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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亂世宏圖在線閱讀 - 第160節(jié)

第160節(jié)

    然而,無論是陶三春和呼延云兩個的哭喊也好,還是她的命令也罷,鄭子明都充耳不聞。年青的面孔上,灰敗之色越來越重,越來越重。鼻孔下,也再檢測不到任何呼吸。

    “師兄——!”常婉瑩的心里頭,頓時仿佛萬刀攢刺。兩行熱淚,再度奪眶而出?!澳阈研寻?!你不要死。我不準你死。咱們倆的事情,咱們倆的事情不是不可以商量。你趕緊醒過來,趕緊醒醒,我,我不再生你的氣便是!”

    “真的?”捋在胸口的手腕,突然被一雙溫暖的大手握住。先前已經(jīng)沒有了呼吸的鄭子明,迅速張開了眼睛,雙目當中,喜氣洋溢。

    “騙子,你這個騙子!”常婉瑩立刻發(fā)現(xiàn)自己上當,右手朝著鄭子明肩膀上狠狠捶了一下,掙扎著轉身。

    “嗯——”鄭子明背上的傷口再度被扯動,忍不住痛呼出聲。頓時,把常婉瑩嚇得心里又是一個哆嗦,再也不敢發(fā)力將右手掙脫,只能紅著臉,側開頭,堅決不與對方目光相接。

    “鄭大哥,你……,人家,人家一直把你當作正人君子!”呼延云也羞不自勝,狠狠翻了下白眼,氣呼呼地斥責。

    “他,他要是正人君子,早就不知道被埋在什么地方了!”陶三春倒是摸透了鄭子明的脾氣秉性,聳聳肩,冷笑著接過話頭?!俺<襧iejie,這輩子你和子明認識在先,家中門第又高,只要你自己不走,咱自然就不能跟你相爭。但,但我跟他兩個,也算是前世的孽緣,所以既然這輩子又遇上了,就沒打算過再分開。接下來咱們幾個該怎么相處,你,你說得算!”

    后面幾句話,完全是對常婉瑩而交代。雖然說的時候鏗鏘有力,話音落后,卻把她自己的面孔羞得如同蒸過的螃蟹般,紅潤欲滴。原本明亮清冽的眼睛,也迅速被淚水給蒙了起來,扭過頭去,用全身的力氣吸住不肯讓其向外淌。

    “我,我也是一樣的!”呼延云雖然聽不懂陶三春話里什么前世今生的來路,卻也知道,現(xiàn)在是解決問題的最佳時機。否則,繼續(xù)拖延下去,陶三春還好,背后還有陶家莊和潘家寨的一眾將士們撐腰,不可能被鄭子明踢出門外。而自己,卻是父親死乞白賴硬塞進來的,要家世沒家世,要舊情沒舊情,拖到最后,肯定在內(nèi)宅里找不到立足之地。

    因此,根本顧不上羞愧,頓了頓,她打起全部精神頭補充,“jiejie跟鄭大哥認識得早,自然,小妹自然沒膽子跟你去爭。但,但是鄭大哥是大英雄,我,我自打見到了他,眼睛里就再也看不進別的男人。若是,若是jiejie不肯容讓則個,小妹,小妹就只能剃光了頭發(fā),去找個青燈古剎,日日念佛,祝福,祝福鄭大哥和你兩個……”

    說到最后,她忽然不知道該如何繼續(xù)表白,只覺得自己心里痛得厲害,不知不覺,眼淚就淌成了串兒。

    常婉瑩的性子原本就不算強勢,他的父親常思和幾個哥哥們,嬌妻美妾也各自娶了一大堆。因此,見了呼延云的孤苦無依模樣,頓時心腸就變得又酸又軟。緩緩伸出未被鄭子明拉住的右手,在呼延云的頭發(fā)上輕輕捋了捋,嘆息著回應道:“呼延妹子,你說什么傻話。就憑你這幾天衣不解帶地給他喂飯喂藥,我又怎么能狠下心腸硬把你從他身邊趕走?只是,只是他這個人表面上有情有義,骨子里卻是未必。你若是嫁給了她,將來少不得要后悔!”

    沒想常婉瑩竟然肯接納自己,呼延云頓時又驚又喜,含著淚,用力搖頭,“不會,不會,鄭大哥是個好人。他這大半年來,身邊,身邊只有陶家jiejie,陶家jiejie和我,從沒,從沒拿正眼,正眼看過別的女人!”

    “哼!”常婉瑩抬起手擦了把眼淚,對她的觀點不置可否。轉過頭去再看故作堅強的陶三春,頓時也就覺得此女不再像前幾天那么扎眼了。于是乎,幽幽嘆了口氣,低聲道:“既然呼延家妹子都可以進門,我再堅持把你擋在外面,就沒道理了。更何況,我根本擋你不住。唉,只希望,只希望咱們?nèi)齻€,將來誰也不后悔才好!”

    “怎么會,怎么會!我絕對不會辜負,辜負你們?nèi)齻€!”原本還以為自己需要再花費許多時間和力氣才能解決的矛盾,居然就在眼皮底下自動消失,鄭子明頓欣喜若狂。一只手繼續(xù)拉住常婉瑩的左手腕,另外一只手熱情探向陶三春,隨即,目光也把呼延云一卷而入,“有你們?nèi)齻€,是,是我?guī)纵呑有迊淼母7?。我,我可以對天發(fā)誓,這輩子,這輩子不會再找第四,第四個女人。哪怕,哪怕有人用刀子架在我脖子上,也堅決不會!”

    “想得美你!”陶三春被他逗得展顏而笑,快步走過去,將自己的手放入他的掌心,“如果,如果再有第四個,我,我就跟她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哪怕本領不濟,死在她的手上。也要,也要讓你難受一輩子。”

    “我們兩個,也是一樣!”常婉瑩迅速將呼延云攬到身側,握住鄭子明的另外一只手,咬著牙發(fā)誓?!耙呀?jīng)錯過一次,我不會再給你第二次機會。無論你拿什么當做借口!”

    第六章 帝王(一)

    能獲得常婉瑩的諒解,把陶三春和呼延云兩個接進家門兒,已經(jīng)令鄭子明喜出望外,哪里還敢有更多的奢求?當即,咧著嘴巴連連點頭,發(fā)誓這輩子絕不再做他顧。

    常婉瑩、陶三春和呼延云三女,也個個都是絕頂?shù)穆斆鳌V酪阅壳斑@種情況,根本不可能將另外兩人從鄭子明身邊趕走,所以盡管心里還藏著疙瘩,卻也都勉強接受了事實。

    接下來養(yǎng)傷日子,鄭子明就過上了神仙一般的生活。政務上的事情有常婉瑩幫忙出謀劃策,軍務上的事情有陶三春幫忙全力維持,家里頭的事情有呼延云代為出手張羅,里里外外,都不用他cao什么心。等到傷口痊愈,整個人看上去竟又粗了一大圈兒,連已經(jīng)被曬成了古銅色的面孔,也重新白嫩了起來。

    “怪不得那些豪門大戶,孩子才十一二歲就張羅著說媳婦呢,這有內(nèi)宅中有女人照顧和沒有女人,就是不一樣!”見不得在大家伙都累脫了形之時,鄭子明卻獨自一個人被養(yǎng)得白白胖胖,潘美逮著他傷愈后第一次出來議事的機會,酸溜溜地打趣。

    “那你們家給你說了幾個?”鄭子明人逢喜事精神爽,立刻抓住潘美的語病笑著反擊。

    “我當年忙著讀書,不,不是,我們家在當?shù)馗舅悴簧鲜裁创髴?。嘶,你們別笑,我說的豪門大戶是汴梁城內(nèi)那些公侯之家,比如,比如大人的那兩個義兄……,你們,你們笑什么呀你們!我家真的沒給我預備媳婦!”潘美被問了個猝不及防,紅著臉,大聲分辨。

    結果,他不分辨還好,一分辨,反而成了欲蓋彌彰。讓周圍的陶勇、李順等人,個個笑得連連捧腹。

    大家伙都是鄉(xiāng)親,彼此之間最遠不過隔著兩道山梁,誰還不清楚誰家里和小時候那點兒狗屁事兒。如果潘家在當?shù)剡€算不上大戶的話,整個定州,恐怕九成以上的人家,都可以視為赤貧。而潘家連續(xù)幾代,子嗣都不算興旺,家中長輩,又怎么可能不早早地給潘美張羅媳婦?只是某人當年心里頭一直惦記著娶自家表姐,對尋常脂粉都看不上眼而已,否則,恐怕現(xiàn)在早就眾美盈門,兒女繞膝了!

    “嗯,嗯哼,嗯哼!”還是陶大春厚道,唯恐自家表弟潘美臉嫩,被笑得無法下臺。先用力咳嗽了幾聲,然后板起臉來提醒:“行了,大伙先別忙著拿軍師取樂。先說正經(jīng)事!最近幾天,河對岸的幽州軍調(diào)動非常頻繁。而每年夏末秋初,對咱們滄州來說,都是煮海收鹽的最好時節(jié)。如果咱們不提前做好防備,萬一給幽州軍給盯上,恐怕會被打個措手不及!”

    話音落下,眾人立刻再顧不上調(diào)笑潘美,一個個眉頭緊皺,義憤填膺。

    “奶奶的,這群王八蛋,煮鹽又不是什么難事兒。他們幽州也不缺柴禾?”

    “才跪了幾天契丹皇帝,就真把自己當契丹人了。什么正經(jīng)事都不肯去做,全指望著搶?”

    “又要砍柴,又要燒水,還得防著老天爺突然下暴雨。當然不如搶得痛快!”

    “來就來,老子正恨上次殺得不夠痛快!”

    “問題是,刺客已經(jīng)確認是朝廷派過來的。萬一咱們跟幽州軍拼個兩敗俱傷之際,朝廷……”

    打仗,大伙還真的不怎么怕。去年冬天在李家寨,就已經(jīng)跟幽州軍較量過不止一次。那時大伙的手底下,滿打滿算只有兩千多鄉(xiāng)勇,糧草軍需也不算太充裕。而現(xiàn)在,吞下了地方團練之后,李家寨鄉(xiāng)勇已經(jīng)變成了滄州軍。規(guī)模、實力和后勤供應,都令當初的鄉(xiāng)勇隊伍望塵莫及!

    然而,大伙卻無法不怕,自己在前方跟幽州軍激戰(zhàn)正酣,后方卻被朝廷的兵馬抄了老窩。畢竟,小皇帝劉承佑連當街行刺這種齷齪勾當都做得出,怎么還會拉不下抄自己人后路的面皮?

    只是,義憤歸義憤,按眼下的情形,大家伙還真找不到太好的應對之策。除非立刻扯旗造反,把滄州獻給遼國。那樣的話,至少能保證自己不會遭到幽州軍和朝廷的前后夾擊??墒?,真的那樣做了,大家伙恐怕立刻就要與呼延琮、韓重赟等故交兵戎相見,小皇帝劉承佑以前所做的種齷齪事,都變成了有先見之明,努力防患于未然!

    “要不然,子明你給你義兄寫封信,請他幫忙運作一二?”老長史范正來得晚,對朝廷的成見不像大伙那樣深。側著耳朵聽了一會兒,忍不住低聲提議。

    “恐怕郭樞密如今的日子,也不太好過!”鄭子明聞聽,立刻輕輕搖頭,“義兄原本來信說,最近打算帶著郭氏的商隊一起到滄州轉轉。結果半路上,他又寫了一封信來跟我道歉,說家中有事,需要他立刻返回去!”

    “是在你遇刺之前,還是遇刺之后!”老長史范正聽得心里一哆嗦,本能地大聲追問。

    “第二封信的書寫日期,是在我遇刺之前。我接到信,則是在醒來之后。”鄭子明知道對方為何有此一問,笑了笑,不緊不慢地補充?!耙驗閮煞舛际撬叫牛跃蜎]讓大伙知曉!”

    雖然在病榻上躺了半個多月,但是在這段時間里,一些比較重要的公務,陶三春和潘美等人處理之后,都會主動向他匯報。因此,今天雖然是他傷愈后第一次召集大伙議事,卻沒露出半點兒緊張和生疏。

    這種鎮(zhèn)定自若的心態(tài),很快就影響到了周圍的人。眾文職和武將們在發(fā)xiele一通之后,紛紛平靜下來,陸續(xù)說道:“那肯定是在你遇刺之前他就半路返了回去。想必他家中那邊,遇到的麻煩事情不小?!?/br>
    “郭樞密一個人處理不過來,還需要把郭大哥也調(diào)回去,事情怎么可能小得了?咱們這邊,這種時候,最好還是別再給郭大哥添麻煩了。”

    “郭樞密院也難,身為托孤重臣,卻遇到了一個比阿斗混蛋十倍的小皇帝?!?/br>
    “阿斗還好了,好歹不會嫌諸葛亮礙事。汴梁城里頭那個混賬貨,未必忍得了事事都必須通過郭樞密和另外四個老不死的顧命大臣!”

    最后一句,可謂畫龍點睛。頓時,就令屋子里的陽光驟然一暗,所有人耳朵,都隱約聽到了雷聲滾滾。

    “你,你說什么?順子,你再說一遍?”潘美第一個回過神,三步并作兩步?jīng)_到說話者面前,大聲追問。

    “我,我說,我的意思是,皇上比阿斗還要混蛋十倍!”李順被問得滿頭霧水,皺著眉頭大聲補充。

    近三十年來,皇帝換了一任又一任,諸侯殺帝王如宰雞。所以,尋常武將也拿皇帝不太當回事兒。特別是劉承佑這種專門給自己人背后捅刀子的皇帝,更是得不到大家伙的辦法尊重。

    所以,李順兒罵起皇帝時,根本不在乎被人聽見。更不在乎,把話說得更直接一些。誰料潘美想要的,卻根本不是他的本意。用力晃了晃胳膊,大聲喝令:“不是這句,你的原話,我要你把剛才的原話再說一遍。”

    “我,我是說……”李順被逼得額頭見汗,皺著眉頭回憶了一下,大聲重申,“我是說,阿斗雖然混蛋,卻不夠歹毒。不會想方設法去害諸葛亮的性命。而劉承佑那混賬,既然敢派刺客來殺防御使,就敢派刺客暗殺五個顧命大臣。比起防御使,五個顧命大臣更讓他覺得礙眼!”

    “轟隆——”眾人耳畔,又是驚雷滾滾。

    怪不得郭榮忽然半路返回了汴梁,并且從鄭子明遇刺到現(xiàn)在都沒有音訊。能讓他連結拜兄弟死活都顧不上的,恐怕只有長輩的安危。而鄭子明能走到今天這一步,很大程度上都要歸功于郭家的傾力扶持。滄州軍從誕生那一天起,不管大家伙愿意不愿意,也都打上了郭家的烙印。中原各方勢力,無論誰要對付滄州,都必須卡率郭威的態(tài)度。想要避免郭威的報復,最好的辦法,恐怕就是將鄭子明和他同時干掉!

    皇帝派刺客暗殺樞密使!這種事情,恐怕是古往今來的獨一份!而郭威與史弘肇,常思兩個,都算得上是生死兄弟。史弘肇與常思,又與郭威一樣,都手握重兵。

    所以,無論刺客是否得手,接下來的日子里,汴梁城內(nèi),恐怕都要血流漂杵。

    汴梁城內(nèi)一旦亂了起來,緊跟著,才穩(wěn)定了不到半年的中原,立刻就會動蕩不堪。對于遼國來說,這又是一個無法拒絕的南下良機。如果錯過,怎么對得起小皇帝劉承佑的一番良苦用心?!

    “子明,把咱們從刺客同伙嘴里問出來的口供,立刻送一份去汴梁。以你刺史兼防御使的名義正式送,直接走驛站,不用再給朝廷留顏面!”沒等眾人從震驚中緩過神,潘美的聲音,再度于大家伙耳畔響起,震撼度,絲毫不亞于外邊的風雷,“然后趕緊下令,讓所有將士歸隊。不用再等到收鹽的時候了,本月之內(nèi),漢遼兩國之間,必有一戰(zhàn)!”

    第六章 帝王(二)

    隨著鄭子明的職位越來越高,大伙已經(jīng)很少再直呼其名。即便以官職相稱,通常也會自動加上大人為后綴,以示尊重。

    所以,當“子明”兩個字,在潘美口中突然出現(xiàn)之時,在場所有文武,幾乎俱是微微一愣。旋即,每個人臉色,都變得格外的凝重。

    鄭子明本人,也知道潘美能把急得顧不上小節(jié),肯定非同小可。因此,稍作斟酌,便大聲做出決斷:“好,就依仲詢之見。咱們早做提防,也省得事到臨頭被弄得手忙腳亂。伯陽,你下去后,立刻著手收攏各營兵馬。同時朝河對岸加派細作,盯緊幽州軍的一舉一動。文長公,遣信使將刺客的供狀遞送朝廷的事情,就麻煩您老!”

    “遵命!”陶大春和范正起身,一并肅立行禮。

    “其他人安排照舊,咱們外松內(nèi)緊,盡量以不擾民為要!”鄭子明向二人點點頭,繼續(xù)大聲吩咐。

    “是!”眾文武齊齊起身,拱手領命。

    “仲詢,你回去后收拾一下,明日起,跟我繼續(xù)去巡視下面的縣城和堡寨。”揮了下胳膊示意大伙自便,鄭子明再度將目光轉向潘美,沉聲命令。

    “什么?”潘美身子打了個明顯的踉蹌,轉過臉,愕然反問:“還去?。磕惚成系腻髠墒莿倓偨Y痂!”

    “這回多帶些人馬就是!怎么也不能因為受了傷,就半途而廢!”鄭子明笑了笑,斬釘截鐵地答道:“況且海邊上有幾個緊要地方,我早就想過去親自看看。”

    “那倒是!”潘美知道再勸下去也不會有效果,悻然點頭,“去去也好。滄州這地方,據(jù)說每年都不少向外販運私鹽,可在賬面上卻見不到幾文錢的鹽稅。趁著幾個大鹽梟都被你宰了,新的鹽梟還沒站穩(wěn)腳跟,咱們?nèi)パ惨曇蝗海辽倌茏尭畮於嘁恍┻M項!”

    “嗯!”鄭子明也笑了笑,對潘美的說法算是默認。然而,在他內(nèi)心深處,卻再度涌起一股強烈的沖動。

    大海,可不止是光產(chǎn)私鹽。木材,也不止是光用來燒火。萬頃碧波之上,數(shù)百年前,就有人能駕舟直抵扶桑。遼東比扶桑近了至少三分之二,能抵達扶桑的客船,絕對可輕松抵達遼東……

    第二天一早,潘美帶著兩個營的兵馬,將鄭子明護在了隊伍正中央,浩浩蕩蕩殺向了海邊產(chǎn)鹽區(qū)。老長史范正,也將親手替刺客精心潤色過的供狀,交給了一隊信使,風馳電掣趕往了汴梁。

    三日后,信使抵達汴梁城內(nèi),按照正常途徑,將供狀呈給中書省。中書省當值小吏見了內(nèi)容之后,頓時被嚇了個汗流浹背,不敢做任何耽擱,一溜小跑就又將供狀送到了宰相楊邠案頭。

    楊邠讀罷,也嚇出了一身冷汗。趕緊找到了史弘肇、王章和蘇逢吉,跟他們?nèi)艘坏廊雽m請求面圣。同時派人將供狀抄了一份,送到正因墜馬受傷在家中休養(yǎng)的郭威手中。

    “這,這十有八九是,是刺客胡言亂語!”盡管心里頭明白是怎么回事兒,宰相楊邠,依舊不希望君臣之間的沖突被激化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一邊向內(nèi)宮走,一邊低聲跟史弘肇、王章和蘇逢吉三個勾兌。

    “肯定是胡言亂語。那小吏分明就是受了遼國人的收買,然后臨死之前,倒打一耙。以期能離間我大漢君臣!”吏部尚書蘇逢吉一邊擦汗,一邊迫不及待地點頭。唯恐自己說得慢了,讓史弘肇被“遼國的死間”所“蒙蔽”。

    三司使王章,早已不問政事,連財政大權都拱手讓給了郭允明,當然更不希望君臣之間刀兵相見。猶豫半晌,昧著良心在一旁補充道:“我昨日還去看過郭樞密,他只是說出打獵,不小心從馬背上摔了下來。根本不是民間傳言所云,遭到了大群刺客的圍攻!”

    “如此說來,姓鄭的小子和郭家雀兒兩個幾乎同時遇刺,乃是巧合嘍?”史弘肇根本不肯買其他三人的賬,猛地將腳步一停,回過頭來,冷笑著質(zhì)問。

    “巧合,絕對巧合!”蘇逢吉被問得心里打了個哆嗦,立刻點著頭大聲回應。

    話音落下,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回答非常成問題。趕緊又用力將頭搖了幾下,灰頭土臉地遮掩,“巧,巧合的只是,他們兩個都受了不輕的傷。但,但一個是被遼國刺客所刺,一個是打獵時不慎墜馬。根本不能往一塊扯!”

    “扯你個雞八蛋!”史弘肇忍無可忍,一晃肩膀,將蘇逢吉撞了個四腳朝天,“我跟郭家雀兩個并肩作戰(zhàn)多年,只見過他掄刀策馬,在敵軍殺進殺出,卻從沒見過他從馬背上掉下來。如今不打仗了,他卻忽然落馬摔傷,怎么可能沒有半點而貓膩?”

    “也,也許是巧合吧!”王章雖然沒有被史弘肇直接針對,也羞得面紅耳赤,向旁邊側了側身子,結結巴巴地狡辯。

    “你,你怎么不說他是喝水不小心嗆裂了肺!”史弘肇猛地將頭轉向他,大聲冷笑?!靶胀醯模瑳]想到你居然是這種人,跟小皇帝一道巴不得大家伙早死!”

    不像郭威,半途中重新?lián)炱鹆藭?,言談舉止當中儒將氣息十足。史弘肇從小到老就沒摸過書本兒,因此發(fā)起怒來,滿臉絡腮胡子根根乍起,雙眉倒豎,虎目當中殺氣四溢。

    “這,這……”王章被鋪面而來的殺氣驚得后退半步,濡囁著嘴唇無言以對。

    事實上,只要不是真傻,滿朝文武,都知道郭威受傷受得蹊蹺。然而,這朝廷畢竟姓劉,臣子們再有委屈,也不能去皇宮里頭追兇。否則,君臣之間,除了束甲相攻之外,還有什么其他選擇?

    如今之際,最妥善的辦法,是雙方各退半步。五顧命將手中權力主動交還給皇帝一部分,皇帝從內(nèi)宮中隨便推個人出來頂刺客的缸,然后,雙方彼此繼續(xù)相安無事,知道下一次實力再度失去平衡,后者其中一方再度不安于現(xiàn)狀。

    然而,他這份心思,卻不可能得到其他四個顧命大臣的響應。首先,在史弘肇眼里,皇上就是個永遠長不大的頑劣后輩。保其穩(wěn)坐龍椅可以,卻絕不能由著此人性子來。其次,蘇逢吉最近已經(jīng)倒向小皇帝劉承佑,不會再跟其余四個人共同進退。再次,郭威無緣無故挨了一通亂刀,不可能立刻就表示讓步。否則,就意味著小皇帝的刺客戰(zhàn)術卓有成效,可以再接再厲!

    正進退兩難間,耳畔忽然又傳來了蘇逢吉的厲聲慘叫:“哎呀!疼,疼死我了。史樞密院,蘇某好歹也是一樣的顧命大臣!你我雖然政見不合,你,你卻不該如此侮辱于我!”

    卻是此人,聽到內(nèi)宮里頭好像有了動靜,趁機打算跟其余幾名顧命大臣劃清界限。

    “一味地逢迎討好,你也配得上顧命二字?”史弘肇恨他骨軟身子輕,向前跨了一步,單手下指,“先帝以國事相托,是期待我等輔佐少主,早日一統(tǒng)天下,重建太平。而除了討好逢迎之外,你什么時候給少主出過一個好主意?若滿朝文武都變成你這樣的佞幸之輩,咱們大漢國不被別人給滅了就燒高香了,還指望什么蕩平群雄,九州一統(tǒng)?”

    “哎呀,哎呀……”蘇逢吉被他數(shù)落得心里發(fā)虛,用手臂遮住臉和眼睛,繼續(xù)慘叫不止。

    “化元,內(nèi)宮門口,咱們最好不要高聲喧嘩!”宰相楊邠實在看不下去,走到二人之間,低聲勸阻。

    “出來又怎么樣。就是當著皇上的面兒,我一樣揍他!”史弘肇急火攻心,根本聽不出楊邠話語里的回護之意。揮舞著胳膊,大聲咆哮。“他們做得這種鳥事,難得還怕老夫來說?你讓開,看我今天如何收拾這個軟骨頭!”

    “吱呀!”就在此時,宮門被人從內(nèi)部奮力推開,樞密院承旨,右衛(wèi)大將軍聶文進帶著二十幾名禁衛(wèi),大步?jīng)_了出來。先俯身從地上將蘇逢吉扶起,然后皺緊眉頭,對著史弘肇輕輕拱手,“史樞密,此乃內(nèi)宮門口,請多少給大伙留點兒顏面!”

    “留你娘的蛋!”他出來攙和還好,一攙和,史弘肇頓時愈發(fā)怒不可遏。又朝前跨了一大步,掄起缽盂大的拳頭,照著鼻梁骨上就是一記重錘,“臉是自己掙的,不是別人留的。他蘇逢吉如果一心為國,兩袖清風,老子給他下跪都來不及,哪來的膽子加害于他?既然自己犯賤在先,就別怪旁人拿你們不當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