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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押送此人的士兵勃然大怒,揮動刀鞘,劈頭蓋臉一頓猛抽。 朱姓青年男子挨了打,卻不肯服軟。依舊頂著滿臉的血大聲咆哮,“姓鄭的,你聽著,朱某知道你在屋子里頭。朱某死則死爾,絕不會向你下跪求饒。為了幾個平頭奴子而殺士紳,你是古往今來第一號蠢蛋!姓鄭的,你如此倒行逆施,早晚必遭天譴,必遭天譴!” “該死!”韓重赟被此人囂張的話語,也氣得心頭火起,手按刀柄,就準(zhǔn)備出去替鄭子明去解決麻煩。 為了平頭奴子而殺士紳,這個名聲若是傳揚(yáng)出去,對好朋友絕對有百害無一利。畢竟,中原自漢代以來,就是君王與士族共治天下。而平頭百姓,大多數(shù)情況下只屬于戶籍冊子上的數(shù)字,多幾個少幾個沒有誰會在乎! “你們這種禽獸不如的東西,也配稱作士?”沒等他的腳邁出屋門,鄭子明的聲音,已經(jīng)穿窗而出,不算太洪亮,卻帶著一股子說不出的清冷。“學(xué)問,才智,品行、勇氣,你們哪一樣配得上一個士字?不過是一群拿別人不當(dāng)人的豺狼而已,鄭某殺干凈了你們,才好重整河山!” 新年快樂。 第三章 耕耘(六) 話音落下,四周一片死寂。 非但朱氏子被罵得無言以對,趙匡胤、韓重赟和潘美等人,也是神色大變,隨即遙遙地朝著自家兄弟鄭子明豎起了大拇指。 自打漢高祖劉邦在當(dāng)政后的第十一個年頭,公開頒布詔書說要與‘士大夫共治天下’,“士”便成了一個獨(dú)特的群體。從東西兩漢一直到魏、晉、隋、唐,任何一個朝代,任何一個國君和諸侯,都沒膽子跟“士人”對著干。甚至包括入寇中原的五胡,為了自身統(tǒng)治的長久,都不得不主動拿出一些好處來跟“士人”分享,以達(dá)到收買拉攏的目的,讓后者成為自己的倀鬼和爪牙。(注1) 換句話說,如果把國家或者地區(qū)比喻成宮殿,“士”便可看成這間宮殿的棟梁和立柱。一旦失去了立柱和棟梁的支撐,再雄偉的宮殿,也會轟然而倒。 所以,“士人”們犯了罪,才總有辦法逍遙法外。帝王和諸侯們明知道士人對百姓敲骨吸髓,只要百姓們沒被逼得揭竿而起,通常也會選擇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帝王與諸侯們需要與“士”共治天下,而不是與百姓共治天下。百姓們的作用只是在太平時節(jié)交糧納稅服徭役,在戰(zhàn)亂年代當(dāng)兵當(dāng)夫子拿自己性命填溝渠,重要性根本比不上“士人”的一根腳指頭。 所以,朱云父子及其爪牙,才死到臨頭依舊不知悔改。在他們看來,鄭子明為了幾個平頭百姓而公然與士紳做對,乃是自取滅亡。用不了多久,此人就會成為其他諸侯的刀下亡魂,到那時,朱氏一族,自然大仇得報,可以含笑九泉! 然而,他們父子和為虎作倀的幫兇們,卻萬萬沒有想到,他們臨死之前精心編織出來的大帽子,被鄭子明一句話,就戳出了無數(shù)個窟窿。 古人曾經(jīng)說過,學(xué)以居位曰士;古人曾經(jīng)說過,以才智用者謂之士;古人曾經(jīng)說過,事親則孝,事君則忠,交友則信,居鄉(xiāng)則悌,可稱為士;古人甚至還曾經(jīng)說過,義之所在,不傾于權(quán),不顧其利,舉國而與之不為改視,重死、持義而不橈者為士!但古人偏偏沒有說過,殘害百姓,魚rou鄉(xiāng)里,恃強(qiáng)凌弱,草菅人命者為士! 士之才,士之智,士之德,士之勇,朱氏父子樣樣都不沾邊兒,他們有什么資格自稱為士?有什么資格代表天下士紳?!鄭子明殺了他們,也根本不是公然跟天下士紳做對,而是替天下士紳清理門戶,把混入隊伍中的虎狼之輩辣手清除! “咔嚓——”白色的閃電撕破黑沉沉的天空,照亮朱氏子那絕望的面孔。 失去了心中最大的支撐,此子再沒力氣繼續(xù)叫囂,身體晃了幾晃,軟軟地癱坐于地。 陸續(xù)有其他朱家的族人和爪牙被抓來,見到一地的碎陶罐和寨主朱云的無頭尸體,也個個被嚇得魂飛魄散?;蛘呖藓扒箴垼蛘唛]目等死,誰也沒勇氣聲稱自己清白無辜。 鄭子明見狀,便不愿過多浪費(fèi)時間。索性直接下了一道命令,要求被抓來的人互相舉報。自行確定誰是“制造販賣”侏儒的主謀,誰是幫兇。話音落下,院子里立刻又開了鍋,眾爪牙們爭先恐后摘清自己,爭先恐后將罪孽朝已經(jīng)死去了寨主朱云和他的嫡系子侄們身上推。而那些嫡系朱氏子侄,見平素俯首帖耳的狗奴才們居然敢反噬主人,惱怒之下,干脆把心一橫,也將爪牙們的種種惡行抖落了個干凈。 轉(zhuǎn)眼間,非但朱家莊上下劫掠殘害幼兒,制造侏儒的罪行被闔盤托出,連同其他一些假冒盜匪殺人放火,偽造地契巧取豪奪,以及通過各種手段對臨近莊子的其他弱小士紳強(qiáng)行兼并的血債,也被逐一擺到了明面兒上。 “姓朱的,我cao你祖宗!你,你一定會下十八層地獄!”一名跪在后排,雙手被繩索捆住的家將,忽然跳了起來,狠狠給癱坐于地的朱氏子,來了一記頭槌?!袄献咏裉炖阋坏厝ニ?,一起去下地獄。你們?nèi)叶家率藢拥鬲z!” 臨近的其他幾個朱家子侄,見到此景,非但沒勇氣給自家親戚幫忙。反而紛紛側(cè)開了頭,盡量不與那名家將的目光相對。 正在動筆記錄口供的潘美被嚇了一跳,趕緊命人將沖突雙方分開。然后再仔細(xì)追問,才知道那名家將原本是另外一個劉姓地方大戶的長子。數(shù)年前全家被南下打草谷的“契丹人”殺了個干凈,家中錢財也別搶了個精光。無奈之下,才將田產(chǎn)盡數(shù)賣給了朱家,自己也娶了朱家的一名旁支小姐,通過聯(lián)姻的方式,成了寨主朱云手下的得力干將。 稀里糊涂替朱家賣命多年,到頭來,聽了他人的舉報,才突然發(fā)現(xiàn),真正的殺父仇人就是自己的效忠對象。如此荒誕的事實(shí),對劉姓家將的打擊是何等之沉重?只見此人掙扎著朝鄭子明所在房間磕了個頭,大聲喊道:“大人,您不用費(fèi)力氣了。朱家所犯罪孽,遠(yuǎn)不止是這些。春天時遼國人南下,朱家非但派了人去給他們帶路,還向他們提供了大筆的糧草……” “你血口噴人!”這下,朱氏的嫡系子侄誰也不敢裝死了,紛紛跳起來,欲跟劉姓家將拼命。劫掠人口和販賣兒童雖然都是重罪,只要朱家的長房一系把罪行都扛下來,其他人還有希望逃得一死。而勾結(jié)遼人,給契丹大軍帶路,則屬于叛國謀逆,按律應(yīng)該族誅! “草民所言句句屬實(shí),句句屬實(shí)!”劉姓家將則一邊躲,一邊繼續(xù)高聲叫喊,唯恐鄭子明等人聽不見自己的指控,“正月時奉命給遼國兵馬帶路的,正是草民。朱家給遼軍提供糧草牲畜的賬本,就藏在朱寨主的書房里。書房正中央那塊地磚下面有個暗格,大人派人進(jìn)去一搜就能找到。草民罪該萬死,若是能拉著朱氏滿門下地獄,草民心甘情愿!” “冤枉——!”話音落下,眾朱家的嫡系子侄們再也顧不上跟此人拼命,紛紛以頭蹌地,大聲喊冤。 到了這種時候,鄭子明怎么可能再被他們的謊言蒙蔽?立刻派人去朱寨主的書房里,按照劉姓家將剛才的指控,將朱家與遼國人做交易的賬本給搜了出來。 有了賬本之后,接下來的審訊,已經(jīng)不用再費(fèi)絲毫力氣。知道自己難逃一死的朱氏子侄們,個個垂頭喪氣,對爪牙們揭發(fā)出來的任何罪行都招認(rèn)不諱。而眾爪牙們,為了那微茫的逃生希望,也將朱家過往所犯的所有罪行,都深挖細(xì)掀,力爭做到毫無遺漏。 其中還有兩名跟劉姓家將一樣,原本將朱寨主當(dāng)作恩公,愿意為朱氏一門肝腦涂地的死士,通過別人的舉報,才發(fā)現(xiàn)自己這些年來居然一直在為仇人效力。頓時,恨不得將朱家子侄全都生吞活剝。主動爬到俘虜隊伍的前列,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將更多的關(guān)鍵罪證都揭露于光天化日之下。 夏天的暴雨,來得急,去得也快。當(dāng)天空中又露出了湛藍(lán),審訊也進(jìn)行完畢。按照劉漢國的律例,朱寨主和他的幾個兒子,侄兒,外甥,都應(yīng)該被判處凌遲之刑。鄭子明沒興趣折磨人,干脆命陶勇帶領(lǐng)弟兄們將這群罪犯一起推出了莊子外,全體斬首了事。 在朱家寨為虎作倀的爪牙們,大多數(shù)也惡貫滿盈,陸續(xù)被推出寨子外問斬。只有少數(shù)幾個剛剛被朱氏父子提拔沒多久,還未來得及作惡的年青家丁,得到了赦免,被打了一頓軍棍之后,釋放回家。 至于朱家的女眷和一堆未成年孩子,陶勇和李順兒兩個建議斬草除根,鄭子明卻沒有采納。而是從繳獲的朱家浮財中,分出了幾車干糧細(xì)軟給這批人,勒令他們離開寨子,去別的地方投靠親友。 劉姓家將和另外兩名被朱寨主害死的滿門,卻又當(dāng)作獵犬收養(yǎng)的死士,按照所犯下的罪行,原本也在被處死之列。但是趙匡胤卻憐憫這三人的身世,搶在宣判之前,站出來替他們求情。 鄭子明對這三人的遭遇,也心有戚戚。沉吟之后,便赦免了三人的死罪,只是剝奪了他們歷年所得,勒令他們也帶著干糧和部分細(xì)軟,離開朱家寨,與老婆孩子一道去投靠親友。 誰料那三人僥幸逃得一死之后,卻沒有立刻回家收拾行禮。而是先結(jié)伴來到了莊子外,一眼不眨地看著仇人們個個身首異處。然后又跪在地上沖著自家父母墳塋方向各自大哭了一場。最后,則結(jié)伴走回了先前審訊他們的院子,跪在泥水里,大聲喊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若非大人,我等一直到死,也是個糊涂鬼。根本沒臉去見自己的祖宗和家人。大人之恩,我等無以為報。愿從此將這條爛命交給大人,無論是替大人擋刀擋箭,還是牽馬墜蹬,都決不敢辭!” “呵呵,居然是三個有良心的!”楊光義聞聽,立刻笑著打趣。 “若不是有良心的,也不會被朱家給欺騙了這么久!”趙匡胤笑了笑,將頭轉(zhuǎn)向鄭子明,低聲勸告,“收下他們吧!他們今天所做所為雖然事出有因,卻也絕了自己的活路。你如果不將他們留在軍中,哪怕他們走得再遠(yuǎn),半年之內(nèi),全家老小也會死于非命!” “沒這么嚴(yán)重吧!畢竟那是他們的父母之仇?”韓重赟不反對鄭子明收留三個家將,卻對趙匡胤的最后一句話,深表懷疑。 “沒這么嚴(yán)重,當(dāng)初你又為何勸子明跟鄉(xiāng)紳們握手言和?!”趙匡胤笑了笑,低聲反問。 他年齡比韓重赟長,閱歷也遠(yuǎn)比后者豐富。后者到目前為止,依舊把發(fā)生于朱家寨的罪孽,作為一個特例。而他,卻通過今天的審判,看到了一個群體的惡毒。 韓重赟被問得無言以對,只能訕笑著搖頭。趙匡胤知道此人性情敦厚,所以也不逼著他接受自己的觀點(diǎn),將目光轉(zhuǎn)向鄭子明,繼續(xù)說道:“他們既然奉命給遼國人帶路,自然會在遼軍當(dāng)中,結(jié)識許多一樣的奉命帶路者。你按照這個線索查,從此事半功倍!” “那,那豈不是真的要把整個滄州的士紳全都?xì)⒐??”韓重赟被嚇得頭發(fā)根根倒豎,趕緊大聲出言勸阻。“小肥,朱家人殘害兒童,罪有應(yīng)得。但其他莊子,即便跟遼人有過瓜葛,也,也可能是迫不得已。你,你已經(jīng)殺了足夠多了,該,該適當(dāng)收一收刀了!” “正因?yàn)橄惹皻⒌米銐蚨嗔?,才不能現(xiàn)在收手!”趙匡胤看了他一眼,搖頭冷笑,“子明今天有句話說得很對,這幫家伙,根本不配做士紳。殺干凈了他們,才好重整河山!” 注1:與士大夫共治天下,最早起源于劉邦,而不是文彥博。文彥博只是對士大夫三個字,做了更明確的定義。 第四章 虎狼(一) 人的年齡不同,閱歷不同,對同樣一系列事情的看法,也會大相徑庭。最近一段時間發(fā)生在滄州的事情,在年僅十四歲的符昭信眼睛里,就如霧中之花。 然而,他卻逼著自己,將細(xì)作們星夜兼程送回來的密報,一份份仔細(xì)閱讀、揣摩,絲毫不敢疏忽。 大哥已經(jīng)被父親勒令閉門讀書了,大姐剛剛失去了丈夫,居喪在家,三弟剛剛蹣跚學(xué)步!作為家中的即將成年的男丁,替老父分憂他責(zé)無旁貸。 另外一個讓他不敢疏忽的原因則是,密報里所提到的鄭子明,剛剛出道之時,年齡也跟他自己現(xiàn)在仿佛。別人在十四五歲時就可以單槍匹馬周旋于劉知遠(yuǎn)、常思、郭允明這些虎豹狼豺之間,并且毫發(fā)無傷。他符昭信現(xiàn)在背后有父親、有母親,有無數(shù)謀臣良將,怎么可以連別人想干什么都看不清楚? “虎頭,都半夜了,你怎么還沒去睡?”書房的門被人從外邊推開,一個渾厚慈祥的聲音,從門口傳了進(jìn)來。 “阿爺,您,您怎么來了?”符昭信迅速在燭光下抬起頭,朝門口看了一眼,隨即起身離開桌案,快步迎上前,沖著站在門口的老將軍符彥卿躬身行禮:“孩兒見過父親。您老不也是還沒有睡嗎?孩兒不困,孩兒把手上幾份來自滄州的密報吃透了,就立刻去睡?” “密報,滄州那邊又有新消息了?那石家子還在繼續(xù)殺人么?還是又玩出了什么新花樣?”聽完兒子的話,老將軍符彥卿頓時也來了精神,眉毛跳了跳,大聲追問。 “已經(jīng)不殺了。估計也殺無可殺!從這個月起,他做的事情是,給百姓分田、給手下的人封官籌功,恢復(fù)各級官學(xué),并且重金禮聘范正為刺史府長史兼滄州教諭,負(fù)責(zé)品評地方才俊,選賢任能!”符昭信想都不用想,快速給出答案。(注1、注2) “范正,他怎么會去滄州?石家子真的會挑人!”猛然聽到一個熟悉的名字,符彥卿的眉頭又是微微一跳,詫異的話脫口而出。 通常新官上任之后,肯定要跟地方上的豪強(qiáng)斗上一斗。所以鄭子明在滄州殺人雖然殺得狠了一些,卻沒有令符彥卿感覺太意外。至于殺掉了豪強(qiáng)之后,拿別人的土地去收買百姓之心,拿朝廷的官爵去拉攏麾下將士等行為,在符彥卿這等老江湖眼里,更是順理成章,是個人都會那樣做,早就見怪不怪。 唯一讓符彥卿感到驚訝的是,少年人在把地方士紳得罪了個遍之后,居然還懂得請范正這個大名儒,來向整個士林示好。而那范正,居然也拉得下老臉,為了區(qū)區(qū)幾十斗咸鹽,向一個黃口孺子折腰! “孩兒估計,他又托了郭家的人情。范文長之兄文素公,與郭樞密乃為知交。如果郭家請他們兄弟倆幫忙,文素公也不太好拒絕!”符昭信少年老成,仰頭看著父親的眼睛,將自己的推測鄭重說出。 這個分析很有道理,符彥卿當(dāng)即笑著點(diǎn)點(diǎn)頭:“有可能,但還有可能是范氏兄弟兩個,心里還念著石家的人情。畢竟石重貴在位之時,對范文素極為倚重。這兄弟兩個當(dāng)年雖然沒有勇氣以死回報石重貴的知遇之恩,若是石家的后人求上門來,卻不至于不聞不問!” 得到了父親的鼓勵,符昭信立刻信心大增,笑了笑,繼續(xù)低聲補(bǔ)充,“據(jù)細(xì)作匯報,那鄭子明在滄州大砍大殺,光是銅錢,就從別人家里抄到了近百萬貫。拿出十萬貫來康他人之慨,想必足夠打動文長公的愛才之心了。畢竟在文長公眼里,這沒有貝字的才,照著有貝字的才,相差實(shí)在太遠(yuǎn)!” “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符彥卿先是微微一愣,隨即仰天大笑。 “嘿嘿,嘿嘿,嘿嘿!”符昭信也瞇縫起眼睛,笑得如同一只剛剛偷到雞蛋的小狐貍。 父子兩個口中的文長公,正是現(xiàn)今滄州刺史衙門長史兼滄州官學(xué)的學(xué)諭范正的表字。而范正的哥哥范質(zhì)范文素,則是當(dāng)朝樞密副使郭威的好友,官拜大漢國的中書舍人,戶部侍郎。 想當(dāng)年,范正的哥哥范質(zhì)在官場上郁郁不得志。是后晉末帝石重貴,慧眼識珠,欽點(diǎn)了他做翰林學(xué)士。隨后朝廷的詔令,便大半兒都出自此人之手。對于范質(zhì)的品行和能力,石重貴非常相信。很多時候范質(zhì)將詔令起草完畢,石重貴一個字都不改,便會直接用印。 所以鄭子明如果真的像傳說中那樣,是石重貴的二兒子的話,范正出山給他幫忙,倒也合情合理。況且范正這個人,雖然文采跟他的哥哥一樣出色,對于錢財?shù)膽B(tài)度卻截然相反。其兄范質(zhì)無論是在后晉做官,還是在漢國做官,都兩袖清風(fēng)。而范正,卻過慣了寶馬貂裘的日子,絕對不嫌銅臭。 而鄭子明如今手頭雖然缺人才,缺士卒,缺鎧甲兵器,卻唯獨(dú)不會缺錢。滄州東部靠海且多淺灘,砍柴煮海便可生鹽。滄州的大鹽梟們被他砍了個七七八八,幾輩子積蓄都落到了他手里,拿出一部分來千金買馬骨,姓鄭的眼睛都不用眨。 如此一來,誰要是想指責(zé)鄭子明重草民而輕士人,聲音無疑就弱了許多。而士林領(lǐng)袖們,看在范家兄弟的面子上,也不好過于對他刁難。 好一個有勇有謀的少年人!好一個滄州防御使!某些人的兒子如果能看懂他此刻的作為,真該活活羞死! …… “你還有什么困惑的地方,不妨一起說來。趁著我現(xiàn)在還不困,可以幫你剖析一二!”笑了一會兒之后,符彥卿看了看外邊的天色,又繼續(xù)問道。 讓兒子幫助自己處理公務(wù),是對兒子的鍛煉。但是,他卻不能真的做甩手掌柜。一方面,兒子昭信畢竟只有十四歲,閱歷和經(jīng)驗(yàn),都非常匱乏。把如此重的擔(dān)子壓在一個十四歲孩子肩膀上,未免有拔苗助長之嫌。另外一方面,則是因?yàn)闇嬷莞业牡乇P,只有一河之隔。家門口兒今年忽然出現(xiàn)了一頭乳虎,身為家主的他,無論如何都不敢裝作視而不見。 注1:符家的勢力范圍主要在青州,也就是當(dāng)時的登萊,淄州、棣州等地,跟滄州隔著當(dāng)時的黃河。 注2:按照唐制,刺史麾下可以有別駕,長史、司馬、錄事參軍和司功,司倉等官職。還可以提拔文學(xué)、醫(yī)學(xué)博士等閑職。 第四章 虎狼(二) “孩兒,孩兒其實(shí),其實(shí)大部分都看明白了!”雖然努力裝出一幅大人狀,內(nèi)心卻終究還是個孩子,放不下爭強(qiáng)好勝。“只差,只差了最后一點(diǎn)點(diǎn)兒……” 作為成名多年,與任何人打交道從來沒被對方占過便宜的老狐貍,符彥卿豈能猜不到自家兒子的心思,故意笑了笑,非常大氣地點(diǎn)撥,“沒關(guān)系,差一點(diǎn)就差一點(diǎn),其實(shí)最重要的實(shí)力。在絕對的實(shí)力面前,一切陰謀詭計都注定被碾成齏粉!” 聽自家父親說得如此輕松,符昭信反而小臉漲得通紅,低下頭,訕訕地補(bǔ)充道:“孩兒受教,謝父親大人指點(diǎn)!孩兒,孩兒其實(shí)大致能看明白鄭子明在滄州的每一步。但,但是他的所有做法放在一起,孩兒就,就又開始迷糊了!” “哦?你且說來看!”符彥卿再度被勾起了興趣,歪著頭要求。 符昭信想了想,將自己的看法一一托出,“像他前一段時間大砍大殺,一方面是為了殺雞儆猴,盡快坐穩(wěn)防御使位置。一方面也可以認(rèn)為是刻意自污,避免朝廷對他過于關(guān)注。殺過了人之后,又重金禮聘范文長去做長史和教諭,可以認(rèn)為是在變著法子向士林示好,表明他自己并不是想與天下士人為敵。但這兩件事,連著做,看上去就前后自相矛盾了。士人那邊還好辦,有范文素,范文長兄弟倆幫他說好話,也許還可以慢慢忘記他的狠辣,不會再跟他勢同水火。但以范文長的名氣,此人一去滄州,朝廷那邊想不關(guān)注都難!相當(dāng)于前一段時間的自污行為都白做了,還擔(dān)上了一個屠夫的惡名。況且即便士林不再把他視作寇仇,經(jīng)他如此一折騰,短時間內(nèi),滄州本地也將人才極度匱缺。沒有足夠的在當(dāng)?shù)刎?fù)具聲望的人才幫忙,他就很難在滄州扎下根基。萬一皇上突然起了要收拾他的念頭,他又憑什么來讓朝廷有所忌憚?” “嗯,我兒能看到這一層,已經(jīng)非常不易!”聽自家兒子能把近鄰鄭子明的諸多怪異行為,剖析到如此地步,符彥卿頓覺老懷大慰,手捋胡須,低聲夸贊?!安还馐悄悖青嵶用髯罱欢螘r間的所作所為,老夫也看得眼花繚亂。有可能是他自己做事,原本就沒有什么長遠(yuǎn)打算,走一步看一步,所以前后自相矛盾。還有另外一種可能就是,他自恃有郭家雀撐腰,短時間內(nèi),并不在乎朝廷……” 話剛說到一半兒,書房門口,忽然有一個女子低聲出言打斷:“未必是有恃無恐,也許是無欲則剛!阿爺,你看事情,終究還未曾離開老一輩的巢臼。而鄭子明自打出道以來,所作所為,又有幾件事遵循了常規(guī)?” “這……”符彥卿被問得微微一愣,兩只眼睛里頭,隨即迸射出咄咄精光。 無欲則剛,這怎么可能?鄭子明是石重貴的親生兒子,怎么可能只是做一個四品防御使就心滿意足。換了自己在此子同樣年紀(jì),也只是表面上依從大哥放棄了李姓,內(nèi)心深處,卻時刻無法忘記李氏一脈曾經(jīng)的輝煌。(注1) “阿姊,你是說鄭子明根本就沒想過做一方諸侯。至少,他沒想過以滄州為根基做一方諸侯!天,這樣,就全都解釋得通了,我怎么早沒想到這一層!”畢竟年少,一生下來就已經(jīng)姓符,肚子里也沒老一輩那么多成見。符昭信一蹦老高,三步兩步躥到了屋子門口。 “呼——”望著門口笑語盈盈的女兒和歡呼雀躍的兒子,符彥卿忽然感覺到了自己的真實(shí)年齡,笑了笑,對著天花板長長吐氣。 大女兒符贏的想法沒錯,鄭子明,的確沒有拿滄州當(dāng)作基業(yè)的打算。所以,他才能肆無忌憚地為所欲為。也許是他早已認(rèn)清了石氏不得人心的現(xiàn)實(shí),或者也許他像二哥彥饒一樣,生性恬淡,喜歡不喜爭競和冒險。無論出于哪一種原因,能在不到弱冠的年紀(jì),內(nèi)心清醒如斯,都足以令諸多前輩宿老汗顏。 “不是他本人聰明,阿爺別忘了,他能走到今天這一步,離不開背后的常節(jié)度和郭樞密。而趙匡胤和韓重赟兩個,這些日子又始終在他身邊替他出謀劃策。”符贏非常了解自家父親的脾氣和秉性,笑了笑,盈盈上前幾步,躬身施禮。“好了,您老就別為外人的事情cao心了。天太晚了,女兒煮了蓮子羹,您跟虎頭兩個趕緊趁熱分了喝!” 說罷,不由符彥卿和符昭信父子兩個推辭,轉(zhuǎn)過身,從跟在背后的兩名侍女手里,接過陶罐、瓷盞和銀勺子,親手在書案上布置好,然后又親手替父子二人盛好了羹湯。 “你啊,就是個不得閑的!”符彥卿的心臟,立刻被父女之情填滿。嘆了口氣,望著女兒素色衣衫和白色簪花說道。 “謝謝阿姊,好吃。咱們整個符家,數(shù)阿姊的手藝最好!”符昭信人小鬼大,怕父親提起jiejie年少孀居的茬兒,故意用勺子將瓷碗碰得叮當(dāng)作響。 “嘴巴像抹過蜜一般,將來若是成了年,不知道多少人家的女兒會為你神魂顛倒!”符贏抬起手,在自己的弟弟頭頂輕輕摸了一把,滿臉慈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