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jié)
一張一樣似熟悉似陌生的臉出現(xiàn)在視野里,背景是接著天花板的裝飾柜,人骨被拼成帶有幾何美感的花樣,裝飾在天花板畫周圍,這華麗與死亡的異化此時此刻充滿象征意義,他幾乎被吸進去。 他的電話忽然開始作響,吉姆無力地看著傅把它拿出接起,放到他耳邊。 “吉姆!出什么事了,衛(wèi)星剛斷了線,我們接上了備用線路?!笔煜さ穆曇糁钡仨懫??!澳阌惺裁窗l(fā)現(xiàn)嗎?” 有,我們要找的人就在這里,就在面前,吉姆想說,他用盡全身力氣想說,但他什么也做不了,生命化為氣泡,從氣管里喘出來,他在不斷的吸氣,但只能發(fā)出恐怖的嘶嘶聲,他開始缺氧了。 李從地上撿起手槍,垂頭望著他,她背后是主裝飾壁畫,圣母瑪利亞在壁龕上方溫柔垂憐,眼神中寫滿悲憫。 她默不作聲地把槍重新塞進他手里,傅把吉姆的手彎過來,槍口頂上流血的下巴,他唇邊始終都帶著彬彬有禮的笑容。 人骨拼出的花紋漸漸模糊,旋轉(zhuǎn)又放大,吉姆意識到他們要做什么,他開始掙扎,但這掙扎只化作手指幾下彈動,他眼睜睜地看著那只手降下來,在已模糊的視野邊緣緩緩扣動。 靠近天花板的那個小角落,拼成漩渦的小腿骨們陡然變大。 bang! 手機那頭忽然沉默下來,半晌,才有些不肯定地問?!凹罚俊?/br> 也許是心理素質(zhì)不過關(guān),這一次,他的聲音甚至帶了點顫抖與哭腔。 傅展和李竺都沒回答他,他們對視一眼,傅展按掉電話,先站起來對李竺伸出手,李竺這才感覺到自己雙腿的虛軟,還有唇間止不住的喘息,肺里快炸掉的燒灼。 她顫抖著被他拉起來,兩人站在一起,俯視著面目全非的尸體與滿地的紅白,她還有點不可置信,不相信他們竟然真的在短短的十五分鐘內(nèi)能做成—— 業(yè)余對職業(yè),無傷三殺! 其實,也真沒想象得那么難。 第32章 米蘭(5) 意大利。米蘭。圣貝娜迪諾教堂 ‘boom’, 沉悶的槍聲透過狹窄的通道被放得更大,游客們擠成一團,不由放聲尖叫, 幾個保安手持警棍,在通道口遲疑地徘徊著,想要上去但又明顯缺乏勇氣,只能退而求其次, 催促游客和教眾趕快撤離。 “里面還有人。”一位主事著急地說, “有個男人剛進去,在禮拜堂里懺悔,還有個女孩——” 是的, 保安對此也記憶猶新,一個文質(zhì)彬彬的白人男青年大約在十分鐘前來到這里,兩分鐘以前,另一個漂亮的混血小姑娘問他自己的男朋友是否在里面, 她和男朋友走丟了, 兩人都沒帶手機,之前曾說過可以來這里會合。 保安的英文不是太好,但足夠交流, 聽得懂她描述的衣著,他讓她快點進去,男朋友就在教堂里——但他沒想到自己可能是害了她,她剛進去沒一會兒,那個持槍瘋子就闖了進來, 沖進小禮拜堂,隨后就是震耳欲聾的槍聲。當時沒在游客里看到那個小姑娘,他心里就有不祥的預(yù)感,沒想到她和男朋友真的在里面。 也許他們只是走了,工作人員沒看見,他猶存一絲僥幸,不過更多的還是對那名持槍男人的恐懼,也許他們應(yīng)該盡快都逃出去,但有人嚇得腳軟了,無法行動,更要命的是教堂里坐了很多上了年紀的老年教眾—— “啊————” 悠長又凄厲的尖叫讓所有人都一下打了個機靈,“help——help!help!” 人群又興起短暫的sao動,有些人嚇得腿軟,往外躥時把自己絆倒了,又造成小小的交通堵塞,雖然這在某種程度上是個好消息——至少她還活著,還有力氣發(fā)出尖叫,這就說明剛才那槍至少沒打中她。 是沒打中,帽衫女孩踉踉蹌蹌地扶著墻出來了,她的帽衫上有血跡,但人看著至少還完好,只是被嚇得不輕?!澳怯袀€,有個男人,他闖進來,手里拿著,槍,槍,槍——” 全都是已經(jīng)知道的信息,讓人不耐煩,不過好在她雖然口吃,但卻還是把話說完了?!八M來以后,就,就,就把槍對準自己,然后——” 自殺? 看起來好像是,因為她的男朋友也跟著沖了出來,看著也是嚇得不輕,滿臉恐怖中又有劫后余生的慶幸,“我們還以為他——他要——但是他只是跪下來,把槍對準自己的喉嚨,然后就——” 人們紛紛松了口氣,有人關(guān)切地上前安慰兩個倒霉的目擊證人,教士們甚至不知從哪給他們搞了件披毯,這大概是美劇中得來的刻板印象,劫后余生的人身上總要披點什么。保安們壯著膽子探入甬。道,才剛到禮拜堂門口就禁不住作嘔:很多人一輩子也沒聞過這么新鮮的血味兒,太腥太沖鼻了,而這肝腦涂地,仰天躺倒的無頭尸體,還有他脖子上方噴射狀的殘余物,更是極富沖擊力的畫面,難怪剛才那對小年輕嚇得走不了路。 他對事實真相沒有任何懷疑,不僅僅是因為槍還在這男人手里,維持著抵脖的動作,割喉造成的傷口早被槍擊毀掉,也因為沒人能想象到一個持槍沖進禮拜堂的歹徒會在幾十秒內(nèi)被制服,然后被迫自殺,這想法太過反常識。目前來看,這是一起瘋子自殺案件——保安和教士還不知道廣場那邊發(fā)生的刺殺事件,不然他們會有更生動的聯(lián)想。 不過,這沒關(guān)系,有人會幫助他們的。保安一邊干嘔一邊走出通道的時候,正趕上帽衫女孩一邊哭一邊形容的畫面,“我感到很害怕,就在幾分鐘內(nèi),大教堂廣場上發(fā)生了兩起刺傷事件,我想,我想快點找到我的男朋友——” 她的用詞很簡單,也好在教士和保安都聽得懂一點英語,否則場面會更混亂,很多人對于現(xiàn)實生活有種不切實際的想象,認定它在大多時候都是平靜有序,遵循著既定的規(guī)則運轉(zhuǎn)。但事實是,這在一線大多是空談,一線工作往往混亂不堪,千頭萬緒,要控制住局面,把民眾的情緒向既定的方向推動,其實需要出眾的才能。 現(xiàn)在帽衫女孩就做得不錯,誰也沒察覺到她正在帶節(jié)奏,但大多數(shù)人都開始聯(lián)想,“我看到那男人忽然從那個倒下的人身上拔出一把槍,我感到好害怕,我想找到我男朋友……我都不敢相信,我以為他在追我,因為我們對視了一眼,我以為他要來殺了我——” 這就解釋了她為什么狂奔過來,連聲問自己的男朋友——這的確是倒霉的一對,也許他并不是在追殺她,只是殺了兩個人以后決定來這里了卻余生。保安們連聲慰問這個可憐的女孩,告訴她警察馬上就來了,米蘭的警察和所有意大利警察一樣純屬酒囊飯袋,但在這種時候,至少能給人帶來些聊勝于無的安全感。 “我想呼吸些新鮮空氣,我還聞得見那股味道?!边@時女孩虛弱地說,開始作嘔,“那股味道……” 這是很合理的要求,還逗留在屋里的人們被這么一說,也紛紛覺得鼻部不適,認定自己聞到了那股沖鼻的血腥味。有人往外走,有人想去偷看一眼這刺激的畫面,牧師從辦公室里后知后覺地沖出來,開始厲聲質(zhì)問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保安和教士左右為難,不知是該把守案發(fā)現(xiàn)場,還是去小廣場上維持秩序,又或者向領(lǐng)導(dǎo)報告剛才發(fā)生的血案。等到五分鐘后,一切需求都得到滿足(或是沒有滿足,‘不,女士,聽我的,您真的不應(yīng)該進去,您為什么不去外頭待一會兒呢?’)時,他們才發(fā)現(xiàn)目擊者幾乎都已散了精光,就連那個嚇得渾身發(fā)抖的亞裔女孩和她男朋友都不見蹤影,只除了幾個目睹了典型的意大利黑手黨兇案——或是不那么典型,不過對游客來說,一切發(fā)生在意大利的兇案都和黑手黨有關(guān)——激動得渾身發(fā)抖,自愿并積極留下來作證的老年游客。 這就讓人很尷尬了,因為教堂內(nèi)并未安裝攝像頭,一切都只能依靠證人證言,關(guān)鍵證人消失無蹤,讓人很難有信服力地講述那個廣場兇手自殺的二手故事,警方對此也很惱火,他們并不怪自己到達得太晚——甚至比平時都來得更遲一些,因為廣場上剛發(fā)生了兩樁案件,而是責怪教士們沒能盡力。 “這一定會登上新聞的,媒體肯定大做文章,特警也會來?!彼麄兌矅樐翈?,“你們的教堂得關(guān)門——至少關(guān)門一周?!?/br> 但圣貝納迪諾教堂并不收取門票,他們只接受數(shù)額隨意的捐款,所以這嚇不著牧師,事實上,少些參觀者他們還能多休息一會,唯一的煩惱只是怎么阻止警方的調(diào)查破壞教堂內(nèi)珍貴的文物。接下來的十幾小時內(nèi),牧師、保安和教士在無數(shù)場合不斷地重復(fù)‘他拿著槍,渾身滴血,非??膳?,沖進人骨禮拜堂后自殺’的故事,詢問者有警察、特警,還有些穿著毫無特征的工作人員。 他們都坦然自若,反復(fù)地重復(fù)著這故事,甚至還無中生有地豐富細節(jié),告訴他們這個人是如何被憤怒扭曲了臉龐,‘看起來就決心去死’,并對自己述說的故事深信不疑,這就是發(fā)生的事,很多人也證實在廣場兇案里,的確有個人一直在死者身邊,又從他身上搜走了一把槍。 這是一起黑手黨火拼事件,游客們深信不疑,為此激動萬分。 這是一起情殺事件,附近居民和店主這么認定,因為兇手最后選擇的自殺地點,他們相信他是虔誠的教徒。 這是一起值得大肆報道的事件,媒體這樣想,但不知怎么,這本可以被各大媒體大書特書,甚至登上國際頭條新聞的惡性案件,最后只是在當?shù)仉娨暸_短暫地被報道了五分鐘。 這是一起針對美國大使館工作人員的恐怖襲擊,意大利警察最后得到一份語焉不詳?shù)恼{(diào)查報告,告訴他們上級部門已經(jīng)接手,三名死者的尸體都被運入大使館,他們其中兩名都的確是大使館的武官,第三名的身份難以驗證(頭被打沒了怎么驗證),有傳言說,他也是武官之一,即使不是,也是美國情報部門潛伏在米蘭的暗子。米蘭大使館的三名武官忽然決定在一個下午都到大教堂廣場走走,然后莫名其妙地丟了性命。 國際社會對此表示震驚和關(guān)切。至于美國國內(nèi)的有關(guān)部門,他們當然更加關(guān)切,非常震驚,而且比所有別的國家還多了一種情緒,那就是惱怒。三名昂貴的外勤忽然在一個下午盡數(shù)損失,這不但是對權(quán)威的侮辱,也讓很多人意識到,有什么他們不知道的事情正在進行之中。 這是一起公開場合發(fā)生的公開事件,相關(guān)的調(diào)查報告當然不可能絕對保密,很多人都注意到了那個金發(fā)帽衫女孩,還有她男朋友的存在,他們很好奇這一對的國籍,他們的來歷,也想知道他們手里握有什么籌碼,背后是何方勢力,現(xiàn)在在哪。 有一點可以肯定——他們背后肯定有力量支持,甚至還有隱藏得更深的同伙,能在半小時內(nèi)連取三條性命,這活兒不糙,這絕對是專業(yè)人士。但更多信息,恐怕得見到人以后再說了。 流言恰到好處地蔓延開來,一向暗潮涌動的某個行當,開始卷起更大的漩渦。記錄被翻檢,存放監(jiān)控視頻的服務(wù)器被輕而易舉地入侵,人們饒有興致地發(fā)現(xiàn),許多能捕捉到他們身影的攝像頭當天忽然無法工作,或是服務(wù)器遭受了入侵。到目前為止,他們成功地避免了留下影像資料。但這也沒太大關(guān)系。米蘭和周邊城市上空忽然多了許多雙窺視的眼睛,隱秘又仔細地注視著各個陰暗的角落,沒人能在這樣的注視下逃脫,現(xiàn)代社會,如果你短暫地逃過組織,那不過是因為你還沒重要到那份上。 這些眼睛的主人饒有興致地想著:你們到底是誰,現(xiàn)在又在哪兒呢? 是啊,他們又在哪兒呢?高速公路出入口的攝像頭,交通監(jiān)控設(shè)備,旅館安保攝像、城市安全攝像系統(tǒng)也在想一樣的問題,“你們在哪兒呢?” # ——但沒有人比k想得更多,更惱怒,他坐在米蘭大使館的辦公室里,臉色鐵青,身前擺著成排的電腦屏幕,握著手機不斷地說,“是,先生。是,先生,但是——很明顯,盜火者已經(jīng)雇到了傭兵——米蘭分部完全撞到了槍口上,我認為——” h——雷頓在他身邊憂慮地聽他講電話?!笆堑模堑?,先生,我不是在為自己尋找借口——” 他繼續(xù)講了幾分鐘,電話那頭的怒火只高不低,這讓h對前途更加憂慮,他清了清嗓子,打斷對話,“頭兒——有消息了,程序報道,在日內(nèi)瓦發(fā)現(xiàn)了他們的蹤跡。” “傅和李?”這消息讓k精神一振,連電話那頭的大人物都暫時收起怒火,草草再說了幾句便掛斷電話,“程序識別的符合度是多少?” “90%,挺高的概率,我們查看了錄像,經(jīng)過變裝,但體態(tài)和臉部特征是有些像。是昨晚的事,不過,錄像今早才被上傳到服務(wù)器?!県說,“看起來,在米蘭發(fā)生的事只是為他們吸引注意力,把我們的人手都吸引去意大利,方便他們在瑞士接頭。” 確實如此,報告中多次提到一男一女,前去查看工作室的外勤在路上遭到襲擊,這一切似乎都是在暗示小組,他們找的人正在米蘭。不過,兩個死者都是被背刺身亡,他們先從背后解決了佩戴視網(wǎng)膜輔助系統(tǒng)的兩個,再配合網(wǎng)絡(luò)戰(zhàn)打掉最后一個,斷絕第三名和總部的聯(lián)系,似乎就是為了阻止他告知小組,動手的兩人并非傅展與李竺,而是被聘用來的專業(yè)人士?!獙<乙呀?jīng)檢查了刀口,刀口很特別,應(yīng)該是某種異形武器,下刀處也找得非常準,不論傅展還是李竺,應(yīng)該都沒有這樣的能力。 “他們應(yīng)該是故意化妝成傅展和李竺的樣子。”h繼續(xù)推測,他們找了些目擊者,給他們看了傅展、李竺的照片,大多數(shù)人的證詞不足以采信,教堂內(nèi)光線昏暗,而且他們過分激動,有人能在候選照片中挑出正確的兩個人,說是‘輪廓有些相似’,但大部分人只抓著白皮膚和深皮膚不放,這讓真相更加撲朔迷離。“讓我們繼續(xù)在米蘭追查,所以絕不敢暴。露在視頻里,他們知道這蒙騙不過程序?!?/br> k嘆口氣,“但他們無法控制傅展和李竺,是不是?他們還不在盜火者的控制中,所以才在日內(nèi)瓦留下了足跡?!?/br> 他把臉埋到手心里,發(fā)自內(nèi)心地疲倦呢喃?!暗@只是我們的推測,他們也有可能就在米蘭,我們的人手已經(jīng)不夠了,下一批特勤最快也要10小時才能抵達支援?!?/br> 所以,上頭還不打算終止行動,甚至還要繼續(xù)派人。 h真正從內(nèi)心感到了一點寒意,三個特勤被殺,這絕非小事,他承認自己聽到消息的時候有一瞬間的慶幸——傅和李的運氣終究還算不錯,他也一樣,三個人死在公開場合,國內(nèi)絕無可能繼續(xù)裝聾作啞,這次無名任務(wù)終于可以告一段落,他和k會有麻煩——但至少比米蘭的倒霉蛋好,他們保住了命。 但他們還要繼續(xù)派人,這件事還沒完。 “以調(diào)查米蘭事件的名義派人過來。”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k有些疲倦地說?!艾F(xiàn)在,我們終于有名目了,這就是米蘭事件對他們的意義,哈,不是全無價值,至少提供了一個名目?!?/br> 他干巴巴地說,充滿了兔死狐悲的諷刺,“所以,資源會有的,還要繼續(xù)查下去?!?/br> 這崩潰也只持續(xù)了一瞬間,他深吸一口氣,下一秒又冷靜下來,毫無情緒地決定?!安徽撌敲滋m還是日內(nèi)瓦,都要追查下去。我們有足夠的資源、權(quán)限和人手,不管對手有什么盤算,勝利都在我們這一邊。” 他拿起鍵盤,一邊撰寫工作郵件,一邊神經(jīng)質(zhì)地輕輕唱了起來?!澳銈冊谀膬耗兀瑆here are you,where are you,你們在哪兒呢,寶貝們……” # “所以,這就是佛羅倫薩。”與此同時,傅展對李竺說,“托斯卡納的明珠?!?/br> 他推一下胖乎乎的臉頰,做了個手勢,比向車窗外的原野,“怎么樣,喜歡它嗎?” 第33章 路上(3) 意大利。托斯卡納。鄉(xiāng)間的小路上 從阿爾卑斯山一出來,路邊的景色就完全不同了, 阿爾卑斯山的綠是多種多樣的, 峽谷中臨水是樹林, 迎面的山坡是草甸, 再高一些就能看到雪融后裸。露的黑土和白色的頂峰。這樣的山當然很美, 卻并不親切,托斯卡納就絕不會這樣, 這是一片蔓延著的輕盈的綠, 托斯卡納的山都不怎么高, 天藍得透明, 白云也是透明的,像是剛扯出一絮的棉花糖, 邊沿似融化在藍天里,但仔細去看, 每一縷水氣卻都很分明,山和原野融合在一起——整個托斯卡納以旅游業(yè)、農(nóng)業(yè)和采石業(yè)為經(jīng)濟支柱, 沒有工業(yè)當然也就根本不存在污染。 “瑞士和托斯卡納都是美的,米蘭的天色就不好。工業(yè)帶來財富和便捷——不過人類一般還是喜歡農(nóng)業(yè)區(qū)。”傅展一邊開車一邊說, 他打開頂篷, 吹著風愜意地把手放在車窗上,時不時對迎面開來的游客親切地舉手打個招呼, 會車時有些人會減慢速度,對他豎起大拇指說聲意大利語,傅展解釋, “nice car。” 這的確是輛好車,歐洲人比起寶馬更喜歡mini cooper,整個歐洲都更中意圓頭圓腦的小車。比起mini在中國‘二奶車’的壞名聲,在歐洲mini更像是男孩們永遠的大玩具,它就像是一部能上路開的卡丁車。即使是七十多歲的老人坐在里面也沒什么違和感,當然也沒人覺得一對中年白人夫婦開這輛車有什么不妥。應(yīng)該是子女上大學(xué)后開始自駕游的中年夫婦,也許是從美國過來,正享受著多年以后的二次蜜月。 “車是挺好?!遍_起來手感是好,動力猛,確實帶勁,不過李竺不怎么喜歡坐mini,它說不上有什么減震,她淡淡地應(yīng)了一聲,傅展看看她,像是看穿了她的心。“還在為喬瓦尼擔心?” 李竺不否認她有點愧疚,“希望他能成功地躲過風頭,別被帶去問話?!?/br> “我已經(jīng)和他說過了,如果別人找到他,就直接告訴他們我們?nèi)ミ^米蘭?!备嫡褂行捨康卣f,“他有人證——咖啡店店主可以為他作證,只要把一切都和盤托出,他不會有什么麻煩的?!?/br> 話雖如此,但李竺仍然有他們利用了喬瓦尼善意的感覺,雖然他們事前的確也沒有預(yù)見的能力,但她還是因此悶悶不樂,無心欣賞托斯卡納的風光。 終于能吹風了,深秋時分,原野上的風已很涼,這對他們來說是一種恩賜,一般來說間諜變裝都是從瘦往胖去變,其中的原因當然不用解釋,瘦子可以輕易地假裝成胖子,但胖子卻不可能把一身的rou削去。這也意味著他們現(xiàn)在穿戴著重達十余斤的假體,面部也局部貼上了硅膠幫助他們改變骨骼,至于膚色,白種人曬后發(fā)紅的膚色可以輕易地被偽造出來,只是需要帶上手套作為掩飾——臉上貼片硅膠你就有雙下巴了,但胖子的手是很難通過化妝表現(xiàn)出來的。不過在這樣的天氣里,開的又是敞篷車,帶薄手套御寒也非常正常。 制作假體與化特效妝花費了他們數(shù)個小時的時間,余下的時間用來買手機,消滅痕跡,在施密特的指點下到修車廠,由中間人介紹買輛新車。收足了錢,沒人要看他們的駕照,賬款由施密特通過比特幣支付,車則由他們自己挑選。他們沒試圖在車上動手腳,態(tài)度是要比東方快車上好得多了。 ——這也意味著從大教堂廣場到現(xiàn)在,他們并沒有交談的時間,總是在勞作、奔波與輪流休息。傅展又舉起手,和迎面而來的一車青少年一起高喊‘hiho’,喊完了才若無其事地問,“第一次主動殺人,感覺怎么樣?” “我們在巴黎就殺過了?!?/br> “那不一樣,用槍不算殺人。”傅展講,“這就是人們反對槍支的原因,用槍沒有在殺人的真實感,狙擊手是所有兵種中罪惡感最少的崗位,隔得太遠了,感覺就像是打游戲。凡是用機器做的惡,cao作者深心里都不會認為它真的發(fā)生過,大概人類的反應(yīng)神經(jīng)就是這么低級吧,非得面對面,用冷兵器殺人才會給人以兇殘的感覺——你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喜歡嗎?” “有誰會喜歡那種命懸一線的感覺?”李竺禁不住吐槽,“且不說前兩個,第三次能成功完全是運氣好,要是我沒跑到教堂就被追上,那就死定了。” 確實,那是整個計劃最險的一部分,她不能快到讓目標放棄,當然也不能慢到被抓住。李竺覺得他們某種程度說很幸運,第三個目標是個毛頭小子,所以他確實如他們推測的一樣,被兩次刺殺事件弄得陣腳大亂,而且她需要跑的距離也不是很長。長時間追逐她非得被追上不可,不過,如果再來一次,她也不肯定自己能不能跑出這個速度。 “吉姆。亨特,26歲,就讀于俄亥俄大學(xué),blahblah,他的內(nèi)部評估報告上對性格的描述是,服從性好,適合執(zhí)行戰(zhàn)場掃蕩任務(wù),但經(jīng)驗不足……不過米蘭缺了個人他們就先把他調(diào)過來了。往左走,遠離內(nèi)森的視野。我們現(xiàn)在該怎么辦?!?/br> “繼續(xù)執(zhí)行原計劃,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退路了。” “但現(xiàn)在他們兩個人在一起,前后視野都被覆蓋——” “你們能黑進衛(wèi)星嗎?讓耳機炸麥,我知道這是常用的干擾手段,能讓敵軍至少失去兩分鐘的戰(zhàn)斗力?!备嫡沟穆曇艟o迫起來,他可能同時在換衣服?!皢掏吣峥旎昧?,我還有三分鐘就好?!麄儾粫櫟蒙洗蛄恐車摹?/br> 這個誘殺計劃臨時準備,漏洞百出。是在施密特發(fā)現(xiàn)第三人后,一邊執(zhí)行行動,一邊讀取履歷,然后由傅展兩分鐘內(nèi)想出的辦法,他們根本沒有反復(fù)論證的時間,傅展化好妝就往教堂走,堪堪趕上規(guī)劃中的時間點。整個計劃能成功完全是小概率事件,如果事態(tài)遵循常識發(fā)展,她現(xiàn)在早成了一具死尸,或者更慘,已經(jīng)成為被囚禁在地下室吊起來打的那種囚徒了。 李竺現(xiàn)在想起來還是有點后怕,思及可能的后果,更是忍不住看了傅展一眼——他們的關(guān)系現(xiàn)在當然比從前緩和了許多,不過,傅展到現(xiàn)在還是沒告訴她,u盤平時到底都放在哪里。 “你應(yīng)該換個角度,”傅展卻誤以為她還在介意喬瓦尼,也許還因為昨天的三條人命沮喪。“昨天我們不是成功地避免了一場大規(guī)??植酪u擊嗎?而且吉姆的出現(xiàn)倒也恰到好處,兩個武官被刺殺總沒有三個轟動,情報機構(gòu)也是人,一樣會對離奇的故事感興趣,現(xiàn)在會有更多人知道美國人在執(zhí)行秘密任務(wù)。他們以后……至少發(fā)起這種行動的時候會更小心了?!?/br> “怎么他們還會在意國際社會的看法嗎?”李竺涼颼颼地說。