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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東都歲時記(暴發(fā)戶日常)在線閱讀 - 第23節(jié)

第23節(jié)

    “看來兩位嬤嬤這里是沒有的了。”蒲桃如釋重負地道。

    季嬤嬤后背上提著的一條筋驟然一松,整個人松弛下來,眼底閃過一絲喜色。

    “床鋪還沒搜過吶!”其中一個婆子說道,倒也不怕得罪人,“這其它屋子可都是翻了個底朝天,啥也沒找出來,怎么向二娘子交代啊?”

    趙嬤嬤還沒什么話,季嬤嬤先跳起來了,把一雙三角眼生生瞪成了菱形:“你們別欺人太甚!”

    兩個婆子對視了一眼,不去搜趙氏的床鋪,倒徑直朝她走過去,一左一右地竟是要上前把她從床上架開,季氏哪里肯依,索性四仰八叉地往床上一躺。

    兩個婆子如何看不出來貓膩,一個人去擒住她一條胳膊,一人拽住她一條腿,大力往床下拖,季氏負隅頑抗,肥短的身軀扭得像黃鱔一樣,然而那兩個仆婦是做慣了粗活的,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季嬤嬤哪里是他們的對手,他們嘴上笑嘻嘻地說著勸解的話,三兩下把她拖下床,一人制住她,另一人掀開她的被褥,將手探入席簟下摸索。

    探到床頭時,季氏突然像服了大力丸似的,不要命地掙開桎梏撲上前去,被那婆子扭住兩條胳膊再一次拽回去。

    只聽另一個婆子驚喜道:“有了!”從床板夾縫中摸出個里三層外三層包得嚴嚴實實的小布包,湊到燈光下打開一看,果然是一些小雜件,其中有幾枚紅瑪瑙的小花鈿,紫檀鑲螺鈿的粉盒,米粒大的珊瑚珠串成的手串,還有繡詩經草木的宮帕幾條,卻沒有白玉連環(huán)的蹤跡。

    “那幾條宮帕我記得,是正月里婕妤娘娘賞的,”蒲桃難以置信又失望地瞥了一眼季嬤嬤,對那搜檢的婆子道,“其它物件原樣包好,一會兒我拿去給小娘子過目。”

    贓物就這么攤在了燈光下,絲毫不容辯駁。然而季嬤嬤感到無比憤怒,這是怎么了?為何人人都要與她做對,捉她痛腳,看她好戲?她不過是順手拿了幾件小東西,難道不是她該得的么?那樣的東西成山成海,全堆在庫房里積灰,八百年也不會想起來,他們?yōu)楹我獊斫宜祝瑸楹尾荒鼙犞谎坶]只眼,為何要將她一個本分的婦人誣作賊?還有沒有天理了?

    趙軸兒和那兩個婆子臉上全都掛著黏答答的笑,還有蒲桃那小娼婦,板著一張臉,活像是紙糊出來燒給死人的童女,可那對招子里也盛滿那種黏答答的笑。

    季嬤嬤將勃然的怒意凝在手掌上,“啪”的一聲扇在蒲桃臉上:“好你個沒良心的小娼婦!虧我老婆子瞎了眼當你是個好的!”

    這一下用了十成的力氣,蒲桃被打得臉一偏,踉蹌了兩步,臉頰上像被火舔了一樣。她被打了不哭也不鬧,將油燈交給那翻檢物品的婆子,臉隱藏在黑暗中,嘴角慢慢彎起,凝結成一個暢快的笑容:“慢著,再看看仔細,免得有遺漏。”

    那婆子一向在院子里做提水擔柴之類的粗活,哪里見過這些新巧的玩意兒,蒲桃的話正說在了她心坎上,一時間愛不釋手,這個摸一摸,那個蹭一蹭,將那檀木粉盒精巧的小機簧一撥,盒子咔地一聲打開,里面裝的卻不是粉,而是一塊成年男子拇指甲蓋大小的紅寶石,宛如鮮血凝成,在油燈下散發(fā)著柔和的光暈,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來是價值連城的寶物,眾人皆是倒抽了一口涼氣。

    “這不是我......”季嬤嬤驚恐地直搖頭,“這怎么會在這里......”季嬤嬤嚎哭起來,眼淚鼻涕抹了一把又一把,一頭粗黑的頭發(fā)亂麻似地披散在兩肩,活似山海經里的夜叉。

    “嬤嬤你怎么這樣糊涂啊!”蒲桃痛心疾首地道,“若只是那幾件小玩意兒還不打緊,與小娘子求求情便罷了,這顆紅寶石乃是去年娘子生辰時婕妤娘娘特地賞賜的,這么貴重的東西你怎么也敢去圖謀呢?”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那盒子明明是空的!是空的呀!”季嬤嬤不住地搖頭,抖得像雪地里的鵪鶉,半晌仿佛想起了什么,也顧不得腳疼了,一瘸一拐沖向一旁看好戲的趙氏,一把掐住她的脖子,“是你!一定是你!你這賊心爛肺的老婊.子死娼.婦!”

    人絕望的時候氣力也大,趙嬤嬤叫她掐得兩眼反白,險些背過氣去,還好那兩個婆子上來解了圍。

    “嬤嬤有什么冤屈明兒去向夫人稟明吧,在這里哭鬧像什么樣子?!逼烟野櫫税櫭祭淅涞?,住其它屋的下人已經在外面蠢蠢欲動探頭探腦,就差擠進來看熱鬧了。

    她全然不理會季嬤嬤的哭罵,吩咐那兩個婆子將季氏帶到一間空屋子里關起來,只等著明日由主人發(fā)落,自己則將拿堆贓物包好,提著燈回去向二娘子復命。

    ***

    如水的夜色中,蒲桃向二娘子臥房里走去,門口的小明光織錦帷幔和湘妃竹簾子已經垂了下來,青瑣窗里卻漏出溫暖的燈光,二娘子顯然還沒入睡。

    蒲桃緩緩吐了口氣,掀開簾子走了進去。

    “查到了么?”二娘子懶洋洋地倚著憑幾,在燈下翻看一本閑書。

    “嗯,”蒲桃露出恰到好處的失落和憤慨來,“沒想到真的是季嬤嬤?!闭f完從懷中取出那個小布包,展開給二娘子看。

    鐘薈揀出那串紅珊瑚珠子,嘟了嘟嘴道:“怎么把這也拿走了,是我心愛之物呢?!庇帜闷鹨环嚼C帕,“這帕子也雅致得很,她怎么就占為己有了,氣死我了!”

    “那您怎么丟了都沒發(fā)現(xiàn),”蒲桃忍不住一笑,又斂容道,“還是去要個能寫會算的來,往后無論大小物件都得造冊才行?!闭f著打開那只香粉盒子,露出盒內的紅寶石。

    鐘薈“啊呀”一聲驚呼起來,旋即忿忿道:“沒想到她的賊膽還挺大!明日我就去回老太太發(fā)落她!”

    “奴婢多句嘴,老太太已經不理事很久了,如今府里的大事小情全是夫人在管著,越過她好像不太妥當......”蒲桃猶猶豫豫地道,“況且府里都知道老太太不喜歡季嬤嬤,您把她交給老太太發(fā)落,免不了叫人說您對繼母趕盡殺絕?!?/br>
    “嗯,知道了,”鐘薈若有所思地頓了頓,將手中書卷放下,坐直了身子,“我心里有數(shù)?!?/br>
    蒲桃等著下文,二娘子卻遲遲不開口,只靜默地端坐著,煌煌的燈光將她鍍上了一層金色,幾乎顯得有些妖異。她眼尾的睫毛長而翹,投下羽翼般的影子,讓人辨不清眼中的神色。

    蒲桃突然有些惴惴不安起來,但是已經到了這一步,再后悔已經來不及了,只能按著既定的路往下走。

    “對了,小娘子,”蒲桃定了定心神道,“奴婢沒用,還是沒能找回白玉連環(huán),今日天晚了,許是方才黑燈瞎火的遺落在哪里,明日我再帶人仔細找一遍?!?/br>
    “不必麻煩了,不過是個拿來消遣的小東西罷了,不值當費那么大功夫,”鐘薈大方地道,“何況再怎么找也是找不到的,多半已經被人扔了,若是我猜得沒錯,應該是在哪個水池子底下吧,你說我猜得對不對呢?蒲桃?”

    第24章 連環(huán)(二)

    “奴婢如何知道呢,小娘子又拿奴婢逗樂子?!逼烟夷樕粘5鼗卮鸬?。

    “也罷,那就問個你肯定知道的,”鐘薈很好說話,把手擱在案上,略微往前傾了傾身子,一手支頤,一派天真地望著她,“你為什么要將季嬤嬤趕盡殺絕呢?蒲桃?”

    “這奴婢就更聽不懂了。”蒲桃的聲音里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鐘薈將它輕輕捕捉住,仿佛撲了一只蝴蝶。

    “你真把我當大傻子呢,”鐘薈苦笑著搖了搖頭,“原來在你心里你家娘子我就這么笨?季嬤嬤是什么樣的人,你我都清楚,偷雞摸狗是家常便飯,比雞狗大的就有賊心沒賊膽了,那顆紅寶石絕無可能是她的手筆。我這房里人多手雜,可小庫就你和季嬤嬤兩人有機會進去,除非那顆寶石自己生了雙翼飛出來,否則必然是你做的?!?/br>
    蒲桃渾身戰(zhàn)栗,張皇失措地跪倒在地:“奴婢不敢欺瞞娘子,季嬤嬤囂張跋扈,奴婢與她素有仇怨,偶然發(fā)覺她屢次三番偷盜娘子的財物出去變賣,便瞅準了機會栽贓,奴婢一時激憤,實在是糊涂,求小娘子責罰?!闭f完連磕了幾個頭。

    鐘薈搖搖頭嘆道:“都這時候了你還不愿與我開誠布公,若是阿棗一時想不開做出這等傻事我還能信,你?你不是這樣的人。你不想說,那我替你說吧,若是哪里說得不中,請你隨時指正?!?/br>
    蒲桃默不做聲低垂著頭,眼里淚光閃爍。

    “從哪里開始說好呢?”鐘薈以指尖點點嘴角,若有所思地道,“就從我臘月里落水一事說起罷。我落水時身邊只有阿柰一人——阿杏家去了,阿棗被夫人院子里的邱嬤嬤叫去幫忙,你突然急病告假,阿柰才頂替了你,后來的事也都知道了,我不慎失足落水,阿柰一家被賣,這些似乎都是巧合對不對?”

    “不過巧合多了,難免叫人生出些疑竇來,我忍不住想,若是那日你沒病會怎樣,以你謹慎持重的性子,想必我是不會落水的。”鐘薈頓了頓,撥弄了一下手腕上的金釧兒,上面的一排小金鈴發(fā)出清脆悅耳的聲響。

    二娘子就在這余韻里用同樣輕快的語氣說道:“可若是那日我必須落水呢?那你豈不是恰巧躲過了一劫?那些時候我哪兒也不能去,只好整日整日在床上躺著,你知道,人閑得慌了就容易多想,于是我就順著這個念頭想下去,竟也是個合情合理的故事呢,我說來與你聽聽。”

    “有人要我寒冬臘月跌入水里病一場——不是要我的命,八成是為了叫我那段時日出不了門,至于為什么,我想她也不會告訴你,我也就不問了。

    “這院子里,阿柰和你是她院子里撥來的,明擺著是她的人,季嬤嬤半明半暗——本來應該是全暗的,可惜她太蠢,又沉不住氣,恨不得嚷嚷得全京城都知道她靠上了夫人這棵大樹。三人里該選誰辦這趟差呢?

    “若我是她,第一不會選季嬤嬤,因為蠢人總是容易壞事,第二不會選你,因為你太聰明,聰明人會為自己打算,變數(shù)太多,若是我就會選阿柰??上侨藳]我聰明,她選了你?!辩娝C說到此處看了看蒲桃,可惜人家此時沒什么心情捧她唱,二娘子只好收起無處安放的虛榮心,接著往下講。

    “主人的吩咐你自然不敢不從,你領了這差事,心知自己是個棄子了,無論事成或事敗,你總是難辭其咎的,不是被打就是被賣——后來阿柰果然被打了一頓賣了?!?/br>
    “你不知道夫人,”蒲桃凄然道,“以我對她的了解,阿柰一家能不能活下去都難說,就算能撿條命,多半也說不了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