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jié)
其實,正如她之前所想,他們一家暫時還是安全的,會出事的,大概還只是羅納一個而已。假設官府通緝的那個人果真是羅納,首先便是那京城官二代不知為何會知道羅納的長相,而且,她的長相明明被那官二代看到了,可街上卻沒有她的通緝令,為什么?是因為這兒的畫師技術太差畫出來都不像,因此干脆就不放畫像了?這倒是有可能。可問題是,通緝令上除了羅納,卻不提她和姜谷,是不是有些不對?雖說羅納一個人的體貌特征已經(jīng)足夠鮮明了,可她和姜谷也應當是那官二代要通緝的對象?。?/br> 還有一點,這官府發(fā)放通緝令的事,謝承疇知道嗎?他畢竟是知縣公子,那官二代要府衙干什么,他應當沒可能不知道的吧?上回她對他提出了警示,而后來從他的表現(xiàn)來看,他真的因為她的金手指而躲過了一劫,看來目前他們一家跟那官二代的關系還不錯。而他,肯定會因為她的預言而對她這個人好奇,上回還說要以身相許來著……那么,這次要是真出事了,她去找他的話,能不能得到幫助? 姜婉一路便在盤算著這許多事,許久之后嘆息了一聲。這個時代,百姓真的是最底層最辛苦的,每日里為生計而奔波,要是不小心得罪權貴,這一輩子也就完了。就算能在權貴手下過活,也是仰人鼻息,一著不慎就有可能惹來殺身之禍?,F(xiàn)在她躲在小小的山村之中,每日里對付的還只是普通的村民,尚算游刃有余,可要是將來他們一家真搬到了縣城,招惹權貴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了啊。 如果裴祐將來能考上科舉當了官,她也能順利嫁給他,自身也成為權貴,那很多事就好辦多了,至少在小地方?jīng)]人敢招惹自己了。 一路上姜婉想著那些有的沒的,最后兩人終于走到了昌平縣。進城之前,姜婉仔細觀察著城門兩邊以及門口看守士兵,士兵沒怎么盤查,都是一副懶洋洋的樣子,而城門口貼著好幾張通緝令,其中一張上面只用文字寫著要找一個金發(fā)的蠻夷。畢竟這時代不識字的人多,通緝令都沒什么人看。 “小二,你在這兒等我一下,我先去看看?!倍诉M了城,眼看著當初讓羅納工作的小飯館就在前面不遠處,姜婉停下腳步,叮囑姜谷。 姜谷急道:“姐,我也要一起去!” “我一個人去更為靈活,你要是一起去,還容易拖后腿。”姜婉并未客氣。 姜谷表情失落,他今年才十二歲,雖然個子已經(jīng)跟姜婉差不多高了,可在遇事處理上,他還差得遠呢。 姜婉摸了摸他的腦袋:“小二,你還小,有些事本就不該你來處理。你在這兒等我一會兒,我一定會回來的?!彼D了頓,還是叮囑道:“萬一我沒有回來,你也不要過來找我,路上認出我了也不要跟我說話。這事是因我而起,萬一我真被抓了,我不會讓他們知道咱們家的情況?!?/br> 姜谷聽了她的話,心里一陣恐慌,他死死地拉著姜婉的衣袖不肯放開,就怕她會一去不返。 姜婉嘆了口氣道:“小二,我說的是最糟糕的情形。然而,你要對你姐我有信心,我如此聰明,又怎會讓自己落入那樣的境地?因此你放心就是,在這兒好好等著,一會兒見。” 在姜婉的連番安撫之下,姜谷的心總算放下了些。 “姐,你一定要回來!我會一直等你的!”姜谷道。 姜婉笑著點點頭,很快就離開了。 姜婉頭上包著頭巾,臉頰上胭脂畫得有些紅,眉毛和眼尾都有些改動,看上去比她原先都樣貌要難看一些,也老了一些。她故意稍稍佝僂著背,看上去就更沒有精氣神了,隨后她慢慢走到了那小飯館附近,見它正常營業(yè),并沒有任何異常,這才走進去,找了個沒人的小桌子坐下。 現(xiàn)在還不到飯點,來這兒吃東西的人并不多,姜婉一坐下來,店小二就過來了:“大姐,吃點兒什么???” “一碗青菜rou絲面?!苯駟≈ひ舻?。 店小二笑道:“好嘞,您等會兒!” 他說著便轉(zhuǎn)身去了。 姜婉不動聲色地觀察著這個小飯館,地方不大,之前收下羅納的店主并不在,不過就算在,對方估摸著也認不出她了。接下來她要做的,是想辦法打探羅納是被抓走了,還是還留在這兒。要是還在這兒,她就趕緊把羅納帶走,要是前者,她就再想其他辦法。從她進城后一路看到的情況,羅納的通緝令貼得并不密集,至少這附近很少,那么店主看到那通緝令,又恰好認字知道里頭說的是羅納的可能性就大大降低了。 很快,姜婉的面條便上來了,她拿了筷子,慢悠悠地說:“小二,這碗洗干凈了嗎?我身子不大好,一吃臟的東西就要跑肚子。” 店小二道:“大姐,您就放心吧,這碗鐵定干凈!不瞞您說,咱們后廚有個異域來的蠻夷,那力氣啊,可大了,洗碗洗得那叫一個干凈!” 姜婉心中一動,聽他這語氣,羅納還在這兒? “真的?那我能去后廚親眼瞧瞧嗎?”姜婉道。 店小二一愣,他還以為自己說了那些話就能讓這位大姐滿意的呢,沒想到她居然還要去后廚看看,就一碗青菜rou絲面,至于嗎! “大姐,這后廚可不能隨便去的。您看,我也不至于騙你……” 店小二還在這兒勸說著姜婉,門口忽然走進來一行人,他看了一眼,立刻止住話頭,低聲對姜婉說了句:“大姐,我去下那邊,一會兒再給您說說?!?/br> 店小二說著便小跑走到了門口,姜婉正好是背對著門口的,因此沒第一時間看到來的是什么人,這會兒順著他去的方向一看,頓時嚇得趕緊縮回腦袋! 那門口站著的,竟是謝承疇! 姜婉只覺得自己的心臟怦怦直跳,也不知道她剛才那短暫的一瞥有沒有引起對方的注意,渾身冷汗都要下來了。 只聽那店小二道:“這位公子,請進,請進!” 謝承疇并未開口,開口的是他身邊的小廝謝安:“把你家老板叫出來,我家少爺有話要問他?!?/br> 那店小二歲數(shù)也不大,可到底知道眼前這位少爺非富即貴,因此也不多話,趕緊往后廚去了。 姜婉背對著那一行人,身子都僵硬了。 謝承疇在,還帶著他的小廝和別的什么人,但并沒有那個京城官二代。他馬上就要發(fā)現(xiàn)羅納了,但她現(xiàn)在就在對方的眼皮子底下,不可能直接跑到后廚去把人拉走。 她緊張得手心都是冷汗,卻偏不敢輕舉妄動。 不一會兒,店主就出來了。 謝安道:“我家少爺正是知縣家的公子,有些話要問你,你若不據(jù)實以告,小心吃牢飯!” 那店主嚇了一跳,趕緊道:“少爺盡管問,小的一定不敢有任何隱瞞!” “那還差不多?!敝x安道,“有人舉報你這兒藏了個逃犯,你可知情?” “逃犯?”店主一臉吃驚。 “一個金發(fā)的蠻夷!”謝安道。 店主面色一變:“小的,小的不知道他是逃犯啊!請少爺明察,饒了小的一命!” “外頭通緝令都貼著呢,你說你不知道?”謝安斜眼。 那店主忙道:“小的不識字??!真的不知道通緝令上寫著什么!小的冤枉??!” “行了行了,你也別喊冤了,把人叫出來,這就沒你事了?!敝x安擺擺手道。 店主連連點頭,立刻讓店小二去后廚叫人。 謝承疇之前一直讓謝安代言,此時忽然問道:“你怎么就招了個蠻夷?” 店主苦著臉道:“回少爺,小的也是被蒙蔽了啊!之前是有一個姑娘和一個小孩兒帶著他過來的,說他不懂咱們這兒的話,只求有吃有住,連工錢都只要一個月十文錢,小的,小的貪便宜,就把他留下了。小的真沒想到他會是個通緝犯啊!” “我恕你不知者無罪。”謝承疇搖動著手里的扇子,笑問道,“那帶他來的姑娘,你可認得?她后來有沒有再來?” “這個……小的從前并未見過她。”店主道,“那之后,她便再未出現(xiàn)過了?!?/br> “那姑娘可是長這模樣?”謝承疇從謝安手里拿過一個卷軸,打開讓那店主看了看。 只見畫上的女子一身華服倚在溪水旁的柳樹干上,身姿嫵媚妖嬈,眉目婉轉(zhuǎn)多情。 店主看了好一會兒后才終于確定,除了衣服不對,面上的神情不對,這畫中所畫,正是那日的那位姑娘,便連連點頭:“正是,正是這位姑娘!” 謝承疇小心地卷好畫,又交給了謝安,這才道:“那姑娘當日說了些什么,你一五一十說與我聽。” 店主皺眉想了好一會兒,才說:“那姑娘當日并未與小的多說,跟小的說了不少的人是那位姑娘的弟弟,那姑娘似乎一直在跟羅納說話?!?/br> “羅納?”謝承疇奇道。 “正是那蠻夷的名字,這也是那姑娘告訴小的的?!钡曛鞯溃靶〉挠X得,那姑娘似乎能知曉那蠻夷說了些什么。那蠻夷在小的這兒好幾日,連咱們這兒的話都聽不懂,只是他干活勤快,總一副笑呵呵的模樣,倒不像是個窮兇極惡之徒,不然小的早報官了。”說到這兒,店主其實有些舍不得,這么好用的人,沒想到竟然是個罪犯,唉,本來他還當是撿了個便宜,沒想到是收了個禍害! “哦?”謝承疇雙眼微微一亮,對那位他無意間遇見兩次,一次救了他全家,一次被她逃走了的姑娘,愈發(fā)好奇起來。 這世上的事,便就是如此奇妙。本來自從那天她逃走之后,他就覺得今后怕很難再找到她了。畢竟她能從他眼皮子底下逃走,就不會再一次出現(xiàn)在他跟前??蓻]想到是,他又一次聽到了她的消息,還是從李懋那兒。 前兩天,李懋來找他,面色并不好看,只說他和他手下在路上被個暴民給打了,要求他的知縣爹趕緊去抓人。謝承疇知道事情沒那么簡單,便面上應好,實則讓人調(diào)查去了。而調(diào)查的結(jié)果也讓他有些惱怒。這人在青樓里跟他爭風吃醋也就罷了,竟然還當街要強搶民女,這種事如何能忍?可到底對方的爹位高權重,他惦記著惹怒人后自己一家會倒大霉,倒是不敢直說什么,還特意擺出看重的模樣,親自去調(diào)查。 當時,那一行三人中除了李懋調(diào)戲的姑娘,還有一個十歲出頭的小男孩,一個同樣戴著頭巾的高大男子,據(jù)現(xiàn)場看到的人說,那姑娘雖看上去有些歲數(shù)了,卻尚未成婚,那三人并非一家人。而在深入走訪調(diào)查之后,原本李懋沒看到的事也浮出水面——原來那高大的男子竟然是個金發(fā)的蠻夷,那姑娘和小男孩正帶著他在各個酒樓那兒找活干呢。 說到金發(fā)蠻夷,謝承疇便想起了那一日在書鋪門口追丟那位姑娘后看到的蠻夷,也是金發(fā)。他心中忽有所覺,故作不經(jīng)意的模樣將他所畫的她給李懋看了看,被李懋一眼認了出來,正是他當街要調(diào)戲的姑娘,沒想到卻反被那金發(fā)蠻夷揍了他手下一頓。 聽說那姑娘與那金發(fā)蠻夷有關之后,謝承疇找起人來就更不積極了,連發(fā)布通緝令也只是零零碎碎地發(fā)個幾張,也不派人去找。他是想找到那姑娘沒錯,可現(xiàn)如今李懋也想找她,那他自然就不能讓她被找到。正想著該如何護著那姑娘時,李懋家中忽然來信讓他回去了,這正是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而就在李懋離開的當口,他接到人檢舉,說是那金發(fā)蠻夷在一家小飯館里干活,因此他便立刻匆匆趕來了。既然李懋這個威脅已經(jīng)不在了,他自然要竭盡全力將那姑娘找出來! 這邊正說著,店小二便將羅納帶了出來。出來的時候,羅納臉上依然笑瞇瞇的,根本不知道自己即將面對的是什么。 謝承疇打量著羅納,笑瞇瞇地說:“你果真不會說我們這兒的話?” 羅納面露疑惑,看了謝承疇,又看向店主,店主立刻別開了視線。 羅納便又看向謝承疇,用磕磕絆絆的中文說:“找我,干什么?” “放肆,你怎么敢這么跟我們少爺說話?!”謝安大聲斥責道。 謝承疇瞪了謝安一眼,看得后者脖子一縮,躲后面去了。 “我想問你一位姑娘的事,帶你來的那位姑娘。”謝承疇這才看向羅納,一邊說著一邊掏出塊金子給他看,“你說實話,這金子就是你的了。” 羅納看到金子眼睛猛地一亮,但他并沒有去接,只是皺眉想著對方究竟讓他做什么。想了會,他突然想起對方的話里有個詞“姑娘”,他還記得要叫幫他的天使為姜姑娘,難道他們就是沖著姜姑娘來的嗎? 羅納猛地搖頭,眼神再也沒有落在那金子上頭:“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看來你能聽懂一些。”謝承疇笑道,“聽說你叫羅納?羅納,本少爺向你保證,絕不會傷害帶你來的那位姑娘。我與那姑娘有兩面之緣,奈何造化弄人,如今失散了,我很想立刻找到她。至于先前想要調(diào)戲她的那位,早已回京去了,她不用再懼怕。你與那姑娘是舊識?不,那姑娘是為了幫你找到活干好養(yǎng)活自個兒,這才領著你來到這兒的,我說的可對?” 羅納只聽懂了自己的名字,可明白對方要找的是姜婉后,他就抿緊唇,打定主意不說話了。姜姑娘可是救了他的天使!他答應過她,什么都不說的,現(xiàn)在當然要閉嘴了! 見羅納不說話,謝承疇笑了笑道:“看來無法輕易讓你相信我不會傷害那位姑娘……你且隨我回去,我便看看我的誠意,如何?” 謝承疇做了個請的動作,羅納看懂了這個手勢,他面上帶著一種就義前的大義凜然,渾然不懼地邁步向外走去。 謝承疇笑了笑,對那店主說了聲打擾了,便也轉(zhuǎn)身離去。 等那一行人離去,店主抹了把冷汗道:“沒想到羅納還是個通緝犯,真是嚇出人一身冷汗?。 ?/br> “五叔,我怎么瞧著不像??!”店小二面露疑惑,“如果羅納是通緝犯的話,知縣公子怎么對他如此客氣?怕早就讓人拿下他了吧!” “也對……”店主想了想,搖頭道,“算了算了,這種事本就跟咱們無關!干活去吧?!?/br> 店小二想想也對,點點頭慢慢走到姜婉跟前,他還記得先前正跟她說事呢。 什么叫峰回路轉(zhuǎn)?這就是。 此刻,偷聽了全程的姜婉,心中稍稍放松下來。按照謝承疇的說法,那京城官二代已經(jīng)回京去了,如此一來,他對她的威脅,可以算是不存在了。她就不信了,不過就是一個小縣城里沒能調(diào)戲到的農(nóng)家女,那官二代回京城之后還會惦記著不成?不惦記,就更不會專門再回來一趟了。也就是說,那位的威脅,解除了! 現(xiàn)在的問題已經(jīng)變成了謝承疇。 對于謝承疇這人,短暫接觸之后,姜婉覺得他還勉強算是個好人吧。至少對人一直都是彬彬有禮,雖然老把自己是知縣之子掛在嘴邊,可似乎并沒有仗勢欺人的意思,反倒有種以自己身份為榮的幼稚的驕傲感。就看剛才他跟羅納說的話,他應當不會對羅納不利,羅納在他那兒,有吃有喝,日子想必會過得不錯,而且就算他問了羅納,羅納真說了,對謝承疇來說,意義也不大,不過就是個名字罷了。 “大姐,大姐?”店小二有些奇怪地看著仿佛神游天外的姜婉,她包著頭巾,他看不清她的模樣。 “哦……”姜婉回神,忙道,“沒事了,我先結(jié)賬吧。” 吃飯前后結(jié)賬的人都有,店小二也不覺得奇怪,先收了姜婉的銅錢,這才離開,去跟店主說了一聲這桌結(jié)清了。他還在想著羅納的事,也不知道那個傻愣愣的大塊頭今后會如何。 姜婉付了錢之后,就開始埋頭吃面,既然花了錢,總不能浪費糧食嘛。 沒想到身后不遠竟又傳來了那謝承疇身邊小廝的聲音,那小廝去而復返,對店主道:“方才忘記說了,今后若再見到那位姑娘,記得盡快來通知我家少爺,我家少爺必有重賞!” “小的知道了!”那店主趕緊應道。 謝安點點頭,轉(zhuǎn)身走了。 姜婉過了好會兒才吃完這碗分量很足的面條,起身離開。店主抬頭看了她一眼,見是先前結(jié)過帳的,也就低頭不理了。 走出這家小飯館,姜婉心情輕松。羅納那兒,暫時應當不會有事,今后她要擔心的還是自己,像這家小飯館,以及從前遇到謝承疇的那家書鋪,她都不能再去了,否則遲早要被人抓住。 對于謝承疇所說的以身相許的話,姜婉至今回想起來還是覺得荒謬,當初她是覺得對方不認得她才說了金手指顯示的內(nèi)容,沒想到后來居然還能再遇到,牽扯還越來越深,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姜婉很快便來到與姜谷分開的位置,只是遠遠的,她就見姜谷似乎正與人說著什么,皺眉細看,一顆心頓時往下沉去。 與姜谷說話之人,赫然是謝承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