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導(dǎo)主任氣得說不出話來，陳修齊清淺地笑了笑，點頭：“是我一廂情愿，老師，是我的錯。”他也出門，跟上周自恒。

    初夏已是暑氣炎炎。cao場被烈日炙烤，氣流變得氤氳不明，沒有遮蓋，周自恒穿著一身黑衣，身形和影子幾乎連在一起，他好像曬不黑，皮膚是男孩中極白皙的，但這樣的白皙并不意味著孱弱。

    陳修齊同他道歉：“給你和明玥造成困擾，是我不對。”他再成熟，也未曾料到，一封情書會鬧出如此的后果，但他到了這時候，并不后悔送出情書，那是他極少的屬于少年人的心動。

    “嗤——”周自恒嗤之以鼻，手插著口袋，并不說話。

    “這個，給你?！标愋摭R頓了許久，翻出一卷黑膠底片，遞給周自恒，“如果可以，替我向明玥說聲對不起?！?/br>
    周自恒挑眉，倒也沒客氣，收回底片，“你還隨身攜帶??？”他沒好氣。

    陳修齊愣了愣，點頭，嘴角一點烏青，有點憨。

    周自恒握著底片，停住腳步，上下打量陳修齊兩眼，冷冷笑，道：“老子奉勸你一句話啊?！惆槭亲铋L情的告白，等待是最矯情的自?！??！?/br>
    他撂下這句話，便大步走進(jìn)教學(xué)樓。

    陳修齊摸了摸空蕩蕩的口袋，筆直的脊背，陡然有一瞬間的彎曲。

    *

    停滯兩周的好戲，以周自恒頂撞教導(dǎo)主任再次開鑼唱響。

    這一次人物不變，沖突加劇，像是海里的巨浪，翻涌著卷起海底淤泥沙粒。

    波浪滔天。

    雙方似乎都沒討得了好，教導(dǎo)處儀容儀表鏡被砸，周自恒被罰升旗臺檢討。事情的緣由已無人再去追究，更多的期待留給后續(xù)。

    在這樣一種氣氛下，周一升旗儀式到來，立在臺下的學(xué)生躁動不安。

    明玥站在班級隊伍里，抬頭望向周自恒。

    他立在臺階一側(cè)，即使是這樣的情形下，依舊沒穿校服，黑色t恤和黑色長褲將他身高腿長的優(yōu)勢彰顯地十分到位，一手插在口袋里，一手百無聊賴地翻著手里的檢討報告。見明玥看過來，勾起唇，微微地一笑。

    “別擔(dān)心?！彼@樣做了一個口型，目光好似能穿過空氣，堅定堪比金石。

    他笑起來十分清雅，身后旭日東升，鋪就一段湛藍(lán)色的晴空，他笑起來比晴天更好看，光風(fēng)霽月，一雙琉璃一般澄澈的黑亮眼眸尤其漂亮，華光流轉(zhuǎn)。

    明玥并沒有因為這樣一個笑容而放下?lián)鷳n，眉頭緊緊蹙起，但為了讓他安心，勉勉強(qiáng)強(qiáng)點了點頭。

    她收回視線，低著頭，吐出一聲淺淡卻清晰的嘆息。

    升旗儀式的進(jìn)程一項項推進(jìn)，升國旗，奏國歌，再是校長發(fā)言，到最后獎勵各年級月考優(yōu)秀學(xué)生。換了往些時候，明玥總覺得進(jìn)程緩慢，等到散會，她身邊的孟芃芃早已經(jīng)背誦完五頁單詞，但今天，她卻覺得時間過得飛快。

    好像騎著白馬，恍惚之間，就飛躍林隙。

    又或者按了加速鍵，每一格畫面被快速翻過。

    教導(dǎo)主任拿著一長串的批評名單，中氣十足念著各年級清查出的早戀學(xué)生名字，每念出一個名字，他就停頓一下，升旗臺下是此起彼伏的喧嘩。

    明玥敏感地察覺到，隊伍里男女生之間的間距在此刻被自覺拉大——像是一種不言而喻的默契，又像是人人自危。

    名單極長，念到頭，是明玥和周自恒的名字。

    明玥感受到周圍目光都匯聚到她的身上，像是針尖一般。

    孟芃芃動了動身子，替她遮擋一些視線。但孟芃芃實在嬌小玲瓏，并不能很好掩蓋住明玥的身形。

    “謝謝?！泵鳙h對她輕聲說了句，又補充道，“不過沒關(guān)系的?！?/br>
    孟芃芃皺起眉，提醒：“這是要記過處分，會記在檔案上?！彼y得埋怨一句，“周自恒他太沖動了?！?/br>
    太沖動。

    這是周自恒最大的缺點，暴躁易怒，他并不成熟，遇事不會權(quán)衡輕重，牛犢子一樣蒙著頭往前沖。

    明玥沒有說話。

    周自恒被教導(dǎo)主任叫上臺。這是殺一儆百的好手段，主任要肅清早戀風(fēng)氣，拿最刺頭的周自恒開刀。

    話筒支架被調(diào)高，周自恒神色淡漠上臺，抖抖手腕，攤開稿子，一字一句照著念。他并不是誠心悔過，檢討稿子都是蔣文杰捉刀代筆，周自恒刪刪減減后，不過幾句：“我是高一一班周自恒，我承認(rèn)我早戀，帶壞學(xué)校風(fēng)氣，不該弄壞政教處儀容鏡，不該聚眾鬧事，不該打架斗毆……”

    他說著說著，中心思想偏移，和教導(dǎo)主任先前檢查過得檢討稿子完全是兩碼事。主任怒氣中生，拿掉周自恒的話筒：“周自恒同學(xué)的檢討就到這里，我希望，以上念到名字同學(xué)，都能夠認(rèn)識到自己的錯誤。當(dāng)然，周自恒同學(xué)也已經(jīng)向校方做出保證，會與明玥同學(xué)分手，在此，就不再追究周自恒的過錯，希望大家都引以為戒……”

    這番場面話說得實在漂亮，但當(dāng)事人并不贊同。

    周自恒伸手奪過教導(dǎo)主任手里的話筒，再一個翻身，跳向高處。

    “喂喂——”他試了試音，眼神在人群中梭巡，很快鎖定到明玥身上。

    明玥目光與他交匯，一顆心幾乎停掉了節(jié)拍。

    他丟開了手里的檢討書，另起爐灶：“剛才的檢討不算，我們重新來過?！?/br>
    不管教導(dǎo)主任再如何暴跳如雷，也不管學(xué)生中議論聲再如何洶洶熱烈，他握著一支話筒，言簡意賅：“第一，我和明玥不分手?！?/br>
    “第二，我承認(rèn)我早戀，但我死不悔改。”

    “第三，我敢早戀是因為我有底氣，是因為我可以發(fā)誓，在今后所有的日子里，我周自恒只會愛明玥一個人，會用心照顧她一輩子，在她愿意和我結(jié)婚的時候結(jié)婚，在她喜歡的地方定居。我周自恒是不好，但我敢保證，我這一輩子，都沒有小三也不會有出軌，我是一定會會對明玥好一輩子的！”

    “我是高一一班周自恒，希望大家能給我做個見證?！?/br>
    他高高昂著頭，驕傲得如同日月，身上有種與身俱來的桀驁氣息。

    卻忽而歪頭，遠(yuǎn)遠(yuǎn)地對著明玥，溫淳地笑，眼角眉梢都好似在這一刻柔化，輾轉(zhuǎn)流瀉春光。

    ……

    【你喜歡周自恒嗎？】

    【——是，我喜歡?！?/br>
    那有多喜歡？

    明玥想，那大概已經(jīng)說不清楚了。

    作者有話要說：　　周霸道的早戀，和別人的都不一樣，是要從明玥生下來戀到最后，是要戀一輩子的。

    【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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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8章 常存抱柱信（六）

    第五十八章.

    很久很久以后, 周自恒的名字在南城一中依舊響亮。

    不是因為他生的一張好看的臉和煊赫家世；也不是因為他鬧事眾多, 頻交白卷；更不是因為他桀驁不馴, 屢教不改。而是因為, 他在所有人都曾擁有過的年少輕狂里，做了一件真正意義上，許多人想做, 卻不敢做的事。

    白楊站在隊伍的最后，呆呆愣愣地望著高處的周自恒。

    視野里只有三色, 渺遠(yuǎn)湛藍(lán)的一段晴空，鮮紅飄舞的一面旗幟, 和周自恒的一身墨黑。

    這時候日頭升到半空, 他的影子被拉得無限長，恍惚間高大如同巍峨山岳。白楊一直聽白局長夸贊, 周自恒生的好, 但此時此刻，白楊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周自恒的風(fēng)采。

    修竹般身材, 遠(yuǎn)山般眉眼，琉璃般眼眸。

    在周自恒的少年時代里, 總有過分的張揚肆意。

    這和白楊的膽怯是不一樣的。

    白楊也低頭看自己的影子, 也很長，但很大, 很圓，像是一個放大版的木頭樁子。

    在一片沉寂過后，周遭像是油鍋炸開, 忽然間喧嘩吵鬧，沒有人理會白楊的顧影自憐。教導(dǎo)主任暴跳如雷，氣得每一縷頭發(fā)都在風(fēng)中飄蕩，學(xué)生們卻不約而同地起哄鼓掌。

    周自恒從高臺上翻身跳下，把話筒扔給主任。

    話筒未曾關(guān)閉，依稀傳出周自恒的口哨聲，他做了壞事，卻好像一個英雄，凱旋時候贏得民眾心意，夾道歡迎為他送上祝福與欽佩的贊嘆。

    這其中，竟也有成老師的。

    他很少笑，臉上大多數(shù)時候是平靜的，如今卻罕見地露出一個細(xì)微的笑容，抬著手臂，鼓掌。他依舊是一身灰撲撲的衣褲，像是沾染了濃重的歲月塵埃，但這一刻，他的臉上好像有了一點青春的光輝。

    連班主任都在笑。

    有學(xué)生干脆大著膽子，把明玥從隊伍中推出去，恰好擋在周自恒面前。

    “是不是要親啊……”

    “縱橫哥，上啊！”

    “親一個！”

    起哄聲響起，目光幾乎能化為實質(zhì)。

    明玥被驟然推搡，還未站定，有一瞬間的茫然和不知所措，迷迷蒙蒙的桃花眼呆呆地睜著。

    一場被期待的親吻卻并沒有在此刻上演。

    周自恒只是彎著腰，勾著唇，笑了笑，伸出手，揉了揉明玥的頭發(fā)。

    他是一個很驕傲的男孩，就算站在臺上檢討，頭顱也是高高昂起，但他現(xiàn)在，就輕而易舉地低頭，主動撇開二十厘米的身高差，做了一個摸頭殺。

    明玥血槽清空，再晃神之間，被周自恒領(lǐng)回隊伍里。

    集會未曾散去，各類主任和副校長連番上陣，企圖挽回一些局面，但學(xué)生好似無意傾聽。

    白楊挪開一點位置，讓出來給周自恒，他一雙細(xì)細(xì)小小的眼睛在周自恒身上上下游移，幾乎要冒出星星，好一會，才巴巴地問他：“老大，你剛剛……為什么不親親大嫂？”

    那一定會是一件很威風(fēng)的事。白楊這樣想。

    他心底，有一點期待掌聲與鮮花，也有一點歆羨與他同學(xué)四年的老大。

    “那她一定會害羞的?！敝茏院阏J(rèn)認(rèn)真真說了一句。站在臺上的那幾分鐘，他好像懂了些什么，心上好像多了一點責(zé)任，這并不是沉重的負(fù)擔(dān)，而是心理年齡的成長，這樣的成長讓他明白，喜歡有時候會轟轟烈烈，有時候又會是一種克制。

    好似一株海棠養(yǎng)在他心里，既想給予它燦爛陽光，又想給予它和風(fēng)細(xì)雨。

    他的語氣里帶了笑意，眼眸澄澈，沒有半點玩笑的意思。

    白楊錯愕，張開一點嘴巴，想說些什么，又說不出來，等他再側(cè)目時，周自恒已經(jīng)收回視線，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明玥的背影。

    好像千千萬萬個人里，他一眼就能認(rèn)出明玥，眼睛里也只容得明玥的身影。

    白楊木木地站立，眼神放空，許久不言。周自恒察覺出異狀，手肘捅了捅白楊的胳膊：“小肥羊，你發(fā)什么呆？不會是思春了吧？”

    他不過隨口一題，白楊卻忽的赧然，白白的圓臉像是被包子的熱氣熏開，赫然瞪大眼睛，又低垂下去，絞著自己的運動外套，好一陣子，周自恒才聽到他說：“老大，我好像被丘比特射中了心。”

    白楊說話聲音好聽，清脆地像是吹笛，三百斤的大胖子，嬌滴滴地說著這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