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科舉舞弊案，在文淵閣大學士鄭茂修認罪之后，落下帷幕。因他是無心之失，且多年來著書立作，教化風氣，于國于民有功，并沒有被深究，遂只罷官，不得錄用。

    對于這樣的從輕處理，朝堂與士林難得的并無爭議，偶有幾個不同的聲音也石沉大海，掀不起丁點風浪。

    蓋因鄭茂修在士林地位超然，多少學子拜讀過他的著作，對他心存敬仰。鄭茂修在外又一直是專心學問不通庶務的形象，這般人物因為一時失察被下人有機可乘，很容易得到原諒。

    士林那邊安穩(wěn)了，朝廷上就更不會有多余聲音了，皇帝睜著龍眼盯著呢，誰敢胡說八道，何況鄭家還有親朋故舊門生在，鄭茂修又一心做學問不與人交惡。

    鄭熙哲帶著兒子鄭謹和大外甥姜劭勤在大理寺外等候。

    大理寺卿親自送了鄭茂修出來，遠遠見到他家人，駐足，拱手道，“這幾日多有怠慢，望鄭公海涵?！?/br>
    鄭茂修和煦一笑，“鐵大人恪盡職守，何來怠慢之說，倒是老朽慚愧，這幾日多賴大人照顧?！?/br>
    鐵括擺手，沉沉一嘆，“鄭公慢走，恕我不遠送?！?/br>
    鄭茂修抬手還禮。

    姜劭勤等迎上去時，鐵括只留下一個背影。

    鄭熙哲頗有些激動的拉著父親噓寒問暖。

    姜劭勤若有所思的望著鐵括離開的方向。鐵括不畏強權，鐵面無私是出了名的，若真是外祖大意泄題，以他性子能對外祖如此客氣，哪怕鄭家有瑯琊長公主坐鎮(zhèn)？想來，外祖確是為人背鍋。鐵括是知情人，卻沒有追究，那人是誰？姜劭勤心里也有數(shù)了。

    姜劭勤收回目光，不經意間掃到鄭謹心有所想的望著同樣的方向，不由一笑，外祖父和舅舅都是淡泊名利的神仙人物，幸好小表弟沒隨了父祖，否則鄭家日后處境堪憂。

    三人又送鄭茂修在附近的宅子里梳洗修面一番，縱使在大理寺的牢房里沒吃苦，可到底也是大牢不是別院，在里面住了五天的鄭茂修頗有些邋遢，怕驚擾女眷，特有此行。

    待收拾好，一行人才打道回府。

    見到丈夫，瑯琊長公主立時就紅了眼眶，強自忍住了，又顧忌小輩在場，有什么話都不敢說，堵得難受。

    鄭茂修知她必是有話要說，略略說了幾句寬慰晚輩，便以累為由打發(fā)了他們出去。

    人一走，瑯琊長公主就爆發(fā)了，“這種事旁人躲都來不及，你怎么就傻的跳出來認，誰捅的簍子誰去補，你逞什么威風！”

    鄭茂修遞了帕子給她，原來不知不覺間瑯琊長公主淚流滿面，他溫聲道，“我是主考官，出了這種岔子，本就有責任?！?/br>
    瑯琊長公主眼神一利，拍著案幾怒道，“太子無能，連身邊的小太監(jiān)都管不住，怎么就是你的責任，就是有，你這也是次要的，現(xiàn)下倒好，你名聲盡毀，他秋毫無損。憑什么！你不站出來，我就不信，皇帝能厚著臉皮要你替他兒子背黑鍋?！迸匀讼±锖坎恢溃€能不清楚。一聽鄭茂修認罪了，她就跑進宮質問皇帝去了，自己丈夫的性子，自己清楚，最是小心謹慎不過，豈會被人竊了題都不知道?？烧煞蛘J罪了，只能是替人頂罪，能讓他頂罪的，除了皇帝家那幾個不省心的，還能有誰！

    鄭茂修嘆了一口氣，“你又說氣話了不是，那是堂堂太子，一國之本，豈能留下此污名?！边@次舞弊案鬧得如此之大，必要一個有分量的人出來擔責，否則難堵天下悠悠眾口。遍數(shù)眾多牽涉其中的官員，他最合適。

    “他不能有污名，你就能了，你這一生的心血都叫他毀了，你怎么這么傻啊，那么多人都不說話，就你跳出來了?！爆樼痖L公主心疼。

    鄭茂修無奈的搖頭，“哪有你說的這么嚴重，過不上幾年，別人就忘了，正好我無官一身輕，能靜下心來好好鉆研，要是能再出點成果，誰還記得這點事。”正是因為他認，影響最小，他才站出來。何況太子是他內侄，那種時候，他這個做姑父做妹夫的不站出來，還能指望誰不顧前途。

    話雖如此，瑯琊長公主還是一口惡氣堵在喉嚨里。

    鄭茂修繼續(xù)道，“你也莫要耿耿于懷，此事我也有私心在里頭。阿哲資質平平，日后也就如此了，這事對他無甚影響。將來你我去了，這家還是要靠阿瑾撐起來，這孩子志在從軍，他有天賦自己也上進。太子承了我這一個人情，總會對他另眼相看些?！币怀熳右怀?，鄭謹入朝時，應是太子當政。屆時，若是瑯琊長公主健在，也不會如現(xiàn)在有分量，若是不在了，那就更難說了，畢竟關系遠了。

    “我能指望他日后嘛！以他這糊涂勁，我真怕哪天他稀里糊涂的把自己太子之位丟了?！?/br>
    本是瑯琊長公主一句氣話，卻讓鄭茂修變了臉。皇帝讓太子參與此次科舉，也是讓他練手，日后他總要主持春闈的。哪想到他居然在閑聊中透了題而不自知，被個不打眼的小太監(jiān)聽去了，那太監(jiān)也是膽大包天，竟敢拿出去賣錢，幸好他只找到了許家兜售，才沒把事態(tài)進一步惡化。

    設想了各種陰謀詭計，爾虞我詐，就是沒想到只因為太子口誤。君不密失其國，臣不密失其身，幾事不密則成害！

    這樣的太子如何讓人放心！

    瑯琊長公主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么，再看丈夫變色，心頭一凜，“陛下有……”

    鄭茂修緩緩搖了搖頭，皺眉道，“陛下還是中意太子的，只是朝臣之間。這事百姓不知怎么一回事，幾位大臣心里有數(shù)……太子在朝會上向來鮮少開口，文武百官不傻，心里都有數(shù)。太子能力到底難以服眾，長此以往，不利于江山穩(wěn)定?！?/br>
    與此同時，皇帝也在和武成王訴苦，苦笑，“阿妹這陣兒都不進宮，定是還在怪朕?！?/br>
    武成王安慰，“瑯琊氣來的快消的也快，茂修通情達理，會把她勸好的。”

    “這次多虧了茂修，不然朕都不知該如何收場。”皇帝嘆了一口氣，“連累他名譽受損，斷了仕途，朕實在是心中有愧?！?/br>
    武成王出主意，“都是一家人，皇兄說這話，可不是與阿妹見外了。要是您真放不下，臣弟這倒有一個主意?！?/br>
    皇帝抬眼，“你說。”

    “茂修和阿妹膝下只有小語這一個孫女，皇兄不如過一陣找個由頭給小語一封號，女兒家有了封號，一生都多了道保障?！?/br>
    皇帝眼前一亮，若要賜爵鄭謹難，鄭語卻是不難，沉吟了會兒道，“縣主如何？”

    “阿妹知道了必是歡喜?！蔽涑赏跣Φ?。

    皇帝道，“她不怪朕就好，此事終究是朕虧欠了她們?！?/br>
    “皇兄勿要想太多，阿妹能明白您的苦衷?！?/br>
    提起苦衷，皇帝就想起自己那不爭氣的兒子，在武成王面前也不掩飾怒氣，當下臉就黑了，“太子實在是令人失望！可老五（端王）殘暴！”說到這里，皇帝滿目悲哀，“老十（榮王）更不消說?！狈艞壧樱实鄄皇菦]想過，尤其太子犯糊涂的時候，多一次，他的念頭就多一分。

    可廢太子容易，廢了太子之后呢？

    端王剛愎自用，性情殘暴，府里拖出來的死人，他不是不知道，他都訓斥過好幾次，可過一陣又要犯。萬一這兒子繼位，大周怕是要出一個暴君，現(xiàn)在打死幾個下人姬妾，日后就該是文武百官了。

    榮王辦喪事，著女裝，練仙丹……更是慘不忍睹。

    三個孫兒倒是還不錯，尤其是蕭杞他一手養(yǎng)大，容忍太子，一部分原因就是為了這個孫子。

    有時候都想廢太子立太孫，可那只是想想。傳孫不傳子，這種情況有，可孫的親爹都死了，廢了在世的老子立兒子，沒這樣的事，萬事越不過一個孝字。

    皇帝的糾結，武成王也思考過，他的解決方法有二，一是廢太子把蕭杞過繼給已故的英烈親王（前太子）。二是讓太子去死，蕭杞就能名正言順。

    可這只能皇帝自己想通，旁人便是親兄弟也不能開口，太傷父子感情。都說最是無情帝王家，可不到萬不得已，哪個當?shù)臅览锉朴H骨rou，奇葩除外。

    武成王也沒有聽到這種話該有的誠惶誠恐，言道，“太子還是缺少歷練了?！睔v練的能像樣點，阿彌陀佛。歷練不出來，多出幾次紕漏，讓皇帝徹底死心了也好。這樣不上不下的拖下去，拖到太子繼位，待他做了皇帝再犯糊涂，造成的危害只會更嚴重。

    也不知皇帝是否明白了武成王的言下之意，他眸中異色閃過，旋即沒入眉間，“區(qū)區(qū)鹽商拿著四十萬兩銀子到京城來給兒子買官做，好生財大氣粗。想來生意不錯，可這兩年揚州收上來的鹽稅可是比之前少了兩成?！被实垓榱蓑槭种福熬妥屘尤ソ献咭惶?，只望他爭氣點?！?/br>
    “阿璟年歲也不小了，辦實差最磨練人，不如讓他一道去。”武成王也不客氣的塞人，孫子之前提過他想去江南一趟。

    皇帝道，“你舍得就成?！?/br>
    “玉不琢不成器。”

    一瞬間，皇帝想讓蕭杞也去，可到底怕有個萬一，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里，才作罷。

    第二日，太子帶著蕭杞上門探望。

    大廳里，瑯琊長公主冷著臉不說話，太子尷尬地直搓手。

    鄭茂修無奈的看了長公主好幾眼，加上九公主在一旁暖場，瑯琊長公主容色稍霽，但是態(tài)度依舊冷淡。

    略說了幾句，鄭茂修就請?zhí)拥綍?，太子求之不得，他自知理虧，實在無顏面對他姑媽。

    太子走了，面對蕭杞，瑯琊長公主便收了冷色，她還不至于給孩子甩臉子。

    蕭杞對鄭家也是滿心愧疚，這事，皇帝和太子都瞞著他，唯有大姑姑泰平公主一五一十和他說了，還和他說了很多其他。

    這么多人在場，他也不好代父請罪，遂道，“有人送了幾套羅剎國的娃娃過來，十幾個娃娃套在一塊，他們稱之為套娃，我想著表妹們應該喜歡?！?/br>
    鄭語聽得有趣，興奮的問，“什么娃娃，什么娃娃?！?/br>
    蕭杞便對手下使了個眼色。

    姜瑤光心里一動，難不成是俄羅斯套娃。

    等盒子一打開，果不其然就是兩套色彩明麗，造型可愛的套娃，她曾有過一套。

    從來沒見過著這種娃娃的鄭語，眼睛登時亮了，愛不釋手的這個看看，那個摸摸，獻寶似的舉到瑯琊長公主面前，“祖母，你看這娃娃多好玩！”

    瑯琊長公主眼角柔和下來。

    蕭杞心里微微一松，又見姜瑤光站在那兒低了頭發(fā)呆，道，“長生不喜歡？”

    “額~”陷在回憶里的姜瑤光回了魂，伸手拿起一個端詳，揚起笑臉道，“很喜歡，謝謝杞表哥。”

    小姑娘笑起來，露出兩個梨渦，甜美可人。

    蕭杞忽然想起了大姑姑和他說的話，祖父對父親很失望，端王虎視眈眈，姜氏是很好的一份助力。

    ☆、第69章

    一晃眼，金老夫人去世便滿一周年，姜進等孫輩滿一年孝，姜瑤光隨著兄長前往別莊迎接父母回府。

    待除服之儀結束，鎮(zhèn)國公兄弟帶了子侄輩去書房叮囑，女眷便在俞氏院里話別。

    “后頭就拜托給叔母了?！笔珀柨ぶ鳒芈晫o氏道。

    待姜進這一輩人離開，別莊里就只剩下鎮(zhèn)國公、齊國公夫婦和大姑娘姐妹倆。老的老小的小，唯有紀氏年輕，這些人的飲食起居只好交給她。

    紀氏含笑道，“郡主言重了，仆婦成群，我也就是動動嘴皮子的事?！庇挚匆谎鄞蠊媚铮皼r嘉兒伶俐，一直協(xié)助你理事，有她在，就更不需要我cao心?！?/br>
    姜瑤光心里一動，望了一眼二姑娘。不知這一年打擊太重還是跟著俞氏念經的緣故，二姑娘周身氣質沉靜了很多，或許二者兼有之。

    這陣子，蕭杞頻頻示好，他做的很含蓄，就是往長公主府送些小玩意小吃食，她和鄭語都有份，偶爾過府向瑯琊長公主請安，也沒有太刻意接近，可也刻意了。姜瑤光又不是真小孩，幾次之后，哪里覺不出異樣，更知道人看上的不是她，是她爹娘！這點自知之明，她還是有的。

    思及蕭杞和二姑娘那朦朦朧朧的好感，再觀他現(xiàn)下言行舉止。姜瑤光不得不感慨到底是皇宮里長大的。

    若是蕭杞一邊想借助她背后的勢力，一邊還對二姑娘念念不忘，想著納妾什么的，人品卑劣可見一斑。

    若是蕭杞就此放下了二姑娘，某種角度來說，也許會是個合格的繼承人。自古兒女情長者多英雄氣短。

    可不管蕭杞抱著哪一種想法，她覺得都不會是二姑娘的良配。

    二姑娘若有所覺的抬眼，正對上姜瑤光的視線。

    姜瑤光微微一怔，馬上彎了彎嘴角。

    二姑娘亦是笑了笑，旋即垂下眼盯著上衣的繡文看。母親死了，就連外祖母也‘因病去世’，她知道這怪不得姜瑤光，可死的是她的至親。

    姜瑤光也收回目光，終究是不同了，這般相敬如賓也好。

    又說了一會兒話，時辰差不多了，淑陽郡主辭行。

    眉目平和的俞氏對淑陽郡主道，“府里的事就賴你cao持了。”

    淑陽郡主郡主不動聲色的掃一眼大姑娘和二姑娘，“母親放心！”之前俞氏便與她說過，讓她幫姜安和相看繼室，最好出了孝便辦喜事。

    對此，淑陽郡主很爽快的應下了，不說她是長嫂，與姜安和還是師姐弟。便是為了不沾手大姑娘姐妹倆的婚事，她也得給盡快讓姜安和續(xù)弦。俞氏如今吃齋念佛，似乎打定主意要做這方外之人，姐妹倆若是無母，婚事還是要落在她這個伯母肩上。有個不好，就是她打擊報復。

    說罷，一行人便離開。

    回到鎮(zhèn)國公府，又是一番擾攘，姜瑤光回到自己院里覺得一顆心終于安定下來。毫無形象的撲到床上滾了一圈，把頭發(fā)滾成了鳥窩?，樼痖L公主對她自然無微不至，可終究在自己家，在父母身邊更有安全感。

    尤其是蕭杞不懷好意，在夢里她嫁的是蕭柏，卸磨殺驢的也是蕭柏，可換成蕭杞，她竟然覺得毫無違和感。反正嫁入皇家就是一個大寫的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