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節(jié)
景逸如約而來,傅辰并沒有問他要帶自己去哪里。 不過他沒料到這個地點就在王府之內(nèi),甚至是對于瑞王來說極為隱私的地方。 這是瑞王的院落,外松內(nèi)嚴,具體就體現(xiàn)在院落里每個門檻外的重兵把守,除了幕僚外就是王府管事也不能輕易進來。 這幾個侍衛(wèi)不像外頭那些普通侍衛(wèi),從他們的面部表情和站立姿勢、散發(fā)的鐵血氣息,能看出這是邵華池最精銳的士兵。 院落里包含會客、機密、聚會等私密性極高的場所,是每個主子私下行動最重要的地方,傅辰微微凝眉,終究沒說什么。 現(xiàn)在瑞王不在府里,景逸為何將自己帶到這個地方。 但他相信以景逸的才智還不至于犯如此淺顯的失誤,想害他何必做那么明顯。說到底他相信的不是景逸,而是瑞王看人的眼光。 景逸七歪八拐一路領(lǐng)著傅辰來到一間緊閉的門廊前,低聲道:“這里是小書房,是王府建成后王爺午憩的地方,雖然從未說過這里不能入內(nèi),不過所有人都將它默認為禁地。” “你帶我來這里,是為了讓我犯忌諱?”挑眉一問。 景逸搖了搖頭,“我也是偶然進入過一次才知道里面放的是什么,當年的震撼直到如今還歷歷在目?!?/br> 傅辰瞳孔微微一縮,聽景逸的語氣,就好像這里與自己有關(guān)一般,勉強抑制住后退的沖動。 “你不是奇怪我羨慕你的原因嗎,這里會給你答案的?!?/br> 景逸抬起手準備推門,卻被一雙骨節(jié)分明的手阻止,抬頭就是傅辰那不明意味的臉,“你在害怕?” 他可從未見過這個膽大包天連當年四妃之一的德妃都敢勾引的太監(jiān)有害怕的時候。 傅辰有一種說不清的預感,似乎這扇門打開后,會有什么發(fā)生他也預料不到的變化。 “你是怕自己承擔不起,還是怕無法回應(yīng)?其實怕……已經(jīng)說明你是在意的,你可是個捅破天都談笑風生的人。”景逸似有所指,他的確不太看得慣傅辰對任何事都不放心上的樣子。 堅定地推開了門,這個惡人,他來做也尚不可。 如果這能讓殿下能夠有一絲得償所愿的可能。 門后的畫面的確在一照面的時候會給人視覺上的沖擊,滿屋子的畫像,環(huán)視周圍,畫得都是同一個人,或是柔和或是激昂的筆觸在畫卷中綻開,畫中人時而狡黠時而冷漠時而微笑,寥寥幾筆卻將此人的一顰一笑躍于紙上,一氣呵成中透著浸透畫紙的力道,粗看便有驚艷感,細看卻又暗含風骨,能感受到此人的繪畫功力深厚。題字筆走游龍,都說字如人,那金戈鐵馬的氣勢正是瑞王本人的寫照。 真正令傅辰震撼的是,上面的人都是他。 心臟受到的沖擊,令傅辰久久無言。 心中還有些隱隱的sao動,因為他覺得上面的人非容貌,而是神態(tài)、眼神與自己很像,但他確定自己并沒有記憶斷層,對上輩子的事也記得很清楚,所以他不可能是原主,這是個與他極為相像的人,所以他才會因緣際會轉(zhuǎn)生到此人身上? 傅辰默默的一幅幅畫掃過去,每一幅都能看出作畫人的感情。 要有多深的執(zhí)念,才能把一個人那么細微的表情都捕捉到? 見傅辰?jīng)]有任何反應(yīng),景逸想到此人的冷情冷心,難道這樣都打動不了他?是啊,他都忘了雖是太監(jiān),但傅辰有興趣的也是像德妃那樣嬌軟的女人。也不知道自己今日的做法是否多此一舉,率先走了進去,“世人都道殿下的書法堪稱一絕,朝中不少大家能得到他的一份墨寶都是珍而重之,卻沒多少人知道畫技也是獨步的,只是他極少動筆,也許這個屋子里的畫已經(jīng)耗盡他所有的情了?!?/br> 說著,拿起旁邊一堆疊著的畫卷,像是棄之不用的,撣了撣灰塵,“這里平日不進人,都是瑞王親自打掃,幾個月未歸也積了些灰。上面掛的都是瑞王較為滿意的,也是最像你本人的,這里的才是他真正的心情?!?/br> 接過那些被丟棄的畫軸,傅辰發(fā)現(xiàn)自己拿著畫的手有些脫力,幾乎拿不穩(wěn),為什么他會出現(xiàn)這樣的情緒?上面的也是他,只不過比起掛著的,筆鋒顯得斷斷續(xù)續(xù)的,看得出來在畫的時候,此間的主人心情很痛苦,隔著畫傅辰似乎感受到對方的絕望。 “以他的性子是不可能讓你看到這些的,這些是他的驕傲被碾碎的證據(jù),也是他失敗的傷疤,怎么可能被你發(fā)現(xiàn)?!本耙蓊D了頓,眼眶微紅,“你手上拿的這些,是他在這五年里最想你的時候,不斷重復畫的,我那天偶然進來,看到的正是渾然忘我的他,一筆筆不斷地畫你,他怕時間長了……連你的樣子都不記得。” 我并非比不過你,只是再好,都入不了他的眼。 傅辰拿著畫作的手指,有些微白,頭隱隱作痛,似乎有什么要呼之欲出,卻依舊被厚重的霧團遮擋。 “你倒是痛痛快快走了五年,他那時候像瘋了一樣,不吃不喝不睡,等著你,守著你的骨灰盒……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那么崩潰,邊哭邊喝著酒,問著:為什么不再對你更好一點,為什么你要走的那么干脆,為什么不肯回來看看他?” “我有時候也在想,傅辰你的心是不是石頭做的,怎么可以硬到這個程度?”景逸深呼吸,又平復了語氣,“為了不那么痛苦,他自請上戰(zhàn)場,你以為他的軍功是怎么來的?” 傅辰終于抬頭看景逸,發(fā)現(xiàn)對方的連眼白都泛著紅,連旁觀者都被動容了,那么原主呢,傅辰第一次那么痛恨自己占據(jù)了這具身體。 “你以為靠他是王爺?shù)纳矸??哪有那么容易,他剛?cè)サ臅r候誰肯服他,不過當他是來軍營里玩耍的公子哥,上不通下不達,往往只給了他王爺?shù)拿孀?,他從小兵一步步走到現(xiàn)在這個位置,所有的軍功都是實打?qū)嵉?,每一次我都覺得他會死在戰(zhàn)場上,他像個瘋子一樣殺敵,不畏懼生死,就好像死了就能去陪你一樣。他拼過來了,得到了認可。”景逸指著傅辰腰上掛著的玉佩,那是一對,一直寸步不離掛在瑞王身上,“他就這么咬牙活著等到了你!” “后來猜到你可能還活著,就沿著你離開的路線一路在西邊找……我已經(jīng)數(shù)不清這些年陪他找過多少個背影像你的人,每一個他都會像個孩子一樣先是激動,而后又是無盡的失落?!笨粗党襟@訝的望著自己,“哦,我都忘了你沒了記憶,但是這次你找回了記憶也應(yīng)該記住,他為你做的一切,不然,就太不值了?!?/br> “有件事你肯定也不知道,當年嶸憲先生的確追殺過你,殿下并不知情,這件事我希望你能徹底消除疑慮。嶸憲先生對于殿下來說是幼年到青年時唯一像是父親一樣的存在,但就只是因為這一次追殺,殿下就放棄了他?!?/br> “我與你說這些,定然是他不希望的,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做壞人了,你之前易容、不愿相認、劃清界限都是迫于形勢,怪不得你,但以后,我希望你哪怕無法愛他,也能稍微……對他好點,就算是裝的也好,就像你這幾個月做的那樣?!?/br> “聽聞昨日他夜不歸宿,在軍營宿了一夜,估計又沒有闔眼,我想與你有關(guān)吧,無論你們產(chǎn)生矛盾是什么理由,他也有自己的苦衷和立場,他雖然貴為王爺,卻并不比普通人活的自在。好了,這個地方對他來說想必也不會希望外人在的,我這就走了,你想待到什么時候……都沒關(guān)系。”反正他也不會對你怎么樣。 跨出門檻的時候,景逸回眸,“他的發(fā)色并非天生如此,變成現(xiàn)在這樣的原因你或許可以猜猜?” 景逸走了,傅辰看著一幅幅屬于自己的畫像,心臟像是被千百跟草扎著,并不疼卻揮之不去。 他似乎有一點理解為什么景逸這般才貌無雙的人會羨慕。 這樣的感情,濃烈的像是能沖垮人的理智。 . 傅辰將那些畫卷和桌面上的灰稍稍清掃了一下,看到一些不符合這間屋子的物件,像是破舊的燭臺、破爛的被子、缺了個腳的家具,有些疑惑,輕輕將門關(guān)上,讓屋子內(nèi)的一切又恢復了原狀。 今天松易過來給傅辰送消息的時候就看到在書桌前發(fā)呆的傅辰,這是咋了? 他們和薛睿等人合作的不錯,到底里頭有不少是邵華池的舊部,兩方又經(jīng)歷過地下火器庫的共患難,兩方都有開誠布公的心,自然效率就高了。 傅辰聽完,卻遲遲不能把這些消息更有效率的與自己得到的信息快速匯總、分析、出計,他知道,今天還是被那間書房干擾了。 “您怎么了?”只見傅辰坐在書桌前,提著筆卻遲遲不愿動手。 傅辰像是離了魂,只是定定地望著松易,張了張嘴,胸口的微微酸漲還未褪去。 或許他是震撼的,也或許…… 他也是有些羨慕原主的。 第227章 或許他是震撼的, 也或許…… 他也是有些羨慕原主的。 第一次,有一種希望原主回來的欲望, 這樣一份感情不該被外人沾染不是嗎, 就算是回應(yīng)也不該是他來。 “府里今日沒有設(shè)宴嗎?”堂堂瑞王,過個生辰連宴會都沒有? “為什么要有宴會?”松易不明所以,而后拍頭一想, 日子都過得都混了,今日不是殿下的生辰嗎, 不過傅辰問這個是巧合嗎,松易古怪地看了眼傅辰, “今天是殿下的生辰,不過他從來不辦,就是皇上有過這個想法, 也被退掉了,所以不少人都猜測, 殿下是不是不愛這些俗物?!?/br> 這么說的都是那些大家, 他們總覺得能寫出那么一手好字的殿下定然是個有情懷有格調(diào)的人, 不是那些軍中的莽夫可以相提并論的, 生日這等宴會又鋪張又俗。不過松易猜測這群人應(yīng)該猜對了一半,殿下的賢王之稱可不就這么得來的, 但原因肯定不止于此。 正要在宣紙上下筆的傅辰, 頓了頓,墨色暈染開一朵水滴狀的圖案。 腦中想著生辰需要準備什么的物品通通下架,傅辰沉思了一會, 才緩緩將筆擱在硯臺上。 “哦,我忘了您不記得這些了?!逼鋵嵕褪窃镜母党揭膊粫谝膺@些,當然松易沒有提,“您是有什么吩咐嗎?” 傅辰平日幾乎從來不談私事,實際上傅辰也沒有什么私事好談,松易也只以為傅辰只是隨口問問。 良久,“你待會要去軍營?可否替我給瑞王帶句話?” “好的,需要說什么事嗎?”松易還是很分得清的,別的什么人這么說他大約是面上答應(yīng)著,但在邵華池勉強一句都不會提,可這人換成傅辰,就不一樣了。 “不用了,若是忙的話,就罷了……”傅辰目光一閃,一絲淺淡的猶豫浮現(xiàn)。 . 邵華池在訓兵的時候,是極為專注的,直到這群新兵被他從早cao練到晚,累成了死狗,他才空閑下來,間隙間看了眼等候了許久的松易,“說吧。” 松易把今日城內(nèi)外的大致情況描述了一遍,瑞王就是足不出戶,也一樣要清楚各方情報。 聽完后,邵華池就著情形進行下一步行動。 松易又說了一下調(diào)查馬泰氏的進展,邵華池不置可否,“繼續(xù)查,更仔細的!” 他知道王妃對小家伙不太好,卻沒想到她可以心狠手辣到這個程度,以前那個對自己笑起來都羞澀的姑娘去哪里了,他以為自己已經(jīng)足夠了解后宅女子的諸多手段了,卻原來依舊是井底之蛙,太小看她們的能耐了。 見邵華池面如沉水,“邵龍已經(jīng)送到母妃那兒了?” “是的,娘娘雖然意外,不過她看上去很高興。”梅妃溫婉大方,可能因為以前是司禮姑姑的關(guān)系,走路說話都令人心曠神怡,就是松易每次看到梅妃都是不由的害羞,放低了說話音量。 邵華池脫去出了一身汗的衣服,換成更輕便的,待會還要和士兵們比劃功夫。 松易又繼續(xù)說了朝中從老大死亡,老二起義后的各個勢力狀況,直到都說完,松易還遲遲不走。 邵華池已經(jīng)準備下一輪比試了,見狀挑眉:“還有事?” “這……是公子讓我問一句,您今天是否回府?” 邵華池穿靴的動作滯住,不管什么目的,傅辰會主動問關(guān)于他的事就很神奇了,就是傅辰不說他也想就這幾日去哄人,本就不愿傅辰為了一個孩子與他鬧口角,好不容易沒了記憶,性格也服軟了許多,他還想著進一步。當然傅辰裝的也沒問題,不這樣他哪里有機會與他一路上靠那么就近相處。 “……”不過很快他就冷靜下來了,覺得剛才抑制不住高興的自己實在有點自己都看不過去,“他有說什么事嗎?” 顯然他也習慣性認為,傅辰會主動理會他,一定都是公事,私事是想都沒想過。 “讓景逸他們接下面的訓練任務(wù),我回府一趟。”邵華池吩咐了一聲,打開帳篷往外面走。 看,哪怕公子只是詢問一句,他們殿下還是會立馬回去。 . 傅辰正向瑞王膳堂的廚子們學習使用爐灶,怎么控制火候,哪怕他現(xiàn)代有廚藝到了這里也成了睜眼瞎。 長壽面是從古流傳至今的生辰食物,傅辰是個比較傳統(tǒng)的人,以前只給領(lǐng)養(yǎng)家庭的親人做過,后來是妻兒,在這個時代還是第一次,這種面做法很簡單,但越是簡單的越是考驗功力。 傅辰不是老饕,但只要吃過的一次覺得不錯的食物,就會回去給妻兒做著試試看,這算是他的業(yè)余愛好,不過后來沒了讓他想做的人了。 現(xiàn)在忽然要準備動手做,還是有些生疏,更何況這個膳堂里就沒幾樣他熟悉的器具。研究了幾個時辰,勉勉強強拿的出手了,傅辰覺得唯一還不錯的只有維持以往水準的刀工了,點了幾次火不是太旺就是太弱,不由地挫敗,他與這個時代的爐灶八字不合。 將那十幾碗失敗的面送給了廚房的師傅們,自己也吃了不少進去,這也是他也沒浪費的習慣。 傅辰覺得一個人可以活得再奢侈都不為過,吃自己的不丟人,但不能浪費。 拉面需要的是高筋面粉,其實這種面粉在古代就已經(jīng)有了雛形,早年傳入日本的拉面就是它演變而來的。 只不過有這種食材的人家不多,恰好瑞王府是有的,洗完手就開始揉面,將一團團羊脂一樣的白乎乎的面團搓成一條條均勻的面條絲,猶如一條條巨龍盤在碗碟上,長壽面顧名思義就是越長越好,寓意著吉祥如意。 開始煲雞湯,這是昨天剩下的雞rou熬出來的,看著金黃色油圈的高湯上翻滾著泡泡,聞著就很有食欲。 有了前面兩個步驟的成功,傅辰對這碗長壽面終于有點信心了。 濃郁的香氣讓剛剛跑進來的青酒、包志、靈瓏幾個小朋友吞了吞口水,那味道從鼻子穿過喉嚨,令人食指大動,他們想撒撒嬌看有沒有希望吃到一點,但看著傅辰認真做面的側(cè)臉,專注的令人不忍打擾,到口的話又吞了回去。 在廚子的指導下,傅辰小心地控制著火候,煮好黃橙橙的高湯撈出了調(diào)料,將它盛入瓷碗中,又開始下水煮面,當面沸騰起來的時候,就算完成了大半了。 再放下剛才切的雞絲和胡蘿卜絲、黃瓜絲,和煎好的胖嘟嘟的荷包蛋,撒上綠油油的細蔥。 見旁邊還放著剛蒸出來的桃花糕,其實一個王爺有這種愛好真的很不搭,不過傅辰尊重每個人的喜好,還是端了一小碟熱乎乎的出來,與長壽面放在一個盤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