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余飛那一竹竿子一下子就打在了站在前面的陰度司和離恨天兩個人額頭上，“嘣”的一聲，在這夜色中格外響亮。

    陰度司摸了把臉，罵了句：“我去，流血了！你這娘們還動手！”

    余飛現(xiàn)在就像母獅子一樣，拿著竹竿，兇狠地蹬著非我這邊的四男二女六個人。她胸膛上下起伏，喘著氣說：“是小姐怎么了？是進過號子怎么了？比你們這些狗娘養(yǎng)的強！”

    陰度司和離恨天這些人，玩cos的，臉都長得還不錯，最是惜容。這時候被余飛打破了相，怒氣騰地沖了起來，要不是看余飛是女的，早就上前動手了。

    陰度司摸著一手的血，對余飛說：“打傷人了，你看著辦吧。咱們?nèi)ゾ炀肿咭惶?，理論理論。?/br>
    余飛哪里有空理他們，快步往外面大街上走。陰度司幾人哪里肯善罷甘休？本來她頂了劉戲蟾這個位置，幫著鳩白把這出舞臺劇頂了起來，就擋了他們非我的路，更何況她現(xiàn)在還動手打傷了人！陰度司等三個男的往余飛面前一站，就把那狹窄的小巷給堵了個死。

    余飛的目光抬了起來，月色下有幾分孤冷和毫無退路的狠心。她說：“你們讓不讓？”

    陰度司等人冷笑：“打了人就想跑？我們倒要看看一個當小姐的有多大能耐。還想演舞臺劇洗白自己，一劇成神？當我們這個圈子好混了是不是？”

    余飛二話不說，一竹竿就掃了過去，依然是毫不留情地打臉。那三個人毫無防備，再一次被打得悶哼一聲，臉上腫起高高的血痕。這一回他們徹底暴怒了，動手抓余飛的竹竿，拉她的手臂，把她往沒有粉刷的磚墻上重重推去。

    余飛撞上粗硬的墻面，裸~露著的胳膊被擦得生疼。身后聽見風聲，他們拿著竹竿朝她打了過來。她一躲，竹竿打在了磚墻上，打得掉下了一坨沙土。

    “臭撈仔，夠膽在我地頭打人！”

    一聲流氓氣的痛罵，熟悉的聲音，余飛驚得抬頭，竟然是阿光帶著他的一個馬仔走了過來。他們的步伐不算快，但在非我?guī)讉€人怔愣的目光中，半步?jīng)]停，眼睛里閃爍著一種令人恐怖的光。

    他們直接就cao起了路邊那堆雜物中的兩條廢舊鋼筋——余飛剛才沒拿鋼筋，挑了竹竿。

    綾酒和月月兩個女生的臉上瞬間露出了驚恐的神色：“啊——啊——”

    棕褐色生銹的鋼筋冷酷無情地落到了非我那四個男的身上。

    聲音沒有竹竿打人的聲音那么大，只是輕輕的“噗”的兩聲。

    陰度司幾人鬼哭狼嚎一樣地叫了起來。離恨天開始還忍著，后來發(fā)現(xiàn)這兩個男人完全沒有停手的想法，完全是在把他們往死里打，也大叫起來：“綾酒！報警??！”

    綾酒抖抖索索地摸出手機，一把就被那個馬仔奪走，扔進了旁邊的臭水溝里。那張臉平平凡凡，毫無表情，像木頭一樣。然而正是因為這樣一張臉，綾酒雙手雙腳都軟了，癱坐在地上動彈不得。

    余飛緊靠著磚墻。就這么短短幾十秒的時間，整個場面已經(jīng)變得十分血腥，陰度司和另外一個男生滿臉是血，裸~露在外的手和臉都腫得像豬頭，昏迷在地。離恨天終于意識到這兩人都不是一般的小混混！在這條老巷子里，恐怕連個攝像頭都沒有，他這才覺得透心徹骨的恐怖，抱著阿光的腿連聲求饒！綾酒和月月兩個人已經(jīng)怕瘋了，緊緊地抱在一起，瑟瑟發(fā)抖。

    慘白的月光下，暴行仍在繼續(xù)。

    余飛終于反應過來，渾身發(fā)軟地叫了一聲：“別打了！”

    阿光和他馬仔這才“梆”的一聲，扔下了看不出顏色的鋼筋。阿光看向像團爛泥一樣的離恨天，臉上的rou抖了一下，嫌惡道：“滾。”

    離恨天如蒙大赦，一邊摔倒一邊爬起來，和另外一個沒有昏迷的男生一人拖了一個，那兩個女生相互攙扶著，一同跌跌撞撞地向展覽館那邊落荒而逃。

    非我那群人在巷子里消失得沒了蹤影。

    余飛扶著磚墻，慢慢向外移動，有些虛脫無力。

    阿光向馬仔使了個眼色，馬仔很快走了。

    阿光叫余飛：“你去哪？”

    余飛說：“醫(yī)院?！?/br>
    阿光道：“我陪你去?！闭f著就伸手攬住了她細細的腰。

    余飛掙脫他的手，往旁邊躲開：“光哥，剛才謝謝你了。我自己去吧?！?/br>
    阿光笑哈哈的：“你這個小姑娘，就喜歡說一套做一套。之前就說去醫(yī)院，結(jié)果我問你姨媽你在哪個病房，她說你來展覽館做個表演——你有心思做表演，怎么不和我們?nèi)ネ?？我開車過來，正好看到你往這里面跑。這不？還好我來得快?！?/br>
    他看看余飛，說：“還是我扶著你吧，你看你都沒力氣了?！?/br>
    他又靠近過來，直接摸上了余飛的臀。余飛一邊躲一邊往外跑，終于有一下沒有掙扎開，被阿光一把按在了巷口那個老牌坊后面。牌坊外，亮著前燈的車像箭一樣往來掠過，卻沒有一個行人。

    阿光~氣喘吁吁地扣著她，說：“我?guī)土四氵@么多，讓我摸一下怎么了？之前拿男朋友騙我，今天又拿去醫(yī)院騙我，我看你這幾天有點不一樣了，是不是和別的什么人睡了？別裝什么假清高?！?/br>
    余飛拼命掙開手，反手就給了他一巴掌。

    阿光瞪大了眼，怒了，“叼你個嗨！”

    他這下對余飛沒了任何情面可講，狠狠把余飛往牌坊柱上一下，“哧啦”一聲撕開了余飛的衣裳。

    余飛緊咬著牙關，絕不肯放棄抵抗，但眼睛中已經(jīng)有了絕望的神色。

    這時，一只手按上了阿光的胸口。

    一只白皙的，修長好看的手。

    這只手沒用什么力氣。但阿光愣了一下，抬起頭。余飛看見他張嘴要罵，可嘴卻沒有合上，一瞬間的遲疑之后，阿光松開手，向后退了一步。

    阿光望著那人，像是要說什么，卻沒有說出口，一轉(zhuǎn)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余飛不用回頭。

    光看那一只手，她知道，是白翡麗。

    白翡麗站到她面前，看著她，余飛別過臉去。她衣衫凌亂，露出里面穿著的內(nèi)衣，還有半爿月色下極是雪白的胸口。

    白翡麗伸右手，給她把旗袍的前襟合上。他想給她扣上扣子，卻發(fā)現(xiàn)扣子被阿光扯掉了。

    他停了一下，左手拿出來，手上是余飛那條圍巾，那條淡藍色的，薄薄的圍巾。白翡麗將圍巾抖開來，輕輕地給她披在了肩膀上，蓋住了胸口。

    他望著她。

    余飛那一瞬間，眼淚洶涌而出，她猛地扯掉圍巾扔在地上，轉(zhuǎn)身狂奔了出去。外面正好有一輛閃著空燈的出租車過來，她急急忙忙地攔下，險些被撞到，又急急忙忙地上了車。

    她在車里不停地哭，不停地流眼淚，手機上有微信信息過來，她打開看，是白翡麗。白翡麗說：“你等我一下?！蔽⑿派巷@示他正在輸入，但很快，他又沒有輸入了。

    余飛看到他這條信息上面還有一條轉(zhuǎn)賬信息，三萬二，轉(zhuǎn)賬時間是演出結(jié)束后。

    她落著眼淚，她想白翡麗是什么時候來的呢？

    他應該是緊跟著離恨天那一群人過來的?？墒请x恨天欺負他的時候，他為什么不出面？

    為什么一定要等到離恨天和阿光他們一次次地侮辱她，侮辱到她最不堪的時候她才肯出面？

    他到底想知道什么呢？知道她到底是不是站街女、是不是進過號子？知道她那一層膜到底是不是假的？她難道能現(xiàn)在和他說：言佩珊其實不是我，是我媽？這樣說出來又有什么意思呢？

    現(xiàn)在他滿意了嗎？知道“言佩珊”的確是個站街女的白翡麗，知道她可以任由別的男人侮辱的白翡麗，他滿意了嗎？

    她看到那三萬二，覺得無比的刺眼，猛地點進他的資料設置，點下了那個紅色的按鈕。

    刪除。

    這樣真的挺好的。他不知道她的名字，不知道她的電話，只要按下這個按鈕，就能夠刪除他在她的生活中留下的所有痕跡，哪怕只有五天。

    刪除。

    *

    余飛趕到醫(yī)院icu病房，被告知言佩珊已經(jīng)被移了出去，以便和親人見最后一面。

    情況是那么的急轉(zhuǎn)直下，之前通知她的時候只是說，生命體征有變。就這么幾十分鐘時間，他們已經(jīng)殘忍地告訴她，最后一面。

    醫(yī)院急診區(qū)的病人太多了。連走道上都擱著臨時病床。余飛在護士的指引下狂奔到急診區(qū)后門處的一個墻角，那里是通往太平間的去路。

    言佩玲遠遠地看見了她，抓緊言佩珊枯槁的手，落淚笑著說：“來了來了，婉儀來了。”

    余飛撲到言佩珊身上，淚水已經(jīng)滂沱而下。言佩珊身上的管子都拿掉了，一張臉終于是干干凈凈的了。她睜著眼睛，望著余飛，翕動著嘴唇。

    余飛將耳朵貼近過去，聽見言佩珊說：“對不起啊，蘇蝦仔……對不起……”

    余飛大哭起來。

    言佩珊上一次是什么時候叫過她蘇蝦仔呢？是十六年前，她把她丟在繕燈艇，逃離北京的時候。

    她為什么要把她丟在繕燈艇，是害怕她知道自己是怎樣的一個人吧。

    可是她的蘇蝦仔終究要長大啊，她的蘇蝦仔終究能自己找到回家的路啊。

    遠遠的，一個珠光寶氣的貴婦人看著伏在言佩珊身上嚎啕大哭的余飛，看著那一只枯槁的、曾經(jīng)美麗過的手，突然垂落在了狹窄的臨時病床旁。

    她對旁邊扶著她的年輕女孩說：“走吧，去給她們把醫(yī)藥費都結(jié)了?！?/br>
    那女孩說：“憑什么？她害得你和余叔叔離婚，你還幫她結(jié)醫(yī)藥費？”

    貴婦人說：“人在做，天在看。宮頸癌，年紀輕輕的就死了，她的報應已經(jīng)到了。女人啊，還是應該潔身自愛?！彼戳搜勰贻p女孩，又說：“但我敬這個言佩珊有兩根硬骨頭，為了把那個家撐起來，把meimei帶大，寧可去做小姐，也不傍富豪。她偷偷摸摸給老余生了孩子，要不是余飛十歲那年在北京生了大病，她求老余幫忙，我和老余可能這輩子都不知道還有這么一件事?！?/br>
    那女孩不滿地“嘁”了一聲，說：“說得這么大度，我就不信你一點怨氣都沒有?！?/br>
    貴婦人微微一笑，十分優(yōu)雅：“有，當然有。女人被背叛的感覺，只有報復才能徹底平復。我等到了言佩珊的報應，不過還沒夠?！?/br>
    她溫溫柔柔地望一眼余飛：“所以我要給她們結(jié)醫(yī)藥費呀，雪中送炭，我就是要讓這孩子受我的好，一輩子背著她媽犯下的過錯，抬不起頭來?！?/br>
    她忽的咬緊了聲音，仿佛一個詛咒：“永遠害怕，永遠自卑?！?/br>
    *

    《湖中公子》的舞臺劇演出圓滿成功，鳩白工作室大辦了一場慶功宴。

    慶功宴中，白翡麗始終心神不寧。

    之前他對余飛說了“等我一下”，本來正想攔一輛車去追她，卻被關九一個電話打斷：“這個慶功宴你不來不行。”

    他說：“我晚點來?！?/br>
    關九嚴詞拒絕，說是立即有投資人和很重要的合作方找了過來，想跟鳩白工作室洽談一下今后的合作意向。難得這次正好都聚在了一起，對方也都很興奮，他作為兩個合伙人之一，現(xiàn)在不來說不過去。

    鳩白工作室是他的心血，他把握著鳩白工作室的方向。雖然他從來不有求于人，但他心里也知道，鳩白要走得更遠，必須要有合作方，要有更好的新項目。對于送上門來的優(yōu)質(zhì)合作對象，他不可能把人家趕回去。

    他想著余飛雖然狼狽，但不會有什么大事。他印象中，這個女孩子是很頑強的。

    所以他還是去了慶功宴。

    但這頓慶功宴他還是吃得很不安心。

    投資人和合作方走后，已經(jīng)是十二點多鐘。他看了眼余飛的微信，沒有回復，轉(zhuǎn)賬也沒有收款。

    他想了一下，還是發(fā)了一句：“你怎么樣了？”

    他發(fā)現(xiàn)消息發(fā)不出去了。

    他被余飛刪了好友。

    他隱約覺得事情有什么不對，又在微信上問小芾蝶：“你表姐在哪？”小芾蝶一直都沒有回復，也不知道是睡了還是怎樣。

    有幾個看起來很靠譜的合作項目有戲，鳩白工作室愈發(fā)的興奮，轉(zhuǎn)戰(zhàn)酒吧，準備狂歡到天明。

    白翡麗說：“你們先去，我等會去找你們?！?/br>
    他直奔y市第一人民醫(yī)院。咨詢處已經(jīng)沒人，他去急診區(qū)。問了好幾個人，終于有一個護士有空搭理他：“言佩珊嗎？好像有這么一個人，剛剛?cè)ナ?，已?jīng)送太平間了?！?/br>
    他驚道：“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