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四周太靜，若不是風(fēng)聲太輕，這一聲回答，都入不了周自恒的耳朵。

    他的臉，因為這一句話，慢慢涌上了一層紅云。

    ☆、第22章 兩小無嫌猜（二）

    第二十二章

    雨季過后, 天氣回暖，風(fēng)和日麗, 燕子一只只從南方飛來，重新安筑巢xue。周沖以為，周自恒的心, 也一點點在回暖，被他焐熱。

    好似那個雨紛紛的清明夜，從來沒有發(fā)生。

    至少, 周沖是這么一廂情愿的以為著的，盡管, 周自恒同他的話依舊少，但也總算是愿意和他說話了, 既然開了口，就有轉(zhuǎn)機。

    他再不去找情人, 讓助理蔣文杰替他安置這些青春年華的女子, 他是個慷慨的人，做的也是你情我愿的交易。

    但由于清明暴雨，南城周邊洪水、泥石流不絕，市區(qū)也受到?jīng)_擊，而盛光地產(chǎn)正在大力投建的購物廣場工程受到不同程度的損毀，甚至有建筑工人作業(yè)時候墜落，雖不至于死亡, 但也受重傷, 周沖日夜焦頭爛額處理這些事故。

    他沒有把這些同周自恒說, 這是他的事業(yè)，他把周自恒保護在羽翼下，不希望年紀小小的兒子也跟著處于窘境。

    周沖忙到很晚才歸家，他會在回家后，進到周自恒房間，周自恒正在熟睡，月光傾瀉滿床。周沖在他額頭親一口，只有這時候，周沖一顆疲憊的心才有所舒緩，才能安定下來。

    他們相依為命，是彼此的支柱。

    他在周自恒身邊安詳?shù)厮^去。

    等到他瞇眼之后，周自恒會睜開眼睛，他的眼神清明澄澈，未曾有半分沉睡過的樣子。

    又回來晚了。

    周自恒在心里這樣說，他背過身對著周沖，睜著眼睛，看著窗外，從月光華盛，看到晨光熹微，再瞇一小會后，被周沖叫起來。

    “你昨晚去哪了？”周自恒和他一起刷牙，狀似漠不關(guān)心地開口。

    通透澄明的鏡子里照出他和周沖的面容，刀裁一般的濃眉一般模樣揚起，也許是父子天性或者是朝夕相處，讓他們刷牙的姿勢都是一般模樣的。

    周自恒和周沖同時吐掉了泡沫。

    “就是有點忙，你別擔心。”周沖含含糊糊地回答。兒子許久不曾主動搭理他，一句無意地問候都能讓他心雀躍起來，“爸爸給你賺很多錢，以后全留給你和小月亮?！?/br>
    哦。有點忙。

    周自恒想起周沖清明時候說的話，緩慢地眨了眨眼睛，他抬起頭看了鏡子里的父親一會，沒有做出回應(yīng)，再洗了臉，下樓，一如往常。

    周沖不如明岱川心細如發(fā)，他更爽朗干脆，奉行“大行不顧細謹，大禮不辭小讓”，自然沒有留意周自恒一瞬間的情緒變化，只是為兒子重新敞開心扉而感到開心。

    盛光地產(chǎn)購物廣場工程問題一步步解決，受傷工人家屬則不愿接受法院判決的賠償，企圖尋來記者，將事態(tài)擴大，獲得更多利益。這還是2000年，幾乎沒有人走過輿論威壓這條路，想來工人家屬背后也有高人相幫。

    周沖動用關(guān)系請來許多人，親自應(yīng)酬，又尋來貌美的麗池小姐從中斡旋。

    他沒有近麗池小姐身。

    助理和秘書都暗自議論，覺得周總?cè)缃裣褡兞藗€人，潔身自好地不行，又猜測周總變化的原因，眾說紛紜。蔣文杰只是埋頭工作，并不妄加多言。

    周自恒對此一無所知，他唯一知道的，只有周沖夜里回來時，帶來的，掩藏在nongnong煙酒氣息下，刺鼻的香水味。

    刺得他快流出眼淚。

    時維五月，蔣文杰被派著去照顧周自恒。

    明玥和周自恒同級，六月將參加小學(xué)升初中考試，南城全城統(tǒng)考，教育部命題監(jiān)管。

    這樣的考試，以周自恒的成績，周沖沒有一點擔心，但他到底是害怕出現(xiàn)意外，讓蔣文杰日日接送。

    他是個極其聰慧的孩子，不只是面相長得好，腦子也格外出眾，是學(xué)校老師看好的南城小狀元。每每到了考試，明玥都對周自恒崇拜不已，她父母都算是聰明人，但她偏生學(xué)習(xí)不太好，不過因為努力認真，成績一直在中游。

    江雙鯉和明岱川在仔細思考之后，沒有強迫女兒考出如何的好成績，人無完人，明玥有著很高的情商，她還有舞蹈這樣的一技之長，明岱川想讓她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爸爸小時候沒有機會做自己喜歡的事，也沒有機會去接觸自己喜歡的東西，現(xiàn)在你有很好的條件，爸爸希望你去好好地想一想，你以后要走哪樣的路，爸爸會幫助你，但也希望，你能對自己的人生負責?！泵麽反ㄔ谛∩蹩荚嚽?，這樣對明玥說。

    明玥因為考試的到來而緊張的心，忽然就放松下來，覺得天空甚至都要比往些時候要藍。

    她趴在車窗上，下巴抵在窗沿，嫩白的小手探出來，朝周自恒揮舞。明岱川把她抱回座位坐好，又替她系上安全帶。這樣的五月對于家長來說，也是一次戰(zhàn)役，明岱川也非常忙，但他每天都會來接明玥，帶她放松心情。

    明玥被捉回去，對著周自恒靦腆地都起一個歉意的微笑

    明岱川的車很快駛過去，車窗被關(guān)上，白色的車身混入來來往往的車隊，璀璨的火燒云映襯城市的日漸繁華。

    周自恒打開車門，他并不希望蔣文杰來接他，如果可以，他希望和小月亮一起回去，又或者，周沖能夠親自來。但這很少發(fā)生，抱有一絲僥幸，周自恒還是問了一句：“我爸呢？”

    他側(cè)著臉，降下車窗，蔣文杰只看見他一片眉眼被儂麗的云朵襯得愈發(fā)精致。蔣文杰組織了一下言語，道：“周總他近來有些忙，有些文件需要處理?！?/br>
    中心購物廣場事件在最后收尾階段，周沖幾乎騰不出手來，蔣文杰說的都是徹徹底底的大實話。

    周自恒又看了一眼窗外，他的小弟們都被父母笑著接回家，他點點頭，似乎毫不在意一般，關(guān)上了車窗：“那回去吧?！?/br>
    蔣文杰張了張嘴，又閉上，許多話藏在心間。

    后視鏡里周自恒的臉很沉靜，綺麗的眉眼別有一派澄澈干凈，這是周自恒少有的模樣，他大多時候是驕傲又得意洋洋的，身上蓬勃的是少年人的活力。

    蔣文杰覺得周自恒有些變化，但具體如何，他也說不上來。他想想同樣變了模樣的周沖，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五月的最后一天，學(xué)校請了學(xué)生家長，開了一個簡短的動員會，大意是希望父母不要給孩子太大壓力。明玥的mama來開家長會，周自恒則沒有對周沖提起。

    “你爸爸

    ☆、第23章 兩小無嫌猜（三）

    第二十三章

    雨水在下午時分停歇, 天空露出琺瑯瓷般地湛藍，絲線般的棉絮四處飄散。

    校外停了一排車，雙車道已經(jīng)變成單車道, 家長在不停張望。

    周沖在車中等著兒子從學(xué)校出來，咬著煙頭, 開著車窗, 同明岱川炫耀：“我兒子考試, 從來不用擔心，以后啊, 肯定是個狀元, 怎么樣，還結(jié)不結(jié)兒女親家？我兒子那可是個績優(yōu)股！”

    他靠在車座上, 脊背放松, 懶散地解開領(lǐng)口, 空氣里還有未散去的水蒸氣, 同煙霧交織在一起。

    南城購物廣場大事完畢, 周沖難得如此清閑，英俊的眉目又有了灑脫的豪爽。

    明岱川看他得意模樣，忍不住道：“我女兒她不用當什么狀元，她爸爸就是狀元?！彼裘纪蛑軟_。這話沒錯，明岱川是當年的省狀元。

    周沖自認事業(yè)有成，但在學(xué)歷上面始終是個硬傷, 他接下明岱川的埋汰, 又往門口看了看：“我讀書不行, 不是還有我兒子嘛，我們老周家，還是有這個基因的?！彼幻娴戎茏院?，一面同明岱川絮刀：“等他考完了，我就帶他出去旅游，好好玩玩，這段時間都挺忙的，感覺挺對不起他?！?/br>
    周沖手伸出車窗，撣了撣煙灰，灰白的塵絮飄下。蔣文杰同他細細說了周自恒近來的情況，又建議他和周自恒好好談?wù)勑摹?/br>
    小助理是用相當懇切的語氣同他說這些話的：“有很多事情，我們替您開口，小少爺是當不了真的，您說出來，他才會相信?！敝茏院闫獯?，堅定了的事，八匹馬都拉不回來，也不太愛聽勸解，他不想讓周自恒知道公司事故，蔣文杰也不敢提。

    “誒，你說，我是不是挺不會做爸爸的啊？”周沖晃神間，香煙已經(jīng)燃盡，他順勢丟掉，重新點了一根。

    他從蔣文杰那處知曉，有女人來找周自恒，也是那會，他才知道，周自恒要開家長會，他在辦公室摔了一柜子的文件，又強打起精神處理事務(wù)。

    明岱川定定地看了他一會，點頭：“是?！彼麌@了口氣，繼續(xù)說，“你們家周自恒，算懂事的了，遇到這樣的事，只是和你吵一架，就完了?！?/br>
    明岱川用“這樣的事”四個字，簡單概括了清明夜雨的情形。

    他和周沖相交多年，周沖也會常和他說起心事。

    “有時候，你去上班，去出差，屋子里就周自恒一個人，他每天最開心的就是早上，可以和小月亮去上課，因為會有人陪著他；每天最期待的呢，是放學(xué)，他總想著你可能會去接他。我都覺得怪可憐的?！泵麽反ㄐα诵?，他有時候是真煩周自恒，但卻還是喜歡這個男孩的，“你兒子啊，別看那么驕傲，其實特別敏感，也很脆弱。”

    明岱川提點周沖一番。

    周沖是個糙慣了的漢子，從東北大興安嶺到南方這么多年，也沒學(xué)到一點細致心思，全部花花腸子，都用在生意場的勾心斗角里，而對兒子，卻實實在在一點辦法也沒有。

    聽聞明岱川的評價，周沖悶悶地抽著煙。

    考試結(jié)束，學(xué)生從學(xué)校里涌出來，明玥顯然很開心，小蜜蜂一樣竄來竄去，很快就蹦噠到了明岱川面前，她喊了聲“爸爸，周叔叔好”，又沖后頭招手，“周周哥哥，你爸爸在這里?！?/br>
    明岱川被她笑容甜到心里，摩挲著她的頭發(fā)，把她抱進車里。

    周自恒走過來，似乎有些愕然，發(fā)現(xiàn)周沖后，又立在原地，隔了許久，直接開門，坐到了車后座。

    他面色并不是很好看，頭上的呆毛也垂下來，周沖打起精神，用愉悅的語氣喊他：“兒砸！”他等著周自恒跟明玥一樣，高興喚他。

    周自恒未曾答話，只抬起頭，久久地看了周沖一眼，便又低下頭去。

    “爸爸先帶你回家放東西，晚上咱們倆出去吃，吃你愛吃的，過兩天，你挑個地方，爸爸帶你出去玩……”周沖像是沒有感受到兒子的冷淡，自顧自地說著，可車廂里的沉悶還是壓制不住。

    下過雨，地面潮濕，水珠打著旋從樹葉上滾落。

    下了車，周自恒就聽見明家傳來笑聲，明玥甜甜地說這些什么，明岱川和江雙鯉都被哄笑。

    周沖替他拿著書包，揉了揉兒子的腦袋瓜，邊走邊道：“看小月亮這模樣，考試應(yīng)該發(fā)揮地不錯。”他又得意地笑了一下，“不過啊，我兒子才最棒，我周沖的兒子，腦袋瓜隨我，小祖宗，你說……”

    他絮絮刀刀說了一路，被周自恒在此刻打斷。

    周自恒仰著頭看著他，眉眼像是在雨水里浸過，有點冰寒，眸色深沉。

    他說：“我交了白卷?！?/br>
    偌大的客廳，在這一刻，死寂一般的安靜，屋檐落下一滴雨水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周沖的脖子像是被人掐住，喉頭只剩下了囫圇的響動。

    “你再說一遍?！敝軟_穩(wěn)住心神。

    “我交了白卷?！敝茏院阋琅f看著他，重復(fù)。

    “啪——”周沖手上拿著的書包墜落在地，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磚照射出人影，周沖看見自己的身子甚至在晃動。

    但周自恒一動不動，他站得筆直，像一棵翠竹，任由雨打風(fēng)吹，咬定青山不放。

    “為什么要交白卷！你知道你這是在做什么嗎！”周沖用最后的耐心在詢問。

    “我想交，就交了?！敝茏院懵冻鰸M不在乎的表情，“反正，你兒子的考試，你也不在意，不是嗎？”

    他輕描淡寫的一句解釋，讓周沖出離憤怒：“我怎么會不在意！我怎么不在意！我他媽比誰都在意！”他深吸一口氣，“周自恒，你才幾歲！你出息了是不是！你連學(xué)都不想上了是不是！老子我在外面拼死拼活賺錢，為的什么！不就是為了你能好好讀書，將來有出息嗎？你就用白卷來報答我！”

    周自恒沒有反駁，靜靜地看著周沖，只是手指慢慢蜷縮，攥成拳頭。

    這樣的沉默讓周沖氣憤升到頂點，幾個月來的心力交瘁，幾個月來的勾心斗角，讓他的怒氣在這一瞬間疊加爆發(fā)出來，他握著周自恒消瘦的雙肩，質(zhì)問：“你知不知道，我希望你好好念書，希望你考上大學(xué)，我都給你計劃好了，你要念最好的中學(xué)，最好的高中，等到長大了，我送你去念最好的大學(xué)，你到哪里讀書，我就把公司開到哪里。老子現(xiàn)在有錢，就是老子沒錢，砸鍋賣鐵都要供你上學(xué)

    ☆、第24章 兩小無嫌猜（四）

    第二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