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節(jié)
但這是殺頭之罪,實在太險。若是皇上因這一次對姬淵失去寵愛,沒了憐憫—— “王爺不必為我憂心,打贏眼前這一仗才最為要緊。”姬淵隨手將那燒完的圣旨一角拋在雪地里,淡淡笑道,“且,我這也只能拖得了一時,要是朝廷發(fā)現(xiàn)王爺依舊按兵不動,很快便會有第二道圣旨送來?!?/br> “拖過這一時,便已足夠了?!背恼Z氣里充滿著篤定。 看著楚玄眼中那自信之色,姬淵又笑了起來,“說起來王爺這一次真是令我驚喜,當初讓王爺去爭這三軍帥位時,我還擔心著王爺不能勝任,準備好了一大堆的后備之策以防萬一。想不到王爺竟是運兵如斯?!?/br> “我少年便同云王極好,從他和父皇那里都學了許多用兵之道。加上這一次我?guī)е鴣淼膸孜粚㈩I都非庸才,身邊又還有一個徐浩明?!背溃岸f大軍,兵力是敵軍的兩倍,若是這樣我都敗了,我可真是無顏回去見你了?!?/br> “可魏軍二十萬未必能比得上戎狄十萬騎兵,況且其中還有不少臨時招募來的士兵。王爺何必妄自菲薄?!奔Y搖搖頭,又笑著撥轉馬頭,示意楚玄道,“對了,我有禮物送給王爺。王爺隨我來?!?/br> 楚玄依言催馬上前,與他并肩而行,由他帶著向西邊踏著冰雪走去。 月華灑在沿路的冰雪上,雪地淡淡反著光,映得天地間一片幽藍。他們騎著馬一起走在這片幽藍之間,并非君臣,也非主從,而是如同一對許久未見的故友,信馬悠悠,一路談笑風生。 “王爺,你搶糧倉和武備庫是怎么回事?”姬淵忽然問楚玄。 “我?guī)е筌妱偟奖钡貢r,戶部不知何故遲遲未將后續(xù)糧草送來。”楚玄沉著臉道,“且兵部配給將士的兵甲根本不足三分之一,當時情況緊急,不得已之下只能如此為之。否則等戶部的糧草送來,我這仗就別想打了。” “多半是秦王搞的鬼,”姬淵淡淡道,“墨越青剛剛將自己的表侄女送給了戶部趙尚書?!?/br> “難怪?!背湫α艘宦?。 “那么,那個許瑞——”姬淵皺了皺眉,道,“他不是韓忠的人么,怎么和王爺你作對,反而寫奏疏回去參你?” “姬淵,你可知,我不只搶了那一處的糧倉和武備?!背淮饏s是嘆息道。 “可金陵城收到的奏報只有那一處。”姬淵皺眉道。 “因為剩下的那幾處不敢報?!背淅涞?,“我的人到的時候,本該儲滿糧食的敖倉里十去八、九,武備庫里也只剩下一些銹銅爛鐵。我才知道,北疆這些人,不僅是貪污納賄吃空餉,他們還在北地各處侵占土地,將北地的士兵變成他們自己的私農(nóng)為他們耕種。也這便罷了??伤麄兡懽哟蟮骄尤桓业官u糧倉里的屯糧和武備庫里的兵甲!徐家人在北地經(jīng)營了十幾年的底蘊,就被他們這般搬空了!” 姬淵頓時露出震驚之色。 “姬淵,”楚玄嘆息著喚姬淵的名字,他的語氣里埋藏著許多沉重與憤怒,“徐家人在北疆時,勤練兵,滿屯糧,在各個要隘修筑防御工事,將整個北疆守成了銅墻鐵壁。可不到一年,他們離開北疆不過一年,這里就變得如此不堪一擊。強敵來襲,這些官員要么棄城而逃,要么據(jù)城自保不肯救援,他們就這么看著大魏的子民被戎狄人屠殺!” 楚玄的眉心因痛恨而蹙皺出深深的刻痕,他繼續(xù)道,“我奪回的第一座城時,才知道戎狄為節(jié)省糧食,將滿城的大魏男子、老人、小孩子全都屠殺殆盡,只留年輕女子供他們玩弄。城里到處都是屠殺之后的血跡,那些百姓的尸體在城外堆積如山幾乎阻斷了城外的一條河道——” 說到此處,楚玄忍不住咬緊了牙關,握著馬韁的手猛地收緊。姬淵安靜地騎馬行在他身側,看著他并不說話。許久之后,楚玄平靜下來,道,“還有城外那些百姓,他們的農(nóng)田被踐踏,他們的妻女被擄走,他們的村莊被燒成灰燼——” 這一件件,一幕幕如走馬燈一般日夜在他腦海里徘徊,讓他夜不能寐食難下咽。 在親眼見過敵軍屠城所留下有滿城尸骨,在親眼目睹過戰(zhàn)場上的遍地尸骸,他忽然發(fā)覺蘇家真的很渺小,他從前所執(zhí)著的那些痛苦,那些憤怒,與這些觸目驚心的慘況比起來,又算得上什么。 “難怪王爺會殺了他們?!奔Y嘆息。 “是啊,我殺了他們,縱然那個許瑞拿監(jiān)軍的身份來壓我,我也依舊殺了他們。因為他們該殺!”楚玄冷冷道,“你可知看見這一切最心痛的人并非是我——” “徐浩明?!奔Y回想起梨園那夜,徐浩明對他說,這是徐家人血戰(zhàn)拼死守護了十幾年的北疆。如今看著他們守護了十幾年的北疆滿目瘡痍,徐浩明才是最痛的那一個。 “不錯?!背矣珠L長嘆息一聲,極為痛苦地閉上眼問姬淵,“還要多久,到底還要多久?北地只不過是一小部分,在你我看不見的地方,韓忠那個戕國之賊他和他那群干兒子還不知道是如何荼毒百姓。而我,明知如此,卻還要與他為伍——” “王爺,你要明白,大魏的結癥并不在韓忠身上,而是皇上?!奔Y緩緩道,“就算我們現(xiàn)在除掉了韓忠,只要皇上在位一日,便會有趙忠,錢忠,孫忠……無數(shù)這樣的jian臣佞幸出現(xiàn)。如寧國公,如墨越青。這天下不治從來不在小人,而在昏君。” “父皇從前并非如此的,”楚玄痛苦道,“我外祖父還在的時候他——” “那是因為那時皇上身邊圍繞的都是如蘇閣老、徐太傅一般的賢臣,”姬淵打斷楚玄道,“可人心易遷,當他選擇了那些小人時,他就已經(jīng)變了?!?/br> “那么,你到底打算如何將我推上那個位置?”楚玄問道。 “我仔細考慮過,”姬淵猶豫了一下,道,“有短痛和長痛兩個方法?!?/br> “何謂短痛,何謂長痛?”楚玄問。 “現(xiàn)在金陵城有中軍戍衛(wèi),還有云王長駐。雖然皇宮護衛(wèi)中,幽司受韓忠控制,可御林軍還掌握在中軍三位將軍手中。倘若王爺要發(fā)動政變,就必須先解決中軍,還必須制造出大亂,調(diào)走云王。否則云王若在,他必會拼死護衛(wèi)皇上?!奔Y緩緩道,“而這場大亂也許會迅速顛覆朝廷的格局,這便是短痛。” “至于長痛,王爺便需要耐心等候,兩年之后一定會出現(xiàn)一個機會?!奔Y繼續(xù),兩年之后,皇上會再生一場生病,到那時會再讓皇子監(jiān)國。當年楚烈解決掉所有的皇子之后,便是依靠著這個機會發(fā)動政變奪位登基?!斑@個機會會讓你成功登上皇位。而這兩年里,你必須掌握更多的權力,拉攏更多的人,將整個朝廷都掌控在你手中。待到時機成熟,你才可一飛沖天。但這兩年里,王爺就必須忍耐下你心里的痛苦。” “你替我選了哪一種。”楚玄淡淡問。 “長痛?!奔Y回答。 “不都說長痛不如短痛么?”楚玄又問。 “可大亂不可控,稍有不慎可引起國之大禍,太險?!奔Y搖搖頭,又道,“不過無論是哪一種,先解決了秦王都是必須的。” 楚玄沉默不語。 “王爺同我說說那個許瑞吧。”姬淵淡笑著轉開話題,“你還沒說,他為何不幫著你,反而拿暗刀子捅你?” “韓忠這群干兒子,真是一個比一個窩囊廢。”楚玄冷笑一聲,道,“那個許瑞,一則是看我一直按兵不動,生怕我攻不下燕州城會導致此戰(zhàn)前功盡棄,他撈不著功勞還要陪著我一起落罪。二則他是見我不顧他阻攔,毫不猶豫地殺了韓忠那六個干兒子,他與他們從前關系就極好,心里自然是氣不過。” “原來如此?!奔Y淡笑一聲,又問,“我來時,在離這二十里處看見了我軍的小規(guī)模營寨,在里面的便是他吧。為何他會獨自帶兵在那么遠的地方安營扎寨。” “因為他怕死,”楚玄冷笑,“他根本就不敢靠近戰(zhàn)場,才會躲到那么遠的地方,還調(diào)走了我五千將士專門保護他!” “他既是怕死,為何不找座城躲進去,還要這么浪費王爺?shù)谋Γ俊奔Y奇道。 “他這是防著我呢,我在燕州城下陳兵,他卻躲進了幾百里外的城池里,他怕我參他一個玩忽職守,怯戰(zhàn)而逃?!背淅涞?。 “他這難道就不算是怯戰(zhàn)而逃了?”姬淵好笑道。 “相信我,若是我敗了,他一定逃得比兔子還快。”楚玄淡淡道,“還會將過錯全都推到我的頭上。” “是么,”姬淵伸手捻著下巴,微微瞇起眼笑,“不過,這人這么有趣,或許能派上些用場?!?/br> 在說話間,姬淵已將楚玄領到了一處極隱蔽的山坳。 “到了?!奔Y笑了一聲,驅(qū)馬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