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節(jié)
他一回身,卻看見楚玄穿一身朱紅蟠龍服,正站在巷子另一個出口看他。見他回首,楚玄滿臉戲謔地看著他,念道,“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輝光。悅懌若九春,磬折似秋霜。原來你喜歡這種詩,正好我新得一塊上好的美玉,正想雕成玉玦送給你,不如就把這兩句雕上去?” “王爺何時站在那里的?”姬淵失笑道。 “我來得正巧,未漏一絲精彩之處?!背u頭笑嘆道,“這天寒地凍的,你和秦王還真是極有興致?!?/br> 都在這冷風陣陣的巷子里等著堵人。 “王爺這是要去哪?”姬淵笑問道。 “方才去了一趟工部,現在正要回御書房,”楚玄笑嘆一聲,道,“我不如你們這般得閑,可憐吶?!?/br> “王爺政務繁忙,就別同我耽誤了,還是快去御書房吧。”姬淵淡笑道, “唉呀,方才怎不見你催促墨四小姐離開?”楚玄嘆息著搖頭,“我果然是可憐人?!?/br> 語罷,不待姬淵再答,他便笑著大步從姬淵身邊走過,從另一邊巷子口出去了。姬淵搖搖頭,目送著楚玄離開后,方才轉身離去。 *** 墨紫幽到了關睢宮時,蕭貴妃正穿了一件正紅色彩繡鳳穿牡丹織錦披風捧著一個紫金小手爐正站在寢殿門口等著墨紫幽。 見蕭貴妃如此打扮,墨紫幽頓時就問道,“娘娘這是要去哪?” “梅園里的梅花全開了,你陪我去賞梅吧。”蕭貴妃對她淡笑道。 “是。”墨紫幽恭敬地應道。 蕭貴妃便揣著那個紫金小手爐獨自走出寢殿,竟是一個宮人也不帶,只讓墨紫幽陪著去梅園里賞梅?;噬喜×嗽S久,至今還臥床不起,換作是尋常妃嬪在這個時候必然是日日將憂慮之色掛在臉上,以表對皇上病情的關切之情,如何還敢這般有興致的游園賞景。也就是蕭貴妃受皇上寵愛,才能這般言行不忌。 皇宮梅園中的梅花品種極多,白梅,紅梅,臘梅都自成一林,甚至還有一小片極難得的珍品綠萼,這紅白黃綠幾色梅花開在料峭枝頭,襯著梅園里的冰天雪地,頗有幾分世外仙源之感。 蕭貴妃自從小產之后,精神便不大好,整個人瘦了一圈。墨紫幽陪著蕭貴妃在梅園之中散步,聊著家常趣話時,蕭貴妃便會突然恍惚走神。 墨紫幽能體味蕭貴妃這種失去骨rou之痛,也能理解蕭貴妃求子而不得的心情。有時候她看著蕭貴妃,總會隱隱看見自己前世的影子,一樣的單純,一樣的受盡萬千寵愛卻也集怨于一身。而那個將她捧在手心的男人,卻不知到底對她有幾分真心。 因忍不住將蕭貴妃與自己的前世相比,墨紫幽便有幾分試探地問道,“對了,娘娘,之前你同我說起六濟山,六濟山上那座地下埋了十九口大缸的屋子是何人所建竟這般特別?” 她想試探一下蕭貴妃知不知道皇上與姬淵之母隱太子妃沈敏之事。 “那座屋子是皇上建的?!笔捹F妃卻是直言地笑嘆道,“我后來方知曉,那間屋子里曾經住過一個皇上心愛的女子,她和我一樣擅彈琵琶。那夜我在那屋子里彈琵琶,皇上喝得酩酊大醉把我誤當成了她?!?/br> 墨紫幽一怔,她未曾想到蕭貴妃竟如此直言。蕭貴妃雖然未說明那女子的身份,但聽她口氣怕是知道的。她不由得就問,“那皇上對娘娘——” “我知道你擔心什么?!笔捹F妃笑起來道,“我曾也有你這般疑慮,以為皇上不過將我當作是她的替身??纱耸率俏胰雽m后皇上自己向我坦承的?;噬险f那夜雖將我誤認為是她,可其實我與她從外貌到性格一點也不像。他后來疼我寵我,是真的喜歡我?!?/br> 蕭貴妃的語氣里透著對皇上全心的信賴,毫無一絲疑慮。墨紫幽頓時就笑了,想來皇上既然會主動向蕭貴妃坦承,必然是沒有撒謊。這世上畢竟不是每個男人都如楚烈那般變態(tài)瘋狂。墨紫幽放下心來,蕭貴妃還是比她有福氣的。 突然,有一名小內侍匆匆進了梅園來,趨步到蕭貴妃身前下拜行禮道,“貴妃娘娘,皇上今日病體稍愈,方才移駕了簫韶館,說是病了許久過于乏悶,想聽娘娘彈琵琶?!?/br> 簫韶館之名取自舜時樂章《簫韶》,是皇宮之中司樂之所。是以簫韶館建得極大,壁繪九鳳,有《簫韶》九成,鳳皇來儀之意。館中擺滿各種樂器,從黃鐘大呂至絲竹鼓弦,天下間司樂之器皆收納其中,當中還有不少是當世千金難求的古時珍品。是皇上與后宮妃嬪平時賞音聞歌,取樂之所。 蕭貴妃先是稍稍一楞,繼而搖頭笑道,“皇上也真是的,簫韶館雖然地龍極暖,但到底空曠,且離皇上的寢殿又遠?;噬线@才稍好,若在移駕半途又受了寒可怎么好?!?/br> “我可得好好去勸一勸皇上保重身子才是,便不留你了。”她轉頭對墨紫幽嘆氣道,又有些為難地看了看四周,她方才同墨紫幽來梅園時未帶一個宮人,一時間倒不知該讓誰領墨紫幽出宮。 “娘娘放心,這皇宮我出入數次,路還是認得的,我自己出去便是?!蹦嫌目闯鍪捹F妃所想,便對著蕭貴妃拱手笑道,“娘娘快去吧,別讓皇上等了?!?/br> “好,改日我再召你來說話。”蕭貴妃點點頭,又由那名小內侍領路,移駕前往簫韶館去。 墨紫幽獨自站在原地恭送蕭貴妃走遠,直到蕭貴妃的身影再看不見,她才轉身欲從梅園靠近皇宮南門的出口出去。結果走到半路突然踩到一物,她低頭抬腳,就看見腳下一塊小小的碧色玉牌被她踏得陷入積雪之中。她彎身將玉牌撿起來擦干凈,就見這玉牌正面雕著蝶戲牡丹的圖案,反面雕著幾行小字:開平九年雪君贈摯友書玉,愿卿雋華不離。 墨紫幽一怔,她回想起在蘇家舊宅蘇雪君的小樓上看見的那幅蕭貴妃為蘇雪君所繪肖像,落款寫著:開平九年書玉贈摯友雪君,愿卿芳齡永繼。 芳齡永繼,雋華不離。這曾是兩位摯友對彼此的祝愿和期待。 墨紫幽微微嘆了口氣,蕭貴妃既然把這塊玉牌時刻帶在身上,想必是極重視此物。既然是這般重要之物,她還是親自交還給蕭貴妃比較好。況且,這是蘇雪君送給蕭貴妃的玉牌,讓喜歡生事的人轉交難免會多生出一些枝節(jié)來。 想到這里,她便將玉牌揣進袖囊里,又轉身往回走,出了梅園一路往簫韶館去。她走到簫韶館附近時,原以為會聽見蕭貴妃的琵琶聲,結果簫韶館卻是安靜無比。她停在簫韶館外微微皺眉,忽然就覺得有些不對勁,這若大的簫韶館中竟連一個守門的宮人也無。倘若皇上當真移駕至此,怎會一個伺候的宮人都沒有。 莫非是皇上和蕭貴妃又移駕去了別處不成?墨紫幽猶豫了一下才舉步步入館中,卻是看見一個身穿朱紅色蟠龍服的男子正怔怔站在館中正廳門前。他背對著她,墨紫幽看不見他的長相和神情,但她認出他不是楚烈。 如今金陵城中能穿著朱紅蟠龍親王服的除了秦王楚烈便只有成王楚玄了。 楚玄怎么會在這里?墨紫幽的眉頭皺得更深,試探地喚了一聲,“成王殿下?!?/br> 楚玄猛地回過頭來看她,他的神情雖極鎮(zhèn)定,但墨紫幽卻是捕捉到他那雙清冷的眼中閃過的一絲慌亂。墨紫幽心知有異,她疾步上前,卻是在到達廳門口時瞬間僵住。 大廳之中正倒著一名紅衣女子,她穿一身正紅色彩繡鳳戲牡丹云錦披風,背對著廳門口,身旁落著一個紫金小手爐。 蕭貴妃! 墨紫幽心中一沉,她看見蕭貴妃的后腦勺上有鮮血自散亂的發(fā)間滲出流在地上,地上有一灘打碎的染血瓷片,必然就是傷了蕭貴妃的兇器。 簫韶館外,突然有急急的腳步向著這里來。 “王爺,為何會來這里?”墨紫幽低聲急問。 “蕭貴妃身邊的宮女傳話給我,說是蕭貴妃有當年蘇家之事的秘密要告知我?!背湫Φ?,“想不到寧國公府這般舍得。” 竟能狠心這樣利用蕭貴妃來設局! 皇上根本未召見蕭貴妃到簫韶館來,有人故意將蕭貴妃和楚玄都引來此處又傷了蕭貴妃,便是要讓皇上認為楚玄對于當年蕭貴妃背叛自己一事仍然心懷怨恨,而他怨恨蕭貴妃便是在怨恨皇上。 簫韶館外的腳步聲已至大門,顯然是避無可避。 “王爺一會兒就說,你是覺得我行跡可疑,一路跟著我進來的,進來之后就發(fā)現蕭貴妃受傷,而廳中只有我一人。”墨紫幽未及細想,便做下了決定,她大步走進大廳中,走到蕭貴妃身邊。 她不能與楚玄相互作證,那樣只會讓他們二人皆陷入局中一樣是合了設局之人的心意。唯今之計,為保楚玄的唯一方法,就是讓此事先全然落在她身上,而他成為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