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陵原最美麗也最危險的時刻，終于到了。

    簡單用過晚飯后，沈桐兒便隨著黃思道的家仆朝美輪美奐的后院走去，聽著老知府念叨舊事：“我兒子本是大好的青年才俊，不僅寫得筆好文章，一把龍泉劍也是使得出神入化，錯就錯他是個癡情種，相中了南陵平民家的姑娘，無論如何都要娶之為妻，那姑娘也是命運(yùn)多舛，年輕輕竟然得了氣虛之癥，生下譽(yù)齊后香消玉殞，可憐我那兒子念她至深，沒兩年竟也……譽(yù)齊是他留給老夫唯一的指望，活潑可愛、聰慧過人，怎、怎么想到……”

    “老爺，您別愁壞身子，小少爺他吉人自有天相，平日里我們黃府樂善好施，蒼天有眼，是不會降予災(zāi)禍的。”旁邊打著燈籠的家仆不禁勸道，而后抬手告知：“沈姑娘，前方就是小少爺?shù)难啪恿??！?/br>
    “蒼天有沒有眼我不知道，但我有眼睛，你們熄了周圍的燈，且在這里等著?！鄙蛲﹥禾а弁蛏彸剡吷燥@冷清的內(nèi)院，露出神秘的笑容。

    既然黃知府把她奉為上賓，仆人們立刻照做。

    原本亮如白晝的周圍，立刻星光稀薄，暗淡了下去。

    “不要亂走?！鄙蛲﹥夯仡^囑咐。

    誰曉得她這猛地一露臉，竟然把眾人嚇得后退驚呼，若不是黃思道被人攙扶著，肯定要坐倒路邊：只見沈桐兒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竟然在黑暗中隱隱透著紅光，映在細(xì)嫩的圓臉上頗為詭異，簡直、簡直和傳說中的異鬼有三分相似！

    “怕什么，所謂御鬼師身上最值錢的不就是這陰陽眼嗎？不僅可以看到恢復(fù)原形的異鬼，而且對異鬼七日內(nèi)觸碰物什留下的痕跡也頗為敏感?！鄙蛲﹥盒α耍骸吧园参鹪辏以缰v過，是不是異鬼所為，我一看便知?！?/br>
    說完她就拎起傘來，三下兩下跳進(jìn)了譽(yù)齊的稚園。

    黃思道站在原地驚魂未定，摸著胸脯說：“看來這沈桐兒果然非永樂門之流可比，老夫沒有托錯人啊?！?/br>
    ——

    卻說譽(yù)齊的居所處處精制溫馨，足可見爺爺對他的看中與關(guān)愛。

    沈桐兒張著雙赤眸踏入屋內(nèi)，果然在陰影中發(fā)現(xiàn)了斑斑點(diǎn)點(diǎn)的螢紅，以后窗附近居多。

    這是異鬼爬過時所留下的粘液風(fēng)化而成，再多出幾日，便要消散不見了。

    她慢慢踱步到窗前，用傘尖將其推開，轉(zhuǎn)瞬輕盈地跳了出去，順著隱約可見的腳印一路翻墻而上，最后躍上了黃府的屋頂，朝著鱗次櫛比的南陵原遠(yuǎn)望去，目力所及之處，除了幾乎要融化的暖意闌珊，還有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紅光蔓延在城鎮(zhèn)的所有角落，連成了一片血意翻涌的海。

    6.赤離落誰手

    新月當(dāng)空，紅光彤彤的燈籠在永樂門的深院中映出模糊的光影。

    顏面掃地的許喬站在月色之下，雙手高舉著個銅盆，已經(jīng)累到全身都開始發(fā)顫。

    仍在盛怒中的驚虛先生目露慍色，罵道：“為師叫你去盯著那沈桐兒，是叫你打草驚蛇？！”

    “不、不是……徒兒錯了?！痹S喬害怕地低下頭，只覺得盆里的礬水千斤重，再多半刻都支撐不住。

    “哼！那金縷絲乃失傳之物，就算是為師也不解其中精竅，你能保住條小命回來真是稀奇！”驚虛先生眉頭緊皺：“魯莽無腦，自不量力，看來日后任何重要的差事都不能交給你！”

    許喬沒有勇氣辯解或頂撞，身子本就被沈桐兒踹得極痛，現(xiàn)在恨不得暈厥過去才好。

    “師父，那姓沈的姑娘仍在黃知府家中做客，據(jù)內(nèi)應(yīng)所言，黃思道懷疑孫兒丟失是因異鬼作祟，得知她的本事后，便答應(yīng)沈桐兒以神草赤離做為交換，求她幫忙找到孫子下落?！痹和夂鋈贿M(jìn)來位身型高挑的男子，站在陰暗處拱手稟報，聲音清清涼涼的并未流露半絲喜怒。

    許喬發(fā)現(xiàn)救星，忙抬聲問候：“師哥！”

    那年輕男子果然鞠了鞠躬：“許喬他年少無知，還望師父——”

    “少替這禍害說情！”驚虛吹胡子瞪眼地發(fā)火：“此刻南陵原風(fēng)云異動，由不得半點(diǎn)閃失，他除了會給我惹麻煩，還能有什么作為？！走，咱們?nèi)S府瞧瞧，許喬你若敢在為師回來之前放下盆子，我永樂門就再也沒有你容身之地！”

    被唾罵的許喬縮縮脖子，完全不敢多言。

    “師父，不請自往會不會惹怒黃知府？”年輕男子在旁勸慰：“黃譽(yù)齊丟的蹊蹺，咱們還是稍安勿躁的好。”

    “之前為師與他商量那么多次，求他交出赤離治好你的眼睛，他可曾松過口？如今來了個靠不住的黃毛丫頭，倒是使著勁兒巴結(jié)，再稍安勿躁，你唯一的希望就沒了！”驚虛先生神情不悅地罵道，在小弟子們的伺候下穿上外衫，便帶著年輕男子疾步而去。

    ——

    卻說探查完黃府四處的沈桐兒面上已無輕松之色，拿著傘遲遲而歸，命家仆重新把里里外外的燈全部重新點(diǎn)燃。

    早已等到內(nèi)心焦急的黃思道追問：“姑娘，不知結(jié)果如何？”

    沈桐兒瞧了瞧周圍數(shù)不清的家仆們。

    黃思道連忙抬手揮退。

    沈桐兒這才開口：“實不相瞞，異鬼化為原形后身體便被粘液包裹，那粘液沾到其它地方需要多日方才消散，我仔細(xì)檢查過令孫的房間，的確發(fā)現(xiàn)了異鬼來過的證據(jù)?！?/br>
    “那、那我孫子他……”黃思道立刻激動起來，湊近詢問。

    “您先別急，我嘗試著追蹤了它幾日前的腳印，可惜事情沒那么簡單?！鄙蛲﹥嚎嘈Γ骸安恢故屈S府，這南陵未來得及點(diǎn)燈的街道中角角落落都有那些孽畜爬走的痕跡，看來最近夜錦河兩岸不止一只異鬼在活動，所以不僅尋找黃譽(yù)齊的下落得花一番功夫，恐怕思慮如何保證百姓們的安全，也是黃知府您必須要面對的問題?！?/br>
    黃思道大驚，自有不信之處：“可、可那些燈樓并未照出異鬼之影，昨夜之前也不曾有百姓受害報官啊?！?/br>
    “也許異鬼就生活在城中，也許它們通過地下暗道往來。”沈桐兒深嘆了口氣：“這恰恰是我最擔(dān)心的，嗜血食人雖可怖，但我們總能以暴制暴除之，怕的是那些能化成人形、七竅玲瓏的異鬼，他們往往會在背地里組織預(yù)謀，所要的東西也不是填飽肚子那么簡單，人類的吃喝用度、富貴榮華對其皆有致命的吸引力，為此奪財害命有何稀奇？我雖見識有限，但離家后一路來往此地，也聽聞過許多類似的事情?！?/br>
    “你是說異鬼們有可能會組織起來，對南陵原進(jìn)行突然的洗劫？”黃思道轉(zhuǎn)身苦苦掂量：“……可惜本城困于深山之中，即便向附近的軍隊求助，一時半會兒不可能得到答復(fù)，僅靠當(dāng)?shù)氐鸟v城兵甲和永樂門，又有多少勝算呢？更何況老夫?qū)δ菒盒爸?，稱得上一無所知……”

    說曹cao曹cao就到，正在老知府愁眉不展之際，戴帽小廝又步伐飛快地出現(xiàn)：“老爺，永樂門驚虛先生和嘉荼公子求見。”

    “這……”黃思道瞬間回過神，望向沈桐兒說：“姑娘，他們多半沖你而來，你還是避一避吧?！?/br>
    “怕什么？”沈桐兒笑著抱起手來：“我昨夜游至此地之后，就頻頻聽人議論永樂門長、永樂門短，今日可真要長長見識了?！?/br>
    黃思道無法，只得命家仆把客人請來。

    仍舊掛著笑的沈桐兒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始終顯得信心滿滿。

    ——

    南陵原這一天一夜發(fā)生的事，簡直比這半年還要多。

    自異鬼突然現(xiàn)身又被誅殺，驚虛先生不知已經(jīng)聽了多少關(guān)于沈桐兒的傳聞。

    想象中她如三頭似六臂，見面才曉得不過就是個瘦弱矮小的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