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一道兵符
若虛站在窗邊,手中拿著一本書,是孟離所著的《戰(zhàn)國策》。只是他明顯地心神不寧,每看一會書,眼神就不由自主地向外面看上一眼。江陵曾為六朝古都,商業(yè)繁華自不待言。這個客棧又在淮河邊上,周圍商肆林立,往來行人絡(luò)繹不絕,城中達(dá)官貴人的馬車在岸邊的堤道上穿梭著,隔著一排垂柳,游河的過客正在船中喝著茶,對著岸上的小樓指指點點。若虛自然知道他們在看什么,那些小樓中的江陵歌女,是所有文人墨客都心向往之的風(fēng)流情懷,卻沒想到自己今日也身在這風(fēng)景之中。 雖然這一切令人眼花繚亂,心馳目眩,若虛心中卻是另一番景象。他勉強(qiáng)又看了幾頁書,手心冒汗,心中更是像熱鍋上的螞蟻。他雖強(qiáng)于謀思,遇事鎮(zhèn)定這點卻是遠(yuǎn)不如師父介山。這次師父派他來江陵,雖然在長郅城中一切都提前籌劃妥貼,他仍一路上反復(fù)推演各種可能性,最后同行的萬侍郎都開始閉目養(yǎng)神,不愿意理他。其實萬侍郎是極有才干又忠心不二,龔尚書這次派他來,無疑是存了只許成功不許失敗之意。只是若虛多年考取功名不成,失了美人又險些丟了性命,對莒王和介山的知遇存了滿腔報答之意,對事情難免過于苛求完美周全。 他此時想到萬侍郎離開前,他們起的小爭執(zhí)。若虛希望他可以帶上自己去那邊接洽,可萬侍郎上下打量了他之后,兩道劍眉之下現(xiàn)出了拒意,言語卻是很委婉,“師爺一片好意,本是不該拒絕的。只是這些線人都是刀尖之下討命之人,有時心念轉(zhuǎn)變不過一瞬之間,行事多有難以意料之處,若是忽生變故,我們這些武人也罷了,卻是難以保證師爺安全?!比籼撝浪@么說只是為了顧及莒王府的面子,實是不愿意自己跟去礙手礙腳。他多交待了幾句,那萬侍郎神色已有些不耐,只說了句“師爺無需擔(dān)心,我們?nèi)トケ慊亍!保痛掖冶愫蛶讉€手下離開了。不料如今已是快三個時辰過去了,卻不見人影。 若虛尋思,城外那座葫蘆廟,聽說離此間不過七八里路,萬侍郎武官出身,和幾個手下均是身有武功之人,怎地會去這么久都不回來。縱使是那線人未能按約定時間地點出現(xiàn),萬侍郎他們也應(yīng)該先回客棧才對。他左右思量,覺得只有一種最有可能的情況,也是他們之前設(shè)想的情況之中最壞的一種。若虛想到此處,心中驚懼,汗水不由得涔涔而下。他在房中踱來踱去,窗外穿來歌女婉轉(zhuǎn)的小調(diào),“才下眉頭,卻上心頭”;更覺得心中燥悶不安之極。此次下江陵之事關(guān)系重大,卻不想還是出了岔子,一下子他們的處境變得十分地被動。 他不安地轉(zhuǎn)到桌前,想了一會,提起筆來,開始寫字。 江陵地處平原,城中道路南北齊整,比起姑蘇城來乏了幾分江南的精巧靈氣,但小街小巷之中的世家宅邸氣度尚存,比起在大冉一朝才作為京城的長郅更顯矜貴。若虛從其中一條小巷子中穿出來,前面大開大合的這座建筑,便是江陵城的城府了。這座太子的封城,規(guī)制比姑蘇高了不少,門前兩只石頭獅子守著一扇緊閉的大門,暗黑發(fā)沉的門扇與那寫著的“清官”,“為民”兩盞大紅燈籠形成了鮮明對比。若虛走到大門旁邊,拿起了鼓槌,咚咚咚地敲起那面鳴冤鼓來。 不一會,門中出來兩個急沖沖的衙役?!笆裁慈讼沽搜郏床坏絾??今日衙門休息,要遞狀子的明日再來吧?!比籼搹膽阎腥〕鲆晃铮拔沂潜康墓賳T,奉了兵部龔尚書之命,要來見你們知府。麻煩二位進(jìn)去通告一下?!眱蓚€衙役面面相覷,又看了看若虛,有些吃不準(zhǔn)他的來歷。若虛一身華衣,風(fēng)度相宜地站在原地,也不急著催促。其中一個年長一些的衙役頓了一會說道,“知府今日出城查看守軍,一時半會不會回來,請官人明日再來吧。”若虛早已料到此事,卻也不感意外,“我有要緊之事,今日必須要見到知府,否則一旦誤了事情,別說連累兩位差人,在下自己也擔(dān)待不起?!?/br> 江陵府的知府屈之章四十出頭的年紀(jì),一身藍(lán)色官服將他肥胖的身體妥帖地裹住,一張圓臉白皙而光滑,大冉一朝風(fēng)調(diào)雨順,國庫充實,王不興戰(zhàn),若虛知道這屈之章不過是眾多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官員中的一位。 屈之章看著這位不速之客,“屈某一直在這江陵之地為官,不識得貴客遠(yuǎn)道而來,還望恕罪?!比籼摰?,“屈知府言重了,在下姓柳,不過是兵部區(qū)區(qū)一名侍郎,奉命出訪貴地。江陵風(fēng)水寶地,實在令人羨慕得緊啊。”屈之章不知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柳侍郎過獎了,不知此次來到江陵,可有什么在下可以效勞之處?” 若虛微微一笑,“在下奉了龔尚書之名,卻是要向屈知府討一件東西?!?/br> “什么東西?” “一道兵符。” 屈之章臉色微變,“在下愚鈍,不知柳侍郎指的是什么,還望明示?!?/br> 若虛手心中滲出了冷汗,他想起戰(zhàn)火紛飛的戰(zhàn)國時代張儀憑著三寸不爛之舌擊退秦兵,想起諸葛孔明在坐在城門上談笑自若令的空城之計。那些他深夜懸梁刺股的書中顏如玉,沒有能幫助他考取功名入得廟堂,卻讓他在這一刻忽然心神稍定,緩緩地說道 “屈知府在這江陵任上,怕是也有七八年了吧。”他不待屈之章回答,又繼續(xù)說道,“人人都想著入京為官,卻不知這逍遙快活,還是地方上好啊。像小弟就羨慕屈兄羨慕得緊,往著淮河風(fēng)流之地,從此兩耳不聞京中事,一心只做快活人。哪用管這京城之中風(fēng)風(fēng)雨雨,驚云疊起呢?!鼻陋q疑,“什么風(fēng)雨。。你指的是何事?”若虛看著他,“上個月莒王被召回京城之事,不知屈知府聽說了沒?”屈之章道,“聽說是圣上為了給安平公主慶生,特意將莒王召回來了?!比籼摾湫σ宦?,“屈兄為官多年,沒想到卻也這么不開竅!罷了,我只問你一事,你可知兵部現(xiàn)今歸誰管?”“兵部自然是在龔尚書的管轄之下?!?/br> 若虛道,“然而龔尚書現(xiàn)在卻聽命于一個人,這便是剛被召回京的莒王殿下。這一點屈兄可猜得到原因么?”屈之章喃喃道,“這。。這不可能。。”“請屈兄再好好想一想,兵符之事極為隱秘,兵部卻一早就得知,此時誰明誰暗豈不是一目了然?我看屈兄是個聰明人,實不忍心相瞞,此次太子暗中召集軍隊,是要行謀逆之事。兵部接到通知,已為了此事已做好了周全的準(zhǔn)備,除了太子所管的淮南府和淮北府一十七城之外,其他地方的守軍已經(jīng)集結(jié)起來,一旦罪證確鑿,相關(guān)人員一個也逃不掉。屈兄在這江陵寶地為官數(shù)載,根基深厚,卻因著這一道兵符落個滿門斬首的命運,實在是可惜啊可惜?!?/br> 屈之章未料到他說出這樣一番話來,一時間面如死灰。他接到那道兵符的時候,心里也不是不猶豫的,他年過四十,妻妾成群不說,這江陵城中的頭牌也被他包了下來,溫香軟玉不知多快活??伤R得太子多年,知道他剛硬狠辣,自己若是不聽命于他,保不定有性命之憂,才勉為其難地答應(yīng)下來,今日按著吩咐召了城中守軍待命,太子兩日內(nèi)便會派那高堯前來接收。他要這些兵馬做什么,屈之章是問也不敢問的。 如真的如這人所說,太子存了謀逆之心,皇上已經(jīng)提前得知,這一下太子無論如何已經(jīng)處于劣勢了。自己之前相助太子暗中招兵買馬,現(xiàn)在又召集了守軍供他調(diào)用,這一定是逃不掉的死罪啊。他畢竟為官多年,強(qiáng)自鎮(zhèn)定,“柳侍郎所言太子謀逆之事,在下是一無所知。江陵是太子殿下的封地,我也不過是聽命行事,天地明鑒,我實在并無半點謀逆之心?!?/br> 若虛見他神色,知道自己的話已經(jīng)起了作用,便道,“屈兄既然不知詳情,自然不算謀逆。只是你在城外公然集結(jié)軍隊,又將這一道可致死罪的兵符留在身上,卻是極不明智的了?!?/br> “依柳侍郎所言,又該如何?” 若虛道,“若是屈兄將太子的那道兵符奉上,并承諾兵馬不出,龔尚書到時愿意請莒王代為求情,圣上極為寵愛莒王,想必一定會聽他的話,寬恕了屈兄的過失?!比籼撜f完這句話,衣服里面的內(nèi)衣早已經(jīng)被汗透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