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jié)
白翡麗給她點的菜很快上了上來。之前白翡麗點菜時余飛很快地掃視了一眼菜單,全日文的,她吃過一些日本料理,但這家的菜式她卻都不曾見過,價格卻高得令人咋舌。 上上來的菜分量不大,種類卻很多,精致漂亮得就像一個小花園,所配的調料也有種種。 沒有中國人常用的碗碟,余飛拈著筷子,忽然不知如何下口。 其他人縱聲交談,觥籌往來,卻聽見秦風在對面笑道:“翡麗幫你把菜都點好了,你就隨便吃吧,不用和他們客氣?!?/br> 白翡麗忽然意識到了什么,一凜眉:“風姨,你認識她?” 秦風笑道:“怎么會不認識呢?!?/br> 白翡麗的眉頭蹙起來。他找服務員要了一雙新的筷子,就著余飛的菜,每一樣蘸什么料,怎樣搭配怎樣吃法,全都吃了一遍。 余飛默然,拿著筷子慢慢吃了起來。 另外一頭的一個西裝革履的日本人忽然向白翡麗的父親說了一大串不知道什么,大家都靜聲下來聽,翻譯們各個在中國人的身后低聲解讀。余飛口渴,在桌上找了一大圈沒有找到,只見有幾個陶壺,倒出來是清清亮亮的,也就不管是水還是酒先倒著,卻被白翡麗攔了下來,說是清酒,不許她喝,另外找服務員要水。 余飛心想是酒我就不能喝了嗎?但想想自己總是酒后亂性,也便罷了。她注意到白翡麗給她倒水的時候,神情專注,也是豎著耳朵在聽那個日本人說話的。她記得弱水當時給她唱了首日語歌,心想白翡麗難道聽得懂日語嗎? 然后便見到白翡麗的父親頭偏過來,白翡麗以手掩唇,在他父親耳邊低聲說了些什么。他父親點點頭,又跟他說了兩句。 白翡麗便坐直了身體,開口向那個人說話。 有三個字叫“開口跪”,大約說的就是這種。 這是需要對比的。聽過了那幾個翻譯的日語再聽白翡麗說話,余飛忽然明白了為什么白父不帶翻譯。 人們往往會對一種陌生的聲腔產(chǎn)生驚艷之感,歌聲也好,語言聲韻也好,就像普通人聽見京劇的中州韻,也會自然而然地生發(fā)出一種美感。 余飛雕琢的就是一副嗓子,自然能解其中味道。就算不懂一門語言,也能感受到其中的韻律和節(jié)奏、氣息和氣質是否天然契合。 她知道白翡麗是說得好的,他甚至去除了那些日本人嗓音里本來帶有的嘲哳,帶有一種專業(yè)性質的好聽。 白翡麗還在和那個日本人就一個問題進行爭辯,中間在不斷和白父溝通,父子之間甚至都有分歧的樣子。白翡麗的聲音雖然清湛柔和,有時候卻也有她所不曾見過的強硬。 余飛不自覺地認真聽著,忽然聽見對面的秦風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笑著說:“翡麗是在日本的慶應義塾大學念的經(jīng)濟,日語當然說得好了。你可能沒聽說過慶應大學,這是日本最厲害的一個大學,經(jīng)濟學部非常厲害,世界排名都是前列?!?/br> 她又補了一句:“翡麗很少跟別人講,你應該也是第一次知道吧?” 余飛低著頭沒說什么。她從背后伸出手去摸了摸身后的蛋糕,蛋糕盒子已經(jīng)不涼了,不知道里面的蛋糕是不是化了。 這一頓飯吃到十一點多鐘去。中間那些日本人似乎知道了這天是白翡麗的生日,讓餐廳送了一個十磅的日式蜂蜜蛋糕過來,特別大的一個,做成了非常現(xiàn)代藝術的樣式,熱熱鬧鬧地給白翡麗祝了一次壽。 他們給余飛切了一大塊,余飛沒吃。 末了,白翡麗說要送余飛回去,讓余飛等他一下。他從洗手間出來,走到一個曲折迂回處,看見秦風靠在那凹處的窗邊。窗外的提燈照進光來,她脖子上的珠寶閃閃發(fā)光。 秦風叫住他:“翡麗。” 白翡麗駐足:“風姨有什么事找我?” 秦風說:“余婉儀那姑娘,你知道她多少?” 白翡麗看著她,沒說話。 秦風說:“你知不知道她還有個藝名兒,叫余飛?” 白翡麗忽的眸光一閃,“繕燈艇的余飛?” 秦風笑笑:“你知道繕燈艇啊。那你應該也知道她現(xiàn)在不在繕燈艇了吧。” 白翡麗蹙眉不言。 “她是被繕燈艇打出去的。你知道嗎?那種鞭子,打了她個半死?!鼻仫L說,“你知道她為什么該打嗎?” “插足她師叔的婚姻,她那師叔母的孩子剛懷上啊,就沒了。那可是一條命!” “她和她媽,本質上是一種人。翡麗,你mama是怎么沒的?你對這種人,難道不應該是最厭恨的嗎?” 作者有話要說: 好方 ☆、天生驕傲 余飛站在枕草居的門邊等白翡麗。 外面依然大雨如瀑, 客人們走到門邊穿鞋, 勾肩搭背地做著臨別前最后的交流,哈哈大笑著達成一致然后離開。外面許多式樣高級的車在等著他們, 餐廳的女主人向他們一一鞠躬道別。 枕草居的門口過道實在狹小,余飛已經(jīng)讓到最邊上,這些人仍然免不了和她擦身而過。衣香鬢影, 雨霧空濛, 觸手可及,卻是另外一個世界。 無聊中,余飛出神地望著墻壁中鑲嵌的玻璃櫥窗, 里面陳列著各種日本手工藝品,看起來是枕草居主人的收藏。 其中放在最高處的一個巴掌大的手工娃娃引起了余飛的注意。娃娃穿著紅衣黃帶的傳統(tǒng)和服,一雙大眼睛瀲滟而有靈性,仿佛靈魂裂開的傷口;黑色的絲做成厚重的齊劉海和長發(fā), 蓬松飛起,有些像她之前的樣子。 余飛多看了這娃娃兩眼,忽的就見一個身材高大的人走過來, 探手撥開櫥窗,將那個娃娃拿了出來。 余飛吃了一驚, 這人穿著千鳥紋的西服馬甲,手臂上擱著外套, 倜儻風流的模樣,不是白翡麗的父親還是誰? 他拿著這娃娃和餐廳的女主人低聲說了幾句,女主人面露難色, 余飛勉強聽懂了兩個詞:“珍貴”、“不賣”。白父展顏一笑,又湊近過去說了些不知道什么,嘴角勾起的笑容迷人又勾魂。女主人神情赧然,低下頭去,過了一會兒,微微點了一下頭。 白父便走過來,拉起余飛的手,看了她一眼,把娃娃放在了她手心里。 拿在手里才知道有什么不一樣。這娃娃的身體居然是瓷做的,涼滑光潤,帶著一種脆弱,像極了女孩肌膚吹彈可破的感覺。身上的和服編織復雜、刺繡精美,質感極佳。余飛不自覺地捻了一下,那和服底下,竟隱約還有精細無比的紋身。 余飛一時之間不知所措。然而白父未作停留,一語未發(fā),披上西服就出去了,有人撐著傘將他引進一輛豪華的車里。 余飛此刻的感覺難以形容。 她只不過多看了兩眼,就平白無故地得到了一樣被人珍藏已久的東西。 這種感覺她從未曾體驗。她過去只知道,她有怎樣的付出,就能有怎樣的回報,沒有什么東西是她多看兩眼就能得到的。 她慢慢走過去,把娃娃遞還給那個女主人,女主人連連擺手:“不不不!” 她又把娃娃放在女主人身邊的桌臺上然后走開,女主人拿著娃娃小碎步跑過來,把娃娃塞回她的手里,非常誠懇地向她深深鞠躬: “請您務必收下!它已經(jīng)是您的了!” 余飛試圖和她解釋,女主人雖能聽懂漢語,會說的卻僅限于簡單的交流。她一直說“不不不”,余飛也沒了辦法。 白翡麗出來,拉了她往外走,說是叫的車已經(jīng)到了。余飛看著他,也不知道該怎么和他說這件事,只得先把娃娃收起來。 白翡麗的右手抓著她,走在前面。他身上有淡淡酒味,余飛記得他和那些日本人喝了不少清酒,有些是代他父親喝的。據(jù)說那種清酒后勁特別足,也不知道他有沒有醉。 走到車邊,余飛躊躇了一下,說:“阿翡,要不你還是送我回家吧。” 他的右手忽然放開她,驀地轉過身,一雙眼睛幽黑幽黑的。 他說:“嗯?” 余飛說:“我還是回家吧,我今晚狀態(tài)不是很好?!?/br> 他左手拉開車門,挺少見地挑著眉梢看著她,說:“上去吧?!?/br> 余飛有心事,在車上對著車窗發(fā)呆,沒看白翡麗。窗外大雨結成模糊的一片,什么都看不大分明。白翡麗也沒說話,左手抓著她的手,食指指尖在她手背上慢慢劃著。 十來分鐘后,車停了下來。余飛心想怎么這么快就到了,下車一看,竟然是白翡麗住的那家五星級大酒店。 余飛詫然,被白翡麗帶著往酒店里走。她叫著他:“阿翡,你怎么把我?guī)н@里來了!” 白翡麗的聲音輕忽空靈,不大像他平時的聲音,像廣播劇中的一樣: “你不是要給我過生日嗎?” 余飛心中生出異樣的感覺,說:“剛才大家不是給你過過了嗎?” 他轉過頭來,一雙眼睛又亮又深,盈盈然若兩注春水,他說:“我就想讓你一個人給我過生日?!?/br> 這樣的眼神,她印象中除了在“筏”中的那一晚,此后就再沒見過了。但這雙眼睛是鐫刻在她心底里的,這時候他明明沒有笑,給她的感覺卻是笑著的。余飛忽然覺得他像個妖精,而她被蠱惑,就這樣跟著他往前走。哪怕她坐電梯有著恐高的暈眩,她也忍了下來。 快到他的行政套間時,廊道上有一個三級的階梯。余飛記得這里,突然停了下來。 她說:“阿翡,我……”她心中如一團亂麻縷不清楚,總覺得有什么話想說,開口時卻又不知該說什么。 白翡麗在階梯前轉過身來,說:“你還記得嗎?那天晚上,你也是走到這里,忽然就不肯往前走了。” 余飛訝然抬眸。 白翡麗彎唇笑了起來,沒有笑出聲音,“你說你不能再跟我走了,因為我只是長得好看,但不是你的獅子?!?/br> 余飛怔住,她完全不記得,她那晚醉酒之后,竟然還說過這樣的話,有過這樣的舉動。 她問:“那然后呢?” “我就問,你的獅子是誰?你不停搖頭。我又問,你的獅子是什么樣的?你想了半天,說,我的獅子,強壯有力,只手遮天,一只手就能把我舉起來?!?/br> 余飛聞言羞憤欲絕,心想她竟然說過這么愚蠢可笑的話嗎!可是“獅子說”只有恕機和她知道,白翡麗怎么可能是編出來的呢。 她強忍著羞恥又問:“那然后呢?” “然后我就一只手把你抱進去了。” 余飛雙手捂住了臉。 白翡麗問:“這次還要抱嗎?” * 余飛自然是自己走進去的。 這個行政套間還是她記憶中的樣子,有一個房間房門緊鎖,其他的陳設都沒變。只是這次白翡麗沒有帶行李過來,所有的東西都是他新買的。 進門之后,房中自動亮起了夜燈,燈色朦朧,影影綽綽,勉強能看見人。 余飛看了半天也不知道燈的控制開關在哪里,只見白翡麗把蛋糕在桌上放下來,開了臺燈,微仰起頭,伸手去解自己的領帶。 他的喉結天生不是很明顯,只有這樣仰頭時才會有一個秀氣的突出。但男人做這種寬衣解帶的事,天然會有一種誘惑。余飛看著他,心情漸漸好起來。 解了領帶,他又伸雙手去解自己的頭發(fā)。他像是知道她在欣賞他似的,銜著枚一字發(fā)卡斜眸看向她,勾著嘴角笑了一笑。 唇紅齒白,明眸善睞。 這一顧一笑,何其生動可人,在這昏暗光線里,有一種靜止宛如油畫般的美。 余飛有那么一瞬間的恍神,腳撲朔,眼迷離,安能辨我是雄雌? 他用手指把頭發(fā)抓順了,些微的凌亂卻又十分自然。他看了眼床頭的時鐘,道:“還有十分鐘?!?/br> 他說的是距離他生日這一天結束。 他打開那盒蛋糕,里面的冰淇淋、牛乳和酪坯已經(jīng)糊成了一團泥濘,看著甚至有些惡心。盒子里還有一小束雛菊,也完全蔫掉了。 余飛忙把盒子蓋上,說:“別吃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