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楊狗順死了
八十年代初的農(nóng)村,鄉(xiāng)民們十分淳樸。 誰家要有什么事,吼一嗓子,基本上全村的人都會過來幫忙。 這幾個二混子在村里雖然人緣不好,但真出了事,大家伙兒還是很熱心的。 秦海天在柳樹灣的村民到來之前已經(jīng)下去看過一趟了,他摸到了楊狗順腳踝上的一個繩結(jié)。 很多人知道秦海天是一名出色的醫(yī)生,但卻沒有人知道他曾在軍部秘密受訓(xùn)過。 這時候,秦海天憑手上的感覺就斷定,這是特種部隊打結(jié)的手法。這種繩結(jié),一旦被套住,只會越掙扎越緊。繩子干的時候都很難解開,更不要說現(xiàn)在泡了水。 原本他還覺得楊狗順是自作孽不可活,可是現(xiàn)在—— 盡管依然是自作孽不可活,但這個繩結(jié)絕不能讓人看見…… 秦海天心中的疑惑翻騰而起,卻手腳利落地用手術(shù)刀割斷了繩子,只留了漁網(wǎng)還纏在楊狗順腳上。 …… 眾人拾柴火焰高。 盡管外面還下著雨,大伙兒卻救人心切。 很快,在河里下樁釘牢的漁網(wǎng)就被起了上來,網(wǎng)上來很多魚。當(dāng)然,還有楊狗順……的尸體。 尸體已經(jīng)泡得慘白發(fā)青,那漁網(wǎng)還繞在他腳上,勒得很緊,皮都破了,陷進rou里。 秦海天站在人群里一言不發(fā),他不知道會不會有人看出來,這道口子其實不是漁網(wǎng)勒的,而是利器割傷的。 “你們這些孩子啊,一個個不曉得深淺!發(fā)這么大水,也敢來河里下網(wǎng)?”村里的老人痛惜地數(shù)落。 “唉,網(wǎng)不到魚也沒什么,狗順怎么能親自下去呢?” 人們大多會同情死者,但也有當(dāng)年的受害者心頭快慰。 有個大娘呸了一聲:“活該!作孽多了,自有天收!” 當(dāng)年她家老太爺就是被批斗的時候,死在了楊狗順手上。 “算了算了,他都死了……死者為大,死了就一了百了了……”旁邊的老伯小聲勸。 …… 錢廣呆愣愣地聽著叔伯嬸娘們數(shù)落,臉色比死了爹娘還難看,他不知道事情怎么會變成了這個樣子,明明該死的是田覓啊! 想起田覓,他猛地一個激靈——對啊!田覓到哪里去了? 他的目光迅速掃向胖三。此時胖三早已經(jīng)嚇得面無人色,癱坐在地上直發(fā)抖了。 這個慫貨! 村長對這件事還是十分重視的,很快就報給了大隊書記。 大隊書記親自帶人來了,并且把這件事報到了鄉(xiāng)里,希望引起重視。 …… 田覓拖著酸疼的腿,好不容易進了村子,就看見韓金寶像只快活的鴨子一樣,沿著青石板路,啪嗒啪嗒地踩水玩。 他玩得開心,全然不顧衣服已經(jīng)濕透了。現(xiàn)在雖是夏季,濕衣服裹在身上還是讓人忍不住地打寒戰(zhàn)。 韓金寶也看見了她,咧嘴傻笑:“囡囡,儂到哪里去了?來跟寶寶一起踩水,可好玩咧……” 田覓身心俱疲,無心應(yīng)付他,只敷衍道:“下雨呢!走吧,我們一起回去?!彼炖镎f著要走,腳步卻不聽使喚,踉蹌了一下摔倒在地上。 “哦!”韓金寶壓根兒沒注意她,聽見她說要走,已經(jīng)歡快地連蹦帶跳地往前走了。走了一會兒發(fā)現(xiàn)田覓沒有跟上來,才轉(zhuǎn)過頭看:“咦,囡囡,儂坐在地上玩啥?”他一邊說著一邊好奇地跑過來。 “金寶,來扶我一把!”田覓也很想快點回家,奈何雙腿不聽使喚了。 “哦,呵呵……”韓金寶拿袖子抹了抹流出來的鼻涕,向田覓走過來。 田覓幾乎是在他半抱下才站了起來。好在韓金寶生得人高馬大,十六歲的少年,塊頭已經(jīng)足足比她高一個頭了,還天生一股子蠻力。 “喲,囡囡???給你家死鬼老子上墳了吧?摔著了?快讓金寶抱你回去!”還沒走到門口,就聽見她的房東、也就是韓金寶的姆媽張來娣的聲音。 田覓對她管自己阿爸叫死鬼很是不滿,沒搭理她,徑直往家里去。 韓家跟田覓家租的房子不過一個前后門的距離,張來娣的聲音又大,沒等田覓走到門口,她姆媽就聽見聲音出來了。 韓冬英扶著門道:“哎呀,你這孩子,這么大的雨,也不曉得找個地方躲躲!還不回來換衣裳,小心著涼!” 雖是數(shù)落,卻充滿了對孩子的愛護,田覓心頭暖暖的。只要姆媽好好的,她做什么都值得。 她答應(yīng)了一聲,就聽見張來娣再次開口:“冬英妹子啊,我看囡囡就是想跟金寶多待一會兒!儂看他們兩個多好!我跟儂講啊,剛才可是金寶把囡囡抱回來的!” 田覓聽得滿頭黑線,張來娣還在喋喋不休:“照我說啊,咱們兩家并做一家得了?!?/br> 韓冬英臉色有些不好看了:“囡囡,先回來換衣服!” 田覓答應(yīng)了一聲,甩開黏著她的韓金寶,打起精神進了屋。 她剛將備換的衣服找出來,就聽見韓冬英的聲音:“囡囡,淋壞了吧?姆媽燒了熱水,儂先洗個澡。姆媽去給儂熬姜湯……” “姆媽,儂不要忙了,我自己來就好!” “囡囡,儂的籃子呢?”韓冬英像是想起了什么。 “籃子?”田覓的心又不受控制地怦怦跳起來,她垂下眼睫,不敢看姆媽,“啊,我跌了一跤,籃子滾到溝子里面去了……” 今天是夏至,南方人講究吃餛飩,她帶著素餡餛飩?cè)ソo阿爸上墳。阿爸因為被人誣告成反動派,是被批斗死的,按照當(dāng)?shù)厝说囊?guī)矩,只能葬在北山的亂葬崗子。 北山有個陡峭的山坡,下面是一條滿是淤泥的深溝,姆媽是知道的。 今天的事,她一個字都不會跟姆媽說。 果然,聽見田覓這樣說,韓冬英不再追問了,反而出言安慰了她幾句,囑咐她走路要小心。然后就一個勁兒催她洗澡,甚至拿著桶去幫她打水。 田覓身上還穿著濕透的衣裳,韓冬英掀簾子進來的時候帶起一陣風(fēng),冷得她打了個哆嗦。 “快點泡泡熱水,別凍著!” 田覓點頭,三兩下脫掉了身上的濕衣服,泡進熱水里,冰涼的身體與熱水一接觸,激得她又打了個寒顫。 她靠在木桶邊,閉了閉眼,只感覺渾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直到這個時候,她才感覺到,自己還活著,真好! 兩行清淚順著臉頰滑下來,田覓吸了吸鼻子,將自己埋進熱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