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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亂世宏圖在線閱讀 - 第212節(jié)

第212節(jié)

    天氣已經涼了,尤其到了夜里,秋風中已經帶上了十足的寒意。然而,此事此刻,癱坐在椅子上的符彥卿,額頭上卻滲出了黃豆大的汗珠。

    符老狼啊,符老狼,你真是聰明了一輩子,臨老卻變成了糊涂蟲!幾個月來,為了劃清跟太子的界限,居然還默認族中一些蠢貨,去主動上門挑釁!好在太子宅心仁厚,看在雙方是一家人的份上,沒有計較。若是換個心狠手黑的,帶領數(shù)萬河工忽然發(fā)難,符家在毫無防備之下,下場可想而知!

    第八章 人心(十一)

    “阿爺,夫君對您一直禮敬有加。否則,也不會任由女兒我?guī)е谟栕≡谕醺?!”看到符彥卿的臉色一變再變,以符贏的聰明,豈能猜不到自家父親的反應是因何而起?站起身,走到符彥卿的背后,一邊替他揉捏肩膀,一邊嬌聲說道。

    被一支規(guī)模數(shù)萬的大軍潛伏在老巢旁邊數(shù)月,卻毫無察覺,任何諸侯發(fā)現(xiàn)這種情況之后,心里都不會好過。更何況符彥卿這種曾經在腥風血雨中走過幾個來回的。然而,想想這支大軍出現(xiàn)的時間和近期的舉動,再想想自家那個粉團子般的嫡親外孫,老家伙的臉色,又頓時好看了許多,慢慢將繃緊的肩膀放松,再度嘆息著搖頭:“老了,為父真的老了。無論心力還是見識,都比不上你們這些年青人了。算了,你說得對,咱們符家人再怎么表態(tài),也改變不了太子是我女婿的事實!”

    “阿爺,咱們原本就是一家人。族中那些長輩所為,也之時給夫君的考驗而已,都沒認真!”符贏抿嘴而笑,手上的力氣慢慢加重。

    父親能如此看得開,當然是最好的結果。否則她真不知道自己到底該怎么辦?古往今來,被廢掉的太子,沒有一個能得善終。夫君那里,只能一步步前進不能絲毫后退,否則,自己和宗訓就跟著一道萬劫不復。而符家如果繼續(xù)像先前那樣兩頭下注,甚至任由子侄暗中跟王峻眉來眼去,即便太子看在跟自己的夫妻情分上能繼續(xù)裝聾作啞,趙匡胤、鄭子明、潘美和高懷德幾個,恐怕也會有所行動了。

    動,就不會是和風細雨。

    作為柴榮的枕邊人,符贏可是清楚地知道,所謂“售田與民”和“勒石募捐”,可不是像外人眼里那么簡單。外人只看到了夫君和鄭子明哥兩個一諾千金,將肯平價出讓糧食和出錢購買荒地為治河提供物資保證的大戶名姓刻在了石碑上,以供后世敬仰。卻沒看到,那些一文錢不出就想憑借后臺白拿朝廷田土,還有妄想囤積居奇繼續(xù)發(fā)國難財?shù)募一飩儯既チ四膬??如果把三年來明里和暗地借土匪之手砍下來的人頭埋在河堤之下,說十步一個也許夸張。一里兩個絕對不稀奇!

    “是啊,一家人,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感覺到女兒手指上傳來的微微顫抖,符彥卿抬起手,在符贏的手背上拍了拍,笑著承諾,“你放心,阿爺還沒老糊涂呢。家里那些不安分的小家伙們,也該收拾收拾了。唉,樹大了,總會出現(xiàn)些枯枝。自己剪,總比別人來剪好!”

    “阿爺出手不要太重,否則,夫君恐怕會怪我多事!”符贏抬手揉了下眼睛,乖巧地點頭。

    “我知道把握分寸,不會壞了你夫君的名聲!”作為經歷過無數(shù)風浪的老人,符彥卿的心境非常坦然。“小鷹子,你就不用為此再cao心了。老老實實,等著做你的皇后便是!”

    “父皇春秋正盛,夫君和孩兒,都不敢奢求太多!”符贏聽得眼睛又是一紅,搖搖頭,強笑著回應,“女兒我如此幫夫君,一是他平素的確將女兒視如珍寶。至今整個太子府,還只有女兒一個正妃。二來,這些年,看著他和鄭子明等人的所作所為,也的確令女兒我欽佩。且不說他們努力治理黃河,功德無量。就是看著他們從無到有,一個個地招募河工,組建隊伍,然后練兵選士,就令人覺得每一天都過得極為充實快活,而不是像當年那般,枯坐在城中慢慢盼著天黑!”

    有比較,才知道高下。比起當年李守貞父子愣頭愣腦造反,到坐困愁城等死,臨終前還要屠殺全家老小。柴榮和鄭子明兩個這種一步一個腳印,堅決穩(wěn)定朝目標前進的做法,差別簡直是天上和地底。

    而心中有目標,行動有計劃,做起事情自然就不慌不忙,夫妻兩個自然就在不知不覺間將力氣往一個方向使,彼此間配合得越來越默契,越來越琴瑟和諧。

    “是啊,你夫君不僅有眼光,而且有手段,有毅力和銳氣?!彪m然在不知不覺中被擺了一道,對于自家女婿柴榮,符彥卿依舊極為欣賞,“就拿治河這件事來說吧,當年他主動請纓,朝野當中,不知道有多少人笑他傻,盼著他吃力不討好。而三年下來,他簡直就成了黃河兩岸百姓眼里的萬家生佛。讓當初許多不看好他的人,后悔得腸子都打結!”

    “夫君當初,恐怕也沒想如此長遠!”符贏笑著表示謙虛,臉上,卻露出了不假掩飾的自豪。

    “名聲這東西,看不見,摸不到,作用卻不可忽視。”符彥卿搖搖頭,繼續(xù)笑著感慨:“可笑那王秀峰,還以為把你夫君擠出汴梁,是一記妙招。等真正他做足了準備,想要扳動你夫君之時,恐怕才會發(fā)現(xiàn),天下人心都早就被你夫君得了,他注定要白忙活一場!”

    既然輸了,就得認賬。他符老狼輸?shù)闷?,也放得下。不會因為吃了虧,就拒絕承認勝利者的長處和實力。

    “能讓王樞密主動看到雙方之間的差距就好,夫君曾經說過,天下難得安寧了幾天,他不想再看到流血!”既然自家父親把話已經說到了最關鍵處,符贏也不再做任何掩飾,直接道出了自己這邊的打算。

    “這,也好!”符彥卿眉頭微微一皺,想要說女兒女婿太過婦人之仁,話到了唇邊,又斷然改口,“高懷德這半年來老往河堤上跑,想必高行周在暗中已經站在了你夫君這邊。老夫,老夫就遂了你的愿,來再加一把干柴就是。說吧,給鄭子明的那份表功奏折,你希望為父什么時候寫?寫到什么地步合適!”

    “父王如實寫就是,畢竟功勞都是明擺著的。不過,時間安排需要稍作調整?!苯K于回到了正題,符贏振作精神,慢慢道出自己這邊的初步安排,“子明為了降低黃河下游發(fā)洪水的風險,特地派高懷亮帶人在齊州以西七十里處,開鑿了一條三十里長,十余丈寬的溝渠。只要在黃河汛期的時候,打開幾道閘門,就能將四成洪水通過溝渠分往濟河。如今,河渠已經即將完工,夫君和子明,也會盡快趕過去給弟兄們設宴慶功。屆時,如果父王的折子能恰好送到汴梁……”

    “齊州往西七十里?”符彥卿稍加琢磨,腦海里就出現(xiàn)了一幅完整輿圖?!耙呀浛斓讲┲萘耍钦屈S河與濟水距離最近的地方。開鑿一道溝渠,倒也省事?!?/br>
    剩下的話,就不必再說。父女兩個都心知肚明。當年郭威起兵清君側,就是從博州殺過了黃河。如今柴榮和鄭子明等人,直接把數(shù)萬河工擺在了黃河南岸,想要前往汴梁,恐怕更是揮揮手的事情,連渡河的時間都省了,根本不會給王峻留多少調兵遣將的時間!

    這一招,真可謂神來之筆。既堂堂正正,讓人挑不出毛病來。卻又干脆利落,出劍便可封侯。令符彥卿這等老狐貍,都無法不在心中暗暗喝彩。然而,想到這個方案的布局謀劃,極有可能完全出于鄭子明之手,老狐貍的心中又暗暗一凜。干笑了兩聲,迅速提醒:“好,好,奏折老夫一定會寫。保證不會耽誤了你夫君的事情。但,嘶——”

    “父王有話請明言!”聽出自家父親的語氣有變,符贏皺起眉,警覺地催促。

    “其實也不是什么大事兒。為父年紀大了,難免會想得多一些。那鄭子明,年方弱冠,就已經封侯。老夫這道折子上去,恐怕就又得將其推上一層樓。才二十出頭的異姓公,哈哈,哈哈,恐怕也就是當初大唐太宗麾下才有!”

    “那又如何?距離封王還差得遠呢!況且頂多也是兩個字的王,跟父王您依舊無法比!”符贏眉頭輕挑,笑著回應。

    “你說反了,為父這個魏王,跟他可真不能比!”符彥卿也搖了搖頭,微笑著補充,“為父這個王,是熬了一輩子才熬上來的。手下的兵馬雖然多,卻中看不中用。不像你夫君那三弟,是憑著真本事一刀一槍殺出來的,麾下也盡是潘美、陶大春這種百戰(zhàn)之將!”

    一個過于有本事的心腹,對柴榮和大周的將來,未必全是好事兒。況且柴榮年齡比鄭子明大了十五歲,等到他六十幾歲之時精力不再旺盛,或者不小心駕鶴西去。四十幾歲,手握重兵,且極得將士們擁戴的鄭子明,豈會甘心受一個晚輩的指使擺布?

    話,符老狼自問已經點得足夠清楚。也相信,以自家女兒的聰明,絕度能聽得懂。然而,耳畔傳來的回答,卻遠遠出乎了他的預料。

    “父王恐怕是多慮了!當年漢昭烈帝比諸葛武侯,大了可不止十五歲。況且夫君也曾說過,想成就不世之功,就得有過人之量。這用人就好比他當年帶商隊,如果從掌柜到伙計,都只選本事不如自己的。那生意只會越做越小。還不如早點散了伙兒,帶著閑錢去混吃等死!”

    “啪!”燭臺上的某根鯨油蠟燭,忽然爆開了一個燭花。落櫻繽紛,照得人眼前一片大亮!

    第九章 暗流(一)

    夜色籠罩下的汴京城,萬籟俱寂。

    忙碌了一天的百姓,早早就上了床休息。喜歡晚上出來廝混公子王孫們,也因為天氣漸漸轉冷的緣故,很少在街頭徘徊。偶爾有低低的腳步聲從街頭響起,卻是來自負責巡夜的更夫。只有他們,沒資格挑揀天氣的好壞,每天夜里都得按時走過幾條固定的街道,將單調的梆子聲,傳入已經睡著,或者還在清醒中的耳朵。

    對汴梁城的百姓來說,這梆子聲雖然單調,卻意味著天下太平。邊境上沒有戰(zhàn)事,朝廷內部,也沒有動蕩發(fā)生。前者尚好,畢竟距離汴梁甚遠,頂多是讓他們頭上的稅賦又加重幾分。而后者,就意味著禍從天降。

    前幾年大漢國的皇帝劉承佑派人誅殺史弘肇,將史弘肇府邸周圍的左鄰右舍,都順手殺了個干凈。這幾年雖然換成了國號改成了大周,皇帝也算圣明,可太子常年漂泊在外,皇外甥娶了禁軍大帥掌上明珠這兩件事兒,讓人想起來心里就不踏實。

    “等下個月博濟渠正式通了水,就該讓君貴回來了!”大周皇宮,馬上天子郭威從小山般的奏折堆里抬起頭,一邊伸著懶腰,一邊喃喃自語。

    奏折已經是由尚書省和樞密院層層篩選過后,并經左右樞密使批復過的,大部分只要求他看過一眼,在上面做個同意或者否決的標記,就可以拿下去用印。但即便如此,每天依舊都把他累得精疲力竭,甚至連堅持大半輩子的拳腳功夫,都徹底荒廢了。

    “陛下,還是早點安歇吧!明天還有例行的大朝呢!”太監(jiān)李福弓著腰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提醒。

    “不急,不急,這才兩更天!”郭威的臉色雖然疲憊,但今天的精神頭卻非常好。一張久經風霜的臉上,也帶著自豪的笑容,“大朝么,不過是走個過場。朕只需要用耳朵聽聽就好,根本不用當場做決定。倒是今晚手頭上這些事情,特別是搏濟渠即將開閘分水……”

    話說到一半兒,他又突然意識到,跟太監(jiān)討論政務,乃是治理國家的大忌。連忙將下半截話吞回肚子里頭,然后指指墻壁和柱子上的青銅燭臺,笑著補充:“算了,朕不跟你說這些。否則,過幾天被王樞密他們幾個知道了,又該跟朕嘮叨個沒完。李福,你命人去把蠟燭多點幾根,順便通知知御膳房替朕準備一份宵夜。太子如此給朕長臉,朕這個當皇帝的,總得替他把首尾處理干凈,免得被他笑話!”

    “是,奴婢遵命!”老太監(jiān)李福感激地躬了下身子,快速去安排人執(zhí)行任務。

    郭威登基之后,例行節(jié)儉。所以整個皇宮里,大部分房間晚上都不會點蠟燭。除了侍衛(wèi)們手里的燈籠外,到深夜還亮著的,只有寢宮和郭威經常去處理政務承德、含涼二殿。即便是這兩個亮著的宮殿,通常也不會將所有燭臺上的所有蠟燭全部點燃。僅僅是靠近御案附近才會稍微集中一些,以免郭威熬夜批閱奏折看壞了眼睛。

    如果是靠近門口處,則只會點上一兩根,勉強讓進出的人看清腳下,不至于摔倒而已。

    今天,郭威顯然是心情極為愉快,所以想稍微過得奢侈一些。非但指揮著大小太監(jiān)們,將承德殿內的所有燭臺都插滿了價格昂貴的滄州香蠟,并且又在宵夜之外,臨時追加了一壺滄州燒酒,打算多少喝上幾口,給自己解乏。

    歷時三年的治河工程馬上就要結束了,除了最初墊付了一部分救災物資之外,這個工程從都到尾,沒有增加國庫一文錢的開銷;大野澤和豆子洼兩個歷史上曾經有過的大湖,也重新被挖掘了出來,成為一南一北兩大蓄水池,調節(jié)黃河的水量,并為周圍的農田提供充足的灌溉水源;中下游的所有河堤,都被重新加固,輕易不會再出現(xiàn)險情。幾處沉積泥沙最嚴重的地方,也進行了疏通,從此萬石巨舟,可以載著南北貨物,從濱州入海口,一路直達汴梁!

    自打李唐覆滅以來,哪個皇帝在位時,能令黃河如此馴服?哪個朝廷,能在黃河決口后三年之內,就令兩岸重新煥發(fā)起了勃勃生機?如果這些,還不足以讓大周擁有天下正朔的資格的話,那就再加上博濟渠!分黃入濟,分黃入濟,三道水閘,一條不到五十里長的河渠,就換來了黃河中下游至少五十年無水災之憂。除了大周之外,從劉邦建立大漢朝算起直到劉知遠的后漢,哪朝哪代能勾勒出如此神來之筆,能將這個奇思妙想付諸實施?

    越想,郭威心里就越得意。對著高行周和符彥卿兩個人聯(lián)名給柴榮及其結拜兄弟鄭子明等人的請功折子,忍不住就笑出了聲音:“哈哈,哈哈,朕當年就相信,你們不會辜負朕的期待。卻不料,你們非但沒有辜負,還能給朕如此多的驚喜。不行,明天大朝,明天大朝,朕得把此事詔告天下,不能當作地方上的日常政務就給處理了。嘶,這王秀峰,又在故意誤導朕!”

    最后一句話說出口,他的笑聲便嘎然而止。

    黃河主河道疏通治理即將結束,博濟渠即將正式分水,還有符彥卿和高懷德聯(lián)名給治河有關人等請功的折子,居然跟蔡州豐收,陜州夜現(xiàn)五色鳳凰,以及其他全國各地官員為了表功而捏造的祥瑞事件折子,放做了一堆兒!如果今晚不是他這個皇帝心情高興,多翻了幾個奏折,恐怕就得一并歸入不需要處理的類別,全都石沉大海!這王秀峰,也忒過分了。朕都跟他說過多少回了,有關治河的折子,不準隨意處置,更不準再蓄意針對太子,他為什么就是不聽?!

    想到這兩年朝庭內部的一些亂象,和一干老兄弟們的作為,郭威原本愉快的心情,就立刻蒙上了一層陰云。正所謂富貴亂人心,這話,其實半點兒都沒錯。當年大伙拎著刀子跟敵人拼命時,肚子里都沒這么多彎彎繞。對權力,對財富,對美色,也沒這么熱衷。而現(xiàn)在,官一個個越做越大,美人娶得越來越多,俸祿、職田、還有其他亂七八糟的進項,都已經足夠全家人吃上幾輩子了,卻一個個都越來越不知足。

    作為一名曾經的統(tǒng)兵主帥,郭威認為自己心胸已經足夠寬廣。當皇帝這幾年來,也對老兄弟們足夠包容。然而,幾個老兄弟越來越囂張的行為,還是一次次沖撞到了他的容忍底線。

    過去三年時間,他不是不想出手懲治,讓老兄弟們的行為有所收斂。但一則擔憂自己反應過度,落下一個鳥盡弓藏的罵名。二來,則是想要把大部分精力,都集中在替治河工程上,為太子那邊提供除了錢糧之外的各種必要保證。好在,治河工程馬上就要勝利結束了。太子也即帶著他的東宮嫡系班底返回汴梁!

    “如果太子回來,父子兩個就可以好好地謀劃一番,慢慢完成權力的整合與交接。反正朕已經忍三年,不再差一兩個月!”轉念想到柴榮回汴梁之后,父子倆個幾可以再度聯(lián)手,郭威疲憊的身體中,突然又涌出了一股神秘的動力。

    想當年,他初掌兵權,糧草、輜重、人才無一不缺。是義子柴榮,以不到弱冠的身軀帶著商隊走南闖北,為他帶回豐厚的紅利,讓他從此再無“等米下鍋”之憂。而現(xiàn)在,該他給義子柴榮提供足夠的支持了,只要父子兩個重新聯(lián)手,就不信,誰還敢再攪風攪雨!

    “李福,給朕再拿些酒來,朕今天要喝個痛快?!碧崞鸸P,在符老狼和高行周的聯(lián)名請功折子上,龍飛鳳舞地批下了一行字,郭威將奏章放到最急需落實的筐子里,然后興致勃勃吩咐。

    “是!”太監(jiān)李福向來話不多,低低的回復了一聲,小跑著去安排人取酒。

    看著此人花白的頭發(fā)和已經不再靈便的雙腿,再看看自己堅實的胸脯和純黑色的短須。郭威忍不住又得意而笑。

    他還沒老,他還有足夠的精力。足夠將義子扶上監(jiān)國之位,足夠為義子鏟掉一些荊棘。當然,這個過程中,如果能不流血,最好不要流血。

    老兄弟們雖然行事乖張了些,但主要是以前從沒掌握過如此大的權力之故。自己和君貴只要聯(lián)手,不著痕跡地,將老兄弟們肚子里剛剛滋生出來野心給剪除掉就行,沒必要弄得鮮血淋漓,就像當初小皇帝劉承佑那般。

    御膳房的廚師,還沒將火壓住。見小太監(jiān)們又來取酒,趕緊燒了幾樣郭威平素最喜歡吃的菜,一并請人送到了承德殿內。郭威也是心情高興,便又就著燒酒多吃些,然后看了一眼門口已經開始打瞌睡的侍衛(wèi),非常體貼地吩咐道:“現(xiàn)在也很晚了,爾等也都下去各自歇息去吧。不用管朕了,皇宮里,出不了什么事情。朕吃完后,也不去寢宮了,就在這里對付一晚上便是?!?/br>
    “遵命!”侍衛(wèi)們已經習慣了郭威一個人在承德殿過夜,齊齊躬身行禮,然后緩緩退入了周圍的夜幕當中。

    “你也下去睡一會兒吧,朕現(xiàn)在不用伺候!”看到老太監(jiān)李福還在書案旁拿著酒壺一動不邊,郭威抬腳輕輕踢了他一下,溫和的補充:“朕需要時,再命人喊你起來。”

    “多謝皇上!老奴不困,老奴情愿陪著皇上一起熬夜。有個熟悉的人在旁邊伺候著,陛下用起來也方便。”李福非常自覺地直了直腰,低聲回應。

    “行,朕也不難為你了?!惫肓讼?,輕輕點頭。對方說得有道理,真要是一個熟人都不在身邊,他自己也別扭。

    “謝陛下!”李福躬身給郭威行了個禮,然后小心翼翼地將酒盞斟滿。

    伺候過前朝兩任皇帝,后來又被選中伺候郭威。他非常懂得珍惜現(xiàn)在的福分。比起劉知遠的刻薄多疑和劉承佑的任性胡鬧,眼前的大周皇帝,簡直就是圣人轉世。不會動輒遷怒于人,也不愛發(fā)脾氣,更不喜歡喊打喊殺。對皇宮里的太監(jiān)、宮女,也很少聲色俱厲。唯一令人覺得不太適應的,恐怕就是太“孤寒”了些。用“食不重葷,衣不重素”來形容,可能有些過分。但熬夜批閱奏折都舍不得將蠟燭全部點起來的皇帝,李福還真沒聽說過第二個!

    因為心里存著由衷的敬畏,李福給郭威倒酒時,難免就倒得勤了些。而郭威今晚的確心情舒暢,幾乎是一口一盞,很快,就把第二壺老酒也喝見了底。于是,又陸續(xù)命人取來了第三壺,第四壺,第五壺,當太監(jiān)們終于斗著膽子,請來了楊貴妃出馬,勸他不要再喝時,第六壺酒也早已經落肚大半兒。

    好在他從諫如流,并不需要楊貴妃多勸,便笑著放下酒盞,在太監(jiān)宮女的攙扶下,搖搖晃晃回了寢宮。

    黃河被馴服了!

    黃河兩岸,新開辟出了數(shù)十萬頃良田。

    大周朝從此再無缺糧之憂,內政也能逐漸理順。

    當內政理順,糧草積攢充足,就可以將讓太子監(jiān)國,然后自己御駕親征,奪回燕云十六州!

    那是自己這代人丟掉的,自然要由自己這代人親手奪回來。不能把麻煩再遺留給孩子們。契丹內亂,是老天賜給大周的機會。大周不能不把握。

    當?shù)苄謧兊男靥爬?,再度充滿雄心壯志,再度攜手一致對外。自然就沒有精力互相傾軋,君臣之間,自然就能有始有終。

    想著未來十年的規(guī)劃,郭威迷迷糊糊睡去。睡夢中,卻又看到妻子柴媯溫婉的笑容。拉著二人的孩子,青哥和意哥,一同站在轅門口,送他出征,祝福他早日馬踏燕山……

    “青哥,意哥……”兩個孩子居然沒有被兩人殺死,而是如同石延寶當年那樣,逃到了民間,然后被妻子尋了回來!剎那間,郭威歡喜從馬背上一躍而下,張開雙臂奔向自己的妻兒。

    然而,他的手臂和雙腿,卻忽然僵在了半空中,遲遲無法移動分毫。

    “不——”眼前這老妻和兩個兒子慢慢消失,郭威張嘴大叫。猛然間睜開眼,卻只看到光鮮華麗的寢帳。

    老妻早就不在了!

    意哥和青哥被人殺死了!

    自己現(xiàn)在是大周皇帝,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溫暖的夢境消失,冰冷的現(xiàn)實卻越來越清晰。

    陡然間,他感覺心口一陣刺疼,嘴里“哇”地噴出一口血,隨即徹底失去了知覺。

    九章 暗流(二)

    九章暗流(二)

    當他再次有意識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被人輕輕地握著,鼻孔里充滿了藥香。

    下意識的動了動手指,郭威緩緩睜開沉重的眼皮。金色的幔帳,雕花木床,還有陽光打在幔帳上的窗戶影子,一一進入眼底。

    “皇上,你可算是醒來了。”一個帶著哽咽的聲音從床邊上傳了過來,同時,手背上的力度驟然加大。仿佛唯恐他會飛走般,片刻不放。

    是楊淑妃!聲音傳進耳朵的時候,郭威就反應過來了。他有些吃力地將眼睛睜大了些,側過頭去,恰看到一張梨花帶雨的臉。

    床榻邊,楊淑妃雙手抓著郭威的手,身子朝前傾著,雙眼中珠淚盈盈,“你可算醒來了!你若是再不醒來,臣妾,臣妾就無法活了。來人,快,去傳太醫(yī)。去,去給王樞密院,馮樞密院報信。還有,還有,春喜,去御膳房吩咐做些開胃的飯菜候著?!?/br>
    聲音很沙啞,條理也不甚分明。卻一瞬間所有留在整個屋子里的人都調動了起來。環(huán)玨叮當,腳步聲細碎,聽在人耳朵里,別有一番生機。

    “唉,辛苦你了!”郭威蒼老的臉龐上,涌起一絲安慰笑容,張開嘴,喃喃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