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jié)
母女兩人的聲音仿佛穿過時間,在此刻重逢。 “你將會在沒有父親的生活里一直活著,或許有一日還會沒有了母親。小霜,你害怕嗎?” 模糊的未來瞬間被詳盡的現(xiàn)實描摹得恐懼無邊。 “但娘親沒有等我回答,就說,或許有一日我的身邊會失去她的蹤影,但總會有另一個人來彌補她的位置,陪著我一起生活,恰如那時她在我身邊一樣?!?/br> 人事更替,斗轉(zhuǎn)星移。生死禍福,不可預(yù)料。唯有平順納之。 她笑看著蕭徹的眼睛,她知道里面藏了一片星海。 他也正微笑地看著她。 “我很高興,夫君。陪著我的人是你,陪著你的人是我……所以我們沒有什么可畏懼的?!?/br> 次日,顧霜和蕭徹動身離開九華山,回到大安。 在離開之前,蕭徹帶顧霜去了一處地方。那里開著一片藍色的花。 顧霜掩飾不住地驚訝:“這就是月夜伽藍?”有些奇怪,“怎么它們沒有被雪蓋???”密密一層藍色,在這無垠的白色中愈發(fā)顯眼。 蕭徹注視著藍色的碎花,慢慢道:“它們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改變身邊的環(huán)境?!边@幾日它們的生長速度很快,愣是破雪而出。 “真是神奇的一味藥材?!鳖櫵溃鋈辉谝黄{色里看到一抹鵝黃色的身影,“那是——沈醫(yī)女?” 蕭徹頷首:“她要取些回去?!鳖D了頓,“姑且作為物證?!?/br> 顧霜微愣,然后輕輕嗯了一聲。她握住了他的手。 輕衣葉木秦昇三人恭敬地立在府門口,等待王府主人的歸來。 他們回來的時候,大雪正在下。顧霜透過雪花,遠遠就看到黛青、月白和石青的三道身影。 她們的身后,是屹立的攝政王府。那一夜的大火,終歸沒有燒掉它的高大巍峨。 忽然地,顧霜心中生出一抹難言的感動。原來這就是回家。 輕衣和葉木見蕭徹扶著顧霜下來,自是不會多此一舉地上前攙扶。皆默默跟在身后,不發(fā)一言。 秦昇迎著他們進去,一邊走一邊恭敬道:“王爺王妃,飯菜已經(jīng)備好,可是現(xiàn)在就要用膳?” 蕭徹側(cè)頭看著顧霜,語氣溫柔:“奔波了一日,是不是餓了?” 顧霜笑著點頭,伸手理了理他的衣領(lǐng),發(fā)覺有些濕潤:“再等等吧。我們先回房換身衣服。著涼了就不好了?!?/br> 夜里,蕭徹似是有些睡不著。 明日便要進宮了。 顧霜一下攬住他的腰,輕聲道:“怎么了?” 蕭徹在黑夜里尋到她的額頭,親了親,抱著她不說話。顧霜也不再問。半晌,他卻突然開口:“夫人想知道地道里的東西是什么嗎?” 顧霜微愣,繼而笑道:“你要告訴我嗎?” 蕭徹撫著她的臉,然后輕輕捏了捏她的鼻子:“是兵符。” 顧霜曾經(jīng)有過這個猜測。韓曠若想要權(quán)力,兵符是最快的方法。只是——顧霜疑惑道:“但鳳新和大赫的兵力皆有所屬,這個兵符——” 蕭徹低聲解釋:“那是能夠執(zhí)掌大赫西部八軍的兵符?!?/br> 顧霜差點驚坐起:“可西部當年不是被東部打敗,兩部合并了嗎?” 蕭徹糾正道:“是合并,卻不是統(tǒng)一。耶律猛的先祖雖將大赫的都城設(shè)在了東部的斐犽,并將大戰(zhàn)后的殘余兵力分為八支,分別委任了自己的心腹,但幾百年來,不是每一代將軍都會選擇忠誠。曾有一位將軍,得知當年西部還剩有一支十萬人的軍隊,生了反心。熟料陰差陽錯下,這枚令牌卻跟著大赫的軍隊進入了鳳新地道,之后更是留在了那里?!?/br> 顧霜不解:“可過去了這么多年,十萬人早該化成了灰,兵符又有何用?” 蕭徹贊道:“好問題。這支兵馬并不像普通的軍隊,駐扎在固定的地點。事實上,他們隱藏在民間,各自成家,將自己的秘密傳給唯一的孩子。世世代代,無窮無盡。”頓了頓,“當然,也會有人會放棄。但更多的人堅持了下來?!?/br> 顧霜愣道:“那他們豈不是更像——暗衛(wèi)?” 蕭徹笑道:“對。他們可以做著暗衛(wèi)的事,也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出來,成為一名士兵。” 顧霜又靠近了他幾分,小手輕輕摸著他下巴上的胡渣:“你這幾日,就在查這些?” “還有別的。”他點了點她的鼻尖,眼里是模糊的笑意,“為夫不在的時候,夫人做得很好?!彼麕缀鯚o須再有別的吩咐。 顧霜向上挪了挪,笑著抵著了他的鼻尖,桃花眼里浮著淺淺的緋色:“恩,誰叫我是顧霜呢?” 良久,蕭徹忽然低聲問道:“夫人可喜歡北方?” 馬車里的坐墊柔軟干凈,四壁光潔,金黃的日光從車兩側(cè)的小窗里透了進來。面前的梨花木小桌上擺著端硯湖筆,宣紙徽墨。路途仍舊漫長,卻不再顛簸。 顧染執(zhí)筆,蘸上一尖濃郁的墨汁。正欲下筆,眉心忽然一跳,濃墨抓住時機,“啪嗒”一聲自筆尖落下,在紙上漸漸凝成一個黑點。 顧染眼睫輕眨。耳邊似是傳來了誰的聲音。 “選擇在左相手里……但愿你能做出令兩國都滿意的選擇?!币擅偷穆曇衾镉泄蔁o言的張狂。 她眉梢微皺。 突然,安靜的殿內(nèi)有了細微的響動。顧染淡淡看著耶律猛。 耶律猛想了想,亦是淡淡的語氣:“耶律俈,出來?!?/br> 很快,一個約只有十歲的孩子從角落慢吞吞地走了出來。那孩子的五官與耶律猛很像,尤其是那雙湛藍色的眼睛。 這讓顧染想到了他的兩位兄長,他們皆是隨了母親的長相。 男孩像是知道闖了禍,卻沒有拉下面子,當著外人討?zhàn)埖囊馑?,微低著頭平靜道:“父汗?!?/br> 耶律猛掃了一眼顧染,見她收走了打量的目光,方才慢慢道:“你在這里做什么?” 男孩的語氣尚算恭敬:“兒臣聽說,南國的左相,是天下間唯一的女宰相,便就想看看她是什么樣子?!?/br> 耶律猛語氣不明:“那現(xiàn)在看到了,可以走了?” 男孩安然無恙地離開。顧染倒沒心思和一個小男孩計較。只是,她竟從不知曉,大赫還有一位皇子。 顧染似笑非笑地看著耶律猛:“看來克索汗最擅長藏人?!?/br> 耶律猛卻收了笑意,神色板正地看著她:“因為本汗賠不起?!?/br> 顧染一愣。 耶律猛又說了些什么,她難得地記不清了。唯有一句,終日纏繞在她的耳邊,揮不去抹不掉,只能生生記起。 “很快你們都會知道,耶律俈,將是本汗身下王座的唯一繼承者——他會成為,大赫的汗?!?/br> ☆、不識廬山真面目(11) 太和殿。 蕭徹自回京后,便未在百官面前現(xiàn)身過。但他一向冷肅威嚴,縱是多日未見,也沒有人敢來詢問他曾去往何處,做過什么。 或許也是因為沒有人在意。他們需要的只是一位殺伐果斷的攝政王。 唯有趙廷尉,在不經(jīng)意間與蕭徹的眼神對上時,朝他微微一笑。 眾臣對大赫的求和大多心持懷疑,但蕭徹既已收復(fù)失城,大赫也已退兵至烏澪江外,條約的簽訂便勢在必行了。 宋太尉突然走了出來,朝蕭琉恭敬地一禮:“陛下,臣有一惑?!?/br> 蕭琉眉梢微挑,聲音卻很平穩(wěn):“說?!?/br> “若大赫再次來犯,鳳新又當如何?”頓了頓,“大赫的多次失信,已經(jīng)展現(xiàn)了他們的狼子野心,難道鳳新要繼續(xù)養(yǎng)虎為患嗎?!” 眾臣嘩然。 蕭琉看著宋太尉:“所以卿的意思是?” “北伐大赫,斬草除根,永絕后患。” 衛(wèi)紹當下走出行列,行禮直諫道:“啟稟陛下,大赫國內(nèi)農(nóng)商不濟,唯一強盛之處便是軍事。依鳳新眼下之力,北伐只會兩敗俱傷。螳螂捕蟬,黃雀在后,此乃動搖國本之事,望陛下三思!” 宋瞻冷笑一聲:“衛(wèi)將軍是多慮了吧。如今天下強國只得鳳新大赫與南國,而南國又向來與鳳新交好,如何會去做那黃雀?” 兵部尚書孟真亦來湊熱鬧:“但南國與鳳新的聯(lián)軍事宜遲遲沒能定下,一切還未成定局。” 宋瞻身為太尉,名義上執(zhí)掌兵部,孟真是他的人。 衛(wèi)紹聽這兩人一唱一和,卻是想將臟水潑到南國上,忿忿道:“孟大人好說法。這是鳳新和大赫的恩怨,何須牽連到南國?!?/br> 宋瞻見衛(wèi)紹生氣,笑容倒不如方才冷冽:“衛(wèi)將軍言重了。攝政王妃可是南國左相之女,孟大人怎么針對南國呢?” 點到自己的頭上,蕭徹卻只是淡淡抬了抬眼皮,沒有要說話的意思。 知曉說不過宋瞻的嘴皮子,衛(wèi)紹收起惱怒,以免給蕭徹招禍。 宋瞻朝戶部侍郎使了個眼色,后者立刻站了出來,向蕭琉報了一串數(shù)字……總之就是想證明,若要北伐,糧草兵丁不是問題。 甚至連欽天監(jiān)的人也上前,稱今年正式出征的好時節(jié)。 在一片吵鬧中,終于有人問出了一個問題:“那由誰領(lǐng)軍呀?” 吵鬧聲霎時消失,殿內(nèi)一片安靜。幾乎是所有人,都在偷偷注視著立在最前面的那個男人。 蕭徹沒有理會任何人,只是抬頭,淡淡看著蕭琉。 蕭琉微微皺眉,面上現(xiàn)出極為嚴肅的神色。十二歲的孩子,經(jīng)過七年的歷練,已有了天子的威嚴。 “朕以為衛(wèi)將軍所言有理。鳳新眼下還未到能開戰(zhàn)之時?!?/br> 衛(wèi)紹眼中閃過一抹驚喜。 宋瞻仍不死心:“陛下——” 蕭琉慢慢截斷他的聲音:“依方才戶部尚書所言,糧草可以支撐鳳新北伐至少半年。那,若是半年內(nèi)沒有攻下大赫,又或是期間大赫忽然與周邊小國聯(lián)軍,鳳新又該如何?”不等宋瞻說話,繼續(xù)道,“又或是,宋太尉有把握半年內(nèi)速戰(zhàn)速決,將大赫一舉拿下?”笑了笑,“若是如此,朕愿任命宋太尉為北伐大將軍,領(lǐng)鳳新六十萬大軍……你看如何?” 宋瞻支支吾吾道:“微臣并非此意。微臣——” “既然宋太尉亦贊成朕,此事便不必再提了?!笔捔鸬瓛吡艘谎郾姵?,面上一絲笑意也無,“朕意已決。” 殿內(nèi)再度鴉雀無聲。無人再敢有異議。 蕭琉唇邊現(xiàn)出一絲笑:“眾卿可還有事要奏?” 正欲退朝,殿內(nèi)突然響起一道渾厚的男聲。 “臣,有事啟奏?!?/br> 蕭琉看向蕭徹,眸中訝異一閃而逝:“不知攝政王有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