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jié)
這個小千世界異常大,走出皚皚白骨堆成的山丘, 一下山, 腳下突然松軟沉陷,踏進(jìn)一片詭異的沙漠,舉目四望, 除了金黃刺眼的沙土, 燙得發(fā)白的太陽, 一望無垠,寸草不生,要多荒涼就有多荒涼。 徐泗不禁淚灑心田:師父父, 你的心境竟如此貧瘠嗎?不指望你弄些個花花草草來點綴點綴,顏色多變一點行不行?整個世界就白色骨山金色沙漠, 你當(dāng)你是什么白金圣斗士嗎? “師父, 你在找什么?”徐泗被日頭曬得有些昏沉,有氣無力地停下來, 叉著腰詢問。 “精魄?!绷杈盼㈩^也不回,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剛剛差點擦槍走火險些跟徒弟釀成大錯感到難為情,他的語氣越發(fā)一成不變, 冷淡成冰,能簡則簡。 “什么精魄?”徐泗跳上前,與他并肩而行, 裝作全然不在意的模樣,態(tài)度一如往常的黏人。 “這春風(fēng)十里桃花帳里的魅族精魄。”凌九微微微偏過頭,刻意不去看身邊人,攏在寬袖里的手握成拳,“為師既然開了小千世界,它自然也逃不脫?!?/br> “哦……”徐泗沉吟點頭,像是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我還以為這什么什么帳只是一件死物,沒成想里頭還另有乾坤。” “那是不是我們只要找到這個精魄,殺了它,就能出去了?”他一拍手,恍然大悟。 “按理說,確是如此。” “可是我們找了這么久……別說精魄了,連個螞蟻也沒發(fā)現(xiàn),師父,這是你的小千世界,里面的一切事物皆在你的掌控之中,風(fēng)吹草動都逃不過你的感知,怎么會……”徐泗雖然自己在清醒狀態(tài)下從來沒開啟過小千世界,但是這幾年來凌九微給他灌輸?shù)睦碚撝R簡直太多,已經(jīng)到了信手拈來的程度。 凌九微身形微頓,轉(zhuǎn)過身,蹙眉盯著腳尖,“方才,你與我……的時候,未察覺到有何異樣嗎?” 徐泗眨眨眼睛,天真無邪:“師父指的是,什么時候?” “就是……”似乎難以啟齒,凌九微罕見地神色掙扎起來,目光閃爍游離,不敢直視徐泗,“為師……色欲熏心,對你……” “噗。”他這副樣子實在有些可愛,徐泗忍不住噗哈哈哈,“師父怎能如此妄自菲?。可乃淖謴暮握f起?” 凌九微張了張口,垂下眼睫,斂下無數(shù)情緒,任憑徐泗笑得花枝亂顫。 笑完,徐泗鳳眼彎起,笑得魅惑人心,他伸出一只手,膽大包天地挑起凌九微的下巴,深深地望進(jìn)去,“戀慕一人,想與其親密與其結(jié)合,是普天之下最自然不過的事,何罪之有?把感情一事只以一個色字囊括對自己未免太過殘忍,師父是對自己過于苛刻,還是說,師父對我,只有欲,沒有心?” 好像有細(xì)線纏繞在心臟外,而這根線的一端就在眼前這人手中,他的一顰一笑都會扯動細(xì)線,于是心臟被勒的一陣陣發(fā)緊。四目相對,凌九微覺得迷茫,他根本不知道這份奇異的感情緣何而起,又是何時何地而發(fā)。 明明一開始只是把他當(dāng)成不經(jīng)事的小孩,有些任性有些狂妄有些黏人,念及他小小年紀(jì)家破人亡,所以一直對他憐憫疼愛寬容有加,這份再純潔不過的師徒情誼卻不知不覺間變了味。慢慢地,他時常會察覺出這個孩子安靜下來時,眸底會浮現(xiàn)出某些他看不懂的情緒,這讓他開始格外留心注意,花多了心思,隨之而來的是,潛移默化的吸引。 無論是梅雨時節(jié)窩在房里陪他下棋的竹隱,做了噩夢抱著枕頭非纏著要與他抵足而眠的竹隱,午間小憩時會偷偷拿薄毯替他蓋上的竹隱,還是講笑話他人不為所動自己卻捶胸頓足的竹隱,明明很是害怕也要抖著嗓子講民間恐怖故事的竹隱,每一個都那么生動活潑,這孩子體內(nèi)有一個有趣的靈魂,給他那寡淡無味了近三十年的人生添了許多從未品嘗過的滋味。 要是竹隱能一輩子在自己身邊就好了…… 等他意識到哪里不對時,已經(jīng)錯的離譜。 哪有徒弟會在師父周邊轉(zhuǎn)悠一輩子?自己真是怕了孤獨。 纏繞在心外的細(xì)線收緊再收緊,堅韌的線勒破了脆弱的心臟,鮮血沿著細(xì)線慢慢滾落,滴進(jìn)五臟六腑,凌九微扯了扯嘴角,反問一句,“心?” 徐泗眉心一跳。 “悖德luanlun,為天下所不齒。云虛凌氏不出寡義廉恥之徒。”凌九微咬緊牙關(guān),一字一頓道,“往后,為師自當(dāng)了斷妄念,我們?nèi)砸詭熗较喾Q?!?nbsp;我不能毀了你。 “如果我說不呢?”徐泗勾起一邊唇角,眼神犀利,滿是譏諷。 猝然有種龐大的無力感爬滿整個身體,凌九微的面色瞬間灰白一片,“你,你是想與我斷絕師徒關(guān)系?” 徐泗撩起眼簾,“若是悖德luanlun,那我就不要德不要倫,師父,徒弟任性,從知曉你待我的心思與眾不同的那一刻,我便決定了?!?/br> 他上前一步,凌九微退后一步。 “往后,我做你的男人,不做你的徒弟?!?/br> 在師生戀遍地開花的21世紀(jì),作為走在時代前列觀念開放的新新人類,在徐泗眼里,只要沒有血緣關(guān)系,年齡不是問題,身高不是距離,愛情可以克服一切,但是在凌九微眼里,徐泗的這番話等同于大逆不道,無視綱常倫理。 這孽障居然要與他斷絕師徒關(guān)系? 他倏地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中夾雜著滔天憤怒,讓他一時竟找不到自己的聲音,索性調(diào)轉(zhuǎn)身子埋頭就走。 “師父?”徐泗渾然不覺凌九微心中的滔天巨浪,一個箭步上前攔住他,“你怎么了?” 凌九微鐵青著臉,繞過他。 那一瞬間,徐泗在那雙桃花眼里看到漫天的失望和痛楚。 “徒弟知錯了,”徐泗突然慌了,忙拉住他的手,“師父要如何便如何,我都聽你的?!?/br> “放開我,”凌九微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睜開時已經(jīng)恢復(fù)一片淡漠,“你若是還聽為師的,就放開我?!?/br> 不知為何,徐泗只覺得那雙眼睛里無所謂的神情礙眼得讓人抓狂,他輕哼一聲,非但不放手,還猛地拉緊,凌九微猝不及防一個踉蹌,一只手趁機摟上他的腰。 狠狠壓上去就是一個吻。 兩人此刻都是清醒得不能再清醒的狀態(tài)。 貼合了近五秒,徐泗撤離,轉(zhuǎn)向凌九微耳邊,吐氣如蘭,“你看,只要一天待在你身邊,我時時刻刻都會想著與你做這事,師父,這樣你還如何正經(jīng)做我的師父?” 徐泗揚起臉,描摹著凌九微的眉眼,心想,你也別想著能斷了這念想,無論你再活幾世,遇上我,結(jié)果都是一樣的,這就好像是那邪門的命中注定,你會愛上我。 無論彼此是什么身份,隔著幾重山,幾條大河,都義無反顧。 凌九微的眼神說不出的復(fù)雜,到這個地步若還看不出竹隱對自己的感情,就真是個傻的了,一時間,體內(nèi)積聚起澎湃的情緒和酸澀的情感,自己的心意,同時也是對方的心意,他從未想過會有這么不現(xiàn)實的一天。 等這一天真的到來,他悲喜交加,喜的是自己那滋生于陰暗的情愫得到了回應(yīng),悲的是他二人之間這種畸形的戀慕為天理不容,世人不齒。 徐泗滿心期待地望著凌九微,卻眼睜睜地看著他掌心凝起真元,一顆心漸漸沉到谷底。 好吧,既然說了那番話,他就做好了覺悟不是嗎? 這是要忍痛割愛清理門戶了嗎? 他認(rèn)命地閉上眼睛。 耳邊一陣強勁的掌風(fēng)刮過,拂起他的發(fā)。 身后應(yīng)聲傳來尖厲的哀嚎聲,徐泗猛地回頭,正好對上一張放大的桃紅色捧腮尖叫臉。 徐泗悚然一驚:“……” “只要我們……,它就會出現(xiàn),在一旁偷窺?!绷杈盼⒖偸亲詣雍椭C一些敏感詞匯,徐泗佩服自己居然這樣也能毫無障礙地聽懂。 這么說他們之前差點脫光衣服醬醬釀釀的場景也都被她看去了?徐泗一時間有點臊得慌,他摸摸鼻子咳嗽一聲,嘟囔道:“這都什么猥瑣癖好……”幸虧他們沒一做到底。 那團(tuán)桃紅色的魂狀體被凌九微轟了個煙消云散,春風(fēng)十里桃花帳隨之破解,凌九微收了小千世界。 他們還是在之前那個山谷。 叁岐和凌瞳都在。 那一灘黑水卻不見了。 “被他逃了?!绷杈盼⒖嚲o了下巴,彎腰去探凌瞳的鼻息。 “怎么樣?是死是活?”徐泗湊近了,拿腳尖踢了踢凌瞳的小腿。 “尚存一絲氣息?!绷杈盼⒅逼鹕?,看了徐泗一眼,朝凌瞳歪歪頭。 徐泗:看我干嘛? 凌九微勾了勾唇角。 徐泗:朝我賣笑我也不干。 幾個回合后,徐泗認(rèn)命地背起凌瞳,三人共御一把劍,晃晃悠悠往云虛山進(jìn)發(fā)。 春風(fēng)十里桃花帳里發(fā)生的事,師徒二人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屏蔽,好像這樣他們就能回到以前。 但有些事,不是你不提不念不想,它就會像被橡皮擦擦掉的錯別字一樣不復(fù)存在。相反,在背陰面,越是壓抑,越是見不得光,它生長得越是蓬勃恣肆,終有一天,它會爬過墻頭,暴露在眾目睽睽與光天化日之下,接受所有人的議論評價與指指點點。 到那時,是當(dāng)著眾人的面掐滅,還是為了它與眾人劃清界限? 對徐泗來說,這不是問題,他向來不在乎異世界里除了目標(biāo)人物以外其他的所有人。 對凌九微來說,這也不是問題,他本就離群索居孤家寡人,大不了更獨一些。 但是當(dāng)事情牽扯到對方,關(guān)心則亂,一切又似乎都成了問題。 徐泗那一直混沌的腦袋忽然開了竅,凌九微是一門家主,聲名比什么都重要,若是傳出他與唯一的關(guān)門弟子行茍且之事,不光他個人,可能還會連累整個云虛凌氏,因此,他要慎重再慎重,再不敢越雷池一步。 凌九微則是覺得竹隱正值風(fēng)華正茂,一身修為還未能揚名修仙界,一旦傳出此等丑聞,無異于自毀前程,他如何能以一己之私拖累如此芝蘭玉樹之才? 二人一路揣度思量,越發(fā)相敬如賓,克己復(fù)禮。 第83章 抓到一個修仙的19 快到云虛山腳下時, 凌瞳顫顫悠悠地醒轉(zhuǎn), 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 盯著凌九微的背影看了足有半晌,忽地顫抖著嘴唇淌下淚來, 不消片刻, 竟哭得聲嘶力竭,“家主,小……小叔叔!” 背著她的徐泗被這一嗓子唬了一跳, 隨即感覺到肩頭濕了一大片。 “瞳師姐, 你莫哭, 這不是活過來了么?!毙煦糇钜姴坏门丝?,忙溫言安慰,“除了少了一根小指頭, 哪兒哪兒都健全得很。” 凌瞳卻哭得越發(fā)傷心欲絕,原本就是潑辣直爽的性子, 連哭起來也與別人家梨花一枝春帶雨不同, 氣勢凌人,嚎啕到嗓子都劈了。 凌九微御劍的身形猛地一頓, 當(dāng)即落了地。他看著凌瞳從小長大,心性比普通男子還要剛強,從未見過這丫頭流過一滴淚, 此番哭得委實傷心,教他心生不安。 “阿瞳,可是受了什么委屈?”徐泗把凌瞳輕輕放下, 凌九微蹲下來,柔聲問道。 這一看,凌九微跟徐泗都暗暗心驚,不約而同攏起眉峰。 凌瞳面色蒼白如紙,蓄滿淚水的大眼睛空洞無神,半天尋不到焦距,豆大的淚珠源源不斷地滾落,她抱著膝蓋把自己縮成一團(tuán)抖個不停,放聲大哭嚎得累了就轉(zhuǎn)變成壓抑的啜泣,被眼淚鼻涕糊成一團(tuán)的臉上寫滿了恐懼。 “瞳師姐……”徐泗試著伸出手,象征性地拍拍她的肩膀,雖然不知道她遭遇了什么,但那一定給她的身心帶來了旁人無法理解的重創(chuàng)。 然而出于人道主義的手剛剛伸到一半,凌瞳猛然抬起頭,無神的眼睛里瞬間點亮火光,那一瞬間,徐泗咂摸出蓬勃燃燒的恨意與殺氣,仿佛深植肺腑多年。 他下意識縮回手后退一步,沒成想凌瞳這幾年修為也是突飛猛進(jìn),出手便一下掐住了他脖子。 “是你吧?司氏孽障!”凌瞳的身體還在劇烈顫抖,只是此刻,卻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滿腔的怒火,她眼睛睜得太大,將里面的淚水全數(shù)逼出,洶涌成災(zāi),看上去幾近癲狂,“沒錯,就是你,是你屠了我凌氏滿門,放火燒了我云虛山!” 此言一出,徐泗幾乎忘記了自己小命還捏在人手里,也忘記了要掙扎。 凌九微踉蹌一步,死死盯著凌瞳那張長大后越發(fā)嬌俏的臉,微微側(cè)過頭,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一揚手,解了她對竹隱的束縛。 凌瞳被真元震得后退一步,猶不死心,毫無章法地?fù)渖蟻?,又要開掐,被凌九微抓住胡亂撲騰的雙手。 “阿瞳你冷靜一點?!痹捯怀隹?,凌九微自己都察覺出嗓音發(fā)抖,他斂了斂心神,手上力道松了些,“什么叫凌氏滿門被屠?你給我說清楚?!?/br> 恍若此刻才看見凌九微,身邊有了值得依靠之人,凌瞳一下子卸了力,腿腳一軟,抱著凌九微的腰癱了下來,答非所問,“小叔叔,你怎么才來?晚了,一切都晚了,人全都沒了,連山都被燒光了。沒了……全沒了……沒了……” 她把沒了二字囁嚅了許久,忽而暴喝一聲,目眥欲裂,缺了根手指的手直挺挺地地指向徐泗,“小叔叔,肯定是他,殺了他,殺了他!為我凌家報仇!” 徐泗現(xiàn)在根本顧不上她發(fā)瘋亂栽贓,心急如焚,“都沒了?清嵐呢?清嵐怎么樣了?”他捉雞小分隊的隊友呢? 凌瞳冷笑一聲,“你問我?我倒要問你!前夜,妖獸大軍包圍了云虛山,除卻接了任務(wù)下山除魔的弟子,其余所有人都葬送在了山頭,前后不過幾個時辰的功夫……” “一派胡言!”凌九微面如寒冰,“你師父師伯們呢?我云虛凌氏近千年的根基,豈是幾個時辰就能顛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