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節(jié)
一伙剛剛從高家軍的槍下逃得生天的契丹將士,正亂哄哄地擠在營地的左側喘粗氣。忽然間看到一道移動的槍林朝著自己碾來,頓時嚇得魂飛天外。近一大半兒人愣在了原地,既沒用勇氣抵抗,又沒有勇氣逃走,只能扯開嗓子大聲慘叫,“啊————” “啊————”另外一小半兒契丹將士,撒開腿兒,順著與馬蹄前進的方向,舍命狂奔。 無論是愣在原地者,還是倉惶逃命者,都無法躲開如林的槍鋒和冰雹一樣落下的馬蹄。剎那過后,這伙契丹將士集體消失不見。他曾經(jīng)站立的位置附近,只留下了一灘灘暗紅色的軟泥。 第十章 易鼎(十) “求特克,求特克……”一伙剛剛從營地深處逃過來的契丹將士,恰恰看到自家同伴在槍林和馬蹄下消失不見的情景,慘叫著掉頭而回。根本不去想營地深處,還有什么樣的災難在等著他們。 魔鬼,那支騎在馬背上如墻而進的兵馬,絕對是一群魔鬼。任何世俗力量,都無法與他們?yōu)閿?。今晚所有死在魔鬼手下的人,靈魂都將永遠墜入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嘎庫,嘎庫……”另外一支逃命的隊伍,從營地深處沖出來,與掉頭回返的契丹將士撞在了一起,剎那間,人仰馬翻。 “嘎庫,嘎庫……”“蠢貨,瘋子,你們往哪跑!”“讓開,快讓開!”叫罵聲此起彼伏,中間夾雜著清晰的漢語。剛剛從營地中央逃出來的潰兵,無法理解掉頭回逃者行為。而那些掉頭回逃者,也沒有時間和耐心跟他們解釋自己剛剛遇到了什么。雙方都把彼此當成了天底下最大的蠢貨,你推我搡各不相讓。 “轟隆,轟隆,轟隆隆??!”下一個瞬間,劇烈的馬蹄聲,將瘋狂的叫罵聲徹底覆蓋。鄭子明帶領三千鐵騎貼著兩伙逃命隊伍的邊緣碾了過去,將所有擋在路上的東西,無論是生是死,盡數(shù)碾成了齏粉。 因為沒有擋在騎兵的必經(jīng)之路上,大部分契丹將士,都幸運地逃過了滅頂之災。然而,眼睜睜地看著中原騎兵越走越遠,他們當中的絕大多數(shù),卻忘記逃命。只是愣愣地站在原地,愣愣地看著不遠處那一灘灘暗紅色的軟泥,愣愣地看著四周圍越燃越烈的火堆,四肢戰(zhàn)栗,兩眼一片茫然。 “撒立,撒丫立……”“快跑啊,中營破了,大帥不見了!”“撒丫立,撒丫立……”又一伙逃命的隊伍,從營地深處涌了出來,見到站在風中呆呆發(fā)愣的同伙,好心地發(fā)出提醒。 呆呆發(fā)愣的人,忽然從噩夢中被驚醒。指了指距離自己不遠處那一灘灘軟泥,咧開嘴,發(fā)出一串斷斷續(xù)續(xù)的悲鳴,“啊,啊,諤諤啊啊啊……,求特克,啊啊……” “鬼?鬼在哪?”新沖出來的逃命者被嚇了一大跳,本能地發(fā)出質問。順著悲鳴者手指的方向,他們很快就注意到了地面上那一灘灘暗紅色的隆起。旋即也一個個兩股戰(zhàn)戰(zhàn),冷汗瞬間淌了滿身滿臉。 “撒立,撒丫立!”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終于有人從驚愕中緩過神。尖叫著邁開雙腿,跌跌撞撞地跨過那一灘灘殷紅。 這個動作,很快就提醒了周圍的所有逃命者。他們終于不再發(fā)愣,不再繼續(xù)發(fā)呆等死。一個個相繼丟下兵器,丟下盾牌和鎧甲,丟棄任何可以表明身份或者消耗體力的東西,沖進漆黑的曠野中,此生再也不愿回頭。 趨吉避兇,是人類的本能,任何民族都不能例外。當發(fā)現(xiàn)中原軍隊毫無抵抗之力,這些契丹武士們,當然愿意追隨著他們的皇帝和族長,來一趟輕松的“狩獵”之旅。而他們發(fā)現(xiàn)獵物其實根本不像他們想得那樣孱弱如一群綿羊,而是一群漸漸長出牙齒的猛虎,他們便會遵從本能做出選擇,逃走,越遠越好,有生之年,不再前來冒險。 只是,在大多數(shù)時候,逃命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那需要盡早地對局勢做出判斷,需要選擇最恰當?shù)臅r機,還需要保證逃出生天之后,沒有被自己人追究處置之憂。很顯然,對于此番南侵的契丹軍副帥,北面上將軍,乙室部節(jié)度使蕭天賜來說,這些條件都不具備。 當?shù)谝宦暰瘓舐曧懫?,他其實就已?jīng)被驚醒。然而,光是判斷警報到底是誤發(fā),而是真正有敵軍冒死來襲,他就浪費了足足有小半柱香時間。 從他本人一直到幾個官位很高卻沒任何實權的漢人幕僚,在第一時間內都堅信最差情況只是外圍的部族軍發(fā)生了小范圍炸營。畢竟皮室軍的赫赫威名不是吹出來的,這些年來,從未在野戰(zhàn)中輸給任何對手,瘋子才會主動前來找死。 此外,大軍的立營地址,跟冀州城隔著足足四十里。即便城內的中原兵馬有膽子冒死前來偷襲,也會先驚動就駐扎在城墻邊上的幽州軍。以韓氏兄弟對大遼的忠心,不可能不拼命阻攔,更不可能不立刻派人前來示警。 所以,被驚醒之后的蕭天賜,第一反應不是如何組織人手迎戰(zhàn)。而是在心里暗中琢磨,該如何處置今晚誤發(fā)警訊的肇事者,如何恩威并施,讓統(tǒng)領部族軍的蕭密落,耶律四寶奴兩個,從此對自己俯首帖耳。 大皇帝耶律阮得位不正,又耳軟心活,多謀少斷。早晚會惹出大麻煩。作為一方節(jié)度使,契丹乙室部的大王,蕭天賜必須在災難降臨之前,替自己和部族,做好充足的準備。此番南下掠奪,只能獲取一定數(shù)量的物資。而人口和武士,才是保證部族長盛不衰的根本。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接連不斷的警報聲,讓蕭天賜不得不暫且放棄對未來的規(guī)劃和構想。披好貂裘站起身,他準備親自去中軍帳門口看看,到底誰在沒完沒了的胡鬧。就在此時,中軍帳門卻猛地被人從外邊撞開,一個渾身是血的青年將領橫著撲了進來。 “啊……”蕭天賜先是本能地躲了一下,然后瞪圓了眼睛大聲追問,“誰,誰把你傷成了這樣?四寶奴,誰這么大膽子?” “大帥,迎戰(zhàn),趕緊召集皮室軍迎戰(zhàn)啊。敵人,敵人馬上就殺到中軍來了!”北面將軍,兵馬都監(jiān)耶律四寶奴向前滾了數(shù)尺,伸出血淋淋的胳膊,大聲警告,“精銳,來得全是精銳,您若是再不迎戰(zhàn),就,就徹底來不及了!” “啥,你說敵襲,敵襲是真的,不是炸營?”蕭天賜被嚇了一大跳,瞪圓了眼睛質問。“那你們?yōu)楹尾辉琰c兒派人向本帥匯報軍情?” 肯定是假的,八成以上是假的耶律四寶奴這廝最喜歡喝酒,一喝酒就胡言亂語……。內心深處,有個聲音不停地吶喊。告訴蕭天賜,不要相信對方的話。中原兵馬只敢守城,不敢野戰(zhàn)。更沒有勇氣面對契丹皮室軍…… 然而,對方接下來的匯報,卻讓他徹底墜入了深淵。“不是,不是炸營。大帥,真的是敵軍偷襲。末將,末將真的沒有騙你。敵軍來得太快了,末將,末將連甲都沒顧上披,就,就被他們殺到了寢帳門口。末將,末將能自己逃過來報信兒,已經(jīng)屬于萬幸。怎么,怎么可能有機會派人向您匯報。” 第十章 易鼎(十一) “什么?你胡說什么?”蕭天賜勃然大怒,彎下腰,一把將耶律四寶奴從地上給拎了起來,“怎么可能不是炸營?漢人,漢人什么時候變得如此大膽?” “真的,真的不是炸營。末將,末將愿以人頭擔,擔保!”耶律四寶奴被自家衣領勒得幾乎無法呼吸,紫青著臉連用力擺著手。“寧可”被自家主帥蕭天賜活活勒死,也“堅決”不肯改口。 “怎么可能!”蕭天賜手一松,將已經(jīng)瀕臨昏厥的耶律四寶奴,像丟垃圾般丟在了地上。 他拒絕相信對方所說的話,盡管他剛才清晰地聽到了話中每一個字。作為一個曾經(jīng)數(shù)次“進出”中原的大遼老將,他所熟悉的漢家軍隊,從來都不敢主動出城與皮室軍作戰(zhàn)。包括他所熟知的所有每一位漢家名將,杜重威、符彥卿、慕容彥超、高行周…… “大人,趕緊整軍,整軍迎敵?。 币幻振R的幕僚實在看不過眼,橫著沖過來,狠狠推了蕭天賜一把,紅著眼睛提醒。 “?。≌?,整軍!”蕭天賜被撞了個趔趄,晃了晃,如夢初醒,“給我吹角,吹角,叫所有人都向我靠攏,向中軍靠攏!”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下一個瞬間,號角聲穿云裂帛,連綿不絕,反復折磨人的耳朵和心臟。中軍帳里,包括蕭天賜本人在內的所有將士和幕僚,都開始以最快速度頂盔摜甲,挑選兵器,準備跟來襲者殊死一搏。 畢竟是大遼國的皮室軍,太祖耶律阿保機一手帶出來的精銳,很快,駐扎在營地核心位置的其他契丹將士,也從最初的慌亂中清醒了過來,拎著兵器迅速向中軍帳處靠攏。 見中軍帳門口的人越聚越多,而敵軍卻好像還需要點兒時間才能殺到自己面前。契丹軍副帥,北面上將軍,乙室部節(jié)度使蕭天賜又恢復了幾分鎮(zhèn)定,深吸了一口氣,大聲宣布:“半夜前來偷營,恰恰證明漢軍沒膽子跟咱們正面較量。兒郎們,大家伙兒加把勁,全殲這支膽大包天的漢軍,冀州城定然不用再費任何力氣就能拿下。拿下之后,人口財貨所有人平分,一文錢都不用上交!” “噢噢……”中軍帳內外,歡呼聲稀稀落落,沒精打彩。 響應號角聲趕往中軍匯集,乃是出于對軍律的畏懼和對榮譽的不舍。卻不是出于狂妄無知。事實上,此刻大部分皮室軍將士,都已經(jīng)失去了必勝的信心。 四下里漆黑一片,誰也不知道來了多少敵人。而聚集在中軍帳附近的自家袍澤,滿打滿算都不會超過兩千。并且這兩千來弟兄,全都沒有戰(zhàn)馬,只能徒步與敵軍拼殺。這種情況下,能殺出一條血路脫離險境,已經(jīng)是老天爺保佑。怎么肯能將敵軍盡數(shù)全殲? “我是說,洗城,看上什么拿什么,想殺哪個就殺哪個,永不封刀?!睂κ窒氯说谋憩F(xiàn)非常不滿,蕭天賜又深吸了口氣,扯開嗓子強調。 “噢,噢噢,噢噢!”歡呼聲,比先前還要稀落。眾皮室軍將士拎著兵器左顧右盼,仿佛都在急著尋找逃命的正確方向一般。 “打起精神,給本帥……”蕭天賜愈發(fā)感到失望,舉起鑲嵌者寶石的彎刀,第三次鼓舞士氣。 沒等他把一句話喊完,斜刺里,忽然又沖過來一個焦頭爛額的身影,“副帥,副帥,快走!敵將厲害,敵將馬上就殺到這里來了!再不走,就徹底來不及了!” “蕭密落,你休要亂我軍心!”蕭天賜勃然大怒,彎刀下落,直接按在了焦頭爛額者的脖子上。“皮室軍尚未出戰(zhàn),敵將即便再勇悍……” “副帥,馬,沒有馬??!”北面將軍,大賀部節(jié)度使蕭密落雙手托著刀刃,凄聲哭喊,“末將,末將一直在跟敵軍拼命???,可末將麾下全是騎兵。沒有馬,一匹戰(zhàn)馬都沒有?” “啊——”蕭天賜激靈靈打了個哆嗦,這才意識到最關鍵問題所在。猛然轉過頭,他紅著眼睛大聲吩咐,“耶律四寶奴,你,你和蕭天賜兩個帶人去取坐騎???,快……” “副帥,后營,后營已經(jīng)破了!”蕭密落用力扯了一下刀刃,啞著嗓子繼續(xù)提醒?!澳憧?,你看火光最亮的位置,肯定是后營?!?/br> “??!”蕭天賜又低低的叫了一聲,從頭到腳,一片冰涼。 后營被抄,戰(zhàn)馬即便不是盡數(shù)落入敵軍之手,也必然會被敵軍驅散。沒有戰(zhàn)馬,皮室軍的實力頂多發(fā)揮出平素的三成。而聽外邊的動靜,今晚來襲的敵軍恐怕不會低于兩萬! 兩千戰(zhàn)斗力只能發(fā)揮出三成的皮室軍,迎戰(zhàn)兩萬殺紅了的眼睛的漢軍,結果,根本就不用去猜! 然而,把彎刀舉了又舉,把嘴巴張了又張,“撤離”兩個字,蕭天賜卻遲遲無法說出口。大遼以弓馬立國,素來注重戰(zhàn)功,也注重軍法。連冀州城的大門都沒看見,就被敵人打得狼狽而逃。即便能活著逃離戰(zhàn)場,日后等著他蕭天賜本人的,恐怕也是一杯毒酒,或者一把雪亮的大砍刀。 “副帥,走??!再不走就真的來不及了!”蕭密落倒是忠心,見自家主帥遲遲拿不定注意,忍不住大聲催促。 “走?不,絕不!”蕭天賜愣愣地重復了一個字,然后咬著牙搖頭?!捌な臆娔宋掖筮|第一精銳,即便沒有戰(zhàn)馬,本帥也照樣能打勝仗。列陣,所有人列陣。本帥今晚要帶著你們……” “嗖,嗖嗖,嗖嗖嗖——”數(shù)十根呼嘯而來的火箭,將他的好夢直接敲了個粉碎。 中軍帳上迅速冒起了濃煙,火光照亮周圍一張張驚慌的面孔。蕭天賜憤怒地抬頭望去,只見三十步外,一名年青的小將迅速收起角弓,舉起長纓,策馬直沖而來。其身后,則是數(shù)以千計的長纓,在夜幕下散發(fā)出刺骨的寒光。 “列陣,列陣頂?。 笔捥熨n終于不再猶豫了,高舉彎刀,嘴里發(fā)出一連串的狼嚎。 “列陣,列陣,跟他們拼了!”兩條腿無論如何都跑不過四條腿,此刻除了迎戰(zhàn)之外,已經(jīng)別無選擇。心中對自家主帥痛恨不已的皮室軍將士紛紛掉轉頭,以最可能快地速度結成人墻,試圖遏制住對手的攻勢,然后再想辦法從容脫身。 他們的經(jīng)驗很老到,應對策略也極為恰當。只是,他們過分低估了對手的本領??匆娖醯と瞬豢咸用沁x擇了列隊迎戰(zhàn)。高懷德立刻興奮得熱血沸騰,雙腿用力連續(xù)磕打馬腹,手中騎槍穩(wěn)穩(wěn)端平,連人帶馬騰空而起,如同一道白色的閃電般,直劈倉惶列陣者的頭頂。 “轟!”擋在他正前方的軍陣,從正中央被砸斷,三名契丹武士同時飛起,死不瞑目。高懷德卻毫發(fā)無傷地繼續(xù)策馬前突,手中騎槍左捅右刺,如入無人之境。四下里的契丹武士紛紛涌來,或者被他當場刺死,或者被他胯下的白龍駒甩在了身后。七八件兵器在他的坐騎兩側畫影,卻最終沒有一件能成功給他和胯下戰(zhàn)馬帶來半點兒損傷。 “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數(shù)十匹戰(zhàn)馬,沿著高懷德沖出來的缺口,魚貫而入。將缺口兩側的契丹將士,殺得血rou橫飛。 眨眼間,皮室軍將士舍命組成的軍陣,便四分五裂。更多的高家軍騎兵沖上前來,舉槍左右攢刺。沒有戰(zhàn)馬代步的契丹武士只要動作稍慢,要么被坐騎活活撞飛,要么被騎槍捅個透心涼。 “擂鼓,擂鼓迎戰(zhàn)。寧死不退!太祖在天上看著咱們!”位于所有弟兄身后的蕭天賜,看得雙目盡赤。不停揮舞著彎刀,來回奔跑,叫喊聲如同落進陷阱里的野獸一樣絕望。 一部分契丹將士果斷轉身逃命,但是,依舊有數(shù)百人響應他的號召,選擇了死戰(zhàn)到底。他們咆哮著向彼此靠攏,盡可能地將隊伍又拼湊成陣。他們前仆后繼地沖向高懷德,試圖用生命來捍衛(wèi)大遼皮室軍的尊嚴。 對于這些垂死掙扎的困獸,高懷德根本沒心情搭理。猛地將右臂朝身后一摸,掏出一面水瓢大小的短斧。隔著十四五步遠,向不遠處某個看樣子像是遼國大官兒的家伙迎頭便擲。 “啊——”早已抱定必死之心的蕭天賜,本能地低頭。隨即,便感覺到頭皮處猛地一涼,半邊頭盔連同頭頂上的所有毛發(fā),都不知去向。 所有勇氣瞬間一掃而空,北面上將軍,遼軍副帥,室乙部節(jié)度使蕭天賜再也不想繼續(xù)做無謂的掙扎了。低頭哈腰,雙腿猛地發(fā)力。整個人就像一道黑煙般,借著自家袍澤身體的遮擋,朝火光最暗處躥了過去。轉眼功夫,就逃離了高懷德的視線。只留下數(shù)百名絕望的皮室軍將士,像飛蛾般繼續(xù)一波波撲向戰(zhàn)馬,一波波倒在馬蹄下,一波波變成紅色的塵埃。 第十章 易鼎(十二) “無恥!”高懷德大聲斷喝,怒發(fā)沖冠。 先前看到一個錦帽貂裘的高官喊得聲嘶力竭,他還誤以為此人會組織起殘兵敗將跟自己血戰(zhàn)到底。卻萬萬沒想到,此人居然剛剛掉了幾根頭發(fā),就轉身逃之夭夭。 然而,想要策馬去追,卻已經(jīng)來不及。剩下的契丹將士像瘋了般,舍命上前擋住他的馬頭。任他用騎槍左刺右挑,卻無法在短時間內殺開一條血路。 “少帥勿急,他跑不掉!”唯恐自家東主因為貪功而受傷,高延福迅速沖上前,護住高懷德的左翼,同時扯開嗓子大聲提醒,“趙將軍早就繞向了后營,鄭將軍也不會輕易放任何人漏網(wǎng)?!?/br> “我不是急,我是為這些契丹兒郎不值!”高懷德?lián)]舞騎槍,又挑翻了兩名沖上來找死的對手,同時紅著臉大聲解釋。 這絕對不是真話。剛才那個抱著腦袋逃走的懦夫,十有八九就是此番遼國南征大軍的副帥蕭天賜?;钭交蛘邭⑺来巳苏?,必將名揚天下。然而,轉念一想鄭子明先前明明可以親自領軍攻擊契丹人的中營,卻把機會讓給了自己。高懷德的心情立刻就冷靜了下來。同樣年齡,本領也不相上下。對方能做到的事情,他相信自己也能做到,并且會做得比對方更好。 “有什么不值的,他們既然敢來搶掠,就應該知道自己會有這么一天。”知道自家東主心高氣傲,高延福也不把他的謊言戳破。一邊奮力廝殺,一邊順著對方口風附和。 仿佛是在驗證他的論斷,周圍的契丹武士愈發(fā)瘋狂。一個個瞪起通紅的眼睛,喊著誰也聽不懂的口號,爭先恐后往高家軍的槍鋒上撲。人數(shù)雖然已經(jīng)不足先前的十分之一,所爆發(fā)出來的戰(zhàn)斗力,卻遠遠超過了先前的十倍。 借助高家軍被這群一心求死的契丹將士絆住之機,北面上將軍,南征遼軍副帥,室乙部節(jié)度使蕭天賜撒開雙腿,混在一伙亂軍之中逃離了中營。一路跑,一路丟,將被削沒了頂部的頭盔,白貂皮做的披風,鍍了金水的鎖子甲,以及任何可以表明身份的東西,丟了個干干凈凈。 他不想死,至少不想現(xiàn)在就死。他才四十五歲,還騎得了馬,掄得動刀,一晚上連御三女亦不在話下。他在前幾次南侵中,都搶到了大量的錢財和珠寶,部落里也存有足夠的牛羊和糧食。如同他死了,這些辛辛苦苦積攢起來的東西,就要全便宜了別人。 大遼軍法的確嚴苛,但是卻未必找不出任何疏漏。只要他能活著逃回室乙部,隱姓埋名藏上一兩年,也許就能逃過軍法的追究。大遼皇帝耶律阮不得軍心,亦不得各部長老之心。說不定哪天就會稀里糊涂地死去。到那時,新皇帝登位,急需尋找支持者,他再站出來振臂一呼…… 心中想著回去后如何躲避懲罰的方略,蕭天賜越跑覺得雙腿越有力氣。眼看著就把整座軍營甩在身后,徹底融入無盡的黑暗當中。斜刺里,忽然聽到一聲斷喝:“契丹狗賊,別跑,趙某特來送爾等上路!” “?。 笔捥熨n嚇得打了個趔趄,本能地朝聲音來源處扭頭。只見一個方臉將軍帶著數(shù)百鐵騎,直接兜在了逃命隊伍的側前方。手中兵器借著馬速輕輕一揮,就將跑得最快的那數(shù)名逃兵,一并送上了西天。 “饒命,我等投降?!币粋€能說漢話的皮室軍將領,尖叫著高舉起雙手。唯恐動作慢了,成為對方的下一個攻擊目標。 “饒命!”“饒命!”“饒命!”四下里,求饒聲響成了一片。自知跑不過戰(zhàn)馬的契丹潰兵,紛紛學著皮室軍將領的樣子舉起雙手。用生澀或者熟悉的漢語,苦苦哀求。 “孬種!”趙匡胤朝著地上狠狠啐了一口,緩緩帶住了坐騎。 剛剛策馬包抄過來之前,他原本以為此番至少需要反復沖殺數(shù)次,才能徹底嚇住眼前這群倉惶逃命者。如今一次沖鋒尚未結束,對方就果斷選擇了引頸待戮,頓時令他感覺自己好像一棍子砸在棉花團上,渾身上下都說不出的難受。 “漢語說得越溜,南下劫掠的次數(shù)越多!”自家弟弟趙光義的地聲音,猛然從他身后響起,就像隆冬時節(jié)的北風般,令他的心臟頓時冷硬如冰。 “送他們上路,只殺不俘!”猛地舉起熟銅大棍,趙匡胤用全身的力氣發(fā)出怒吼?!皻⒐饬怂麄?,永絕后患!” “送他們上路,只殺不俘!” “送他們上路,只殺不俘!” “送他們上路,只殺不俘!” …… 身后的一眾騎兵迅速丟下了對敵軍的憐憫,策動坐騎,再度朝逃命者發(fā)起了沖鋒。每一次兵器揮落,都有一大批逃命者化作紅色的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