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節(jié)
墨紫幽猛地翻身下車,在大雨中迅速向著山谷間的小道跑去,她腳上的軟底繡花鞋,跑在白石舊河床上,那顆顆凸起的白石硌得她的腳底生疼。她奔跑在雨聲中,聽見身后姬淵和侍劍交手間的清斥聲,她沒有回頭,卻也沒有跑遠(yuǎn),只是藏身進(jìn)山道里的一處被瘋長的荒草遮掩的隱蔽處。 她知道,她不能走。 四月初的暴雨已打濕了她的全身,冰冷的雨水順著她的發(fā)流過她的玉頸再滑入她的衣領(lǐng)里,帶起一陣戰(zhàn)栗的寒意。她藏在幽暗里,只覺得自己全身都在冒著寒氣。 過了許久,她聽見姬淵的聲音夾雜在雨聲中傳來,“四小姐,出來吧,我知道你沒有走遠(yuǎn)!” “小姐已經(jīng)走了,你喊也沒用!”侍劍在說。 “四小姐,我數(shù)三聲,你若不出來,我就殺了你的丫環(huán)!”姬淵聲音充滿了冰冷的殺意。 “哼,我說了,小姐已經(jīng)跑遠(yuǎn)了,你再怎么喊也沒有用!”侍劍在冷笑。 “一!”姬淵冷冷高喊。 墨紫幽無奈地笑了笑,緩緩從藏身之處走出來,在大雨中一步一步走向山道的出口。 她聽見姬淵高喊了第二聲,“二——” 她聽見侍劍在笑,“你別白費心思了,我不過一介微賤的丫環(huán)。小姐怎會為了我回頭!” 她走出山道,在朦朧的雨幕中一腳深一腳淺地踩著腳下的白石,緩緩走向姬淵和侍劍。她看見姬淵臉上的笑意和侍劍眼中的驚訝。 “三。”姬淵看著墨紫幽,最后道。他的右手正握著侍劍的那柄軟劍,而劍身正架在侍劍的脖子上。他對侍劍笑,“我說了,她還沒走?!?/br> “小姐,你為何不逃!”侍劍皺起眉頭,大聲問她。 “因為你曾經(jīng)說過,你不是他的對手?!蹦嫌牡卮?。 侍劍一怔,滿眼皆是動容。 墨紫幽若走,難保姬淵不會殺了侍劍。所以,她的逃只是一種賭,賭她不在旁邊礙事,侍劍也許可以贏過姬淵。 可惜,她注定要輸。 雨水沿著姬淵頭上斗笠的邊沿如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成串墜落,他那雙總是含情帶笑的鳳眼透過這笠沿的雨簾看著墨紫幽。 她那一身濕透的大紅嫁衣正緊緊地貼在她的身上,勾勒出她身體玲瓏美妙的曲線,她的懷中露出那把紫竹簫,紫竹簫上垂下長長的穗子也已濕透,正糾纏在腰帶上。她臉上的妝容花鈿早被雨水沖洗干凈,被雨水打濕成縷的烏發(fā)粘在她面頰上。因為冷,她的臉色很蒼白,可那一雙櫻唇卻是紅得發(fā)艷。 自十里長亭初遇時起,他從未見過她如此狼狽不堪的模樣,可這狼狽卻越發(fā)讓她美麗得驚心動魄。她靜靜站在雨幕間,冷冷看著他,那張被雨水沖洗得毫無雕飾的臉龐卻美得如同那皎皎明月,瀲瀲清輝,逼人而來。 他一直都知道她的美麗,可她從未利用過自己的這份美麗,所以常常會使他忽略了這一點。 她與他,一直都是不同的。 她的美,是那山谷間靜靜綻放的芬芳幽草,無需有人觀賞贊美,她自幽幽寂寂,淡淡然然。 他的美,卻是那帶毒的彩羽鴆鳥,時刻展示著自己美麗的羽毛,一舉手,一回眸間的般般風(fēng)情,卻皆有目的。 “四小姐果然是重情重義,明知是我設(shè)下的陷阱,為了云王,為了這個丫環(huán),卻一次又一次地跳進(jìn)來。”姬淵看著墨紫幽輕笑。 驀然間,隱隱傳來一聲轟然巨響,似是雷聲隆隆,響徹山谷。 “放了她,我的命就是你的?!蹦嫌牡粗Y道。 姬淵的目光落在她懷里露出的紫竹簫上,一瞬間神色變得極為復(fù)雜。他又抬眼看她,正要開口時,唇邊的笑容卻是剎那間消失,侍劍也在驟然間變了臉色,瞪著墨紫幽的身后驚呼,“小姐,后面!” 隆隆之聲已在身后,墨紫幽猛然回頭,就見山谷深處一股渾濁的濤天洪流卷著泥漿巨木向著她怒涌而來。她還未及反應(yīng),這滾滾洪流已至眼前將她吞沒,只是在她被洪流吞沒的瞬間,不知是誰緊緊地抓住了她的一只手。 洶涌的洪水勢不可擋地奔襲在山谷間,墨紫幽被卷在洪水里,一路猛沖而去,洪水中夾雜著的斷木亂石接二連三地撞在她身上,撞得她全身巨痛,肋骨竟不知斷了幾根,只覺得喉間一片腥甜,滿嘴都是泥水和血腥之味。 這洪流太猛烈,她又不會水性,根本無法浮出水面呼吸,只能任自己被壓在水中隨波逐流。她在窒息的暈眩中苦笑著想,想不到她沒死在姬淵手上,卻是要被淹死在這洪水里。 只是,她的一只手始終被人緊緊握在手中,任是洪水如何洶涌,任是被多少斷木亂石擊中,都始終沒有放開。那人手心的溫度,那般炙熱熟悉,熟悉得讓她在暈眩間產(chǎn)生了錯覺,錯覺自己不是身在這冰冷的洪水里,而是在那幽司鐵獄,烈火之中。 突然,在墨紫幽快要因窒息而陷入昏迷時,那只手一下拉住了她,她一怔,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不再隨波逐流,卻是被人拉出了水面。 她在激烈的洪流中抬出頭來,迫切地去看那個拉著她的人——姬淵。 侍劍已不知被沖到了哪里去。而姬淵正用一只手抓著洪水間被亂石卡住的大樹的樹枝,另一只手則緊緊地拉著她的手。 他的樣子相當(dāng)狼狽,斗笠早不知被沖到了哪去,額頭不知被什么撞破,鮮血染紅了半張俊顏。他的唇角溢出一絲血跡,似是如她一般受了重傷。而他拉著她的那條胳膊的上臂被一根樹枝貫穿,傷口流出的鮮血已經(jīng)浸透了整條衣袖,所以他拉得很艱難,可依舊死死拉著她的手不放。可他另一手抓著的那枝樹枝正岌岌可危地將要折斷。 果然是他。墨紫幽怔怔看著姬淵抓著她的那只手,他手心的溫度炙熱得一如前世。她忽然就感覺到一種莫名的釋然,她道,“姬淵,放手——” 姬淵緊抿著染血的雙唇,不回答。 “那樹枝就要斷了,你已受傷,是拉不住我的——”墨紫幽在洪水中奮力仰著頭道,“若再有樹木被沖來——咳咳——” 墨紫幽猛嗆了一口水,沒能把話說完,但她知道姬淵聽得明白。這洪流太猛烈,他顯然身受重傷,單是拉著她就已是艱難。若是再這般僵持下去,待有亂木巨石被洪水沖撞過來時,別說這根岌岌可危的樹枝撐不住,就是這棵被卡住的大樹也撐不住。 但若是姬淵現(xiàn)在放手,他一個人就可以抓緊時間利用那棵被沖倒的大樹想辦法離開這洪水。 “后面一段,就是懸崖。”姬淵看著她道。 “你不是要殺我么,現(xiàn)在正是機(jī)會。”墨紫幽卻笑了,“放手,姬淵。” 姬淵沒有回答,他的神色很復(fù)雜,卻依舊沒有放手。 “不放手,就是兩個人一起死。”墨紫幽道。 他仍是不答,她看見,他拉著她的那條胳膊上的傷口正不斷地滲出鮮血,他的臉上露出痛苦之色,卻仍是死死拉著她的手不肯放。 只聽“咔嚓”一聲,姬淵拉著的那根樹枝斷了一半。 墨紫幽眸光微沉,咬牙伸出另一只手拔下自己發(fā)間未被水沖落的一支發(fā)簪,狠狠扎在姬淵抓著她的那只手上。 他們都身受重傷,而后面就是懸崖,她沒有必要拖著他一起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