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jié)
范明輝是在凌晨失蹤的。 他們搭的窩棚, 并沒有高級到能隔出幾室?guī)讖d, 所以五個人席地鋪了外套, 將就著睡一塊兒。 頭兩天,徐泗還覺得范明輝的呼嚕聲委實像那種老式拖拉機,呼啦啦嘩啦啦吵得他神經(jīng)衰弱, 到后來,耳朵就好像自個兒裝了自動過濾網(wǎng), 能無條件屏蔽一切擾他清夢的噪音。 而祁宗鶴一向淺眠, 凡是有一點風(fēng)吹草動都會驚醒他, 這些天來,徐泗明顯感覺到,他家老鳥的黑眼圈有越來越濃重的趨勢,體重也直線下降,連帶著腹肌都有點縮水。 因為睡眠問題,第一個察覺到范明輝不見了的就是他。 祁宗鶴剛開始只是納悶兒, 快凌晨的時候他聽到范明輝起身, 迷迷瞪瞪的, 邊走邊扯褲腰帶, 只以為他去解手,沒太在意。等他解了一個小時還沒回來時, 祁宗鶴只以為他便秘,也沒在意。等到天色大亮,人還沒回來時,祁宗鶴就有點覺得不對勁了。 其他人都還在睡著, 顏瑜摟著周聰睡得直流哈喇子,他把徐泗拍醒,兩個人一道先出去找人,說不定范明輝自己掉進了什么坑洞沼澤里,一時上不來。 “這么大的人了,尿個尿還能把自己給尿沒了?”徐泗黑著一張臉,嘟嘟囔囔地埋怨。 這島上一沒網(wǎng)二沒電三沒娛樂設(shè)施,度日如年,只能靠睡覺來打發(fā)時間??善腥?,自己不睡還不讓別人睡。簡直要命。 祁宗鶴并沒有對他的抱怨有任何表示,他們沒有走遠,只圍著窩棚四周轉(zhuǎn)了一圈,因為沒有誰會特地跑去十里八鄉(xiāng)的地兒解手。 又不是顏瑜那樣的美艷女明星。 就這么走馬觀花地轉(zhuǎn)了一圈,還真被徐泗發(fā)現(xiàn)了什么不得了的東西——是血。 血跡呈點滴狀,滴落在周圍的草葉上,這里距他們搭建的窩棚,也就十幾步的距離。那些血跡從數(shù)量上看,并不足以致命,祁宗鶴伸手用拇指跟食指捻了捻,還沒有凝固,說明剛剛離開人體血管不久。 徐泗跟祁宗鶴無言對視,同時在對方眼里看到了謹慎與防備。 “會是什么?”徐泗蹲下來,撐著下巴研究著帶血的草葉,那專注的神情,能把葉面盯出一個洞來。 祁宗鶴轉(zhuǎn)了一圈,環(huán)顧四周,“周圍沒有打斗掙扎的痕跡,也沒有其他大片的血漬,應(yīng)該不是什么野獸襲擊。” “你說得對,而且你看,”徐泗指了指被人踩踏過,奄奄一息地倒伏在地面的雜草,“這里明顯曾經(jīng)站著兩個人。” 祁宗鶴也蹲下來,與其并肩。確實,從雜草倒伏的形狀看,一共四處,四只腳,后面兩處比前面兩處明顯大一圈。 徐泗拍拍手站起身,比劃起來,“應(yīng)該是范胖子正扶著鳥兒尿尿,有人從后面拿什么尖銳的東西——比如說刀,抵著胖子的喉嚨或者別的什么要害,所以現(xiàn)場沒有掙扎的痕跡,因為只要他反抗……”他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吐吐舌頭。 “難道說,除了我們,島上還有別的人?”祁宗鶴沉吟片刻,也站起來,無意識地摩挲著他腕上手表的藍寶石表面。 徐泗沒接話,其實他現(xiàn)在有一個懷疑對象,但又覺得太早下結(jié)論cao之過急,萬一冤枉人家怎么辦。 “大佬,”他斟酌著用詞,問出口,“周聰跟范胖子之間,到底是因為什么……” 祁宗鶴摩挲表面的指腹微微一頓,頭也不抬地道:“我以為你永遠不會開口問我。” 嗯,其實如果不是顏瑜交給他一個看起來至關(guān)重要的證據(jù),把他拖下水,他真的不想關(guān)注這些,上一個世界的經(jīng)驗充分告訴他,知道的越少,活到最后的可能性越大。 徐泗揉了揉惺忪的眼,“你不想說也沒關(guān)系?!?/br> “那個周聰,”祁宗鶴眼皮一撩,看向徐泗,“絕對不是個簡單的狗仔,一個跟拍明星八卦花邊緋聞的三流狗仔,公司會給他撥資金坐頭等艙?而且你是那家航班公司的空乘,最應(yīng)該清楚,不是什么有錢的暴發(fā)戶都能坐那架飛機的頭等艙?!?/br> 徐泗默默點頭,馮玦所在的那家航班公司,頭等艙打出的響亮口號和品牌就是貴族服務(wù),機票的價格比經(jīng)濟艙高出幾十倍不止不說,有時候還要看社會名氣和社會地位??偟膩碚f,那些頭等艙的貴賓,要么有社會地位,像是范明輝;要么有名氣,像是顏瑜;要么有勢力,像是祁大佬。這周聰……確實出現(xiàn)的有點突兀。 “我看他也不像是很有身份的隱藏富二代啊……”徐泗腦海中浮現(xiàn)出周聰那張靦腆隨和的臉,斯文干凈,很鄰家很普通,丟在人群里能瞬間被淹沒。 “還有一種人也能進頭等艙。”陽光下,祁宗鶴棕褐色的頭發(fā)泛出柔和的光芒,他往后捋了捋有點長的劉海,勾起唇角。 “什么人?”徐泗下意識問出口。 “有著公權(quán)力的……條子。”祁宗鶴眨眨眼睛,臉上竟漾著股笑意。 只是那股笑意,有點讓徐泗不寒而栗。 “世界之大,真是無奇不有?!彼柤纾袊@了一句,背著手往回走,“我竟然跟一個條子在一座島上,同吃同喝,和平共處了這么久。嘖嘖。” 徐泗一個人望著他挺拔的背影走遠,楞在原地,滿臉詫異。 周聰是警察?居然有這么弱的警察?等等,先不糾結(jié)弱不弱的問題……周聰?shù)纳矸菥尤皇蔷欤啃煦舸甏甓?,再搓搓,把耳朵搓得通紅。 如果他是個警察,那他在飛機上被顏瑜的小男友揪出來的那一刻,不就暴露身份了嗎?那時候,祁宗鶴跟范明輝應(yīng)該就察覺出了不對,但是由于突然發(fā)生的墜機,這件事就沒有了后續(xù)。 如果飛機安全抵達,不管是祁宗鶴還是范明輝,都會選擇滅口。因為很明顯,周聰手里有一些不能被曝光的資料,就是當(dāng)時他在飛機挨揍也不肯交出來的東西。 現(xiàn)在,這個資料就在自己手里……徐泗咽了口口水,覺得兜兒里裝著的就是個燙手山芋,他已經(jīng)能隔著衣料感覺出它灼燒的熱度,燙得他心焦。 那么問題來了,周聰跟蹤調(diào)查的人,是黑幫大佬祁宗鶴,還是鼎鼎大名的慈善家范明輝?還是說,兩個人都牽涉到了?徐泗覺得有些出汗,他抹抹額頭,撩起裙擺,露出兩條大長腿,十分不雅地蹲在地上。 火急火燎地一番思索后,徐泗掏出那個塑料薄膜包裹著的東西,頓了頓,深吸一口氣,果斷地拆開。管他呢,既然顏瑜把這東西給自己保管,他就得先驗驗貨,萬一這玩意兒里面的秘密會給自己的生命帶來威脅,然后自己莫名其妙就被人暗殺了怎么辦?不行,把自己小命搭進去,這個忙幫的太不劃算。 抖著手揭開塑料薄膜,里面還有一層娛樂新聞的報紙,再拆開報紙,里面赫然躺著……一只優(yōu)盤……閃爍耀眼的金屬光澤。 “?” 媽的,現(xiàn)在哪有設(shè)備來插優(yōu)盤啊?徐泗仰天長嘆,一種天要亡我的悲愴感油然而生。 出于人道主義跟信守承諾的傳統(tǒng)美德,徐泗又不能沒臉沒皮地直接把燙手山芋給扔了,他磨磨蹭蹭地把東西再原封不動地裝回去,重新塞回口袋。 他得去找顏影后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把東西退回去,這忙他不幫還不行嗎? 然而現(xiàn)實總是與你所想的背道而馳,你越是死命地追,它越是撒著歡地跑,恨不得跑出天際,浪到海角。 等徐泗回到窩棚,迎接他的景象讓他頓時傻了眼。 現(xiàn)場就像是遭了搶劫,他們這些日子以來一點點做的筷子、椰子碗、石斧,碎的碎裂的裂,留的火種滅了,連整個搭的棚子都被拆了一大半。 人呢?不說顏瑜,怎么連一動不能動挺尸狀的周聰都不見了? 徐泗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yīng),只覺得大家一起苦心經(jīng)營的一切都被毀了,一下子人就被殘忍地扔回到苦哈哈的起點。 他有點不知所措,頭頂?shù)哪瞧旌孟穸級旱土艘恍?,壓得自己直不起腰?/br> 抱著復(fù)雜的心情左翻翻右翻翻,徐泗在原先周聰躺著的位置同樣也發(fā)現(xiàn)了血跡,那片血跡就像是炸藥包的引線,一下子引爆了徐泗腦中逐漸聚攏喧囂的恐懼。 他皺著眉,面色鐵青,渾身的肌rou緊繃起來。 一緊張,某人就不自覺地開始抖腿,腳下踩著的一塊木樁發(fā)出嗒嗒嗒的輕響。 他腦中轉(zhuǎn)得飛快,有一股他們不知道的勢力也生活在這座島上,而且,敵在暗我在明,相安無事這么長時間以后,現(xiàn)在這股不明勢力發(fā)動了攻勢,擄走了他的所有同伴,也不知道范明輝他們是死是活。要是碰上什么原始部落,什么食人族……想想就頭皮發(fā)麻,血液倒流。 不對,也不是所有人……徐泗猛地轉(zhuǎn)身,還有祁宗鶴……剛才他比自己先回來,現(xiàn)在人呢? 剛悶頭跑出兩步,迎面撞上了一副硬實的胸膛,那人一只手緊緊地硌住徐泗的腰,一只手按住徐泗的后腦勺。 徐泗本就被自己腦補的劇情嚇得腿抖,突然被人鉗制住,下意識劇烈地掙扎起來。 “別動,是我?!本o貼著面頰的胸膛里,震蕩著因說話的震顫帶出的回音,還有一股熟悉的味道,是跟他同一個牌子的洗發(fā)水。 徐泗使勁兒嗅了嗅,放松下來。 第36章 我拒絕當(dāng)魯濱遜14 “回來發(fā)現(xiàn)遭了變故之后, 我就原路返回去找你?!北е娜撕粑行┘贝? 是狂奔之后的氣喘。可能是徐泗的錯覺, 緊貼著他后腦勺的手似乎有些發(fā)顫,一下一下把他的頭往對方身體里按。 徐泗的鼻尖硌在堅硬的鎖骨上,被悶得有些缺氧, 花了個巧勁勉強推開那人。 等大把的新鮮空氣涌入肺腑,他按捺下那種唯恐只剩下自己一個人的強烈不安, 放松緊繃到有些發(fā)酸的嘴唇。 “有敵人……”他盯著祁宗鶴淺棕色的瞳眸, 話一出口, 覺得自己的聲帶發(fā)緊,帶出些有點慫的顫音。 被推開的祁宗鶴上下掃了徐泗兩眼,沒發(fā)現(xiàn)有任何的外傷,緊蹙的眉毛微微舒展。 “這次是兩個人?!彼袷切读藴喩砹?,懶洋洋地靠上依舊堅守崗位的那根木樁,下意識去掏西裝褲的口袋, 卻發(fā)現(xiàn)兜里根本沒有煙, 又悻悻地縮回手, 寂寞地捻捻手指, “一個人負責(zé)控制顏瑜,一個人……像是在搜什么東西?!?/br> 徐泗附和著點頭, 從現(xiàn)場連犄角旮旯都不放過的地毯式搜索跡象來看,不難看出那人的意圖。 “而且,要把兩個大活人搬離,唔……就算是尸體, 一個人的話,恐怕也得是國家隊的舉重選手?!?/br> “你覺得他們要找的東西是什么?”祁宗鶴沉默了一會兒,突然開口。緊張的情緒陡然放松下來,他現(xiàn)在全身的血液都在叫囂著尼古丁的安撫,這讓他有些煩躁。 他的煙癮并不大,但是他從未像此刻這般迫切需要煙草的鎮(zhèn)定效果,可能是事情從未像現(xiàn)在這樣脫離過自己的掌控,就像是一直穩(wěn)cao勝券的cao盤手,突然面對崩的支離破碎的股市,一時間無從下手。 他厭惡這種身處重重迷霧的窘迫境地。 祁宗鶴的表情晦暗不明,徐泗能感覺出他的煩躁,他很想告訴祁宗鶴,那人翻箱倒柜可能是為了找他手上的優(yōu)盤,但是左右權(quán)衡后又不得不說一聲,“不知道?!?/br> 因為這也只是他無端的猜測,優(yōu)盤里的資料會威脅到的人是誰?誰會不擇手段地想找出這顆定時炸彈?可是范明輝剛剛失蹤,也是受害人之一;如果不是為了優(yōu)盤,他又實在想不出他們這群身無長物的流浪漢身上,還有什么東西值得別人如此大費周章地搜尋。 再說,在動機上往細了想,祁宗鶴也不是完全沒有嫌疑,只不過因為時間限制,徐泗排除了他。 過了不到半個小時,兩人收拾收拾沮喪的心情,想先出去找找人。遠遠的,就看見了一抹熟悉的身影皮球似的滾了回來。 范明輝失而復(fù)得,再次出現(xiàn)的時機十分巧合、十分微妙,讓人想不惡意揣測都難。 只見他捂著脖子,倉皇失措地跌跌撞撞而來,一臉劫后余生的浮夸表情,在看到窩棚倒了的慘相后,先是一愣,隨即暴跳如雷,摸著光禿禿的腦門兒就扯著嗓子罵罵咧咧起來。 “哪個小赤佬干的缺德事,老子倔你十八代祖宗的墳!”一激動,帶出點方言口音,他放下手,上躥下跳,碩大的肚子隨著他大幅度的肢體動作顛來倒去,活像個跳梁胖小丑。 徐泗看清他脖子上的一抹血痕后,疑竇叢生,難不成是自己劃拉的?還有,另一個幫兇是誰? 明顯祁宗鶴也暗生疑心,“你去哪兒了?”他瞇起眼睛,身體很放松,可雙手環(huán)胸的姿勢卻隱隱透出戒備。 “嘿,別提了?!碧禾昧?,范胖子氣喘吁吁地彎腰撐著膝蓋,擺擺手,“告訴你們,這島上不止咱們幾個,還有別的人?!?/br> “嗯?!逼钭邡Q點頭。 “那兔崽子蒙著面,拿把指頭長的小刀抵著我喉嚨,逼我就范?!被貞浧鹱约翰铧c就一命嗚呼的場景,那叫一個驚心動魄,范明輝抹抹脖子上的血,臉色煞白,沾了自己血的手止不住地顫抖。 這帕金森的抖動頻率跟他驚慌的神情,不像是裝的。徐泗心里的疑惑更大了,難道真是我猜錯了? “你是怎么從那人手上逃脫的?”徐泗迫不及待地問。 范明輝輕描淡寫地看了他一眼,繼續(xù)他的說辭,“他把我綁了,丟進一個一早挖好的深坑,估計是覺著以我這體型肯定出不來,人就放心大膽地走了。他奶奶的,也不看范爺我什么出身?也太小看我了。費了一番功夫,一出來我就馬不停蹄地趕過來給你們報信兒?!?/br> 說著,他拍拍自己滿頭滿臉的塵土,連僅存的幾根頭發(fā)絲兒里都沾著泥。不可否認,確實很像剛剛從礦里上來的挖煤工人,干凈的地方只剩那雙像是常年睡不醒的小眼睛。 “這地兒太邪乎……”他拿眼睛滴溜溜搜了一圈,才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少了兩個人,“其他兩人呢?” “嗯,估計是跟你遇到同一票綁匪了?!逼钭邡Q輕輕撩了一下眼皮,越過范明輝,掠過徐泗凝重的臉龐。 徐泗接受到訊息,眨了眨眼睛,抬腳跟著祁宗鶴往外走。 “誒,你們?nèi)ツ膬??”范明輝一把拖住徐泗連衣裙的裙擺,灰撲撲的臉上沾了汗水,泥土混成條狀夾在他抬頭紋的縫隙里,有點滑稽。 徐泗扒開他的手,笑得陽光和煦,“范總,人不見了,起碼得去找找啊。難不成就這么讓他們被擄了?” “嘿,早說啊!”范明輝眼睛一亮,騰地跳起來,“要是同一伙人,說不定又被推進我之前掉的那個坑兒里了呢?” 聞言,祁宗鶴默默轉(zhuǎn)身,淡淡地瞅了他一眼,不明覺厲的氣壓讓范明輝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僵硬,他撩起衣擺擦臉,借著這個動作掩飾一絲尷尬。隨即又恢復(fù)正常,在商界混的如魚得水的范總,這點過硬的心理素質(zhì)還是有的,他討好地回視祁宗鶴,一臉坦蕩蕩。 “帶路?!逼钭邡Q偏了偏頭,吐出兩個字。 “好嘞?!狈睹鬏x如蒙大赦,放下衣擺蓋住肚子,蹦到前面領(lǐng)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