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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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九娘聞言又是一驚,蕭家真已到了如此空虛的地步么?不是說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么? “家里人都是一心只想看你好的,阿姊不會編謊話來誑你,蕭家人早幾年還不敢直接在洛京賣,都在南邊找中人出手,近兩年連臉面都不顧了,京中幾家大古玩鋪子已是直接派人上蕭家收貨了?!?/br> 裴九娘蹙著眉向蕭十娘望了一眼,那雙蕭家人獨有的桃花眼叫她眼睛一疼,淚便涌了出來,貧寒又如何?綾羅珠翠她都可以不要,跟著蕭九郎,哪怕是布衣疏食又如何?且她有豐厚嫁資妝奩,日后離了京城,尋個山清水秀的地方買個田莊,不也能過得順心如意?她一會兒覺得前途光明,一會兒又醒悟過來那些不過是海市蜃樓,眼淚止不住地往外涌。 裴五娘趕緊側身擋住她,從袖中掏出素怕替她拭淚,一手撫著她的背道:“莫哭了,阿姊知你傷心,過去就好了,過去就好了。” 蕭十娘鴻運當頭,雙頰因興奮而泛紅,雙眸在燈下閃著光,連旁觀的好友何時離開都未發(fā)覺。風水輪流轉,姜家二娘則是一臉凄風苦雨,只見她擰著雙眉,緊抿著嘴唇,死死盯著紫枰。 蕭十娘得意地一笑,一錘定音地擲出了個犢采,在姜二娘一聲懊惱的嘖嘖聲中將最后一只馬送到了終點。 至此常山公主備下的彩頭已經全叫人贏走了,說起來姜二娘也是收獲頗豐,一起頭便連贏了三局,不過由奢入儉難也是人之常情,隨后幾局接連一敗涂地就不甘心了,見那侍女已經在常山公主示意下收起器具,她似是傻了眼:“這就完了?”又拿水靈靈的大眼睛可憐巴巴地瞅常山公主。 秦二娘贏了對水晶鐲子,已是心滿意足,看著姜二娘笑笑,并不言語,心道這姜家二娘也是貪得無厭,已經贏了這許多了,怎么還不饜足呢?難道合該她贏不成?那些一局未贏過的小娘子們還未說什么呢! 尤其是衛(wèi)十二娘,這小娘子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莫說贏,整整七局只走完兩只馬。 蕭十娘好不容易時來運轉,其實也頗意猶未盡,她覷了覷常山公主的臉色,含諷帶刺地道:“怎么,姜家meimei還嫌贏得不夠多么?” 常山公主心里也暗罵這小丫頭恃寵而驕,奈何叫她淚汪汪地瞅得渾身不自在,嘆了口氣叫來個侍女問了問時辰,對眾人道:“時辰尚早,不如這樣,我再為諸位添點彩頭,今夜索性玩?zhèn)€盡興?!闭f著便要吩咐下人去取財物。 “殿下盛情叫我們如何敢當,”蕭十娘上前一步,“可既是博戲,如何能叫殿下一人出彩頭,我們豈不是做著只賺不賠,無本萬利的買賣?”說到“買賣”二字特地意有所指地瞥了姜二娘一眼,“姜家meimei,你說是不是?” “蕭姊姊所言確實在理,”姜二娘似乎連想都未想便一頭栽進她的套里,“一個勁地偏殿下的東西我也怪不好意思的,那蕭姊姊你說該如何是好呢?” 常山公主向來手面闊,從未計較過得失,叫他們一說才恍然大悟,原來自己一直充當著只出不進的冤大頭,想起來著實有些辛酸。 “依我之愚見,”蕭十娘對方一同博戲的小娘子們抱歉地笑笑道,“想接著玩的便押上自己的財物,不能再叫殿下破費了。” 秦四娘方才最后一局差一點就贏了,卻以兩步之差惜敗蕭十娘,聞言偷偷翻了個白眼,心道你贏了這一大堆好東西充什么好人,叫我們這些一局未贏的人倒賠么?毫不猶豫地道:“玩這樗蒲怪累的,我就不湊這個熱鬧了?!?/br> 秦家另外兩位小娘子和姜三娘也緊隨其后,表示已過足了癮。 倒是衛(wèi)十二娘聽了蕭十娘那番話很是慚愧,人家好歹還是贏了才得東西,她從頭輸?shù)降走€偏了公主好幾匹紗緞,輕聲細語道:“我身上沒什么貴重之物,只有一幅前朝鐘尚書的帖子,也東施效顰地添個彩頭,公主殿下若是不嫌棄,便也與我們同樂罷?!彼€是頭一回一口氣說這么長一串話,見眾人都在看她,不好意思地垂下了頭。 常山公主受寵若驚,感動得幾乎熱淚盈眶,連連擺手道:“十二娘切莫與我見外,我不過是略盡地主之誼罷了,鐘尚書的手書萬金難求,怎么好拿來當彩頭?!?/br> 鐘薈只想引那蕭十娘上鉤,沒想到卻叫衛(wèi)十二節(jié)外生枝,只得道:“衛(wèi)姊姊,您拿這么稀罕的東西做彩頭,咱們又沒有價值相當?shù)奈锛贸鰜?,萬一我將你那帖子贏走了,多過意不去啊?!?/br> 常山公主聽了又是一陣酸澀,這白眼狼搬走她家的東西眼睛都不眨一下,怎么輪到衛(wèi)十二娘就知道“過意不去”了? 蕭十娘本來已將那帖子視若囊中之物,叫姜二娘壞了好事,卻也只好表態(tài)道:“姜meimei說的是,衛(wèi)姊姊還是將帖子收好吧?!?/br> 衛(wèi)十二娘見他們都如此說,只得作罷:“那我便看著meimei們玩罷?!?/br> 如此一來便只剩下蕭十娘和鐘薈兩人了,第一局鐘薈拿出了初局贏來的那對金簪,蕭十娘則挑挑揀揀地選了只金博山小香爐。 姜明淅當著眾人的面不好說什么,可心里暗暗發(fā)急,她阿姊顯然不是蕭十娘的對手,先前贏了三局已是萬中無一的僥幸,如今還不肯收手,怕是要將贏回來的東西輸干凈才罷休。 三娘子猜中了一半,姜二娘果然屢戰(zhàn)屢敗,將先前贏得的簪子和珊瑚樹都輸給了蕭十娘,可她輸紅了眼,將公主出的彩頭輸完了還不罷休,竟從手腕上捋下那對姜老太太給的羊脂白玉手鐲,往一名侍女手托的金盤上一擱,意氣用事地沖著蕭十娘道:“再來一局!” 那對鐲子一看就是好東西,通體潔白油潤,沒有一點瑕疵,難得還能湊成一對,恐怕宮中都找不出第二對來。蕭十娘看得眼睛都有些直了,秦二娘也是一震,這姜家娘子到底年紀下,行事莽撞,顧前不顧后,秦五娘更是倒抽了一口涼氣,心說她這要是輸了,回去如何向家里長輩交代呢? 姜三娘一見她草包阿姊撩袖子便知大事不妙,可她出言阻止已是來不及了,且她年幼言輕,誰也不把她的意見當回事,急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還請姜家meimei,不過是游戲而已,輸了便輸了,”蕭十娘難掩得色,不過場面話還是得說,“若是再贏你的物件,姊姊都覺得勝之不武了?!?/br> “蕭姊姊不必多說,輸了只怪我運氣不好,絕不會埋怨旁人,”姜二娘果然道,“你趕緊擲吧!” 蕭十娘一臉無奈地搖了搖頭,不再多言,手底下卻毫不留情,一擲得稚。 姜二娘眼里滿是抑制不住的焦急煩懣,時不時從袖中掏出帕子掖一掖額頭上的細汗,搖杯擲木時已經全不見了方才的氣定神閑,甚至失態(tài)地大聲呼起“盧盧盧”來。 這運勢也真是難言,方才幾人一起玩時,姜二娘還時不時擲出個貴采,可現(xiàn)在活似衛(wèi)十二娘附體,竟一連擲了幾個兩點的梟采,三下五除二便將那對鐲子也輸了出去,登時傻了眼。 這下子蕭十娘都覺得該見好就收,再玩下去就成了欺負人了,可姜二娘猶不死心,急赤白臉地扯住她道:“蕭姊姊莫走!”一咬牙將發(fā)髻上的簪子、翠鈿全摘了下來,又不顧三娘子抗議死活從她頭上拔了支金鳳牡丹步搖下來,扔在金盤上道:“我還有注呢,你再陪我頑一局!”言罷不由分說地搖起杯來。 衛(wèi)十二娘看得心驚rou跳,心道這姜家小娘子第一回玩樗蒲,癮頭竟如此之大。 裴家姊妹早就悄悄回到場中觀戰(zhàn),裴九娘悄悄對她阿姊道:“怪道我們家要禁樗蒲,看這姜家二娘的樣子,簡直像魔怔一樣?!迸嵛迥飬s不搭腔,回想了一下這兩日姜家二娘的言行,她真會如此容易著蕭十娘的道么? 常山公主也覺出了不對勁,她和姜二娘不算熟識,可相處兩日,又一同去了回崇福寺,見識過這小娘子好吃懶做胸無大志的德性,她在宮中長大,性子雖跳脫,但看人向來是很準的。 就在圍觀諸人揣測姜二娘究竟是真傻還是裝傻時,局中風向悄悄發(fā)生了變化。 姜二娘先是以三步之差險勝了一局,接著幾局兩人勝負參半,蕭十娘已不復適才的游刃有余,身體微微向前傾,姜二娘每次擲出高采貴采眉頭都不由自主地一動。 然而無論她怎么小心謹慎,那邪乎的姜二娘竟然步步為營,勢如破竹,非但將輸去的采頭贏了回來,還將蕭十娘先前贏來的一只東漢越窯瓷罐也奪了去。 不知不覺已是更深夜半,可在場的小娘子們全神貫注,竟似感覺不到時間流逝,直到懸在頭頂?shù)囊槐K銅鳳燈熄滅,侍女上前添燈油,常山公主才發(fā)現(xiàn)已是子時了。 蕭十娘雙目充血,一瞬不瞬地盯著紫枰,姜二娘卻是一局比一局淡然,最后蕭十娘把先前贏來的一匣東珠也輸?shù)袅耍挥勺灾髅嗣椛系沫嬬?,終究沒有魄力像姜二娘那樣將自己身家押上。 姜二娘揉了揉眼睛,含糊地對著蕭十娘道:“有些乏了,蕭姊姊,咱們最后頑一局吧。” 蕭十娘騎虎難下,舍不得出彩頭,可又不甘心地想扳回一城。 “公主殿下和諸位姊姊們約莫也困了,咱們速戰(zhàn)速決,直接擲采決勝負如何?”姜二娘彎起眼睛,那雙本來天真無邪的杏眼便平添了一絲狡黠,“我把先前贏來的東西全押上,再加這對羊脂白玉鐲子和兩支靺鞨金簪,還有我meimei頭上那只金步搖?!?/br> 三娘子聞言不自覺地捂住自己的簪子,努力努嘴,在她阿姊的yin威下到底沒敢說什么。 “meimei說什么笑話,”蕭十娘憤然道,“我去哪里尋那么多寶貝與你一博?” “我不要姊姊的愛物,”鐘薈笑得像是志怪故事中的山精鬼魅,指著蕭十娘的臉道:“我要你這張臉,你若是贏了便把這些全拿走,你若輸了,與我meimei行個大禮陪不是,你賭不賭?” 圍觀眾人恍然大悟,原來這姜二娘卻是真傻,非但傻,還傻得別具一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