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jié)
這是正事,又是為了祖母,蘭蕊自然愿意一行,也不推脫,便應(yīng)了下來。 方夫人樂得叫女兒出門走走,一面吩咐仆從準備車馬,一面叮囑道:“覺知寺的梅花開得早,可不要貪看去采,那里的禿頭兇得很,阿娘年輕時候折了一支回家,居然硬生生跟到你外祖父那里去告狀……” 蘭蕊被方夫人此言惹得一笑,沒了之前的淡淡愁意,溫婉雅致的面容宛若出塵的水仙,好看極了:“阿娘放心吧,我不會亂來的?!?/br> ~ 覺知寺距離方家不遠,乘馬車也不過兩炷香時辰,經(jīng)了百年香火的寺院,青色的磚瓦隱約褪色,墻壁上的佛畫依稀斑駁,并無恢弘華美可言,可伴著寺門處的黃銅大鐘,與大殿內(nèi)寶相莊嚴的佛祖,卻自生一種肅穆慈悲。 蘭蕊既是還愿,自不會濃妝艷抹,只著了家常的素凈衣衫,一條發(fā)帶將長發(fā)束起,簡簡單單,清素到底,卻更生清水芙蓉之感。 寺前的梅花果然開了。 覺知寺的早冬梅花,金陵外的半色桃花,本就是金陵二絕,蘭蕊步子放慢,伴著滿路清芳,心緒似也亮堂了起來。 等到了佛堂內(nèi)殿,她緩緩跪在蒲團上,靜心念了一個時辰的經(jīng)文,才同侍女一道離去。 寺前的梅花依舊清冷,帶著漫不經(jīng)心的傲然,蘭蕊站在寺門前望了過去,卻忽的想起在魏國公府時,妙妙對自己說的話。 她在半色桃林中得了一片異色花瓣,隨即,便得了世人眼中最令人歆羨的姻緣。 蘭蕊倒不覺那是世間最好的,情之一字,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妙妙覺得喜歡,那才是最重要的,也才能稱得上是圓滿,其余人的看法都不重要。 只是,她心底隱約泛起一絲苦意——我的姻緣在何處呢? 人各有志,也各有選擇,她并不恨郝樟,只是覺得有些傷感。 那場情意的失敗,似乎也將她動心的能力帶走了,從此無波無瀾,心底再無風起云涌。 也是當真難過。 初冬的風似是聽到了她心底言語,吹起了蘭蕊束發(fā)的絲帶,帶著它往前頭最為高大的那株梅花樹上去了,紛紛揚揚間,掛在了微微向前探出的一枝梅上。 就像是她初見郝樟那日,斷了線后,孤零零掛在樹上的風箏一樣。 那時候,有個人伸手為她取了下來,彬彬有禮的遞到自己面前,開始了一段情緣。 蘭蕊定定的看了那絲帶半晌,目光半是傷感,半是釋然。 “那絲帶掛的高,奴婢們是夠不著的,”身邊的侍女不知她心中思緒萬千,只以為自家姑娘是舍不得那絲帶,便輕輕開口道:“跟著來的侍衛(wèi)中倒有個高的,姑娘可要奴婢去叫他來?” “不,”蘭蕊將自己的目光收回,整個人似煥然新生,微微一笑,她道:“不必了?!?/br> 她沒回頭,也不去看尚且掛在枝上的發(fā)帶:“我們走吧。” 轉(zhuǎn)身的這個當口,幾人卻聞有馬蹄聲漸近,直往那株梅花樹下,才緩緩?fù)W ?/br> 蘭蕊聞聽此音,下意識的回頭去看,卻見一個男子騎馬,背光而來,一眼望去,看不清容貌,只覺英氣朗朗似云,氣度非凡如松,不似尋常人物。 看這一眼,本也只是出于好奇,并無他意,蘭蕊收回視線,便打算離去,剛剛邁了一步,便聽那男子朗聲道:“姑娘,請留步?!?/br> 蘭蕊微微垂首:“尊駕有何指教?” 那男子低低笑了一聲,打馬到了那株梅花樹下,輕輕抬手,但聞一聲脆響,便將最為清艷的那枝折下了。 他下了馬,大步到了蘭蕊面前去,將那枝梅遞給她:“——見你在在此駐足良久,風采怡人,無以為贈,便折一枝梅與你?!?/br> 第56章 疼你 靖安侯夫人過去的時候, 季斐斐同身邊侍女說著話, 見自己母親來了, 忙不迭起身相迎:“臨近晚間,阿娘怎么過來了?” 靖安侯夫人卻不多話,只示意周遭侍女退下, 季斐斐心下微沉, 卻依舊笑道:“好端端的, 阿娘做什么板著臉……” 靖安侯夫人靜靜打量女兒片刻,微微一笑, 忽的抬手,重重一巴掌扇在她帶笑的面上。 “啪”的一聲脆響,便是退到外間的侍女們也受了一驚, 早知這位夫人并非善茬兒, 此刻怕是生了大氣,當下便屏聲息氣, 不敢出半分聲響。 季斐斐也呆住了,好一會兒,才捂住臉, 委屈道:“阿娘……” “別急著叫我, ”靖安侯夫人沉著臉, 半分笑意也無,只靠近女兒,咬著牙道:“——燕云公主會入宮的消息,是不是你放出去的?” “沒有, ”季斐斐眼眸中閃過一絲驚惶,卻很快遮掩過去了:“我知曉分寸,怎么會……” “你還嘴硬,”靖安侯夫人冷冷一笑,壓著聲音道:“是不是非要我將常婆子押過來,你才肯認?” 季斐斐臉色幾變,終于陰沉了下去,她咬著牙,一字一字道:“……是我!我就是看不慣她,什么好事兒都能落到她身上去,憑什么!” “你說是憑什么?”靖安侯夫人的每個字都似乎是自牙齒中擠出來一般:“憑人家有這個運道,也有這個本事叫陛下喜歡,你呢?家里前前后后為你花費了多少心力?到頭來呢?竹籃打水一場空!” “——沒用的東西!” 靖安侯府季家本也是大族,先帝時期曾大為煊赫,又得以尚主,在金陵勛貴中極有臉面。 但世事變幻,素來無常,因在多年前站錯了隊,將皇帝給得罪透了,使得靖安侯府的日子一落千丈,不僅僅是靖安侯府世子陪著元城長公主往北方吃沙子去了,便是靖安侯府自身,也遭受重創(chuàng),難以為繼。 這樣的惡劣境遇下,莫說是保全爵位榮華,便是只保全性命,也未必是易事。 明眼人都看得出,皇帝不曾對靖安侯府下手,可不是因為他宅心仁厚——連自己兄弟都幾乎殺光了的人,你能指望他對外人古道熱腸? 只怕,皇帝還是不想叫朝局過于動蕩,這才擱置暫緩,總有一日,會將屠刀架到靖安侯府脖子上。 等待著死亡與毀滅的過程,遠比死亡與毀滅本身更令人膽戰(zhàn)心驚,靖安侯府能延續(xù)多年,自然看得出這一點,也努力想辦法去彌補當初的過失。 忠誠并非一朝一夕可以驗證,信任也絕非做幾件事便能牢固,更何況,他們本身就有亂臣的污點,便是對著皇帝千捧萬捧,也未必會有多大用處。 雪中送炭叫人感懷,錦上添花之流,卻并不會令人動容。 如此一來,還有什么比獻上靖安侯嫡女,更能表達忠誠呢? 靖安侯夫人想著兒子前程,便向靖安侯主動提議此事,在經(jīng)過家中探討后,達成了一致——他們自然不會奢望女兒能做皇后,只求四妃之中能有一席之地罷了。 為著這個念頭,一直以來,他們專門請了人入府,教授給季斐斐婉媚悅?cè)酥?,正是十六七歲的年紀,抬眼看人的時候,帶著水靈靈的媚氣,勾人極了。 只可惜,世事總是變得叫人措手不及,皇帝在立后時便明言,明年大選,自己身邊不會留人,輕描淡寫一句話,卻硬生生斬斷了季斐斐的上進之路。 ——莫說三年之后皇帝還會不會大選,便是選了,季斐斐也已二十,早過婚嫁之年,如何能入宮? 這些年來,為向皇帝表忠心,靖安侯府并不曾掩飾自己這份心思,此刻皇帝明年大選不留人,叫季斐斐如何是好? 若是另尋姻緣,哪個敢娶她這個曾作為皇帝宮妃候選人的姑娘? 本就同魏家女不睦,如此一來,季斐斐心中只當是魏氏女鼓動皇帝如此,更是深怨不已,聽聞燕云公主入京,便動了心思,刻意叫人散了風聲出去。 男人嘛,哪里有不喜歡美人兒的,陛下是天子,本就應(yīng)三宮六院,多收用一個,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此刻滿城風雨,陛下哪怕心中生疑,只怕也會順水推舟,將燕云公主笑納了。 只消想一想魏青漓那副氣悶妒恨的面容,她便覺痛快! 即使此刻被母親看出,遭受責難,她也不悔。 靖安侯夫人見她如此,禁不住眉頭皺起,剛剛想要說什么,卻被人打斷了。 “不過是吩咐人出去說幾句話罷了,母親有什么好生氣的,”元城長公主推開門,款款入內(nèi),上挑的眉梢滿是矜傲:“更何況,又不是只我們在說,金陵這樣多的門楣,哪一家不念幾句,便是怪,也怪不到斐斐身上去。” 季斐斐被人說中心里話,眼中也有了幾分底:“阿娘,何嘗不是殿下說的這個理兒?” “你們倒是會說話,”對著元城長公主,靖安侯夫人口氣微松,卻依舊暗帶幾分嚴肅:“誰不知陛下偏愛皇后,這種事情若是傳到了陛下耳朵里,誰能有好果子吃!” “母親也太過杞人憂天了,”元城長公主慢條斯理的在一側(cè)坐下,淡淡道:“陛下八成是被魏氏女迷了心竅,過些時日便會清醒的,斐斐這樣的美人兒,我見了都要心軟的,陛下哪里會不喜歡呢,等明年開春,皇后宴請女客時,我便帶她往宮里去——必要尋一個好前程的?!?/br> 靖安侯夫人想要的也是這句話,聞言,面上便現(xiàn)出笑意來,忙不迭催促季斐斐道:“還不快謝過你嫂嫂。” 季斐斐會意的過去施禮,卻被元城長公主攔住了:“都是一家人,客氣什么?!?/br> “殿下比你年長些,說的話都是極在理的,你只管聽著便是,”靖安侯夫人眸光微深,含笑道:“你莫要太將魏氏女放在心上,她雖是皇后,卻也是陛下的女人,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尋常,做妻子的本就應(yīng)cao持著,哪里有推三阻四的道理?!?/br> 季斐斐聽出話中深意來,不易察覺的看一眼元城長公主,到最后,卻只低著頭,做不聞之狀。 靖安侯夫人這話明著是說那位皇后,暗里頭卻是說與元城長公主聽的,靖安侯世子二十九歲,膝下卻還沒個一兒半女。 之前他們在元城,自是無人去管,等回了金陵,靖安侯夫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少不得要暗示一番——你自己生不了,總不能叫我兒子絕后吧? 皇后尚且要勸陛下廣納妃嬪,開枝散葉,更何況你只是公主? 也怨不得靖安侯夫人著急,她身下只一子一女,若是兒子無嗣,侯府可就要落到庶子那頭去了,如何能情愿。 若是換了前些年,先帝還在的時候,靖安侯夫人要是敢明里暗里的對自己說這個,元城長公主就敢過去扇她一記耳光,可此刻形式不如人,她便硬生生忍了下來,死不松口。 她雖同皇帝無甚交情,卻也是金尊玉貴的公主,只要她姓蕭,還睜著眼睛,便無人敢真的欺上門去。 此刻聞聽靖安侯夫人出言暗示,元城長公主只在心底冷笑,面上卻作不明之態(tài),一言不發(fā)。 ~ “總管,”陳慶正在外頭候著,卻見有隨從的內(nèi)侍向前幾步,附到他耳邊道:“天色漸晚,陛下何時起駕回宮?若是晚了的話,總要早些知會禁衛(wèi)的?!?/br> “陛下同娘娘一道呢,哪里舍得早早離去,”陳慶看一眼天色,吩咐道:“再過兩刻鐘,我親自去催便是?!?/br> 內(nèi)侍點點頭,退到一邊去了。 陳慶掃一眼閉合的房門,面上不動聲色,心底卻止不住搖頭——芙蓉帳暖度春宵,從此君王不早朝,陛下連春宵都沒度呢,便是這般舉止,等真的到了婚后,那還得了? 罷了,想這些有的沒的做什么呢,反正也同自己沒多大關(guān)聯(lián)。 皇帝正摟著他的小姑娘,懶洋洋的躺在青漓床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雖無甚旖旎,卻也溫情。 外頭內(nèi)侍將聲音壓得低,可架不住四周安靜,青漓豎著耳朵聽了大概,再看皇帝老神在在的摟著自己,一動不動,便道:“時辰不早了,你不要耽誤了回宮的時辰?!?/br> “這樣催著朕走做什么,”皇帝半合著眼,道:“大婚之前,朕怕是最后一回見你,竟還往外趕——當真舍得。” 青漓的小床是按照她自己身高制成的,皇帝身材高大,躺在上頭的時候,少不得要將腿蜷起,懷里又摟著一個人,頗有些緊巴巴的意味,怪委屈的。 她看的一笑,莞爾道:“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br> “朕喜歡聽這句話,”皇帝手指在她鼻子上勾勾,末了,又問她:“婚儀在即,心中可慌嗎?” “是有點,”青漓也不托大,靠在皇帝懷里,老老實實的道:“——儀式太多,也太細致,我總是擔心記錯。” 為正國本,大秦并無早立儲君之說,多半是等皇子成年,擇優(yōu)立之,而那時候,皇子多半已經(jīng)娶妻生子,孩子滿地跑了。 也是因此,造成了另一結(jié)果——接連幾代以來,宮中竟不曾cao持過帝后婚儀,驟然舉辦,倒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皇帝寵愛小皇后,明眼人都是看得出來的,加之他有意表明自己態(tài)度,便令禮部主轄此事,從舊制,隆重行之。 他如此作態(tài),禮部自然不敢馬虎,連帶著各式儀制也被翻了出來,集成厚厚一本冊子,前些日子便送到了青漓面前,她只掀開看了一會兒,便覺眼暈頭大。 “無妨,”皇帝溫聲道:“屆時自有糾儀女官隨從,應(yīng)該做什么,自會細細講與你聽?!?/br> 青漓聽皇帝這樣說,倒想起另一處來,鼓著嘴巴,將自己微微腫起的手腕給他看:“我就舉了兩日扇子,就變成這樣了?!?/br> 按大秦風俗,男女婚儀中,女子無需蓋頭,只執(zhí)扇遮面即可,便是帝后婚儀,也并無甚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