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嗯咳”一聲，身子端得就像個(gè)泥做的觀世音雕塑：“這是規(guī)矩！——何謂婦道??？這就是婦道！一個(gè)女人，若連起碼的‘內(nèi)外有別’、連起碼的‘男尊女卑’等諸多道德規(guī)范都不遵從——那么，這女人，就不像個(gè)女人——至少，不是個(gè)咱們盧家的女人！”表情刻板呆滯地，然后，這才動起筷子：“好了！既然汝賢已經(jīng)放話了，你們也都可以用膳了！”最后，這一家子，才正正經(jīng)經(jīng)，規(guī)矩十足、默不作聲吃起飯來。

    錦繡在邊兒上直看得惡心想嘔。

    手翹三根蘭花指，輕捏了一個(gè)又黃又酥的大螃蟹在手里。

    偌大的螃蟹，香嫩美味。

    她一會兒用小銀錘子敲碎蟹的硬殼，一會兒問著邊上的丫鬟要這兒要那兒：“嗯咳！蒜蓉呢？怎么沒有蒜蓉？——”“還有生姜，生姜呢！——沒有姜這怎么吃！”吵吵嚷嚷，把個(gè)盧家的那些女人們，眼瞪眼地，直瞪得，恨不得沖上去甩她兩耳刮子，或者搖搖她肩頭：好你個(gè)葉錦繡！你都不看看這是在哪里？——這是盧家！是她們百年詩禮講規(guī)講范的盧家！

    當(dāng)然，以上，說的是從前的那個(gè)錦繡。

    從前的，那個(gè)還沒有孫悟空拔猴毛“變身”的錦繡。

    現(xiàn)在，杯箸碗筷依舊“磕托磕托”發(fā)出輕微細(xì)動的響。

    大家依舊一桌子用午膳。盧信良沒有上早朝，大家本就覺得奇怪。

    現(xiàn)在，令盧家那些女人們眼珠子個(gè)個(gè)瞪得溜圓的，是——

    “相公啊！來，吃點(diǎn)這個(gè)，別光盡顧著喝湯，這湯里啊，加了太多燥性上火的參料，你人又這么年輕，身子骨又壯，血?dú)夥絼偟模惶斓酵?，瞎！無事補(bǔ)這些東西作甚？——你又忘了昨兒晚上了不是，嗯？要不是昨兒晚上妾身——”

    “夫人——！”

    盧信良漲紅著臉，立馬將她打斷。如果錦繡，膽敢再冒一個(gè)字出來，他保證……

    呼……

    他保證……

    其實(shí)，他什么也保證不了……

    盧家的那些女人們，簡直像天寒地凍的三九天看見了桃花，或者是菜園里冒了棵人參出來。

    稀奇！太稀奇！

    一個(gè)個(gè)手端著飯碗，斯斯文文地，筷子夾了菜，卻遲遲忘記送到嘴巴里……

    總之，不管什么表情，眼睛瞪得究竟有多大多圓，然而，眼神目光全都詫異不解地，像看怪物似地牢牢把目光釘在這一男一女身上——他們的一家之主，或者是向來刻板正經(jīng)又嚴(yán)肅——這時(shí)，卻霍地一下臉漲紅得像猴屁股一樣的盧信良身上——以及，這“轉(zhuǎn)了心”、“改了性”的錦繡身上。

    錦繡什么時(shí)候變得如此“賢良又淑德”，這已經(jīng)不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事了！盡管，很多人都覺得這錦繡一出一出的，估計(jì)又在耍什么幺蛾子，可是，現(xiàn)在的這些女人們，眼眨也不眨地，就看著這兩口子一唱一和，夫妻“恩愛而和諧”，不是她把菜夾給我，就是我又把菜夾給她……

    一旁的盧三終于忍不住了：“二嫂！”

    她把那眼睛死死盯住錦繡那又紅又腫的嘴，還有雖給盧信良夾著菜、卻一直是襖袖里失了火，抖落得不停的兩只手。

    那手……怎么會抖成這個(gè)樣子？還要那嘴，噢，天吶，怎么腫得……？

    是的，現(xiàn)在的盧三兒姑娘，倒不關(guān)心錦繡這一出又一出耍什么“幺蛾子”——不錯，她敢打賭，敢拍胸口打著包票——這女人，裝得這么假模假式地，肯定又在想玩什么花招？！只是，到底她要玩兒什么把戲和花招？……盧三兒姑娘依舊把錦繡的那張紅腫腫的小嘴，還有那瑟瑟抖的手，看了又看，盯了又盯……不錯，因?yàn)槭莻€(gè)老黃花，男女之事自然是白癡葫蘆的傻瓜一個(gè)，她就那么頗為好奇，十分不解地，把錦繡盯了又盯，看了又看。

    “呵！這嘴腫成那樣，別是二嫂您又在外面偷吃了什么好東西給燙著了吧？”

    她一頓，笑，板著張臉，冷冷地：“咱們這府里呢，自然沒有二嫂娘家府邸那么多山珍稀奇可供吃供喝的！但是二嫂——有好吃的，何不拿出來和我們一道分享分享？也讓我們這些沒吃過那些海味山珍的見識見識？——對了！瞧二嫂您的手抖瑟成那樣，戲院里唱武打戲去了？還是，背著我二哥半夜去偷偷打馬吊了？呵——”

    酸里酸氣的，又是一陣輕嘲冷諷。錦繡，這女人，裝什么不好，竟裝起賢良淑德了？！

    錦繡當(dāng)時(shí)正在喝蓮子羹。盧信良“禮尚往來”、“舉案齊眉”地，也舀了一碗羹親自端給到錦繡手里。錦繡的那勺蓮子羹還沒放嘴里呢，“噗”地一聲，猛地“嗆咳”起來。她的侍女春兒忙趕過來拍背：“小姐！小姐——”意思是，得保住您的形象！形象??！

    錦繡笑得腰都快斷了。真的！要不是裝什么賢良淑女，她早笑得四仰八叉，把桌子翻了個(gè)兒都未可知。

    盧三兒啊盧三兒！你說你——你說你——

    裝的是吧？

    忽然就在這短短一剎之間，錦繡，竟覺得那個(gè)向來和她針尖對麥芒、至死都不兩立的盧三兒，竟然憨眉憨眼兒地，有點(diǎn)……“可愛”？

    盧信良的臉紅得不像樣子。他的手也抖落起來。錦繡剛才剝了個(gè)蝦在他碗里。

    錦繡說：“相公，來，多吃點(diǎn)這個(gè)才是正經(jīng)，聽說蝦是涼性，降火的，對你在的身子骨，有所益處喲——”

    盧信良感覺自己恨不得找個(gè)地縫兒鉆進(jìn)去?；蚴峭趥€(gè)坑，刨個(gè)土，干脆把自己埋了算了！

    是的，原來，最近的盧大相爺，到底禁不住錦繡對他的那番“折騰”及“誘惑”。

    各雜事宜，暫且不提。

    那天的盧信良，依舊兩個(gè)人裝腔作勢表演一番，爾后，錦繡依然說她腳冷，他給捂腳，當(dāng)然，早膳自然又是錦繡各種理由搪塞過去了，事情還是來了個(gè)大反轉(zhuǎn)。盧信良到廚房吩咐下人備好了早膳后，膳食命人端進(jìn)了兩個(gè)人的廂房里——關(guān)嬤嬤告假，所以，很多事情盧信良居然親自跑趟代替。

    錦繡喝了碗豆乳。

    忽然，一時(shí)促狹興起，想起了什么，把眼睛一眨，嘴角淺淺地一彎——是的，心里惡作劇，便想整整這個(gè)男人。

    坐在對面的盧信良，盡管用著早膳，臉拉著，面皮兒繃得很緊很緊，然而，衣冠楚楚的樣子，錦繡不知就想起他這幾日的各式各樣窘態(tài)。

    “倒可惜了這幅潘安般的好樣貌！”

    她想。這個(gè)男人，總是一副清心寡欲、老氣橫秋的圣人君子模樣?？蛇@兩天晚上，嘖嘖，那憋得難受，那sao勁兒……

    她想整整他?！班趴取币宦?，裝模作樣，又是極為賢良溫婉淑女的一笑。當(dāng)然，這時(shí)的錦繡已然不知內(nèi)心深處對于“逗弄”這個(gè)男人興致——遠(yuǎn)勝于她對那個(gè)“龍玉”的追求。她覺得很好玩，盧信良很好玩——他越是這樣假正經(jīng)，錦繡越是想使使她的手腕子來撩撥撩撥。最好撩撥得他哭爹又求娘，恨不能一把猛按住錦繡的手，跪倒在地：“娘子！算本相我求你了！求你別再這樣撩撥本相了行不？本相要經(jīng)受不住了！……”?。　\繡越想，心里越是樂開了花兒。

    “夫人，你不好好用你的早膳，這樣看著本相算怎么回事，嗯？”

    盧信良終于開了口。正襟而危坐地。

    是的，被錦繡這樣一雙熱情火辣辣、又蘊(yùn)裝成一副溫婉賢良淑德樣子盯著，盧信良感覺自己周身的背皮都在發(fā)麻。

    “嗯咳！”錦繡又輕咳嗽了一聲，微笑甜美動人地：“相公，妾身來喂你用早膳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