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下下之策
淇心很久沒有睡得這么地安穩(wěn)舒暢。她又回到了小時候,在山谷中漫山遍野找一棵植物,被一凡嘲諷,墨心也皺著眉頭笑。但她最后還是在溪邊的石頭縫中找到了,那小白花上面長了細(xì)細(xì)的絨毛,正是書中說的詩靈。她一片片將花瓣摘下來,放到嘴里,酸澀回甘的味道久久停留在舌尖??丛婌`會把你帶到哪里,她靠在大石頭上睡著了,不要醒,不要醒,她在心中默念著。就停在這個永恒的時刻里吧。愈是這樣想,那塊枕著的大石就像故意要作對般變得guntang起來。好熱,這讓人怎么睡。淇心惱怒地站起身要走,冰涼的溪水無聲無息地靠近她,淹沒了她的腳踝,又一點點地及至全身。淇心得清涼的溪水滋潤,心中的怒火慢慢平息,她感覺到笑意漸漸掛在臉上,終于心滿意足地閉上雙眼,任自己的身體浮在著溪水之上,往那永遠(yuǎn)到不了的下游飄去。 漂了像是很久很久的一段時間,淇心終于睜開眼睛。流動的溪水漸漸止息,光滑的溪石和那白玉石柱重影在一起,灰白的天空也變成了青色房頂。這是哪里,她無比確定自己一定沒有來過這里。 一張許久未見卻依舊很熟悉的臉龐出現(xiàn)在眼前?!皫煾??!变啃拿摽诙觯且凰查g她忽然想起了所有的事情。她記起了自己這段日子里獨自一人在幽深曲折的甬道之中掙扎前行,也想起了失去意識前那一刻墨心孤絕清冷的臉上那份唯獨為她而留的憐愛。jiejie。。自己一定就是在那個時候意志崩潰的。這意味著她的計劃徹底失敗了么。。強烈的悔恨,不甘涌上心頭,為什么蒼天要如此待我。 她與心中那惡魔相斗這么久,那痛入骨髓卻無處可逃的感覺早就讓她失去了對生的眷戀,她久久不愿意面對這件事情,是因為知道這個世間還有愛著她,也為她所愛的人們。為了他們,自己也要苦撐下去,表面一再讓步,心中卻暗暗做好了與他同歸于盡的決心。她知道那惡魔源何而來,那是原本就住在自己心里的魔鬼,一旦自己沒有了心,他也就不再有容身之地。可是自己還是可以保有功力,以無心法忍的身份繼續(xù)和大家并肩而戰(zhàn),哪怕再也記不得任何一張臉龐,讀不懂他們的笑容,也沒有關(guān)系。 可是最終還是沒有能夠?qū)⑺驍?。自己,到底還是太軟弱,眷戀著不該眷戀的溫情。這并非她想要的結(jié)局,淇心只感到無限的疲憊和虛脫,還有恐懼。她想到那在前面等著她的,煉獄拷問般的苦痛,恨不得此刻便脫離了這軀殼離去。可是她不會那么做,既然擺脫不了這折磨她至死的痛苦,至少讓她在這痛苦中戰(zhàn)斗到最后一刻。 于禮一直溫和地注視著她,師父應(yīng)該什么都知道了吧?!皩Σ黄穑瑤煾?。我還是沒能做到?!?/br> 于禮搖了搖頭?!安唬愫苡赂?,只是受了點傷,很快就會好的?!?/br> 淇心心中明白,自己再也好不了了。她笑了笑,目光中流露出堅定之意,“我現(xiàn)在就已經(jīng)沒事了,請明天開始繼續(xù)讓我練靈陣吧。” 于禮還是搖了搖頭。淇心著急起來,她翻身下了玉床。那靈柱發(fā)出的光束立即跟了上去,仍是緊緊把她包裹在里面。她定了定神,便要運功。于禮不見出手,淇心只覺得手上凝滯,功力發(fā)不出去。于禮淡淡地到,”你現(xiàn)在內(nèi)傷還沒全好,不要貿(mào)然運功。這段時間我會每日教你一些療傷的心法,你只要按著我教的去練,很快內(nèi)傷好了就可以繼續(xù)練靈陣了。在那之前,你就在這里休養(yǎng)吧?!?/br> 淇心無奈,只得答應(yīng)下來。 淇心很快就覺察到這里面不對勁的地方。她原本以為師父會給她帶一本療傷秘籍,讓她自行修煉。可于禮不知為何除了吃飯睡覺,整日都和她呆在這個房間里面,教她練功。所練的功力,竟與她之前所學(xué)的順序絲毫不差,可具體到基礎(chǔ)心法的修煉和一招一式的練習(xí),方法卻是與之前所練截然相反的。這實在是令人匪夷所思,淇心將自己的疑問向師父說起,于禮只是說這是這門療傷密法的獨特之處,通過追溯之前所練功力不斷消解其中的業(yè)障。淇心聽著覺得有道理,但真正練習(xí)起來時還是會覺得十分之別扭。 那些原本要起之處轉(zhuǎn)而為收,要送出的又變成了收回,剛猛處轉(zhuǎn)柔和,招式之中更是左右互換,上下顛倒,快慢相接。淇心從未練過這么荒誕的功夫,心想師父這門療傷心法太過邪門,還好自己學(xué)得不是詩詞之類的,否則豈不是要倒著背誦才行。她雖心中有非議,練起功來卻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即使如此,于禮每日里觀她練功,總是眉頭緊鎖,覺得淇心練得太慢。師徒倆總是雞鳴而起,一教一學(xué),一直練到半夜方才歇息。 天清殿前的臺階上,幾個人或坐或立,均是沉默不語。 墨心仍穿著黑衣,巴掌大的臉更顯消瘦。她靠著臺階坐著,水寒劍放在腿上,手指無意識地一次次地在劍身上滑過,湖藍(lán)色幽光透過劍鞘發(fā)出。一點一點,像是孤獨的樂曲。她在山上獨居的時候,每夜聽著竹林中風(fēng)吹過的聲音,各種不知名的蟲子開始了合奏,什么也不想地早早睡下。她詫異地發(fā)現(xiàn)她偶爾會想念箜,那個總帶著一絲不屑笑容的男子??擅看蜗肫鹚倳豢杀苊獾叵氲剿麖椬嗟霓勺逍≌{(diào),她只能適時地收回思緒。如果他不是樂正家的公子,而是個普通人,事情會不會不太一樣。 一凡的聲音響起,將墨心從剛才的思緒中喚醒。墨心心中立刻充滿了負(fù)罪感,明明淇兒為了自己才會到如此的田地,自己為何就像是中了邪一般,卻在想著完全不相干的事情。 一凡身材微胖,爬著七十七級臺階對于他而言向來是不小的挑戰(zhàn)。他此時扶著欄桿喘息著,“是真的嗎,師父真的在讓淇心用反向修煉法散去功力?”他驚疑不定的目光一一掃過臺階上幾個人。沒有人說話,但沉默也是一種回答。一凡的眼睛里漸漸積聚了淚水,“這,這絕不會是她想要的結(jié)果?!蹦霓D(zhuǎn)向他,眼神和話語都冰冷如刀,“她想要的結(jié)果?她想要把自己制成無心法忍。難道我們要由著她么?” 褚石上來摟著一凡的肩膀,他自成親之后還未回過考磐之地,臉上已經(jīng)長出了參差不齊的胡渣?!扒痍柹厢t(yī)說,要救得淇兒,這是唯一的方法了。雖然會靈力盡失,一世不得再入靈道,可至少留得命在。我們,我們也可有個念想?!币环苍僖踩滩蛔?,大顆淚珠滾滾而下。他這幾日一直在查閱古書,可越看越是絕望,心驚。怔癥入魔的痛苦,哪怕是修靈數(shù)年的前輩也很難抵御,一般不出三日便自絕于世了。淇心不知從何而來的意志力,卻苦苦支撐至今。墨心說的沒錯,不能順著她的想法,可若是散去她的功力,一輩子不入靈道,不見靈道中人,對她而言何嘗不是另一種痛苦。 一凡用衣袖擦拭了臉上的淚水,“師父還會讓我們見淇心嗎?”徐楓輕輕地?fù)u頭,“師父說他一旦散去淇兒和那幻天鏡的功力,便會即刻將她送離山谷,誰也不能見?!蹦囊琅f用手指撫摸著水寒劍,眼眶早已紅了。一凡不無詫異地道,“幻天鏡,這孽物也要讓它繼續(xù)陪著淇兒嗎?”徐楓道,“這幻天鏡和淇兒有緣,短短數(shù)月間已經(jīng)是心意相通,靈力互換的境界。因此師父需要把它的功力也一起散去,方才能起到效果。至于那物變成一面普通的鏡子之后是否還留在淇兒身邊,就要看師父的決定啦。” 褚石抬頭望天,聲音悲戚,“也許我當(dāng)時不向師父求把這鏡子給了淇兒,就不會有今日之事了?!?/br> “那也不然。”徐楓忽然提高了聲音,“我最近留意到,天清殿中的靈脈一日比一日衰弱,我想天地靈力必然已經(jīng)到了低點。淇兒的事情,說不定與這天地異象也有關(guān)系?!?/br> ”天地靈力到達(dá)谷底。。那敵人應(yīng)該也不會久等了?!?/br> ”是啊,敵人想必很快就會來了?!靶鞐髡f完這句話,忽然定定地望著墨心,”雖然大敵當(dāng)前,可師父依舊把淇兒的安危置于一切之上啊,這份心意,和你我都是一樣的啊?!澳碾m不言語,可心中知道徐楓所言不假。無心法忍雖向來是禁忌之術(shù),但淇心乃是自我修煉,這并不屬于黑暗法術(shù),于禮完全可以順從她的心意,墨心最開始也擔(dān)心過師父會這么做??墒聦嵶C明是她想錯了。 ”好了,我們?nèi)ゾ毠Π?。敵人再強,我們也就是見人殺人,見佛殺佛便是。我們一個千年門派,也不是第一次經(jīng)歷這些了?!澳霓D(zhuǎn)身向著天清殿而去,這身黑衣,是我欠師父,欠廬隱的;這輩子恐怕都不會脫下了。不知是不是她的幻覺,遠(yuǎn)處似有泉水溫暖的低咽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