定是不信??芍八c他之間產(chǎn)生交集的流言僅僅是她與其他人的男女關(guān)系方面,并未過多涉及到“克夫”這一點。但這回,“克夫”這事,卻赤裸裸地擺放在他面前。 “克夫”這個結(jié)論或許是流言,而“克夫”這個事實卻真實地擺在那兒。姜婉來自現(xiàn)代,自然不會相信克夫之命,一切都不過是巧合罷了。然而在迷信的古代,除了與她親近的人因為與她的親情而刻意無視過去的幾次巧合之外,其余人,又有多少是絲毫不忌憚,真正相信那不過是巧合的呢? 裴祐不是不信,他只是逼他自己不信罷了。 想明白了這一點讓姜婉覺得很沮喪,很憂傷。要澄清關(guān)于她與徐土財之流有不正當關(guān)系之事還比較容易,只要與她多接觸,能夠多思考而不是人云亦云,澄清此事再簡單不過??墒恰翱朔颉蹦??她澄清不了。包括徐大牛在內(nèi),如今已經(jīng)有三戶人家成為她“克夫”的證據(jù),誰又敢冒風險,只為了證明這克夫流言只是流言呢?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生活中遇到的任何糟糕的事,全都可以怪罪到她的身上,比如說這回裴祐生病,他娘摔傷。按照裴玉蓮所說,現(xiàn)在的流言已經(jīng)發(fā)展到跟她關(guān)系好,就會殃及全家的地步了,誰家都會有個不順心的事,要是樂意,連丟了根針都能怪到她頭上。 姜婉長長地嘆了口氣。 從前她就擔憂過裴祐可能會把他生病和他娘受傷的事往她“克夫”上想,如今這一天果真到來之后,她發(fā)現(xiàn)自己比想象中還難以接受。這個書生,為什么就不能唯物一點,為什么要那么迷信! 第33章 賠不是 裴祐迷信的問題根本無解,姜婉想了許久,也只能嘆口氣,暫且將這事壓在心底。既然裴祐目前至少嘴上說不信的,她便騙一騙自己,就當他是真的不信吧。等哪一天他突然意識到他是信的,并因此而感到害怕……那到時候再說吧。 姜婉和姜谷回到家后并未被爹娘詢問太多,兩人見爹娘還在忙活,便很快加入其中,幫著一起準備好明日要賣的糕點。 晚些時候,照舊是徐鳳姑去裴祐家送晚飯,等回來后,她跟姜婉道:“婉婉,春英姐說,裴先生身子已然好多了,已能下床走動,玉蓮一人足以照料她,明日無需你再過去?!?/br> 姜婉心中微動,面上卻笑道:“那可太好啦?!?/br> 徐鳳姑戳了戳姜婉的面頰,嗔笑:“瞧你高興的,先前娘不讓你去,你還非要去,如今不用去了,就這般高興?” “去是道義,自然是能不去則不去,誰想伺候別人呀?!苯裢熳×诵禅P姑的手臂,“我真心想伺候的人,只有娘和爹?!?/br> “你這丫頭,嘴真是越來越甜了?!毙禅P姑笑道。 姜婉吐了吐舌頭:“我說得可都是心里話呢!” “行行行,是你的心里話,娘聽了這心里比吃了蜜還甜?!毙禅P姑笑。 “那是自然?!苯駬P起下巴,得意一笑。 徐鳳姑無奈地笑著搖了搖頭,心里對女兒如今的嬌俏可愛卻是歡喜得不得了。 第二日一早,徐鳳姑一行人再度出發(fā)去縣城,姜婉則慢慢吃過早飯,再慢吞吞地走出家門,在家門口附近轉(zhuǎn)悠。 裴祐遠遠地看到姜婉,心中歡喜,站在梧桐樹下假裝看書,視線卻時不時往她那邊瞥去,可看了會兒,他心生疑惑:為何婉婉還不過來? 姜婉早瞥見裴祐站在梧桐樹下,猜到他一定是在裝模作樣地看書,看她不過去,肯定急死了吧? 她假裝沒看到裴祐,繞著自己家附近走了好幾圈,就是不走近裴祐家,最后更是干脆掉頭回了自家院子,把個眼巴巴望著她的裴祐急得坐立難安。 昨日徐春英跟徐鳳姑說讓姜婉不用再過來,后來還跟裴祐提了一句,然而那時候他正想著懷中的荷包,沒有聽清楚他娘說的是什么,又不好再問,只能隨口應(yīng)下。因此,他如今并不清楚姜婉因他娘的話而不能再來他家,見她走了,忍不住去猜她是不是沒看到自己在樹下看書?上回他在樹下看書,她明明過來斥責他,還把他的書收走了,可今日為何卻不理會他? 裴祐在梧桐樹下呆站了會兒,卻始終沒等到姜婉再出來,只得失落地轉(zhuǎn)頭回了院子。見裴玉蓮正在做早飯,他不禁奇怪道:“玉蓮,你怎么在做飯?為何不等……不等姜姑娘?” 裴玉蓮皺了皺眉,奇怪道:“哥哥,娘昨日不是說了嗎?從今日起,就不用姜大叔家來幫咱們了?!?/br> “娘說了?幾時的事?我怎么不知……”裴祐有些著急,可一連串的話一說出來,他才想起自己昨日走神的時候曾經(jīng)應(yīng)下他娘一些事,怕就是這個了。 “就是昨日哥哥你去給娘請安的時候?!迸嵊裆徴J真地回道。 裴祐忽然就明白過來,為何方才姜婉在門外走了一圈,卻不肯過來,原來是他娘…… “玉蓮,哥哥陪你一起做?!迸岬v嘆口氣道。 裴玉蓮乖巧點頭:“好。” 吃過早飯,對著書桌發(fā)呆,翻了十幾頁書,卻一個字都沒看進去,裴祐忍不住長吁短嘆起來。 雖說是他娘提出不讓姜大叔家再來幫忙的,可婉婉會不會覺得他也是那么想的呢?不然,早上她為何不肯過來看看他?明明他娘如今還躺在床上,她只是過來跟他說上一兩句話,也不會被他娘知道…… 裴祐忽然放下書本,向外走去,然而,走到一半又停下腳步。 他若直接去姜家找婉婉,似乎有些不妥……之前她過來是為了照料他跟他娘,可他過去找她,又沒有妥貼的緣由…… 裴祐走回書桌旁,看著一桌的書,長長地嘆了口氣。他的視線掃到攤開著的書上,忽然眼睛一亮——上回被婉婉收走的書,她還未還他呢!他正好要看那本書,得去向她要回來才行。對,就是這般! 裴祐面上帶笑,急匆匆出了自家院子,腳步輕快的向姜婉家走去,可隨著距離她家越來越近,他的腳步漸漸慢了下來,到她家院子門口時,干脆便遲疑不定了。 他這會兒去拿書,婉婉可會覺得他小氣,連本書都要斤斤計較惦記著? 就在裴祐猶豫不決時,姜婉從自家院子里走了出來,一眼便看到了面上帶著遲疑,舉棋不定的裴祐。 “裴先生,你來做什么?”姜婉出聲。 裴祐本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她突然出聲,著實嚇了他一跳,他猛地退后了一步,好不容易才定下神來。 姜婉捂嘴一笑:“裴先生,你方才在想什么呢?想那么入神,竟會被我嚇到。” “沒,沒什么……”裴祐垂了視線結(jié)巴地說,耳尖都紅了。 姜婉笑道:“那你在我家院子門口來回徘徊又是為了何事?小心別人把你當做賊人給捉了!” “我,我就是……想起上回我的書被婉……姜姑娘你收走了……”裴祐斷斷續(xù)續(xù)地說著,雙眼始終不敢去看姜婉。 姜婉道:“原來先生是為了書的事來,請稍等?!?/br> 她轉(zhuǎn)身走進院子,裴祐杵在門口呆呆看她的背影,后者卻突然停下腳步,轉(zhuǎn)身對他笑道:“裴先生,要不要進來坐一坐?” “哦……好!”裴祐一怔,忙點頭應(yīng)道,走進院子。 姜婉指了指院子一角的凳子道:“裴先生,你先在那兒坐一會兒吧,我去拿書?!?/br> “……好?!迸岬v呆呆地應(yīng)了一聲,慢慢挪過去坐好,心里猛地生出淡淡的失落,他還以為她會請她進屋子里去坐坐,當然不是她的閨房,只是堂屋,有些話……有些話他要同她說清楚。 姜婉很快便拿著書出來了,裴祐忙起身,等她將書遞過來時,他才鼓起勇氣道:“婉婉……昨日我……” “姐,誰來了???”姜谷揉著睡眼惺忪的雙眼走出屋子,打著呵欠道,然后他看到了院子里似乎有些無措的裴祐,頓時清醒了些,“裴先生?” 今日早上他難得賴了床起遲了些。因為昨日聽到裴祐說不信那些克夫流言,姜谷如今對裴祐心生好感,見到他也不像過去一樣反感了。 “小二?!迸岬v面露尷尬。 姜谷看到了裴祐手里拿的書,忽然想起了什么,跑過來一臉真誠地問道:“裴先生,這書里我有好幾個字都不認得,你能不能教教我?要不然,先教我姐也行啊,她學得比我快,等她學會了再教我?!?/br> “這……”裴祐沒想到姜谷會來跟自己說這個,呆了會兒,才下意識地看向姜婉。 姜婉正笑吟吟地望著他,似在等著看他會如何做。 裴祐想也沒想就回道:“那我便先教會姜姑娘,晚些時候讓她再教你吧。” “多謝裴先生!”姜谷眼睛一亮,隨后才想到自己還沒問過另一個當事人的意見,忙轉(zhuǎn)頭看姜婉,“姐……你就先幫我學一學?” “你這小子,倒學會先斬后奏了!”姜婉戳了戳他的面頰。 姜谷嘿嘿笑著,也不躲。 姜婉無奈道:“行,那我便幫你先學一學。你先去洗漱,粥在鍋里。” “好嘞!”姜谷笑嘻嘻地說著,轉(zhuǎn)身就跑了。 姜婉看向裴祐:“裴先生,我弟給你添麻煩了,你若嫌麻煩,可以拒絕他的。” “不麻煩,不麻煩的?!迸岬v連忙擺手。 姜婉笑道:“那就要請裴先生多擔待些了?!?/br> “不過是舉手之勞?!迸岬v應(yīng)道。 姜婉很清楚姜谷不認識的字是哪些,因為他每次一有不認識的字就來找她,她認識的就跟他說,不認識的,她也記住了在哪兒,是哪個字。 因此,姜婉翻開那本書,一邊翻動一邊找出不認識的字請裴祐幫著念,裴祐認認真真地念給她聽,還順道給她講解了意思。 等所有字都認完,姜婉把書一收道:“那這書便再借我一會兒吧?等晚些時候我讓小二還你?!?/br> “好的。”裴祐忙應(yīng)道。 姜婉看著裴祐,裴祐也看著她,他知道該是自己告辭回家的時候了,可方才被打斷的話還未說完,他哪里舍得就這樣走? 姜婉四下看了看,忽然小聲道:“助之,你這般眼巴巴地看著我,可是想留在我家吃早飯?” 裴祐臉一紅,姜婉這親密的語氣讓他放松了許多,方才未來得及說的話此刻也更容易說出口了:“婉婉,我已用過早點……昨日我娘說的話我并不知情,我,我并無那樣的意思?!?/br> “那樣的意思是指什么?”姜婉故作困惑。 裴祐臉更紅了,嘴張了合,合了張,好半天才道:“我……我并不想趕你走……” “哦?”姜婉狡黠一笑,隨即又苦惱道,“可如今說這些又有何用?你娘都那么說了,我自然不好再去。” 裴祐面露為難,一時無語。 姜婉卻噗嗤一聲笑了:“要真想見面,無論如何都見得著的。助之,你先回吧,要不然你娘該起疑了。” 裴祐連連點頭道:“那我,我這便回了。” 裴祐走了,姜婉卻還是站在原地,半晌才輕嘆一聲。裴祐這人的心思,其實真的很好猜啊,怕她誤會他娘的意思也是他的意思,于是他巴巴地跑過來找她解釋,還那么勉強想了個來要書的借口,之前他幾時想起過這本書?而她不過就是隨口安撫了他一句,他便面露喜悅,眼里的欣喜令人只看著也覺得心中有暖意。 每一次接觸,她都好像更喜歡他一點。 這天,姜婉沒再刻意去見裴祐,下午姜福年和徐鳳姑照舊滿載而歸。姜谷繼續(xù)去找徐英套話,問縣城里的事,徐英說那蠻夷被抓住了,因此通緝令也撤了,至于蠻夷被抓住后如何了,徐英卻不曉得了。 姜谷很快就找機會將這事說給姜婉聽,姜婉早有心理準備,自然不會對此感到驚訝。之后她不好再去縣城,卻總能從旁人口中得知縣城中羅納的情況,只要他如她所預(yù)料的那般日子還過得去,她就能稍稍安心了。 又過了兩日,裴祐身子大好,他的私塾重新開始上課。而姜婉家則相當忙碌,天天不是做糕點,就是背到縣城去賣,但這種賺錢的活兒,他們干得累卻高興。 之后幾日,裴祐每日里教書,看書,恢復(fù)到了過去的忙碌。而跟過去有所不同的一點是,他每日里最期待的便是偶爾能見到姜婉,雖說不上話,相視一笑卻足矣。他娘暫時還無法下床,不過她的身子正在漸漸好轉(zhuǎn),他每日里都會去看她,喂她吃飯盡孝,有時候看著她平和的面龐,他便忍不住想說他隱瞞下的同姜婉的事,可話到嘴邊卻又咽下。他完全可以想象得到他娘知道后會有多惱怒,或許……他該跟她的身子大好了再說。 這一日,姜福年和徐鳳姑去了縣城,姜婉和姜谷照舊留下看家。姜谷去找徐小虎玩,姜婉則在屋子里做著女紅。上回給裴祐做的荷包實在不怎么好,她想多練練,做個完美的荷包送他,把不好的那個換回來。 說到荷包,姜婉就想起了從裴祐那兒拿來的畫像。之前有一回徐鳳姑不小心發(fā)現(xiàn)了這幅畫,姜婉很清楚她若什么都不說很容易讓徐鳳姑瞎想,當時便神秘兮兮地要徐鳳姑幫自己保密,說這畫是她趁著裴祐受傷那幾日從他書房偷的,雖說已被他丟入了紙簍,可等將來他當了官,這就是他的墨寶,是能賣錢的!鑒于姜婉最近確實總把錢掛在嘴邊,徐鳳姑也就沒有再懷疑什么,讓她把畫給自己,自己去還給裴祐,被姜婉鬧著拒絕了。徐鳳姑見自家閨女實在看重這畫——背后所代表的銀子,也只得放棄讓她物歸原主的想法,還叮囑她小心收著,莫讓人看到了。雖說是裴祐不要了的東西——按照姜婉的說法——可要是不慎讓他發(fā)現(xiàn)了,也很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