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jié)
“陛下?!?/br> 蕭琉卻仍未理他,只自顧自地取了箭。待將箭拿在手里,好似才想起他,停住動作,微微側(cè)身,語氣淡淡:“朕聽聞皇叔十歲就已能百步穿楊,朕如今已十二,卻連正中靶心都不能,如何有顏面去見兩宮太后?” 衛(wèi)紹斂目不語。攝政王蕭徹天生將才,若非要和他比,如何能有個結(jié)果?且這問話的人又偏偏是陛下。他一向欽慕攝政王,亦非蠢笨之人,知曉眼下說甚都恐有疏漏,索性沉默是金,總不至于替攝政王招禍。 蕭琉見衛(wèi)紹不再說話,淡淡移開目光,挽弓繼續(xù)練習。 他知道朝中大多數(shù)將領(lǐng)都是在與大赫的幾戰(zhàn)中,由皇叔發(fā)現(xiàn)與提拔,是以軍心也一直都向著皇叔。 但他亦知皇叔算得上真心待他。便是對他的小動作,常不過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可事無定數(shù),便是待他到了弱冠之年,能真正獨掌朝事之時,皇叔也不過四十。 正是男兒有所大成之際。 一顆汗珠忽然毫無征兆地落入眼中,蕭琉瞇了瞇眼,將手中的箭射出。 仍非正中。 顧霜與蕭徹立于王府門口,目送顧染的馬車緩緩離開。 蕭徹下意識回身,果見顧霜面有不舍,輕輕攬過她的肩,安慰道:“左相應會在鳳新逗留兩月,甚或更久。夫人總是有機會再見她的?!?/br> 顧霜知曉他說得有理,點了點頭,又想起了娘親的話,輕輕扯了扯他的袖子。 蕭徹自然而然地屈身傾耳以聽。其時他的手還搭在她的肩上,外人看著,便是他當眾攬她入懷了。 顧霜忙朝四周看了看,卻見眾人都已側(cè)身或是低頭,安分得很。心中的不自在漸漸消去,將目光再次落在蕭徹身上時,他仍舊保持著之前的姿勢,眉眼間并無不耐,溫和非常。 這般的他,讓她不由覺得,羞澀只是一種多余,她更應該一直好好看著他。 蕭徹瞧著她的神色,眸中流露出些許的不解。 顧霜便朝他一笑,忍下心中諸多情思,低低道:“我有事要與夫君說?!?/br> 摘星閣內(nèi)。 蕭徹聽著顧霜的話,神色漸漸嚴肅起來。 一切確如他所料。輕衣乃是曲蘇國人,身上曾經(jīng)中過南疆的毒。只是不知那毒究竟是何,解藥又是何。 顧霜沉吟片刻,又道:“娘親與我說,木姑姑并非面上的那般簡單。我雖不知其中的具體緣由,但她終究是王府的老人。我想,此事還是由夫君處理比較妥當?!?/br> 蕭徹聞言先是明顯地一愣,很快又一笑:“葉木嗎?她當然是有問題的。”其實不僅是她,從桂嬤嬤便已開始了。不過左相竟能知曉此事,倒是令他有些意外。 他本以為左相能知曉府中小廝乃是jian細,并將計就計將人暴露給他,已是她顧府暗衛(wèi)能力的極限。熟料竟連鳳新內(nèi)部埋得極深,可彼此都心照不宣的棋子都能挖得出來。 他可是連秦昇都瞞著的。 不過這樣便說得通了。 雖然并不愿意承認,但他在鳳新的舉動怕是很大程度上得了顧家暗衛(wèi)的輔助。否則輕衣和沈曇他未必有十分的把握去保全。 以往他常奇怪,顧府的暗衛(wèi)為何只是奉命保護夫人的安全,卻并不直接聽從夫人的命令。如今看來,是左相在一步步融合兩府的暗衛(wèi)勢力。待時機成熟,應當便會將這部分勢力交給夫人。 盡管他已表露心跡,但左相仍舊不忘給小霜留下一條后路。 倒是用心良苦。 想清楚關(guān)鍵的蕭徹并無被算計的難堪和惱怒,只有著不被人完全信任的些許郁悶。 小霜是他夫人,他自會護得她極好。 顧霜雖沒看出他旁的情緒,卻明白了他那一笑的含義:“夫君竟早就知曉?” 蕭徹回神,看著面前眉目神色皆可入畫的夫人,心中的不暢一下消散,笑著點了點頭:“不過葉木暫時無甚惡意。她與她母親一樣,在王府的意義,不過都是為了讓人心安?!?/br> 顧霜近日的反應雖是慢了,可并非蠢笨之人。想了想桂嬤嬤、葉木與太皇太后的關(guān)系,又想了想太皇太后的性子,若說還有誰能得她如此庇護…… 顧霜猶豫地看著他:“——莫非是那位?” 蕭徹捏捏她的臉,夸道:“今日倒是聰明了?!?/br> 顧霜卻無心思與他打鬧,眼中顯出幾分擔憂來。 葉木的行為看似令人心涼,可一切終究是從桂嬤嬤開始的,而她又是自蕭徹開府后便跟在了他的身邊。如今的小皇帝蕭琉雖亦不信任蕭徹,但源頭終歸還是先帝蕭律。 雖然蕭徹鮮少與她提及過去,可從細枝末節(jié)處她仍能看出,他對先帝的敬重。 蕭徹只是笑笑:“先皇體弱,若再不防備,倒不符人之常情了。”擔心夫人多想傷神,笑得更輕松了些,“況且這都是明面上的事情,若兄長真的不信我,恐就不是這么簡單了。” 顧霜卻仍舊替他有些不平。蕭律便算了,死者為大。可如今蕭琉卻仍舊用著這枚棋。蕭徹雖是不說,但看看他替蕭琉安排的帝師,如何不明白他對蕭琉的厚望。 不自覺地就走到他的身邊:“陛下這般防備夫君,夫君不傷心嗎?” 可話一出口,又覺得傻氣。 自古皇宮父子兄弟都難做,遑論叔侄。 蕭徹想不出別的情緒,仍只是笑:“他若是不這般,我反倒有些不放心。若我百年以后,他不知防備,錯信他人,那便不是擎肘這般簡單了?!?/br> 顧霜知曉他說得有理??膳拥男挠袝r實在很小。喜歡上一個人,連帶著他的委屈都一并收下,哪里還有什么別的位置。 但明白他的心思,便不再就此多說什么。 蕭徹看出她的不快,俯下身輕輕啄了她一口,問起了別的:“泰山說,除了輕衣外,還有一位曲蘇國人?” 顧霜乖乖點頭,嗯了一聲。 半晌沒有聽到回應,便微微抬頭,見蕭徹一臉若有所思。約莫猜出他現(xiàn)在所想的事情并非她能明白的。便自顧自地開始出神,想些無甚意義的瑣事來。 其實她以往并不常這樣,不知為何,近來愈發(fā)碎碎叨叨了。 神思漸漸變得恍惚,困意悄悄襲來。 蕭徹與顧染心思相似,以為曲蘇滅國一事大有蹊蹺。只可惜當時并未注意,如今十幾年過去,早已失去了最好的了解時機。 不過從南疆入手,應當能有幾分結(jié)果。 何況還有兩位曲蘇國人。輕衣雖不知真相,但其辨香之力或可替沈曇解惑,令事情有進一步的發(fā)展。至于另一位,想來左相自有她的考慮。她既主動將輕衣的身份透過夫人告訴了他,他也不是甚貪心之輩。 思緒漸漸成型,一會兒直接吩咐給秦昇就好。 可想到一半,忽地記起夫人還在身邊,擔心冷落了她,忙低頭去瞧她的神色。卻見她的小腦袋不知何時已靠在了他的身上,雙目輕輕闔著,神態(tài)很是平和。 約莫是一下放松,忍不住休息了吧。蕭徹笑著搖了搖頭,起身將顧霜抱了起來。夫人睡覺其實一向有些淺,若他動靜大了,常會將她驚醒。 可今次她倒是睡得很沉。 顧霜在夢中亦能下意識地尋到一處好位置。蕭徹不由失笑,轉(zhuǎn)瞬卻又看到她握成拳的小手。 這個習慣,她終究還是有的。 他皺皺眉,復又嘆了一口氣。他自是希望她能全心全意地相信他,可他有時又深覺自己配不上她全部的信任,只因他說出的話偶爾難免半真半假。 蕭琉的心思他如何不清楚。 眼看他從咿呀學語的稚童長成如今初具龍威的少年天子,面上雖從來不說,可內(nèi)心卻是極為欣慰。 他是他兄長唯一的血脈。所以哪怕他可以謀任何一國,篡任何一朝,卻獨獨不能是他,亦不會是他。 他著實不想陷于黨爭,尤其在這種敏感的時候。當初皇兄駕崩之時,他便有所懷疑,沈易死后,這種懷疑更盛。 如今,已知輕衣的病實際是余毒未清,而她的癥狀又與當初的皇兄極為相似。 那么,皇兄駕崩其實并非因為先天不足,而是中了南疆的毒? 若真的是,那么這毒從何而來,如何進入了宮里?作為皇兄的御醫(yī),沈易在其中又扮演了怎樣的角色? 畢竟依夫人之言,這樣的毒曾使得曲蘇滅國。那便不該是甚普通的毒,常人恐難以拿到。 再說當年曲蘇一朝被滅,應有其它勢力的介入,可那股勢力的目的又是什么?是換取毒.藥,以一國害一國嗎?憑著蕭徹的直覺,背后之人似并未只專注于一人一國。 思索間,已走到了兩人的臥房。蕭徹忙收了心思,擔心驚了顧霜的夢,小心翼翼地將她放下,然后漸次替她脫下鞋襪,衣服…… 精致的鎖骨逐漸顯出它的全貌來,然后是鎖骨下方細膩白皙的肌膚,再然后便是一片莫測卻熟悉的陰影。 蕭徹慢慢就有些心猿意馬起來,呼吸也不自覺地加重??煽捶蛉怂孟駛€孩子,且不知做了個什么樣的夢,唇角正噙著若有若無的笑意,長長的睫毛像蝴蝶的雙翼輕輕撲閃。 這樣的她,他怎好忍心打擾。 理著她的鬢發(fā),漸漸平靜了下來。 忽地就想起,有一夜他擁著她閑聊時,她曾說過想要在院中建一處花廊。 廊的上方只種攀援的凌霄花,待花開時,鮮紅色的花一朵朵立著,配上成堆的枝葉,遮住濃烈的日頭,只透過些微的日光。 然后便可在廊下安一長榻。閑暇時可枕臥其上,或捧書,或飲茶,甚可在溫暖靜好的天氣里小憩那么一會兒。 當是十分隨意自在。 他已記不清她當日說了些什么讓他打消了立刻修建的念頭。但此刻看著她這樣安詳?shù)厝胨v是不解風情,他亦能一下就想象出那個畫面。 輕柔、和煦、安寧、雋永。 他終究要顧慮更多的事情。雖說近來回府的時間被他人為地提前,但都不過是因著母后的壽誕。 若是皇兄的病因果真有假,那么這樣閑適的日子,恐怕并不能持續(xù)很長的時間。 他低低嘆了一口氣,輕輕吻了吻他的夫人。 無論怎樣,趁現(xiàn)在,他總是要順著她的意,好好哄哄她才可以。 她睡覺時常握手成拳,是因為少時過得并不如面上所以為的那樣好。盡管有朋友和家人,可卻無人給她真正的安全感。 或許是她身邊的人都太優(yōu)秀。像泰山左相。她們總是需要考慮更多,很難專注于夫人一人。莫論專注,恐僅用一半的心都有些艱難。 雖然左相如今在盡力地彌補,但少時留下的痕跡怎可能被輕易擦掉。 況她又那么乖巧懂事。什么都不說,卻偏偏什么都明白。 蕭徹又在屋中陪了夫人片刻,才輕輕出了臥房。 秦昇不知何時已立在了屋外,待他一出來,忙走上前去將手中的信件呈上。 蕭徹將信打開,很快就看到了熟悉的名字,繼而越看眉頭皺得越緊,眸光不定。 ☆、錦瑟無端五十弦(4) 明日便是萬壽節(jié),這最后一夜便顯得愈發(fā)重要起來。 宮人們四處穿梭,忙碌非常。若非必要,鮮少有人低聲交談。御膳房附近,眾人更是大氣也不敢出。每走一步都是既迅速又小心,生怕毀壞了什么珍貴的食材,使得壽宴出了差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