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jié)
顧霜輕輕撫著他的下巴:“我信夫君,夫君可信我?” 蕭徹眸光微動,杏眼如星河涌動,波光詭譎,似深深的思量。他知曉這是一語雙關(guān)的回答。 屋內(nèi)靜默良久。顧霜不愿催他,恍若那是一種逼迫——將他的喜歡,作為某種籌碼。她似是無聊般低頭把玩著腰間的流蘇,以掩蓋內(nèi)心的忐忑不安。 …… 終于,他將下頜放在她的發(fā)頂,故意地、重重地嘆了一口氣,仿佛無盡的悠長:“為夫真是,越來越?jīng)]主見了——” ☆、眾里尋他千百度(6) 攝政王府的春日似是提前到來。 王妃和王爺繼續(xù)如膠似漆地生活,府中下人們皆松了口氣,一改愁眉苦臉。 但今日,書房內(nèi)的兩人,神色卻并不如他們所希冀的那般好,甚至有些晦暗。 兩人既已將一切說明,首要做的便是將兩方的消息匯集在一處。也是有趣,兩人所得消息雖有重合,可大部分卻是相互補(bǔ)充,好似一張紙的正反兩面。 顧霜面色發(fā)白,一字一句地梳理:“多年前,韓縢曾從遂城帶回一個孩子,不知性別身份,暗衛(wèi)尋到如今也未發(fā)現(xiàn)其蹤跡?!蔽⑽⑻а?,“我一直以為那個孩子應(yīng)是被韓縢藏匿于市井之中?!弊旖且怀?,“如今看來,還是我太過大意?!?/br> 停了片刻,雖有些艱澀,但仍舊將那個名字說了出來:“韓曠回來,是因為收到了來自遂城的信件,而那時,若我未料錯,正是家公云游所棲之處。……雖不知家公如何知曉,但那孩子的身份——”頓了頓,想起什么,補(bǔ)道,“何況他近日便要出發(fā)前往遂城?!?/br> 蕭徹輕撫她的脊背,以示安慰。顧霜的聲音愈發(fā)冷靜:“韓縢的勢力,深藏于江湖之中,有跡可循之事,無非唐門覆滅與他從遂城帶回的孩子。前者與鳳新地道相關(guān),那么后者呢?” 蕭徹眸光一沉,說著仿佛不相關(guān)的事:“自韓曠辭去世子之位,已有二十余年,但新的世子一直沒有定下?!?/br> 顧霜皺眉:“夫君的意思是?” 蕭徹輕輕一笑:“我從前以為是韓縢不愿自家成為旁支,成為族譜上的邊角,所以遲遲拖延不決。現(xiàn)在卻不這么覺得了?!?/br> 顧霜猜出他的想法,不免思及一處疑惑:“但當(dāng)年此事,不是經(jīng)過太皇太后首肯才正式定下的嗎?” 蕭徹沉默片刻,將案上的一疊信件抽出,遞給了顧霜。 顧霜疑惑著打開,略掃了幾眼,有些意外:“皇商染病身故?”目光中生出一絲擔(dān)憂,往下看時速度放慢不少。一顆心漸漸下沉。與香料牽扯的關(guān)鍵人事,幾乎無一幸免。 但事出突然,幕后之人處理得不免略顯倉促。部分現(xiàn)場留下了打斗痕跡,甚至是殘缺的兵器一角。 恰與南澤新近寫的名單相符。正是韓縢的手筆。 此事確實嚴(yán)重,但亦不算一無所獲。至少他們可以確定,韓縢早已參與其中。只是這與她的問題有何關(guān)聯(lián)? 蕭徹看出她的不解,淡淡道:“當(dāng)年的皇商姓喬,雖算不上老實,人品上仍講究著信義二字。后來卻因牟取私利而被免職。大安容不下他,他便帶著族人回了家鄉(xiāng),不再行商,僅以良田為靠。前年還有人看到他親自下地干活,精神矍鑠?!?/br> 皇商染病自是有人在背后搗鬼,顧霜倒是并不意外。 蕭徹卻突然冷笑一聲,眸中暗藏幾許失望之色:“關(guān)于皇商病情的內(nèi)容在第四封信里?!?/br> 蕭徹鮮少露出脆弱的神情。許是總想著他是她的天,要替她撐著一切。 顧霜心中咯噔一聲,半晌才將信紙展開。 瞳孔驟然一縮。 南國。 楚霆將奏折“啪”的一聲摔在地上,怒不可遏:“這些御史是想要干嘛?”接二連三,不停地上奏折,寫那么多字不累的嗎?! 鄧達(dá)走到楚霆面前,手捧著茶盅,希望他能消氣:“陛下不若先喝口茶?!币娝麢M眉冷對,似是要張口再罵,忙不迭地補(bǔ)道,“這是明前的碧螺春,又稱雀舌。” 本欲將茶杯揮倒的手微微一僵,楚霆瞪了他一眼,卻順勢將茶接過。近日他常熬夜,擔(dān)心精神不濟(jì),特地吩咐人將茶泡得濃些。 略顯苦澀的清香率先竄入他的鼻間,然后才是舌尖上格外青澀的苦意。楚霆喜甜,眉梢卻一絲未皺。慢慢用著茶,似是在細(xì)細(xì)咂味。 用完半杯茶,心緒亦平靜下來。 淡淡將茶杯遞給鄧達(dá):“可有甚新的消息?” “左相已得了機(jī)會和她的暗衛(wèi)見面,而我們的人之前已將南國城內(nèi)的消息一并告知了西汀?!?/br> 楚霆微微沉吟。既已見面,那么最麻煩的一步已經(jīng)走過。 “大赫有何異動?” 鄧達(dá)搖頭:“并無?!边@正是古怪之處,明明得了極好的人質(zhì),卻并不急著和南國談條件,安如磐石。 楚霆想到方才扔掉的對顧染彈劾的奏折,眸光微瞇:“告訴她,朕只給她兩個月的時間。兩月以后,務(wù)必要向南國返程。” 鄧達(dá)愣了愣。陛下這樣的吩咐,倒是不如往常的寬容。轉(zhuǎn)念又顧忌左相的脾氣,小心翼翼地開口:“若是兩月之期已到,但左相不愿——” 楚霆冷哼一聲:“綁也要給朕綁回來!” 顧府已漸在風(fēng)口浪尖之上,可府內(nèi)并無嫡系的顧家人主事,縱是他和右相如何壓制,也撐不過兩月。 除非能盡快探知幕后cao縱之人,但其人實在太過狡猾,幾次三番都躲過了南國的追蹤,而各州鬧事者又多是傀儡,問不出什么。唯今之計,只能讓顧染提早歸朝,將她納入自己的羽翼。 離得近,他方才安心些。 鄧達(dá)瞧他是動了真怒,微微一頓,待他的怒氣散了些,才道:“另外,左相還吩咐西汀去查一個人。” 顧染不會平白無故令他知曉此事,楚霆眉梢一挑:“什么人?” “是一位消失多年的江湖人士,擅長易容,人稱‘千面先生’?!?/br> 顧染得知兩月之期時,只是皺了皺眉。潮州與益州的禍亂,她已從西汀傳送的消息里得知,明白這兩月應(yīng)是楚霆能拖延的最長時間。 不過卻是足夠。但以防萬一,顧染還是起身出門,神不知鬼不覺地做下記號,約定下一次的見面時間。 弓弦仍未滿。 壽康宮中的空氣依舊清淡,并無名貴的香料氣息。 太皇太后韓素斂目不語,只從眉心處微起的皺褶能看出其內(nèi)心的煩亂。靜侍一側(cè)的蘭嬤嬤低著頭,亦是一言不發(fā)。 良久,韓素緩緩睜眼,輕輕嘆了一口氣。 “他為何非要如此?!?/br> 蘭嬤嬤不知如何開口,盡管她一向擅長安慰。斂目深思,半晌才開口:“王爺想必已有所察覺,太皇太后您可要——” 韓素一口回絕:“如今他不過猜測,哀家不會讓這猜測成為事實。” 蘭嬤嬤皺眉:“若王爺有心試探,恐會順著線一路尋下去。而韓國公府的那位,想來并不會阻攔?!?/br> 韓素冷哼一聲,眸中精光乍現(xiàn)。下頜微揚(yáng),現(xiàn)出銳利的輪廓:“哀家還不知道他的心思?自己的造下的孽,非要拉得所有人陪他!” 蘭嬤嬤靜靜立著,垂在宮袖中的兩手,緊握成拳。尖利的指甲劃破肌膚,眉眼中卻無一絲波瀾,恍若不覺痛意。 韓國公放下手中的紙張,竟意外地哈哈大笑。 孫喆面上亦帶著恭敬的笑:“國公爺果真英明?!?/br> 心情大好,韓縢難得地多說了幾句話:“我一早猜出她要用韓家的勢力動手?!陛p聲一笑,似有不屑、輕蔑,以及一絲極淡極淡的寵溺,“果不其然?!?/br> 孫喆嘴角一彎:“所以國公爺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苯柚俏坏氖址?,提早一步,解決了最重要的人。 韓國公神色一動,眼中透出莫名的晦暗:“明明早已入局,卻偏偏想要獨(dú)善其身。真是——愚不可及?!?/br> 花廊已經(jīng)修建完成。顧霜倒在厚厚的軟墊上,長長喟嘆了一聲。凌霄花花期早過,此刻的連廊只得綠油的枝葉,在這燥熱的天氣里,正是難得的陰涼。 近來煩心事太多,蕭徹又不可能時時陪著她,再者,他自己亦是心事重重。她暫且無法解開他的愁緒,怎好苛求他一昧的溫柔安慰。 思索間,南澤忽然出現(xiàn)。她如今已和蕭徹坦誠,暗衛(wèi)出入也不比之前有諸多限制。只是今日并不在約定之內(nèi)。 南澤知曉擾了她的清凈,先是請罪,然后才將袖中書信恭敬呈上。 顧霜淡淡接過,打開后神色微變。御史大夫集體上書,參左相顧染通匪營私。若只是諫言還罷,偏偏還有所謂的人證物證。 將信紙一折:“娘親可知曉此事?” “估計著此刻已經(jīng)知曉?!?/br> 顧霜點了點頭。此事畢竟還是娘親最為清楚,稍稍沉吟:“先候著娘親的消息,不要有過多的動作?!毕氲绞裁矗櫫税櫭?,難得轉(zhuǎn)瞬便改了心意,“查查兩州之亂與韓國公府有何關(guān)系。” 南澤似是有些遲疑,半晌未回話。顧霜看了出來,沉聲道:“我之前與你提過,有話直言就好?!?/br> 覺察出她的不悅,南澤忙道:“兩州雖亂,但起先并無人將其與左相聯(lián)系在一處。直到有流言產(chǎn)生……東沚已查過流言的源頭,乃是陳家所為?!?/br> 陳家。顧霜揉揉眉心,她大約明白了。 “韓家畢竟身在鳳新,若是能有實力在南國興風(fēng)作浪,也不至于蟄伏到如今。再說陳家,其屬于武門,益州匪亂他們或能幫忙,潮州私鹽就未必是他們的勢力范圍?!?/br> 簡言之,便是韓陳兩兩結(jié)合,各取所需?;腥舢?dāng)年的韓家和南疆。 只不過,顧霜冷冷一笑,顧家可不是曲蘇,任由不了他人宰割。 “若是確認(rèn)了韓、陳兩家在其中的身份,務(wù)必要盡快找出他們聯(lián)絡(luò)勾結(jié)的證據(jù)。娘親眼下身在大赫,卻鮮少有人知悉其背后緣由。若被人利用,恐會生出大患……顧府定要提前一步?!?/br> 南澤神色一凜:“是!” ☆、眾里尋他千百度(7) 鳳新國的冬日將至,大安里的世家勛貴,尤其是那類富貴閑人,早已收拾行囊,準(zhǔn)備前往遂城,以度過漫漫長夜。 顧霜生于南國,蕭徹?fù)?dān)心她不適鳳新的寒冷,亦有將其送至遂城過冬的想法。葉木作為心腹,自是率先知曉。 可壽康宮并無反應(yīng)。 蕭徹的面色愈發(fā)不好。知子莫若母,知母莫若子。兩者的試探,似乎與他們的本意南轅北轍。 不比大安的靜謐,此時此刻,遂城內(nèi)的一座宅子里卻是雞飛狗跳。 霓裳指著奴仆手中的華服,挑三揀四:“這是我當(dāng)初想要的樣子嗎?腰間的玉環(huán)為何沒有鑲嵌?還有袖子上的花紋,先前說了不喜歡牡丹,怎么還繡它?對了,還有……” 話如連珠炮一般噼里啪啦地砸在眾人的耳里,躲都躲不開。 立在一旁的管事暗暗叫苦,這位姑娘瞧著貌美心善,誰曾想是位挑剔的主兒。 韓曠立在屋外,聽著她喋喋不休的聲音,唇角不由微微勾了起來。腦中浮現(xiàn)出她見他一道離開時的驚詫模樣。 她一向艷麗柔媚,那日卻讓他覺得可愛。他一向不喜女子過多的糾纏,唯獨(dú)她是個例外。他知曉她不是個愛挑揀的人,如今這般,不過是心里不痛快。 見她眼風(fēng)快要掃過來,韓曠下頜一緊。足尖輕點,轉(zhuǎn)眼間已無人跡。 屋內(nèi)傳來侍女忐忑的聲音:“姑娘,可還有何需改動之處?” 霓裳看著屋外落葉被風(fēng)吹得飄蕩回轉(zhuǎn),好半晌才悠悠落地。萬物皆有所歸,那么她呢。她的歸宿可是真的在此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