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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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薇等他們說了一陣,才道,“不過鄉(xiāng)親們不必擔心。我也是住在這長壽坊里的,自然也想大家都吃好喝好。因此已經(jīng)同劉嫂子議定,她出錢將我熬粥和做饅頭的秘方買下。從今日起,我就將手藝交給劉嫂子和月娘,保證大家往后吃的東西還是和現(xiàn)在一個味道。” 眾人便都放下心來,紛紛夸贊她仁義,不忘本云云,又有人問她往后要做什么。清薇只含糊的說沒有定下來,得先教會了劉嫂子這邊再考慮,于是眾人也不再追問。 收攤時劉嫂子忍不住朝清薇道謝,“勞姑娘費心了?!?/br> 清薇特意點出她是花了銀子去買的手藝,這樣一來,自然免了其他人眼紅。否則只看劉嫂子和清薇稍微親近些,便得了這樣的天大好處,免不了有人齊心不平。雖說那樣清薇也會有麻煩,她這樣說出來也是為了自己,但劉嫂子卻不可因此就不領(lǐng)情。 見她果然領(lǐng)會,清薇便微笑道,“嫂子再說這樣的話,就客套了?!?/br> 這時兩人已經(jīng)走到街口,正好從錢大郎的店門口走過,清薇便稍稍提了聲音,笑道,“若不是嫂子,我搬進來之后也不會這樣順利。說起來是我沾光才是。除了粥和饅頭,我回頭再給嫂子寫一個涼湯的方子做謝禮。這天氣一日比一日更熱,喝一碗涼湯正是時候?!?/br> 劉嫂子連忙推脫,兩人一路說笑著,經(jīng)過了錢大郎的店。 等她們走過去了,錢大郎才慢騰騰的從店里挪出來,目光陰沉的盯著二人的背影,半晌才收回來。 他從清薇方才的話中捕捉到了一個非常重要的訊息:她是將方子寫下來交給劉嫂子的! 接下來的幾日,劉嫂子和她的大女兒月娘都會在下午到清薇這里來學手藝。這樣一來,清薇的院子里,就從早到晚都飄著好聞的食物香氣,讓路過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一眼。 做粥和饅頭都不麻煩,所以幾日功夫也已足夠。這天劉嫂子和月娘從清薇的院子里出來,面上都帶著緊張興奮的笑容。清薇今日說,明兒就不同她們一起出攤了,她們下午也不必再去。然后又將寫好的方子交給她們,如今就揣在劉嫂子懷里呢。 一路上劉嫂子數(shù)次想將那方子拿出來看看,但又怕給人瞧了去,便一直抬手按著胸口,看上去倒像是身體不適,讓路上遇到的鄉(xiāng)鄰們都忍不住多問一句。 這番作態(tài),落在有心人眼里,自然是十分明顯的。 錢大郎一看這兩人的模樣,就知道那方子在她們身上。于是便悄悄墜了上去。 當然,青天白日,又是在長壽坊中,他是不能做什么的。于是他跟了一路,見母女二人進了院子,才整了整自己的衣裳,大搖大擺的走出來,去找他家的男主人劉老黑說話。 劉老黑生得又高又大,有一把子力氣,如今是在木匠行做事,而且還是坊中鄉(xiāng)勇的頭目。 當是時,皇權(quán)不下縣,各鄉(xiāng)之中多是里長和各族耆老們共同主事。沒有衙門,自然也不會有捕快和軍隊,但鄉(xiāng)野之間,卻時常有野獸和匪徒出沒,因此各地不得不將青壯男子集中起來組成鄉(xiāng)勇,農(nóng)閑時訓練,平日里則定期巡邏鄉(xiāng)里,確保安全。如果遇到意外,則立刻就能組織起來抗敵。 自然,這里是天子腳下的帝都,又是承平盛世,不可能跟鄉(xiāng)野之地比較,但這種規(guī)制倒是沒有改變,只不過鄉(xiāng)勇隊一直閑置著,既不需要訓練,也沒有巡邏任務而已。但饒是如此,劉老黑同衙門那邊也比旁人更親近。這也是劉嫂子底氣如此足,跟清薇一起做生意也不怕別人眼紅的原因。 這會兒錢大郎登門,劉老黑雖然心中詫異,但也沒有表現(xiàn)出來,笑著把人迎進屋。然后兩人東拉西扯,說了半天閑話,直到劉嫂子從內(nèi)室出來,去院子里起灶開始準備晚飯,錢大郎才起身告辭。 劉老黑又一頭霧水的把人送出門,完全不明白錢大郎走這一遭是為了什么。 于是這天夜里,一條人影摸進了劉老黑家的院子里。 這條人影自然就是錢大郎。他白日過來,就是為了踩點,也是想看看劉嫂子把那方子藏在了哪里。他這人做生意做吃食上沒有天賦,倒是耳聰目明,劉家房子也不大,里外只隔著一層木壁,劉嫂子在屋里的動靜,注意些就能聽見。雖不能猜個十成,心里也有了一點底。 所以他便趁夜來了。畢竟這種事宜早不宜遲,過了明天,誰知道劉嫂子會不會覺得不安全又把方子藏到別的地方去? 錢大郎不被長壽坊的人喜歡,也不是沒有道理的。他年輕時曾跟著街上的閑漢們混,諸般好事不學,壞事倒學了個十成十。后來他老爹死了,回家來繼承了店面,又娶了妻,這才收斂起來。樸素的街坊們面對回頭是岸的鄰居不能說出什么不是,但心里多少是有些防備他的。 所以這溜門撬鎖的勾當,錢大郎做得十分順手。 只是才進了屋,還沒等他辯準方向摸進內(nèi)室,就聽得一聲犬吠,然后自己就被撲倒在地,手臂上還被狠狠咬了一口。 這一撲撞得錢大郎渾身發(fā)痛,但他現(xiàn)在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暴露了!天殺的劉老黑家里什么時候養(yǎng)了一條狗?! …… 第一聲犬吠響起時,清薇便從床上坐了起來。暗夜里十分寧靜,犬吠聲傳至此處已是隱隱約約,聽不清晰。清薇微微側(cè)頭,凝神聽了片刻,確定不是自己的錯覺,才起床開門出去。 但出了院門,她低頭想了想,又轉(zhuǎn)身去敲趙瑾之的門。 趙瑾之職業(yè)形成的習慣,睡覺時也十分警醒,聽見敲門聲便立刻醒了。開了門見是清薇,不由驚奇,“趙姑娘?你怎的還沒睡?可是出了什么事?” “趙大哥,我方才聽見了犬吠之聲?!鼻遛眽旱吐曇舻馈K挂埠芟胱龀鲶@慌失措之態(tài),但要瞞過趙瑾之這種專業(yè)人士,清薇沒有信心,索性坦然以對。 趙瑾之還沒反應過來,“或許那犬只是睡著時被什么東西驚了,想來不會有大事?!?/br> 清薇卻堅持道,“我聽著叫得很兇,趙大哥還是去看看吧?萬一出了事,也好搭把手。” 趙瑾之這才回過味來。他又仔細的看了清薇一眼,她身上衣裳穿得齊齊整整,顯然不是夢中驚醒慌忙過來的模樣,言談口齒都十分清晰,看起來也不像是被嚇住了。 有問題,他想。這不像是擔心會出事,而是早知會出事。但他并沒有說出來,而是問,“在哪邊?” 清薇快速的看了一眼,往劉嫂子家的方向一指,“這邊?!?/br> “我去看看?!壁w瑾之當機立斷道。清薇既然來找他,想來當也不會是要做什么傷天害理之事。 他說完往前走了幾步,轉(zhuǎn)頭見清薇跟了上來,又道,“你回屋去,關(guān)好門戶?!?/br> 清薇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將事情想了一遍,直到趙瑾之的身影隱沒在黑暗中,這才慢慢轉(zhuǎn)身回了自己的院子。但回去之后,她也沒有睡,而是就坐在房間里。 不知過了多久,遠處吵嚷的聲音低了下去,然后趙瑾之回來了。 清薇再次打開了房門,而趙瑾之也默契的出現(xiàn)在了墻頭。見清薇開門,他才將梯子搭好,從墻頭爬了下來。然后他站在清薇面前,沉默半晌,才仿佛什么都沒有發(fā)現(xiàn)一般道,“錢大郎潛入劉家偷竊,卻被劉月娘借來的犬咬傷,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眾人押著送官了?!?/br> 清薇知道他能猜到,但到這時,心中還是不可避免生出幾分緊張來。然而無論如何,錢大郎這個潛在的威脅解決,至少她的目的達到了。 第15章 你不信我 趙瑾之沉默片刻,見清薇不開口,便又問,“趙姑娘可有話要對我說?” “趙大哥既猜到了,又何必問?”清薇低頭道。 這件事從頭到尾都在她掌控之中,先是讓錢大郎聽到自己跟劉嫂子的對話,生出心思,然后又讓兩人大張旗鼓回家,最后鼓動月娘從小姐妹家中借來了一只看家犬,布下羅網(wǎng),就等錢大郎自己踩進去。 看在多年鄰居的份上,錢大郎有些毛病,眾人也都忍了,畢竟抬頭不見低頭見。然而若是偷盜這樣的罪名,就不同了。對這些普通小民來說,偷盜可能是比殺人更重的罪名。尤其這錢大郎偷的還是同坊之人,誰知道會不會哪一日自己財露了白,就被他惦記了去? 所以就算三只手的行當,也是有規(guī)矩的,其中一條就是不吃窩邊草,不找熟人作案,如此方能繼續(xù)安穩(wěn)的住下去。錢大郎這一次的舉動,大大的犯了忌諱,往后就算他繼續(xù)留在長壽坊,只怕也是人人喊打的對象,至于街口的店鋪,自然更開不下去了。 清薇做人的準則,不動手則已,一動手必定要有雷霆萬鈞之力,直擊對方的弱點,務必要竟全功! 清薇既然承認了,這些彎彎繞繞,趙瑾之自然也能想到。他嘆了一口氣,“我只是沒想到你膽子竟這樣大!” 清薇聽他這樣說,忍不住笑了,“趙大哥眼里,我莫非是個遇事只能像旁人求助的柔弱女子么?我是什么樣的處境,旁人不知,趙大哥想必能猜到一二,若只知坐困愁城,也就沒有今日的我了。” 趙瑾之知道她說的都是實話,但心里還是不太能接受。他說不出那具體是一種什么心情,就是覺得不對。片刻后才道,“我知道你有苦衷,但你可知此事有多危險?稍有不慎就可能出事?!?/br> “所以我才請趙大哥過去看著,想來有你在,無論什么樣的意外,總能化解?!鼻遛钡馈?/br> 趙瑾之見她將此事視作尋常的模樣,不由微微皺眉,“此事也不是沒有轉(zhuǎn)圜的余地,倘若你事先告訴我……” “我知道趙大哥仁義,”清薇輕輕柔柔的打斷了他的話,“只是這仁義也不單是對我。這長壽坊中的民眾多受你庇護,沒有實證之前,趙大哥難道會偏幫我么?”她抬起頭來看著趙瑾之,“你不是那樣的人?!?/br> 趙瑾之微微一震,竟有些不敢直視清薇的視線,他后退一步,不說話了。 然而他自己在心里,卻莫名生出一個念頭。事情沒有按照那樣的線路發(fā)展,所以到底會發(fā)生什么,誰也說不清楚,但趙瑾之就是沒來由的覺得,也許只要她說了,自己就會信的。因為在她看來,清薇并不是仗著自己有能力就胡作非為的人。在今日之前,他甚至想象不出她也會做局害人。 哪怕是為了自保。 但他又不能對清薇的作為說什么,畢竟錢大郎先出的招,而且是那樣無恥不堪的招數(shù),那日自己倘若沒有出現(xiàn),清薇或許就…… 對任何一個女子來說,這都是不亞于殺身之恨的大仇。 片刻后,他重新收斂起思緒,苦笑道,“說到底,你不過是不信我罷了?!?/br> 清薇那番話看似都是道理,其實細細思量,卻全是推脫之辭。她根本沒想過要找別人幫忙解決這件事,因為她自己有能力有手段,最重要的是,她不信別人。 其實兩人本來也認識沒多久,又非親非故,清薇如此選擇,無可厚非,但趙瑾之心中就是忍不住的在意。 那日清薇叫住他,說有事情要麻煩他,希望他往后多多照顧的時候,枉他還真心實意的信了,其實根本不是這么回事。就是沒有他,只怕她也能將生意撐起來,做得風生水起。 惱怒之下,這句話就脫口而出了。說完之后他才意識到不妥,他竟同面前這個姑娘,起了意氣之爭! 神經(jīng)還緊張且興奮,但趙瑾之已經(jīng)飛快的拉開了跟清薇的距離,“是我造次了。不過往后再有這種事,趙姑娘還是應當三思而行?!闭f完之后,飛快轉(zhuǎn)身爬墻走了。 清薇愣了一下,回過神來趙瑾之已經(jīng)跑沒影了。她站在原地思量了一回,不由微微笑了。 “濫好人。”她本以為趙瑾之知道了這件事,會教訓自己一頓呢。哪知三兩句話,就退卻了,倒讓一直戒備著的清薇心里好沒意思。 她平生最怕好人。 第二日清薇沒有出門,過了上午,劉嫂子就帶著月娘過來了。母女兩個繪聲繪色將昨夜發(fā)生的事學了一遍,清薇才知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錢大郎到底是個壯年男子,月娘借來的大黑出其不意,才能將他撲倒在地。雖然咬了一口,但對錢大郎的驚嚇實際上比傷害更大。而錢大郎知道事情敗露,索性橫下心來,摸出了帶在身上的刀子。聽到聲音起來抓賊的劉老黑一時不慎,差點兒著了他的道。 兩人你來我往過了幾招,周圍鄰居都被驚動,起來探看。知道是進了賊,于是人人都帶著家伙事過來幫忙。錢大郎這時候才慌了,想要逃走。眾人都沒有這樣的經(jīng)驗,他又事先看好路線,還真差點兒給他逃了。幸好趙瑾之及時趕到,把人給抓住了。 發(fā)現(xiàn)被抓的人是錢大郎,整個長壽坊的人都鼓噪起來,議論紛紛,對于怎么處置這件事,有些猶豫不決。最后又是劉老黑主張,趙瑾之支持,把人送了官。 到底還是承蒙他幫忙,否則在這個“親親相隱”“獲罪連坐”的時代,也許這件事情,長壽坊的人真的能咬牙忍下來,最多悄悄把錢大郎擠兌走罷了。 “衙門那邊一早開堂,我們當家的去聽了。姑娘道是怎么回事?原來那錢大郎不知什么時候聽了咱們的話,曉得姑娘要將秘方寫給我,因此便想來偷那方子!殺千刀的,這是要斷我們?nèi)业幕盥钒?!這錢大郎往??粗筒凰苽€好的,如今被抓住,也算是給打火提了醒。說來也是湊巧,若不是月娘借了陳家的大妞來,他若小心些,說不準真叫他摸走了方子我們都不知道!”劉嫂子一進門,就噼里啪啦的說道。 清薇轉(zhuǎn)頭去看月娘,她安安靜靜跟在劉嫂子身邊,見清薇看她,就朝她一笑。 清薇知道這世上聰明人很多,自己做得并非全無破綻,被猜到也很正常。但趙瑾之也好,月娘也好,她知道她們是好人,在這件事情里,劉家還牽扯著利害關(guān)系,所以就算猜到了,也斷不會說出去。 從這個角度來說,清薇其實是相信趙瑾之的。 只是這種信任,遠不足以讓她將性命安危都交付罷了。 她起身從旁邊的柜子上捧過來一個盒子,放在月娘面前,“家里沒有點心,這個吃著玩兒吧?!?/br> 月娘探頭一看,滿滿一盒紅艷艷的果子,晶瑩飽滿,顆粒分明,而且這么一湊近,鼻尖就聞到了一股清甜之味。小姑娘本來愛這些零嘴兒,她雖然不大好意思,還是伸手撿了一個放進嘴里。 熟透了的果子入口即化,帶著一點點微微酸意的甜蜜汁液瞬間在口腔中擴散,滋味美得月娘忍不住瞇起了眼睛。 “好吃。”她問清薇,“清薇jiejie,這是什么?我怎的從未見過?街上似也沒有賣的?!?/br> “是山莓?!鼻遛焙Φ馈?/br> 她長到十歲才出宮,雖說許多年幼時的事都早模糊了,但這些從前吃過的野味,倒還記得清楚。這東西長在山上,除了小孩子摘來當零嘴兒,沒有別的用處。這東西都是汁水,又不經(jīng)放,山野里長著的果子賣不上價,自然也不會有人摘了來賣。月娘沒見過,并不稀奇。 至于這樣在城里十分稀罕的東西,她這里怎么會有? ——自然是某個不敢見她面的人,一大早放在門外的。 第16章 與我合作 雖然清薇說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東西,但既然很少見到,得來自然不易,這道理月娘是懂得的。因此她只吃了幾個嘗鮮,便戀戀不舍的收回手,將視線從盒子上移開了。 原本這樣的情形,清薇該勸她多吃些,或是索性分出一部分讓她帶回去。然后她看了一眼那盒子,卻也微微笑著轉(zhuǎn)開了眼,只當沒看見。 雖然她不知道趙瑾之怎么會知道山莓這種東西,又是從哪里弄來,但想必沒少花心思和精力,若就這么讓人吃了,便仿佛辜負了他一片心意。 等劉嫂子和月娘離開,清薇將盒子拉到自己面前看了一會兒,才捻起一顆,放進了嘴里。 酸甜清香的味道在口腔里彌漫,是不知多少年不曾嘗過的滋味。清薇面上不由露出一點笑意,覺得那位趙將軍粗率之外,卻也意外的有些體貼。 大約是知道自己最近一直在購買野果,用來做各種吃食,所以他才會將這山莓送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