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不太好吧？小姐都還沒洗過。”侍劍有些猶豫地道。

    “無妨?！蹦嫌牡?，“你們慢慢泡，我出去走走?！?/br>
    語罷，她便轉(zhuǎn)身向外走。飛螢和侍劍二人互看了一眼，還是沒忍住誘惑，等墨紫幽一走就開始脫衣清洗身子，然后下去泡湯。

    墨紫幽獨自走出聯(lián)珠閣，往西側(cè)看了一眼，聯(lián)珠閣西側(cè)是合璧館，兩座閣館竟只隔了一堵墻，故而聯(lián)珠閣的湯池的西墻之后便是合璧館。且兩座閣館之間還有飛橋覆道相連，雖是兩宮卻又似一體，如此別出心裁取的便是“珠聯(lián)壁合”之意。

    仲冬時節(jié)，玉山要比金陵城還更冷些。不過別宮里溫泉眾多之故，墨紫幽身在聯(lián)珠閣時倒也不覺得冷。只是一出聯(lián)珠閣，被十一月的冷風(fēng)一吹，她不由自主就攏緊了身上的雪貂領(lǐng)披風(fēng)。

    已下過了好幾場雪，玉山別宮之內(nèi)隨處皆是銀妝素裹，墨紫幽信步走著，無意見走到一處梅園，就見有許多宮人正拿著各式各樣的琉璃宮燈往梅園里的梅樹枝上懸掛。那些宮燈都做得極為精致，有半開蓮花式，有雙魚式，有飛鳥式，有美人式等等，想來明日晚上行宴時宮燈一點，燈如繁星襯著夜色白雪還有傲雪之梅定然美不勝收。

    也有其他各家的小姐路過看見，皆是嘖嘖稱奇，都道蕭貴妃的心思玲瓏細(xì)致。不過說起了蕭貴妃，便有姑娘向著同伴擠眉弄眼地別有深意道，“聽說這次宴上，皇上欲從各家姑娘中挑出一個，給成王殿下指婚呢！”

    墨紫幽轉(zhuǎn)頭看過去，就見三個姑娘正站在一處說笑著，方才那姑娘話才說完，其中一位粉衣姑娘就嘆息道，“說來成王今年二十有六，當(dāng)年若不是出了那事，哪會戳蹉跎至今?！?/br>
    “噓——”先前說話的姑娘一臉緊張地看看周圍，壓低聲道，“這話可別在這里說，誰不知道臨華宮的那一位可是皇上的心頭好?！?/br>
    粉衣姑娘撇了撇嘴，神色頗有不屑，但到底不敢非議蕭貴妃，便又轉(zhuǎn)頭對一直安靜不語另一位黃衣姑娘笑道，“瑤meimei，你可是今年花朝宴的魁首，說不定皇上就為成王殿下挑了你呢?！?/br>
    墨紫幽聽見這一句，倒是多看了那黃衣姑娘幾眼，就見她生得雪膚花貌，楚楚動人，堪稱絕色。原來這便是今年花朝宴的魁首，王閣老的孫女王瑤。

    王瑤輕輕一笑，答道，“別胡說了，誰不知道成王殿下屬意的是薛二姑娘，怎會挑上我呢?！?/br>
    自楚玄回金陵城之后，便常往來東鄉(xiāng)侯府，眾人皆言楚玄有意于東鄉(xiāng)侯次女薛玉，而薛玉被人追問時也毫不掩飾自己對楚玄的喜歡，東鄉(xiāng)侯更是常常將楚玄掛于嘴上夸贊，一副老丈人姿態(tài)。如今東鄉(xiāng)侯收管了中軍所有兵權(quán)，恢復(fù)了從前地位，楚玄若是娶了薛玉便等于有了東鄉(xiāng)侯的支持，如何不好。

    “論才論貌，瑤meimei都遠(yuǎn)勝她許多，若不是因了她爹，成王殿下又怎會看上她。”粉衣姑娘冷笑道。

    “薛二姑娘才貌俱佳，性情爽利，成王殿下喜歡她也并不奇怪。以后這樣的話，jiejie可莫要再說了?！蓖醅幍恼Z氣雖極平淡，但墨紫幽卻能看出她眉宇間那掩飾不住的傲色，顯然對自己的才貌都頗為自負(fù)。

    墨紫幽淡淡笑了笑，沒興趣再聽下去，便就轉(zhuǎn)身回聯(lián)珠閣。誰知，她才剛進(jìn)聯(lián)珠閣，就聽見湯池方向飛螢和侍劍同時發(fā)出一陣驚叫。她皺了皺眉，快步走過去，就見水汽氤氳的湯池室中，飛螢與侍劍正大驚失色地手腳并用著從湯池里爬了出來，迅速往身上穿衣服。

    “怎么回事？”墨紫幽問。

    “有，有鬼！”飛螢一臉驚慌地道，“還是個男鬼！”

    墨紫幽的眉頭皺得更深了，她的目光掃過整個湯泉室，就見室內(nèi)雖是水汽迷蒙，可卻仍是看得分明，根本藏不了人，又哪來的什么男鬼。

    忽然，室中竟有人在唱：“……恨三秋蘭時乍過。喜七月瓜期不破。年年歲歲只有今霄可。天孫嚇天孫。好教人拜新月憶眉娥。卷微云，想髻螺。你來時為我……”

    墨紫幽一怔，這唱詞聲聲清晰，回蕩室中，仿佛就在耳邊，絕非隔墻之淺?？蛇@室中分明就無他人。

    “小，小姐——你聽，你聽！”飛螢白著臉道，“這，這可不是有鬼么！”

    那聲音還在吟嘆，“……我河鼓一星是也。本應(yīng)大將之符，忽北牧人之夢。自與天孫配合，她就織錦稍遲，薄譴私情。一年一度。天從左起，鵲自南飛。只說五利將軍毋為牛后，哪知我雙棲少婦，愧在蘆前。今當(dāng)七夕，良會有期。且到河邊等候則個。豈是仙家好別離，上清淪謫得歸遲?？赡軣o意酹烏鵲，七夕來時先有期?！薄咀?】

    “這鬼怎么這么像姬瘋子？”飛螢聽這清冽之聲，頓時就嘀咕道。

    墨紫幽淡淡笑了一聲，張口接唱道：“對茫茫星辰一窩。隔盈盈神仙兩個。只為著歡娛少別離多。逗支機石破。好一似泣鮫綃淚花三朵。仙郎嚇仙郎。你笛拋一蓑。咱錦停一梭。青天碧海，險做了廣寒宮的月娥……”

    她邊唱邊在室中繞著墻壁走著，邊走邊用指節(jié)敲著墻壁，最后敲到與合璧館相隔的那面墻頓時就覺出不同來。這面墻的敲擊時的聲響較其它墻面更空洞許多，材質(zhì)似也不同。她站在那面墻前，吟嘆道，“……碧空云斷水悠悠，還恐添成異日愁。此意欲傳傳不得，畫屏無睡待牽牛。我天孫織女是也。錦機新舊花樣難同。溝水東西，匏瓜獨處。今當(dāng)七夕之期，循例渡河相會。你看仙郎早在河畔相迎也……”

    “你還是這么聰明?！蹦敲鎵χ笥腥嗽趪@，而那嘆息卻似就在耳邊。

    “這般嚇我的丫環(huán)，可非君子所為?！蹦嫌男Φ?。

    “我原以為是你呢，”墻后傳來清晰入耳的水聲，顯然也是個湯池，姬淵滿是嫌棄的聲音傳來，“誰知卻是她們，虧我還費盡心思讓人將我們二人分別安排在這一墻之隔的聯(lián)珠閣與合璧館?！?/br>
    站在那邊的飛螢和侍劍已然反應(yīng)過來，飛螢跳著腳，氣得漲紅了臉，“又是這個瘋子！”

    侍劍的臉色也不大好，咬牙忍著不要拔劍過去砍人。她們泡得正舒服時，忽然就聽見姬淵在唱曲，且那聲音還極為清晰，仿佛就在耳邊，偏生又看不見人，簡直就是見了鬼，頓時就嚇得她們花容失色。

    墨紫幽揮了揮手讓兩個丫環(huán)退下，然后才笑道，“你倒是對這里的玄機知道的清楚?！彼笆雷砸瞾磉^這玉山別宮，但每次皆住在離楚烈最近之處，故而還真不知這聯(lián)珠閣與合璧館相隔的這面墻中的玄機。

    一墻之后，合璧館的湯池室中，姬淵正裸著身子背對著那面特殊的墻泡在湯池中，湯池中的水汽潤澤著他的肌膚更顯得晶瑩細(xì)滑仿若堆雪，他身為男子卻偏生就這一身冰肌玉骨，不知多少女子見了要自慚形穢。

    “這聯(lián)珠閣與合璧館取的是珠聯(lián)璧合之意，”姬淵舒舒服服地湯池里閉著眼睛笑，“這面墻名曰：夜語墻，不只這面墻構(gòu)造特殊，這兩室泉池的每一面墻壁都極為特別，人在室中說話察覺不出異常，但聲音傳至墻后另一室卻是會因四面墻壁的特殊回響而被放大，如同在耳之清晰——”

    他話說到一半突然頓住，就聽見隔壁正傳來寬衣解帶的唏嗉之聲，那聲音因這室中墻壁的特殊仿佛就在耳邊，竟似墨紫幽就站在他面前輕解羅衣繡帶，褪去身上的每一寸綾羅，露出她赤果纖細(xì)的潔白軀體。然后那抹白得刺眼的軀體正舀著一瓢瓢的清水慢悠悠地清洗著自己每一寸肌膚。

    水聲滑過肌膚落地之聲令人心癢難耐，控制不住要去想像，想像那抹玉白緩緩地下了湯池，激起水聲灂灂。那水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他幾乎可以想像出她正赤果著身子在水中向著他游來的畫面。

    一瞬間，姬淵只覺得這湯池的水似乎過熱了一些，那熱度匯聚于下，讓他難耐得額間沁出了細(xì)細(xì)密密的汗，呼吸都重了許多。最后那折磨人的水聲總算是在墻后靜了下來，可是他卻是再也靜不下來，總是覺得水中那美麗的人就他在身后，與他祼身背對，仿佛隨手就抓住，偏偏又被那面墻所阻。

    “你是故意的么？”姬淵的聲音微微露出一種喑啞。

    “什么？”墻后的墨紫幽不明所以地問。

    “唉，我有些后悔了——”姬淵嘆氣道，本來他進(jìn)這湯池室時聽見一墻之后有人在泡湯便想著戲弄墨紫幽一把，結(jié)果難受的反倒是自己。

    “后悔什么？”墨紫幽還是沒明白。

    “沒什么，”姬淵睜開眼睛看著只有他一人的湯泉室，笑道，“你知道么，因這聯(lián)珠閣與合璧館修建得特殊，上空那連接兩宮的飛橋復(fù)道也被人戲稱作‘鵲橋’，一會兒咱們不如去‘鵲橋’上相會如何？”

    “鵲橋么？”墨紫幽的笑聲從墻后傳來，“這寓意還真是傷悲啊?！?/br>
    “兩情若在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奔Y淡淡道。

    “也對，”墻后的人兒又開始撩著水，水聲與她的笑聲一起傳來，“前世我也曾來過這里數(shù)次，但卻從未聽住過這聯(lián)珠閣與合璧館的妃嬪說起這面墻中玄機，想來大約是因為墻后從來空無一人吧。比起有心無所倚，能有一人相知相惜，哪怕遠(yuǎn)隔天涯，生生世世不得見也是幸運的。”

    “怎的突然這么多感慨?！奔Y耳邊聽著墨紫幽那撩著水的瀝瀝之聲，閉眼就能想像出墨紫幽正用手掬著湯池清水潑于自己細(xì)膩光潔的肌膚上。他頓時就覺得這湯池的溫度似乎又更熱了一些。

    “沒什么，只是覺得這深宮之中哪里能有什么珠聯(lián)璧合，比翼雙飛，”偏生墨紫幽的聲音一派淡然，對姬淵這廂的“苦難”毫無所覺，依舊邊撩水洗著身子邊道，“有的也只是許許多多的身不由己與諸多詭謀罷了?！?/br>
    可惜前世，她至死也沒飛出這牢籠。

    “我去鵲橋上等你——”姬淵已經(jīng)待不住了，他迅速從湯池中起身，也不待墨紫幽回應(yīng)便逃也似的穿了衣服出了湯池室，一路往飛橋復(fù)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